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誰背叛了誰

“不,這不可能是真的!”

莎拉不知不覺怪叫一聲,自言自語,說話的聲音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害怕。她站起來,感到徹骨的疲倦和恐懼,牙關打顫,幾乎動了逃離這裏的念頭──瞧,她現在心裏亂七八糟的,那些荒謬又讨人厭的想法一遍又一遍在腦子裏轉悠,直轉得她頭疼,這樣叫她怎麽應付接下來的問題呀?──讓她走吧!這已經不是一顆柔弱的心髒可以承受的問題了,無論如何,她得離開這裏!

特拉伊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從身後攔截了她,一手挽着她脖子,另一手用力抱緊她的腰,力氣大得像要把她的骨頭捏碎。他的口氣卻完全相反,輕柔、低沉地懇求她:“看在我的面上,冷靜下來吧!莎拉,別忘了我們到這兒來的目的,別忘了你的承諾。一具與你毫無瓜葛的屍體,縱然她的模樣可怕,那又有什麽關系呢?她的存在不會對儀式産生半分影響!”

噢!他怎麽能那樣自私?一心只想着自己,想着儀式,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他怎麽能這樣冷漠地指着冰櫃說出“一具毫無瓜葛的屍體”這種蠢話來?她不由地燃起怒火,奮力掙脫他的控制。

“特拉伊,聽我說,由于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我現在無法冷靜下來,儀式還是改天再說吧!”

“見鬼!你在說什麽?已經到了這裏,你卻突然說改天?嘿,莎拉,這究竟是怎麽了?”

“怎麽了?我怎麽了?”莎拉壓下滿腔的憤怒,克制着自己,說,“我想再确認一次,特拉伊,你真的堅持要進行儀式嗎?”

“是的,我堅持。”

莎拉咬緊了牙齒,狠狠瞪了他一眼,二話不說,施展空間移動的魔法。

可是,一道黝黑的影子阻止了她,動作迅猛得像頭獵豹,莎拉撞到了一堵結實的牆壁,被狠狠彈到地面上。“是誰?”她頭暈眼花地問道。

“我的名字叫作貝塔。”那張醜陋的臉輕蔑地笑起來,兩只眼睛裏閃爍着一抹殘忍的光輝。看着莎拉掙紮着站起來,他說:“不必費勁了,沒用的,我通過神秘作法設下的結界,憑你是不可能打破的,你明白了嗎?我們的巫女小姐。”

“這是怎麽一回事?”莎拉像是被盆冷水澆醒了似的,瞪着特拉伊叫道,“我們的交易不是我跟你之間的事情麽,他怎麽會到這兒來的?這結界又是什麽時候設下的?”

寂靜中特拉伊突然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把這口氣吐出來,他開口說話,聲音明顯冷峻下來:“你應該理解,在解除契約之前我沒有任何魔力可以使用,所以,為了防止你臨時改變主意,我只能找個幫手來,我總得想法子保證儀式順利進行,是不是?放心吧,莎拉,他不會傷害你的,我更不會。”

莎拉盯着他的眼睛,肩膀輕顫,過了好一會兒,她終于帶着絕望,哽咽着厲聲說道:“你在撒謊!特拉伊,這全部是謊話!其實,你是打算讓我死在這裏吧?”

特拉伊眉毛皺了皺,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

“是什麽讓你産生這樣毫無根據的想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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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放下你假裝正經的樣子吧,這不是毫無根據的!我總在想,既然通過赫輪海特契約可以讓我獲得力量,從而消除詛咒,為什麽你打一開始不使用呢?你擔心我的鮮血不能解決問題,想方設法教我魔法,可我對魔法的掌握叫你失望透頂,那時候你就打算用契約來實現你的願望了。可是你卻遲遲不行動,這是為什麽?後來我明白了,讓我來替你回答吧:因為那時你的良心未泯,不忍心要了我的命。”

她接着說:“的确,赫輪海特契約對我沒有影響,它只會在終止之後奪取你的大部分魔力,這點我曾向席恩确認過,所以才會放心地和你締結契約。可是我錯了,你還是欺騙了我!幾天前,我從裏朗先生口中得知,這項契約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當和某些特殊魔法混合時産生的特殊效應,不巧的是,詛咒和消除詛咒這類魔法恰恰就屬于這一列,對于控制力低下的魔法初級者來說,這種效應幾乎是致命的……我難道說錯了嗎?”

