第3章 吸血鬼公主

西島赤路姬是東西南北四個島嶼中最小的一個島。位于南部高山上的孤兒院又是全島最小的一所孤兒院。孤兒院沒有名字,也沒有聲望,除卻山腳下的莊園主霍奇老爺每月捐助資金之外,它幾乎沒有經濟來源。老院長倚靠多年的積蓄和莊園主的贊助,勉強撫養二十多名無家可歸的孤兒,并教導他們最基本的知識和最初級的魔法。老院長以為,這種生活會一直持續到她躺進棺材,貧窮而艱苦,每每想到這個,她總會替孩子們難過,傷心得落淚。

可是某一天,孤兒院來了一位英俊的年輕人。一夜之間,孤兒院成了全島最富裕的機構。在老院長和弗洛爾眼中,年輕人帶來的金幣簡直堆得像座小山,她們花了一下午的時間,也沒能數清楚這筆巨款的數額。

老院長問弗洛爾:“是五百七十六萬八千四百零六,還是五百七十六萬八千四百二十六?”弗洛爾反問院長:“這有區別嗎?”“是啊!噢,我的弗洛爾,我們有錢了!”老院長快樂地拉着弗洛爾跳起了拉莫風舞蹈,雖然以她這個歲數跳這種輕快的舞步有點滑稽可笑,但這個時候,又有誰會在乎呢?

弗洛爾努力笑了笑,卻快樂不起來。莎拉是不是巫女對她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莎拉是她的好朋友,而她如今要走了,這使她難過。

“咦?孩子們都上哪兒去了?”老院長拍着額頭,這時候才想起那群可愛的小東西。換作平時,他們早就嚷嚷着要吃晚餐了,今天卻像憑空蒸發了似的,沒有一絲動靜。

“我猜,是在那間屋子門口。你知道的,我們就只有一間待客的屋子。”弗洛爾說。

院長摘下圍裙,撂起袖子,一言不發向後屋走去。弗洛爾急忙跟上前,挽着她的手臂。她知道院長一向注重禮儀,對于在門外偷聽這種事,懲罰特別厲害。弗洛爾勸說道:“院長,請別懲罰他們!孩子們很好奇,想看看帶給我們巨大財富的老爺究竟長什麽模樣,這也是情有可原的。而且,莎拉若是走了,他們都會很寂寞的,今天就讓他們再仔細看看莎拉,聽聽莎拉的聲音吧。”

老院長卻加快腳步,臉上帶着喜悅的微笑,事實上她的嘴角自剛才開始就沒耷拉下來過。聽了弗洛爾的話,她一本正經地回答:“懲罰?噢!是的,如果偷聽需要懲罰的話,也一并懲罰我吧!”

―――

莎拉穿着老院長年輕時的連衣裙,這是她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并不是因為她特別珍惜老院長的禮物──相反,她對這套衣裙的讨厭程度,不亞于霍奇老爺讨厭她的程度──而是因為這是一條裙子。莎拉從來不穿着裙子出門,而她的大部分時間恰恰都用來在戶外玩耍,所以,這條裙子根本沒有破損的機會。

莎拉的手腳都洗得很幹淨,身上也灑了好聞的香水。原本一頭蓬松的小卷發,此刻被拉直了綁在腦後,露出她精致漂亮的臉蛋。她對着鏡子梳妝的時候,驚奇地發現鏡中人原來竟是如此迷人。或許是因為她已有很久沒有照過鏡子,又或者因為她的臉上總沾着污泥和灰塵,遮掩住了她奪目的光彩。總之,莎拉長到十六歲,第一次發覺到,原來她長得并不比別人差,甚至,比大家公認的美人弗洛爾還标致些。

為了慶祝這一新奇的發現,莎拉還特意在耳後插了兩朵小黃花,她對着鏡子轉了一圈,臉上浮現出得意洋洋的神态,仿佛已然變成了名副其實的貴婦人。

“特拉伊先生,讓你久等啦!”莎拉進門的時候,特拉伊正倚靠在窗臺上,背對着莎拉。這一回,他把他那條醒目的銀發辮塞進了寬大的鬥篷裏,全身被黑影籠罩着。

聽見聲音,特拉伊回頭。興許是燈光和陽光差異的關系,莎拉發現他的臉色蒼白得可怕,白天那種慵懶安逸的神情,仿佛随着時間的流逝,從他臉上完全消失了。他凝視莎拉,聲音疲倦而暗啞:“叫我特拉伊吧,也請允許我直接喊你莎拉。”

