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遭遇流産

第二天,中午的太陽正當頭,暖洋洋的光芒照射到海面上,微風吹拂,泛起波光粼粼的漣漪。而在海底,莎拉仰着頭透過藍色的穹頂遙望水面,幾乎是急不可耐地等到了這一刻。

當穹頂的最後一塊玻璃在陽光照耀下發出奪目光彩時,莎拉心跳加速起來,德納斯走上前擁抱她,把裝有烏龜鱗甲和紫風魔杖的行囊背在她的肩膀上。他把自己折騰了一整夜,臉色糟糕極了,眼睛腫成了核桃,肩膀顯得愈加耷拉了。

莎拉也擁抱了他,拍着他僵硬的背頸,低聲向他道謝。

“你要離開我了?我又成了孤單的了,再也沒人能聽到我的聲音了?噢!如果可以……”德納斯輕聲說。

“我也希望我可以,德納斯,但是我不能,我必須走了。”莎拉回答,“打起精神來,我的朋友!照我說的,勇敢樂觀地生活,像你的名字那樣,以堅韌和努力抵禦你所遇到的任何困難吧,你能做得到的。”

“不,失掉你,我不認為我還能做得到。”

“我将永遠視你為朋友,德納斯,如果你能戰勝自己的話。也許有一天,我會來看望你,到時候可別讓我失望!”莎拉一面揮手告別,一面轉身想踏進通向地面的結界通道。

德納斯不舍地拽着她,把金色的腦袋埋在她脖子和肩膀之間,眼睛悲傷地凝視着眼前毫無意義的一點,嘴裏喃喃說:“我們會再見的……莎拉小姐。”然後用力推開她,逃命似地跑開,一直搖搖晃晃走到轉角消失不見了。

莎拉回到地面,聞到樹林裏清新的空氣,迎接溫暖的陽光,聽到風吹樹葉簌簌作響的聲音,一切都是那麽自然,卻又給她前所未有的全新感受,這使她情不自禁快活地大喊一聲:“哇嗚!我回來啦!”

她打開包裹,把鱗甲小心地藏到衣服口袋裏,再取出她重要的魔杖。正想把包裹扔掉時,一個閃亮的東西掉了出來,發出清脆的聲響。那是條可愛的鏈子,中間系有一塊紅色的金屬片,閃閃發亮的正是它。莎拉拾起來仔細端詳,金屬片上用極細的金絲,描繪出了樹林裏道路的地圖,而在結界入口出的位置,鑲上了一顆漂亮的寶石。

“原來──他所說的‘我們會再見’,是這個意思啊!他怕我再去海底時會忘記通道,便給了我這個地圖,真是個細心的人呀!”莎拉微笑着把它挂在脖子上,想像德納斯連夜做出這條項鏈的模樣,心裏便感動不已。

“好了!我再磨磨蹭蹭的,就會壞了大事了!上路吧,我也要堅強起來,正如我對德納斯說過的,勇敢地迎接一切困難,我能做到的!”下定決心的莎拉握緊拳頭。陽光灑下來,一瞬間使她看到,眼前的道路仿佛充滿了光明。

―――

“露易絲酒館的老板路易,幾天前被人殺害了!”

“臨死前,一直叫喚着一個名字──莎拉小姐!”

一到奎斯特,莎拉便聽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猶如當頭一棒,敲得她頭暈目眩。“這是怎麽回事?能詳細告訴我嗎?老板究竟是怎麽死的?”她拖住一位穿戴樸素的老太太──她正滔滔不絕地向過路人描述當時的情形,一邊還添油加醋,唾沫飛濺,當然事實原本也是她聽說來的──莎拉便央求她把知道的全都告訴她,臉上寫滿擔憂的神色。

“這事說來真令人傷心,小姐,”老太太搖搖頭說,“路易先生的好品行,你都是知道的吧?他在露易絲酒館幹了十多年了,這兒的人幾乎都是他的朋友。”

“是的,熱情直率的先生,很難想像他會得罪什麽人。”莎拉回答。

“這樣的老好人卻突然死了,大夥都替他難過呢。聽守衛隊隊長阿米迪埃先生說,路易先生是被施了古怪的黑魔法而死的,噢!我恨黑魔導士!想當年,玄諾爾萊斯雪山上的那場戰役……”

“等等!親愛的太太,先別說當年的事了,接着講路易先生死時的情形吧,是什麽樣的人施加了黑魔法,又和那個莎拉小姐有什麽關系?”