“沒錯。”特拉伊淡淡說,嘴角不帶一絲感情,“你說得對極了!”

“啊,是啊!你總算承認了!在鮮血儀式失敗之後,你的公主徹底跨了下去,所以你就顧不得我的性命了,為了你的心上人,你心甘情願把良心賣給魔鬼,打算徹底利用我了。那天晚上你哭着在我面前哀求也是在演戲吧?好啊!成功博取了我的同情,然後,又毫不留情地把我犧牲掉,這和你之前的作風保持一致,多完美啊!一個徹頭徹尾、始終如一的騙子!兇手!”由于激動,莎拉大聲抽氣,她的嘴角劇烈抽搐着,臉頰紅得詭異。

現在若是特拉伊的眼神中再流露出憂傷或者痛苦,莎拉就會感到虛僞狡詐,惡心得想嘔吐。但他卻不以為然地笑笑,聽任她說下去,好像她咒罵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莎拉深吸幾口氣,放低聲音,勉強用平靜的聲音說道:“我早說過,我不能相信你,事實也證明你的确無法讓我相信。在了解真相之後的幾天裏,我給了你許多次機會,甚至在剛才,我還向你詢問是否要将儀式進行下去,可是──唉,可是你讓我失望透了……”

一個傷心的哽咽堵住了莎拉的喉嚨,她費力把它咽下去,接着說:“雖然了解真相太遲了點,可我既然預料到了你的背信棄義,就不會毫無準備地單獨跟你到這裏來。這一點,你沒想到吧?”

“如果你所謂的準備是指薩克的話,很遺憾,他不可能來了。”特拉伊頓了頓,看見莎拉變了臉色,他接着說,“因為我在他的酒裏做了些手腳。你知道,當一個人毫無防備的時候,是無法抵擋異常魔法的,即使是薩克那樣擅長治療的白魔導士也不例外。所以……很抱歉,我把你最後的希望奪走了。”

這時候莎拉笑了──她在憤怒或者悲傷得想哭的時候總是會禁不住笑起來,還笑得特別大聲,像是看了出滑稽戲一樣,歇斯底裏地大笑。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淚水,用激動的口吻高聲說:“那麽,我是注定要死在這裏了呀!”

她嘴角還帶着笑容,說話的最後一個音節還沒完全消失,她那柄漂亮的、閃着幽光的紫風魔杖就已經插進了特拉伊的肚子,從前胸刺入,從後背穿出來,快得甚至沒有給他呻吟的機會。莎拉咧着嘴,難看地微笑,她注視着因痛楚皺成一團的特拉伊,把頭高高地昂起,拼命忍住不讓眼淚滾落下來,驕傲地說:“你以為,我就只會依靠別人嗎?我所謂的準備就一定是求助于薩克嗎?你難道從沒想過,我會親手殺了你?是啊,你從來沒想到過,因為你就是看準了我對你的這份感情,一次又一次把我當傻瓜來愚弄!”

“不是……不是這樣的……”特拉伊倒在她身上,握着她的手把紫風緩緩抽出來,不管血噴濺了一地,牢牢抓緊那只手。他看着不遠處的艾娜,斷斷續續,費力地在她耳邊喃喃低語,聲音裏帶着莎拉所不熟悉的感情。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還敢對我說這種話!”莎拉瞪大了眼睛,連他的血滑到她脖子上也顧不得擦一擦,她幾乎懷疑和她說話的這個人腦子出了問題。這是怎麽了?他的道德破産,陰謀被徹底揭穿,他居然還在懇求她,要她以犧牲性命為代價來搭救他的情人呢,他真以為她是個十足的傻瓜嗎?