“好……如果你願意的話。”

特拉伊只看了她一眼,便移開目光,拉了張椅子坐在桌子邊。莎拉突然感覺自己這樣刻意打扮自己的舉動實在是太愚蠢了。趁他不注意,她偷偷扯下小黃花,使勁捏成一團,黃色的汁液滲進她的指甲,她也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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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遲遲不挪動身子,只是呆愣在門口,特拉伊替她拉開座椅說:“來,坐下吧。”

莎拉生硬地回答:“我有問題要問你。”

“我也這麽想,問題應該還不少。”他仍然指着椅子,示意莎拉坐下,“別擔心,你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向我提問,而我也會盡力回答。我們甚至可以把談話繼續到明天清晨,這樣我們還有機會共進早餐,當然,前提是不會使你太困擾。”

“我想不會。”莎拉提起裙擺,在快要坐下的一瞬間,趁特拉伊不注意,快速掀開裏層襯裙,讓屁股直接貼在光滑的椅子上。她想,如果這種密不透風的布料貼着她的屁股一整夜,她一定會瘋掉的。然後她放下裙子,坐端正,自以為剛才的小動作神不知鬼不覺。

特拉伊聳聳肩,裝作沒有看到,為自己倒了一杯西島特産糖酒。他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兩肘支在桌上,說道:“請問吧,我聽着呢。”

“唔……”莎拉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确定該從哪裏問起。拖長了音調,思考良久,末了,她說:“那就從我的屬性說起吧,我記得你對我說,那是紫色的。”

“沒錯,是紫色的。”

“可是據我所知,屬性一共只有六種,其中并沒有紫色。”

“你只說對了一半。”特拉伊說,“普通屬性的确只有六種,但事物總有特例,就好像嘟嘟馬并不總是雪白的,噴火龍也不都長着兩只角一樣,紫色就是一種特殊的先天屬性。”

“你的意思是,我的先天屬性有悖常理,并且,這樣的人還不少?”

“不,這個有一點特別。世上只有一個人擁有紫色的屬性,而這個人通常被稱為‘巫女’。”

莎拉指着自己的鼻尖,驚訝地叫:“難道就是我?”

“是的,你是獨一無二的。”

特拉伊注視着她,微笑,并誇贊她與衆不同,這讓莎拉喜不自勝,飄飄然如坐雲端。她摸着光滑柔順的頭發,開始為揉碎那兩朵小花而後悔,如果它們還在的話,她的頭上就不止一種色彩,整張臉也會耐看許多。

“除了紫色,還有其他特殊屬性嗎?”

莎拉随口問道,特拉伊眼中卻似乎有種慌亂的神色一閃而過,他低下頭,一绺發絲垂下耳際。“銀色。”他有些困難地吐出這兩個字。

“若我沒猜錯的話,銀色和紫色相對相克,是嗎?”這樣就不難解釋,她對銀色莫名的厭惡了。

“嗯,莎拉你很聰明。”特拉伊察覺她異樣的眼神,解釋說,“別擔心,我的屬性是黃色,你看,我是一名重戰士。”他說完,身後出現一柄巨大的劍,劍柄纏繞着金色的火舌,迸射出力量的光芒,劍身和他一般高大,通體暗紅詭異,看上去分量十足。莎拉吞了吞口水,難掩滿眼的妒意。她想,拿着那樣一柄魔劍,是多麽潇灑威風啊!

特拉伊突然問:“我這麽說可能過于失禮……不過,你不懂魔法,是嗎?”

莎拉憋紅了臉,一聲不吭。

“我并不想使你難堪,是真的。”特拉伊聲音輕柔,他拉過莎拉柔軟的小手,“但這事對你我都很重要,莎拉,你必須誠實地回答我,你會施魔法嗎?”