“那個黑魔導士,據說是個穿着鬥篷的怪家夥,纏着路易先生說了很久的話,卻什麽都沒點,連一個銅幣都沒付出──噢,當時我可不在場,你是知道的,夜晚的酒館對我們上年紀的女人來說可不是個好地方──哎,我說到哪兒了?對了,那個古怪的黑魔導士和路易先生說着話,他的聲音很低,路易卻大聲極了,因此酒館裏的衆人只聽到路易一個人的聲音,還有一個反複被提起的名字──”

“莎拉……嗎?”

“是的。”老太太掐着嗓子不斷翻眼皮,繪聲繪色地表演,“聽着,他這樣叫:莎拉小姐……我可不知道還有這麽一個富有神奇色彩的名字呢,也許上天跟我開了個大玩笑,噢,我看到她帶着數不勝數的天使過來了,一個聒噪的瘋子,壞脾氣的倒黴鬼……”

“得了!得啦!老太婆,別在這裏胡說八道了,瞧瞧你都說了些什麽,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她的丈夫蹒跚着走過來,責怪她多嘴。

“我可沒胡說,這都是莫爾斯太太告訴我的。”

“那麽就是她在胡說了!我見到的可完全不一樣呢!”

莎拉又轉向那個皺着眉頭的老先生,向他詢問。他回答說:“那是一個年輕人!沒錯,我看得清清楚楚!穿着白色和黑色相間衣服的青年,身材高瘦,黑色的短發,長得十分俊俏,夜妖精那兩姐妹看中了他,還打算勾搭上他呢──可誰能想到,他竟然是個殺人兇手!在結賬的時候,不動聲色就把老路易給殺了,等到衆人反應過來,他已經逃之夭夭啦!唉,可憐的路易!”

老夫婦抱怨着離開後,莎拉陷入一種焦急的沉思中,她心想:“我簡直被搞糊塗了,究竟哪個人說的才是真相呢?又或者,都不是真相?我寧可相信老太太說的呢,因為後者所描述的很有可能是薩克,而薩克是絕對不可能施放黑魔法的!不過現在,有一點是很清楚的──那老太太說的黑魔導士,毫無疑問就是狠毒的墨王了!在殺害了沓泊裏的賢者和矮人之後,又對奎斯特的酒館老板下了毒手!噢,一個淌着黑血的邪惡靈魂,懷着不為人知的企圖,接二連三地草菅人命,多麽可恥啊,令人無法饒恕的罪惡!”

“可他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是因為我嗎?”想到這裏,一陣寒顫向莎拉襲來,她回想路易老板臨死前的呼喚,“莎拉小姐”,便像有什麽在啃噬她的心髒似的,讓她恐懼不已,“路易先生和我有什麽關系,他幾乎不認識我呢,也根本不知道我的身份──矮人村莊的人們也一樣,和我沒有半點瓜葛──但都遭到如此悲慘的下場,難道說……只要和我接觸過的人,都會慘遭不幸嗎?噢!天哪,如果他們的死都是因為我,那麽我……我才是那個不可饒恕的罪人?”

“這不是真的!”她大叫一聲,被自己的想法吓壞了。越是不願意承認,擺在眼前的事實就越是指向答案和真相,叫她難過得捂住嘴巴,四肢顫栗。

驀地,一只有力的手掌搭在她肩膀上,叫原本就慌亂不堪的莎拉幾乎癱倒下來。她找回一點模糊的意識,轉過身來,發覺那是奎斯特的守衛隊隊長,阿米迪埃先生。

“請別站在路中央發呆,小姐……怎麽,是你?呃……小巫女殿下?”阿米迪埃急忙挪開手,抓着後腦勺,不太确定該用什麽樣的口氣對眼前的小姑娘說話。

“阿米迪埃先生!你沒事吧?!”莎拉先是一愣,緊接着激動得大叫,使勁握着他的手,以至于都握疼了。

“我?”阿米迪埃不明白地望着她,問,“我應該出什麽事嗎?”不過眼見着莎拉害怕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他收斂起輕松的表情,向她做了個手勢。