特拉伊搖頭,臉色越來越灰敗,揪着她肩膀的手也不得不改成支撐的姿勢:“不……你錯了,莎拉,你不會死的,因為薩克給你喝了龍血,它能幫你抵禦一部分傷害。長久以來,我一直在等着這樣一個合适的時機,所以……所以……請你……”

他突然說不下去了,一道魔法從背後穿進了他的心髒,他呻吟了一聲,不置信地低頭凝視胸口那個窟窿,看着生命随着血流淌出身體,看着自己慢慢從莎拉的肩膀上滑下來,倒在冰冷的地上。

倒下來的時候,他把那塊绛色的天鵝絨簾幕也拉扯下來,露出了盛裝艾娜的透明冰櫃。艾娜……他凝視着她,嘴唇動了動,身體逐漸變得和她一樣冰冷了。

“噢!不!”莎拉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房間裏彌漫着死亡的氣味。一個古怪的聲音持續不斷折磨着莎拉的耳朵,她分不清是那個男人喉嚨裏發出獰笑聲,還是自己牙齒咯咯打戰的聲音。“你、你……”她打了個寒顫,舌頭在嘴巴裏僵硬笨拙,說話也不連貫了。

“我怎麽了?我也不過和你做了相同的事而已。”那個男人手中燃着一團魔法球,他的黝黑的側臉輪廓被火光映照得十分鮮明,就好像錢幣正面的人頭像,帶着某種殘忍和腐敗的色彩。他那一雙只在動物身上才看得到的眼睛閃着興奮的光芒,那眼神在莎拉看來,既輕蔑又滿足。

“可你要殺的不是我嗎?該瞄準的應該是我的心髒,不是嗎?”莎拉叫起來。

她這番話把貝塔逗得哈哈大笑,臉也随着火苗的抖動變得扭曲起來。“我說,巫女小姐,你現在還有心思來想別人的問題嗎?你是不是還想弄明白,我究竟是魔法射偏了目标,還是存心殺害了一個同伴?哈哈哈哈……噢!說實話,我真替你擔憂呀,特拉伊一死,你們之間的契約就自動解除,這樣你再也無法從他身上汲取力量了。你說說看,一無所有的你,該拿什麽來和我對抗呢?”

貝塔的大笑聲中,莎拉的意識回到自己手上,那把精悍短小的魔杖沾滿了特拉伊的鮮血,變得十分滑膩,她邊慌張地退後邊用衣角擦拭魔杖,同時使勁咬着嘴唇忍着眼淚,把皮都咬破了。她不知道此刻的心情中恐懼和憤懑哪個占得多一些,但無論怎樣,如果不冷靜地全心應對這個更危險的敵人,下一個倒下的就是她自己啦。“要鎮靜!要鎮靜!這幾天我不是已經在腦海裏演練了無數次戰鬥的場景了嗎?差別只是換了一個對象而已。何況,我并不是一無所有,只要我的魔杖還在,縱使沒有一絲一毫的魔力,我仍然能依靠充沛的行動力進行空間移動!”她開始努力回想在一年多的訓練中所受到的指導,盼望想出一兩個應對之策,可遺憾的是,無論她多麽拼命,那些法術她一項也使不出來。

貝塔的魔法這時無情地向她掃過來,一道接着一道,伴随着醜陋的笑聲,劃過莎拉的臉頰,肩膀以及手腳。莎拉僅能用眼睛捕捉光線,左右晃動來勉強躲避攻擊。雖然模樣狼狽不堪,她那嬌小靈巧的身體倒是給她帶來許多便利,況且空間移動也幫了不少忙,因此貝塔的魔法雖然瘋狂,卻沒造成多少實際影響。

那頭野獸惱火地吼叫:“我倒想看看,你能挺到什麽時候!”如此頻繁地移動,十分消耗行動力──等消耗殆盡的那一刻,就是她乖乖束手就擒的時候了。

盡管莎拉氣喘籲籲,臉色煞白,內衣和頭發被汗水完全浸濕,模樣就好像随時就會昏過去似的,她卻偏偏總能夠及時躲開那些叫嚣着在屋子裏肆虐的魔法光束──這叫貝塔氣恨得險些把自己的牙齒咬斷。

倏地,他聽到房間的某處發出清脆的“咔查”聲,頓時警覺地停下施法,瞪着滾圓的眼睛,看向縮在牆角的那個面色疲憊的小姑娘。

“你──”貝塔威脅着揮手把她掃開,眯起眼睛,仔細審視那一處結界的裂痕,結果令人難以置信──因為再差一步,結界壁就會被擊穿了!

