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阿米迪埃隊長

天還沒亮,奎斯特的居民就開始忙碌起來了。鐵匠鋪子的熱水爐呼呼作響,糕點店飄出了誘人奶酪香,宗堂法師打着小鐘穿梭而過,小商販們則在路邊擺弄攤位,放出他們的小猴子開始招攬生意了。

奎斯特很久以前只不過是條狹窄簡陋的小街,前面連着矮樹林,後邊貼着一座名叫索爾姆的山,從小街走出去,就可順着石梯登上索爾姆山,翻過山之後,便是東島青布魯著名的大草原了。後來,随着島國之間頻繁往來,奎斯特也因為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充當了東島最大的旅客休息中轉站。無論是從西島坐船到港口來做買賣的,還是跋山涉水穿越廣闊草原來追尋古跡的,人們都會到奎斯特來住上兩晚,吃些特産,順便買些新鮮玩意兒回去。久而久之,奎斯特就由一條小街,變成了個繁華熱鬧的城鎮。

事實上,旅人喜歡在此逗留,還有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奎斯特有名的露易絲酒館。每個人都知道,它不僅是休息吃飯的避風港,還是各種消息的集散地,無論是什麽種族什麽職業的消息,在這裏都能打聽到。因而在酒館裏總能見到許多稀奇古怪的妖精或妖獸,路過的人或許會吓一大跳,可此地的居民早就見怪不怪了。

酒館老板是個五十歲的人類,露易絲是他死去的妻子,為了紀念她而給酒館起了相同的名字,人們也正因此把老板叫作“路易”,反而把他本身的名字給忘了。

路易剛送走了一批旅客──他們從前一天晚上一直喝到天亮,酩酊大醉,打着酒嗝搖晃着走出去。他低下頭開始在皮紙上記賬,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打斷他的專注。

“給我一杯苦柚汁,路易。”說話的是個高大英挺的年輕人,皮膚棕紅,頭發漆黑,剛毅的五官給人以正直嚴厲的印象。

“哎呀!原來是我們的守衛隊隊長,您可辛苦了呀!”路易把苦柚汁遞到他面前,帶着調侃的口吻笑着說道,“親愛的萊卡太太仍然不準你喝酒嗎?我沒記錯的話,你至少有三個月沒碰麥酒了,這可是你以前最愛喝的哪!”

阿米迪埃?萊卡給了他一記白眼,悶頭猛喝幾口,那張黝黑冷酷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腼腆。他粗聲粗氣回答說:“她聞到酒氣就犯暈,所以到孩子出世前,我都不能碰一滴酒。”

“那麽說來,明年春天你就要做父親了呀!”路易笑了起來,舉起手頭的酒瓶,向着酒館內高聲叫道,“諸位,為我們盡忠職守的阿米迪埃隊長──未來偉大的父親──幹一杯!”

周圍人跟着喧鬧起來,紛紛舉起酒杯。“為你的健康幹杯!”“為奎斯特的平安幸福幹杯!”“來,願上天保佑孩子!”“祝你活到百歲,先生!”……

阿米迪埃轉過身,擡起手臂向他們回敬。路易記完最後一筆賬,合上簿子,悄悄向他指出最近比較可疑的人物。阿米迪埃隊長聽了,回答他說,這幾個他已經調查過,都是些罕見的妖精種族或者妖精和人的混血種,并非喪失理智的魔物。路易笑了笑:“這麽說我就放心了,奎斯特多虧有你們守衛隊,我們才能放心呆在這塊種族混雜的地方呀,這杯苦柚算我請客吧。”阿米迪埃謝了他,将剩下的果汁一飲而盡。

路易盯着他鼓鼓囊囊的皮袋子說:“最近你買的食物似乎比平常多了不少,是因為萊卡太太食量增加嗎?沒準會誕下雙胞胎,哈哈,兩個孩子會夠你忙的了!”