“跟我來吧,小巫女,上我家休息一會兒,一杯熱騰騰的牛奶會對你有幫助的。”

暖爐和牛奶果然使人心情平靜,而一個溫和的微笑更能叫人心存感激,尤其當莎拉正處于精神脆弱的時候。溫柔體貼的玫海太太鼓勵她把發生的不幸全部說出來,莎拉照做了,把在沓泊裏那悲慘的一幕和剛才聽到的噩耗全部告訴了她和萊卡先生,又說出了她自己的猜測,不管是對是錯,都讓她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兩位傾聽者聽完之後,也沉默不語了。

“無論如何,幸好可怕的事沒有降臨到你們頭上,我真慶幸啊!”莎拉低下頭,感慨地說。

“你不必為我們擔心,莎拉小姐。”玫海微笑着回答。

“那樣說,薩克是及時趕回來了,是嗎?”

“薩克?”玫海和丈夫面面相觑,搖了搖頭,“自從那天他離開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是麽,他沒有回來……”莎拉的頭垂得更低了,顯得十分沮喪。可沒過多久,她又擡起來,強打精神,從衣服裏掏出塔嗒先生的鱗甲。對着這片得來不易的東西,她嘆了口氣,遞給玫海說,“給,我把它帶回來了,萊卡太太,希望能對薩克有所幫助。”

“你可以放心,用不了一天時間,我便可以做出來了,我們的朋友一定會對他的新魔杖感到滿意的。”

玫海笑了笑,挺着肚子走進堆放雜物的地下室,把烏龜鱗甲和其餘的打造材料放在特制的皮袋裏。這當兒,在客廳裏萊卡先生始終皺着眉頭,一眨不眨注視着莎拉,像是平時審查他捕捉到的魔物似的,把她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莎拉自覺給他們添了麻煩,在這種逼人的目光下,一點也不敢擡起眼睛,只能忐忑不安地喝牛奶。

就在這時,地下室裏傳來玫海的一聲尖叫。

阿米迪埃幾乎是在同時沖了進去,臉上帶着狂野的表情。原本就心存愧疚的莎拉吓得跳起來,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咕嚕嚕滾到角落裏。“玫海!玫海!”他聽到阿米迪埃發瘋似的吼叫,一種不祥的感覺使她的心髒劇烈跳動起來。

不幸的是,預感應驗了。待莎拉踉踉跄跄跑到門口,玫海已經被一雙尖利的爪子握住,失去了意識。爪子來自一頭兇猛無比的棕黃色螭龍,它正龇牙咧嘴瞪着阿米迪埃,在這位心碎的丈夫面前肆無忌憚地甩動他可憐的妻子,鮮血正從玫海的胳膊上淌下來。

“喂!放開她,你這頭蠢貨!來攻擊我吧,全沖着我一個人來,對着我的身體運用你鋒利的牙齒!噢!別傷害玫海!別……”阿米迪埃啞着嗓子大吼,那神情叫莎拉難過極了。

“我……”莎拉畏畏縮縮地穿過阿米迪埃強壯的胳膊,來到螭龍面前,緊咬牙關顫抖着說,“我來代替……玫海太太吧,我一點兒也不怕疼。”

螭龍有着短暫的停頓,仿佛思考似的對莎拉歪着那顆醜陋的腦袋。莎拉不顧被利齒撕裂的危險,撲向它,拼着命掰開它的爪子,想搭救受傷的玫海。她邊掉眼淚,邊喊:“啊!我恨這樣!簡直恨透了!如果我有罪,為什麽不傷害我,卻總是傷害那些和我有接觸的人?如果我沒罪,那為什麽要這樣懲罰我,讓我如此難過?與其再出現因為我而死的人,還不如現在直接殺了我吧!”

一股悲憤的沖動湧上來,莎拉張大嘴對準螭龍的上肢狠狠咬了下去,疼痛讓這頭召喚獸嘶叫着松了手,于是玫海那柔弱的身體落了下來,不偏不倚掉進了阿米迪埃的懷裏。

“幹得好!小巫女,快走!”不等莎拉反應過來,阿米迪埃拽着她的衣領,倏地利用空間移動飛到不遠處的山腰上。

眼見着螭龍就要追上來,阿米迪埃這時松開手,把玫海牢牢綁在背後,然後對着莎拉喊道:“喂,我說,你能自己飛嗎?跟得上我的速度嗎?”