這顯然不是莎拉幹的,她從頭至尾都在躲閃,既無空暇也沒力量,那麽只可能是他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頻繁地向此處攻擊……不,不是這麽回事!“是你!”貝塔扭過脖子表情猙獰,“是你利用我的魔法,來破壞我設下的結界,噢!我真想不到,你居然還會使用腦子,真讓我……滿意極了!”

他那張氣急敗壞的臉,逐漸變得平靜,沉着取代了焦躁,看起來要開始難應付了。

“我的運氣實在太壞了!”莎拉沮喪地心想,險些就要掉下眼淚,“就差一步,我便可以飛出牢籠,逃得遠遠的了,可命運在最後關頭捉弄了我。哎!我現在該怎麽辦?就算行動力深不見底,我的體力已經到極限了,還有什麽方法可以幫我渡過難關呢?”

貝塔的臉皮從正中央裂成兩半,一個叫人倒胃口的腦袋鑽了出來,他扭動脖子,用長長的舌頭舔拭身上黑色的絨毛以及鋒利的爪子。就在他慢條斯理做着這些事的時候,莎拉迅速打量四周,絞盡腦汁想着可行的辦法。這間屋子有五個人,其中一個活蹦亂跳的獸人,一個生命受到威脅、稍不留神就會死去的她自己,還有三具屍體──不,準确說來,艾娜還不能算屍體,她只是被冷凍了而已……對了!還有她!

由于看到了微乎其微的希望,莎拉的四肢忽然又有了力氣,她捂着撲通撲通劇烈起伏的胸口,悄悄地,盡可能慢地向房間另一端移動。說實話,她對于王宮這些人的想法從不了解,也不相信他們會講人情味,但目前唯一可能使她擺脫困境的方法,就只有賭一把──賭貝塔對國王的忠誠。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麽貝塔絕對不會傷害國王的女兒,反之,她莎拉今天就會在這裏完蛋啦!

莎拉這回的想法總算對了頭,她賭贏了,但可笑的是,那并不是由于忠誠。

在貝塔兇狠地撲向她之前,她打了個轉,躲在艾娜的冰櫃後頭,貝塔立刻狂怒地要她“滾開”,他的表情給了莎拉極大的鼓舞,她非但不滾開,還拉倒櫃子,把艾娜揪了出來,用魔杖的一頭抵着她硬邦邦的脖子。莎拉想,拿別人性命來要挾這種事本來做不得,但這人曾經咬破她的喉嚨,叫她吃了很大的苦頭,現在只是回敬一下,她不會受到良心譴責的。于是她張開口,剛想說出威脅的話,沒料到野獸一看到那情形,頓時降下氣焰,在她面前三步的地方停下來。

“別傷害她!”他說,眼睛裏都是擔憂和痛苦,這種眼神莎拉在特拉伊身上看過無數遍,她想應該不會弄錯──這頭野獸,原來是愛上了公主。

“我可從來沒想過要傷害誰呀,你知道,我到這兒來原本還是來救她的呢!”莎拉嚷道,眼睛警惕地盯着對方。野獸的視線停留在艾娜清秀的臉蛋上,莎拉也不知不覺低下頭看着她。多漂亮的人啊!即使雙目緊閉,嘴唇失去光澤,卻仍然美得叫人屏息,惹人疼愛呢。

這想法也毫不掩飾地寫在貝塔的眼神裏,他垂下腦袋,用舌頭輕舔艾娜的腳尖,低聲重複說:“救她?噢不,我寧可你別這麽做。與其讓公主殿下擺脫詛咒的束縛,和特拉伊遠走高飛,還不如……還不如保持這個模樣,永遠安靜地沉睡在黑暗的地底。你說對不對?”

貝塔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并沒有刻意提高聲音,也不加重語氣,他的口氣平靜得像是在向人問好,但卻莫名其妙地讓莎拉感覺毛骨悚然。她想,難怪他會殺了特拉伊,原來是因為嫉妒!噢,這種感情多畸形啊!和特拉伊截然相反,一個是消極陰沉地在棺材邊上守候,另一個卻是不擇手段、不惜舍棄尊嚴來追求幸福,這兩者雖然都她叫反感,後者卻更能得到她的理解。

她沉默片刻,不知該怎麽回答,只是要他放她走。

獸人薩滿冷冷答應她,他說:“看起來除了放過你,我別無選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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