“不是,是因為……”阿米迪埃隊長剛想解釋,突然聽到身後一個激動的尖叫聲,他警覺地轉頭看過去,一個身材嬌小的紅頭發姑娘正用一根手指指着他──迄今為止,還沒人敢用這種姿勢對着他這名守衛隊隊長呢,更何況還是個不滿二十的小姑娘,叫他不禁皺起眉頭。

“抱歉,先生!” 她身邊的小男孩忙不疊向阿米迪埃道歉,苦笑着低頭咕哝:“莎拉,我就說你認錯人了嘛,我們還是快些走開吧。”

莎拉?……阿米迪埃隊長的臉上露出疑惑,仿佛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似的──但他想不起來了,反正不是重要的人物。

“明天見,隊長,替我向萊卡太太問好!”路易笑着目送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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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迪埃背對着路易揮了揮手,經過莎拉身邊時,用陰暗冷酷的眼神狠狠瞪了她一眼,把她吓得縮起脖子。

“我的眼睛簡直瞎掉了,才會把那樣兇狠的野蠻人錯看成薩克!”莎拉氣鼓鼓地握緊拳頭,等他走遠了才擠出這句話。盡管他們的背影看上去很像,她還是為自己犯這種錯誤而羞愧。

“席恩,我們就在這裏休息會兒吧。”莎拉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伸了個懶腰,席恩替她摘下鬥篷,說要向老板去買些吃的,便走開了。莎拉打量四周,一擡眼睛,才發現原來桌子對面還坐了一個人,由于一身黑鬥篷黑衣衫,她剛才根本沒瞧見他。

“你好!”莎拉有禮貌地向他打招呼。

那人低垂着頭,歪着上身,一只細長的腳擱在旁邊的椅子上。他的肩膀很窄,身體看上去十分羸弱,頭上一頂寬沿帽,帽檐壓得極低,臉上還蒙着黑布,看不清長相。聽見有人和他說話,他擡起頭,露出一雙和陰沉的外表不相符合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莎拉一會兒,又低下頭去。

對于陌生人的冷淡,莎拉起初頗為不自在,但在周圍一圈奇形怪狀的妖精或半獸人中間,唯有這個男人還算正常一點。于是她又和他攀談起來,向他詢問說:“先生,請問你知不知道在東島有條小路叫作‘吉莫拉’?據說那兒的黃昏很美呢。”

陌生人看着她,搖了搖頭。

莎拉又問:“那麽,是否看見過一名受了重傷的白魔導士?他大概有這麽高,黑頭發白皮膚,眼珠是灰色的,還有……”

對面的男人輕“哼”了一聲,從黑布底下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世上白魔導士那麽多,我怎麽知道你在說哪個?”

莎拉先是一愣,緊接着垂頭喪氣地說:“說得也是,他并不是喜愛把稱號挂在嘴上的人,若是能那麽簡單打聽到他的消息,我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了。”她抓起桌上的葫蘆蓋,若有所思地把弄着。

“怎麽?”那人突然放下翹起來的腿,把整個身子向莎拉傾過來,眼裏帶着吃驚,兩手顫抖得險些把桌子碰翻了。

“你能聽得到我說話?”

“哎呀,你太失禮了!雖然聲音模糊缥缈,不像從你嘴裏發出來的,可我又不是聾子,當然能聽得見啊!”

這位身樣單薄的陌生男人不出聲了,緩緩移回原來的姿勢,但他盯着莎拉的那神情,卻像是個疲憊了一天而毫無收獲的獵人,盯着一只偶然間逮住的獵物似的,叫她怪不是滋味。直到席恩回來,他都一直這副模樣瞪着她,仿佛是要用目光把她剖開來瞧個究竟似的。“被這樣古怪的人看着,再美味的東西也吃不下去啊!”莎拉心想,不悅地撇撇嘴,便拉着席恩離開了酒館。

早晨的奎斯特要數教堂後庭最為冷清,莎拉就在那兒停下,找了根刷成粉白的石柱,挑背陽的一面坐了下來。她打開布包,那裏面有剛買的辣土豆塊、玫瑰肉醬、面包和葡萄酒,她把蘸好醬的點心遞給席恩,那男孩就挨着她坐下,十分腼腆地吃起來。

“席恩,老實說,錢是不是快用完啦?剩下的還夠我們待多久?”