莎拉搖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這一定很可笑,是嗎?如果你想嘲笑我的話,就盡情笑吧,我無法阻止你,但是……這會令我很難過。”

“這不是你的錯。”特拉伊的回答使莎拉詫異。他眼中的憂郁濃得化不開,嘴角也突然向下垂。輕輕地,他把莎拉摟在懷裏,嘆息道,“因為在十六年前,你被人殺害了。那時候,你的名字叫作愛蘭格斯……”

―――

大雨滂沱的夜晚,北島玄諾爾的森林裏漆黑一片。高阜低窪的地表,錯綜盤繞的樹根,随處可見倒挂在樹枝上的長舌樹精,再加上肆虐的暴雨,使得深夜趕路的兩個年輕人更加疲憊不堪。

“啊──”冷不防身後傳來凄厲的嘶叫聲,其中一個年輕人吓得抱住同伴。“噢!見鬼!這可怕的聲音是從哪裏來的?”

“別緊張,我的朋友。”同伴鎮靜地回答說,“這是城堡裏的公主殿下在呻吟。”

“胡說八道!”年輕人奮力揮砍樹精的長舌頭,以發洩他的恐懼,“如果這些聲嘶力竭的吼叫真的像你所說的,來自一位公主,我就把這條惡心的舌頭一口吞下去!”

“那麽,恭喜你,你将成為生吞樹精舌頭的第一人。”同伴把劍尖上的舌頭遞到年輕人眼皮底下,說,“據我所知,這位艾娜公主就是國王的獨身女,在我們北島,她還有一個名字──吸血鬼公主。”

“我要喝她的血!噢!不!這些都不是我要的!”床上的美人瞪着充滿血絲的大眼睛,痛苦地抽搐着嬌弱的身子。向空中揮舞的胳膊打中了女仆手中的水壺,水壺跌落地毯上,淌出鮮紅黏稠的液體。

不僅僅是地毯,事實上,整個房間到處是這種觸目驚心的液體。無論是精致的白木地板、手工編織的金絲躺椅,還是刻有國王肖像的錫镴盤子、印花絲綿雪白床單,甚至女仆的胸口,公主的嘴角……都無一幸免地染上這種詭異的色彩。唯一的區別是,有的地方這種液體已幹涸成暗紫色,默默悼念被奪去生命的悲哀;而有的地方,刺眼的鮮紅正流淌着,大聲控訴摧殘生命的罪惡。

“我要她的血啊!我好痛苦……愛蘭格斯,她在哪裏?她究竟在哪裏啊?!”

“親愛的艾娜,我可憐的孩子!”一個魁梧黝黑的身影漸漸浮現在床邊,枯瘦嶙峋的手掌貼着公主蒼白憔悴的臉龐。“我疼愛的人啊,如果可能,我真希望能替你承受痛苦。”

“噢!父親……”公主晶瑩的淚珠滑下臉頰,和嘴角的豔麗混合成同一種顏色,“我的喉嚨因嘶叫而沙啞,我的心因仇恨而疼痛,我好恨啊,我真的好恨!”

“再忍耐一會兒吧,孩子。”國王輕撫公主的雙眼,悄悄施放催眠魔法,“好好睡一覺,再次醒來時,你就會得到她的血了,我發誓。”

公主漸漸安詳,美麗得像池中的睡蓮。國王擦去她嘴角的血跡,低聲呼喚一個名字:“貝塔……貝塔……你都聽見了?”

“是的,我的陛下。”黑暗中,狼一般的眼睛射出精光,他呼吸急促而粗重,“天哪!公主的呻吟時刻折磨着我的意志,幾乎把我的心也撕碎了。我一天比一天憤怒,一天比一天痛苦,我鋒利的爪子告訴我,它們一分鐘也不能忍耐了!”

“還不是時候,貝塔,你知道目前應該做什麽對嗎?去吧!”