“我……我……”莎拉打着嗝,手忙腳亂地邊擦眼淚,邊從衣服底下摸出她的紫風魔杖來。

“別傻愣着啦!薩克告訴我,你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巫女轉世啊!”他輕巧地避開螭龍的攻擊,對着莎拉招手,“快跟上!我得把它從熱鬧的鎮上引開,到了草原上再想辦法解決它。有什麽話邊走邊說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哎!等等!”莎拉急忙施展魔法,依靠充沛的行動力,穩穩當當跟在後頭。

“阿米迪埃先生,聽我說,我很抱歉!”

“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等事情結束了再唠叨也不遲!”

“噢!我可不是唠叨,說真的,我不能再同你們待在一起了!你知道,這條螭龍是沖着我來的,玫海太太受傷都是因為我,我怎麽能再繼續連累你們……”

“別說多餘的話!”阿米迪埃粗聲粗氣地打斷她,“事到如今,我們分開行動更危險,有時間道歉和內疚,還不如多想想怎麽擺脫眼前的麻煩吧!而且──那家夥曾鄭重其事地委托我照顧你,他将你看得那樣重要,倘若你發生什麽不幸……唉!我恐怕會十分傷腦筋的。”

“只是出于朋友間的義氣,才不得不這樣做嗎?你這麽說讓我覺得更難過了,先生。” 莎拉嘆了口氣。

“我本來就沒打算安慰你!好了,忘了它吧。看着前邊,小巫女,你的飛行技術真糟糕。”

莎拉慌忙調整了下呼吸,集中自己的精神。雖然她的行動力深不見底,可是連續的高密度空間移動會消耗大量體力,若是一開始沒有調整好狀況,在飛行中就會出現許多不良反應──這些都是在長達一年的刻苦訓練中總結出來的經驗,如今總算派上了用場。等到大致适應了飛行後,莎拉回頭望了望,見那條螭龍仍然不甘心地在後頭緊追不舍,和他們保持一定的距離。“這倒有些奇怪,”莎拉心想,“墨王的螭龍本是速度最快的魔獸,今天卻慢得有些反常──不過這樣對我們有利,我還擔心什麽呢?”

阿米迪埃背上的玫海突然間動了動,口中發出輕微的呻吟:“親愛的、親愛的……”

“我在這裏。別害怕,玫海,等脫離險境,我會立刻請人替你治療的。”

“不……”玫海帶着哭腔的聲音震驚了身邊的兩個人,“我恐怕……現在就要……”

“噢!見鬼!!”明白過來的阿米迪埃又是憤怒又是悲哀地咒罵了一句,急匆匆在大草原的一個水潭邊降落下來。玫海太太下身開始出血,鮮血順着腿脖子往下淌,染污了白色的襯裙,發出某種有如屠宰場的氣味。她氣息微弱,緊咬着下唇,隐忍着不發出叫丈夫擔憂的呻吟聲,只在意識模糊的時候叫兩聲“我疼”。灰色的暗影布滿了整個臉,雖然很平靜,但一陣陣的扭曲顯示出了疼痛加劇。這一切都使可憐的丈夫急瘋了。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他慌張的自言自語也正是莎拉心裏所想的──她和阿米迪埃隊長一樣手足無措,對于玫海的突然流産,感到極端無力和恐懼。

這時,天邊的棕色螭龍扭着身子,尾随而來了,身後跟着黑壓壓一片喧嚣的魔物,仿佛暴風雨前的烏雲,把夕陽的光輝漸漸遮蔽起來。

“最糟糕的時刻來臨了!”自知敵不過數量龐大的敵人,阿米迪埃咬牙切齒,狠狠擊了下拳頭,抱緊腦袋發洩了一通,然後他以常人所不具備的驚人克制力迅速恢複了冷靜──冷靜得可怕。“玫海,你得堅強,一定要支撐下去,為了我!”他這樣說道,站起來在三人周圍建了一個半球形的封閉結界,以暫時抵擋螭龍和魔物們的攻擊。

他自己也不知道能支撐多久,無論是這個結界,還是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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