“我說不上來,恐怕待不了一星期呢。”他回答,“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寫信讓族裏的人即刻送過來。”

莎拉搖了搖頭,不自覺耷拉下眉毛:“唉!我已經夠難為情的,請別再讓我丢人了!我自己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這一路上全仗着你的零花錢,若是再伸手問嘎帝安族人讨錢,我簡直就是個厚顏無恥的魔鬼啦!”席恩立刻露出殷切的笑容:“我可不這麽想,哪位族人若是能為你效勞,高興得覺都睡不好呢!我也一樣──當你來找我計劃偷溜出宮殿時,我可受寵若驚了,我想金叔叔會嫉妒死我吧,他一直指望能受你委托做出番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那我當然不能找上他了,換作是他在這裏,吵吵嚷嚷的,太陽還沒出來整個奎斯特的人都會知道我的身份了,那多沒意思啊。”莎拉皺起眉頭咕哝道,“無論如何,我得在最後一塊銅幣花光之前找到薩克──說起來這都要怪薩克不好,誰讓他不乖乖養傷,莫名其妙就不告而別,我這樣冒冒失失上東島來,百分百要歸咎于薩克的愚蠢舉動。啊!真叫人生氣!”她肚子裏想,這還不算什麽,最令她生氣的是,他居然和那個斐黛爾小姐一塊兒消失了,就像快活地結伴旅行似的……這、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啊,攪得她頭疼。她越來越覺得,在見了薩克的面之後,有必要給他幾記拳頭狠狠教訓一番,以慰勞她這份擔憂之苦。

“你在幹什麽呀,席恩?”他專心致志地做着手頭的活,把莎拉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他笑着回答:“說起來不太好意思,這是我自己召喚出來的晶晶鳥,專門用來傳遞口信,雖然消息量及不上飛鼠郵遞員,也不合乎禮節,但速度卻能快上兩三倍。”他攤開掌心,一只僅有指甲片大小的紅色雀鳥撲扇着翅膀,叫聲十分清脆。

“要怎麽做才能傳遞口信呢?”“就像這樣──”席恩清了清嗓子,對着晶晶鳥一本正經說道,“親愛的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我和巫女殿下已來到青布魯的奎斯特,一切平安,請勿挂念。”然後給它施了法,那幾句話就裝在晶晶鳥的肚子裏,飛到山另一頭的嘎帝安家鄉去了。

“每過一陣子,我總要傳這樣的口信回家,要不然他們會擔心的……哎,莎拉,莎拉?你怎麽表情那麽可怕呀?”席恩不自覺抱着發麻的手臂退後一步,莎拉那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好像窮光蛋瞧見整整一車的金幣似的。她用力搭住他的肩膀,一邊問他能同時召喚出多少只晶晶鳥,一邊還發出“嘻嘻嘻”的怪笑聲,可憐的席恩支支吾吾回答,吓得不敢動彈。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這個法子?真遺憾呀,不過現在也來得及。嘿!薩克,你可要小心,我的拳頭就快到你面前啦!”莎拉得意地仰起頭,抓住一只晶晶鳥,深深吸了口氣,對着它大吼一聲:

“薩克裏菲斯!!你快給我出來!!──啊,對不起,好像太用力了,呃……哪位看到過薩克裏菲斯先生的,麻煩請到露易絲酒館告訴莎拉一聲好嗎?衷心感謝您的熱忱幫助,并為耽誤您的時間致歉!”莎拉瞅了一眼渾身打冷顫的晶晶鳥,對自己這番話感到滿意極了,她交給席恩,囑咐他召喚出一千只相同的雀鳥來,把消息帶到奎斯特的每個角落。

“你可幫了我的大忙,親愛的席恩!”莎拉笑眯眯地說道,席恩被這麽一誇贊,不好意思起來,想拒絕她的念頭一下子被抛到天邊去了,于是他的回答就由“這可不太好”變成了“好的,我很樂意”。

―――

萊卡太太自從懷孕後就特別偏愛甜食,對它的渴望甚至比對飲水吃飯的需求還多。一清早,她就哼着愉快的小調在廚房忙碌,為自己制作各式各樣的果子醬。她把杏仁攪成糊,加水煮沸,然後用面粉篩過濾。将剩下的杏糊倒進鍋裏,加入大量砂糖,邊加熱邊攪拌,直到果醬成形,不一會兒,甜蜜的芳香就飄散開來。她的手邊還有大筐的藍莓、無花果和覆盆子,她要把它們全部做成可口的果醬,吃上一個冬天,等這些全部吃完的時候,孩子或許就該出世了。

她正動手把冷卻的杏子醬封壇的時候,看見薩克下樓來了,她親切地打招呼:“早安,薩克,你已經能下床走動了嗎?”