帶着狂嚣,野獸悲吼一聲,戀戀不舍地徘徊離去。

―――

離開孤兒院,不知不覺已經十天了。弗洛爾和老院長哭得紅腫的眼睛恍若還在眼前,莎拉的人卻已經告別西島赤路姬,踏上了南島雪布蘭的土地。

特拉伊是個身強力壯的年輕人,腕力和魔力都十分驚人,但是行動力卻超乎想像地低下!那一天,臨出發前,莎拉興致勃勃想要見識傳說中的神獸。依她想,特拉伊出手如此闊綽,他的坐騎若不是威武氣派的高等獅鹫龍,至少也是光彩奪目的吼吼鳥,再不然,雙頭嘟嘟馬也不差,但馬頭必須是不同顏色的,毛皮光滑細致,身上還得生着兩對雪白的小翅。

不過她的幻想很快破滅,特拉伊兩手空空,孤零零一人站在她眼前。除卻換了身黑色的衣衫,并把耀眼的頭發藏在鬥篷裏之外,他和來時并沒什麽兩樣。莎拉簡直懷疑給孤兒院捐了大筆款子的不是特拉伊,而是另有其人。她帶着抱怨的口吻道:“特拉伊,我希望我們不至于把鞋底走破!”

“當然不會!”特拉伊淡淡地回答。他伸手攬住莎拉的腰,兩人一瞬間消失在衆人眼前。後來,莎拉才明白,原來還有一種魔法叫做空間移動。

只是空間移動消耗的并不是魔力,而是行動力。特拉伊顯然高估了自己的這項能力。“哎!我說,你究竟行不行啊?”當他們第四次被迫降落在樹枝上的鳥窩裏時,莎拉終于忍不住嘟起小嘴,埋怨地叫嚷。

“那是因為你太重了!”特拉伊氣喘籲籲回答。但是這個借口騙不倒莎拉,因為她發現他的脖子通紅,眼睛不敢與她對視。

他們便這樣白天趕路,夜晚露宿在林子裏,走走停停,花了十天的時間才到達雪布蘭,足足比預期晚了八天。特拉伊體力不支趴在小溪邊,他說:“莎拉,你重得像頭大野牛!”

然後他迫不及待把頭埋進涼爽清澈的溪流中,咕咚咕咚大口灌水。

若不是忌憚他那柄重劍,莎拉或許會直接把他踢進水裏。但看在他那麽辛苦的份上,善良的莎拉決定只小小懲罰一下。她脫去被地面烤熱的鞋子,把散發汗臭的腳丫悄悄伸進溪水裏,然後若無其事吹着口哨。

“這水的味道有古怪。”特拉伊擡起頭說。趁他閉着眼睛抹幹臉的空隙,莎拉迅速穿好鞋子,乖巧地坐在大石塊上,點頭附和說:“有的時候,你知道,事物不能只看表面。就好像你看似十分厲害,其實并非如此一樣。”

“唔……謝謝你的諷刺。”特拉伊瞪着她,冷冷回答。

夜晚的時候,特拉伊為兩人準備了豐盛的晚餐。除了随身攜帶的幹糧外,他還收集了兩只草兔,五、六只野雉,一些美味的種籽,以及一枚碩大的香菇。在這樣的荒郊野外,他居然能找到如此多的野味,讓莎拉吃驚不已。她裹着特拉伊的披風,緊挨着他坐在火堆邊上,臉上笑眯眯的。烤雞還沒熟透,她便迫不及待伸出手,差點連口水也淌下來。

“給!”特拉伊拍去她閑不住的手,把香味撲鼻的烤香菇遞給她。莎拉感激地接過,狠狠咬了一口,滿嘴留香,她含含糊糊地嘟哝:“噢!特拉伊!我錯怪你了,你比我想像得要好太多!”

“能得到你如此高的評價,是我的榮幸。”特拉伊謙遜地颔首,扯下一只雞翅。

說話間,莎拉突然手腳酥麻倒在地上,缺了一角的香菇落在她脖子間,燙得她哇哇直叫,無奈卻絲毫動彈不得,只得哀求道:“特拉伊!救救我!這只香菇一定有問題,你看,我全身麻痹了!”

“嗯,你說得對極了,親愛的莎拉。”他拾起香菇,若無其事地放進嘴裏,看也不看她,徑自說道,“事實上,這份晚餐是為我一個人準備的,無論如何,我也得對得起我那倒黴的、沾過洗腳水的胃,你說是不是?”

結果,當天的晚餐,莎拉只分到了一小塊幹餅和兩粒種籽,那還是由“好心”的特拉伊親手喂她吃下的。

莎拉又明白了一件事:不懂魔法的人,永遠也別想着捉弄一個行動力不怎麽樣但魔力充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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