“唔,我已經好多了,謝謝你,玫海。”他靠在廚房門框上,聞到杏子香味,忍不住捂着嘴直說“好甜”,把萊卡太太逗笑了。“這是年輕姑娘和孕婦喜好的口味,你們男人是不會明白的!你的早餐我擺在客廳的桌上了,給,這是你的咖啡。去吧,我還要熬好幾鍋子果醬呢,別影響我的工作。”

“啊!對了。”薩克掉頭離開的時候,玫海叫住他,從口袋掏出一封不太平整的信,“這是從你換下的衣服裏掉出來的,我想應該是重要的東西,所以替你保存着……”話還沒說完,就被薩克奪了過去,他漲紅了臉,低聲說:“抱歉,的确是很重要的信。”然後為了掩飾不自在,又說了一堆感謝她這些天來照顧的話。

萊卡太太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爐子邊上,肚子裏暗自好笑:他多緊張呀!那個以冷靜沉着著稱的薩克裏菲斯!若非親眼所見我簡直無從想像。噢!阿米迪埃要是看到了他這種反應準會笑死的!如此一來,我倒對那位寫“我也想念你”的莎拉小姐越來越有興趣了。

薩克擺脫了窘迫,托着咖啡走進後院,才在藤椅上坐下,就有只極細小的鳥兒踉踉跄跄跌進了他的咖啡杯裏。他好奇地用指尖把它挑出來,那小東西腦袋一沾上桌子,嘴裏立刻發出震耳欲聾的叫喊:“薩克裏菲斯!!你快給我出來!!──”把他吓了一大跳。

“發生什麽事啦?”聽見動靜的玫海走出來,挺着隆起的肚子,奇怪地望着身體僵硬住的薩克,感覺他仿佛掉了魂一樣。“你的臉怎麽那麽紅,是我煮的咖啡有問題嗎?”

“沒事。你別出來,這裏對你來說太冷了。”薩克回過神來,脫下外套搭在玫海肩上,把她攙扶進屋子。

“可我剛才明明聽見了一位姑娘的聲音。”

“我得出去一下,玫海,以後再跟你解釋。”他抓過條長圍巾,就匆匆忙忙地向她告辭,玫海還沒來得及把他的外套還給他,就聽見遠處大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噢!我還是頭一次看見他如此慌張的模樣呢,這真是不可思議呀!”她呆想了一陣,直到廚房飄出股焦味兒,才大叫着奔過去挽救她的果醬去了。

那倒黴的晶晶鳥總算順利完成了任務,把消息傳到了薩克的耳朵裏。如果僅僅傳達給他一人就再好不過了,可事實上除了萊卡夫婦的府邸之外,露易絲酒館、藥草鋪、教堂、各類小店以及成百上千家民宅都成了晶晶鳥傳遞消息的目的地,以至于當天早晨,幾乎整個奎斯特都聽見了薩克裏菲斯的名字,并知道有個名叫莎拉的小姑娘在尋找他。它甚至落在了阿米迪埃隊長的頭頂上──他當時已結束一晚上的巡邏工作,正扛着一袋子食物,懷着愉悅的心情回家看他心愛的萊卡太太,那只雀鳥就從天而降,險些把他的耳朵喊聾了。

“原來……我總算想起在哪兒見過‘莎拉’這個名字了!”阿米迪埃隊長嘿嘿了兩聲,露出惡狠狠的微笑。

與此同時,莎拉再次回到露易絲酒館,同老板路易聊了起來。從他的口中,莎拉了解到不少事情,其中最主要的是有關阿米迪埃隊長──那個粗魯無禮的高個子男人──他的英勇事跡。他究竟有多厲害多勇敢,莎拉才不感興趣呢,那都和她沒有關系,她在意的是老板提到的“最強武器打造師”。

“你說的武器打造師,就是阿米迪埃先生嗎?”

路易擰開籠頭給客人裝酒,一邊回答她:“傳說中那個武器打造師的而且确是在奎斯特,這點毫無疑問,雖然隊長他沒有親口承認,但是大家心裏早有答案了,除了他,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莎拉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還想打探點什麽,突然眼角瞥見一個人從外頭走進來。身邊的路易和席恩正在交談,這時候也停了下來,瞪大眼睛望着門口。

莎拉的眼睛瞪得比他們都大,用吃驚的聲音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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