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妖精管家大顯身手
莎拉特意起了個大早,想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偷溜出門。眼下,她害怕任何人的目光,尤其是那個自稱她“丈夫”的……倒黴的白魔導士。昨天夜裏,薩克把這個詞向她重複了無數遍,害得她想忘也忘不了。哎喲!丈夫?它是個多可怕的詞啊,它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毒藥,否則,為什麽她一想起來就滿身燥熱呢?
莎拉把房門帶上,小心翼翼地走到樓下,自以為十分隐蔽。但她好像忘記了一件事,在孤兒院裏,她總是最晚起床的那個,而她所謂的早起,則恰好趕上了熱鬧的洗臉儀式,因此可謂是計劃全盤落空。
昨晚她和薩克裹着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衣衫回來時,十分不幸地,不知被哪個長舌的太太發現了,于是此刻她一踏進盥洗房,弗洛爾便問她:“親愛的莎拉,你們究竟上哪兒去啦?”不僅是弗洛爾,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望着她,莎拉只得搪塞地說些她自己也不相信的話,慌張地離開了她們。
她走到老院長的房間,推開門進去,可一想到薩克很有可能在裏面,她又猶豫地轉過身。這時她聽到一陣騷動不安的聲音,有人大叫着:
“是守衛隊的人!發生什麽事了?”
“去把執事先生找來!”
莎拉快步沖向窗戶。只見在收容所的門口站着十幾個雇傭戰士模樣的男人,個個身材魁梧,他們的身後是兩個手執魔杖的魔法使,手上正燃燒着刺眼的大火球。莎拉知道他們是小鎮上維持治安的守衛隊員,可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在她看到趾高氣昂的凡尼得少爺以及他的父親波龐老爺進來時,她即刻明白了。
這可是你們送上門來的,可別怪我呀!莎拉咬住嘴唇,狠狠地用拳頭揍了下窗框。然後她飛奔進屋裏,對坐在床邊的先生說:“薩克,這兒暫時交給你,我很快就回來──記住!在我回來之前,別讓他們帶走弗洛爾!”還沒說完人就失去蹤影,只留下瞠目結舌的薩克。
不得不承認,凡尼得先生雖然風度不佳,教養頗為缺乏,然而對待弗洛爾小姐的确是真心實意的,他既沒有因失了面子而遷怒她,也并不馬上訴諸武力,叫人強行帶走她。從某種意義上講,他仍然希望能依照尋常的方式娶弗洛爾小姐。
但令他十分惱火的是──在他的未婚妻身邊站着的,又是那個舉止優雅城府至深的家夥!更叫他無法忍受的是,他居然還若無其事地攙着弗洛爾的手,并且,使她的臉上露出了年輕女孩特有的羞澀紅潤。
凡尼得先生又忍不住想提出決鬥。他那樣沖動,連面子也顧不上,不由得喊道:“離開他,弗洛爾小姐!”
他一方面向弗洛爾表衷情,一方面又講述嫁入波龐家的種種好處,那殷切又急躁的态度都叫波龐老爺的臉上過不去──他早就覺得為一個孤兒院出身的姑娘,犯不着做到如此地步──現在的情形更是臉上無光。他那害了相思病的兒子,究竟知道不知道他支使了一個守衛隊前來的意義呢?
“你看,”凡尼得說,“孤兒院已經成了灰燼,你不得不寄住在收容所裏,過着比原先更加貧窮辛苦的日子。但只要你答應了求婚,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
弗洛爾回答:“神告訴我們人生來就是經受苦難的,我并不怕貧窮和艱辛。”
“但是你害怕死亡。在這種沒有保障的地方,你随時還會發生危險,很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事實上我至今平安無事,先生。”
“噢!”凡尼得叫了起來,“那是因為我在你的身上施了火防禦魔法,使你免受火舌侵襲的緣故,你難道以為下一次還會如此幸運嗎?”
“什麽?”短暫的停頓之後,弗洛爾面露驚恐地問,“你是說,你在火災之前為我施加了防禦魔法?”她以更為震驚地口吻,厲聲質問:“那麽請恕我冒昧,你是怎麽知道孤兒院将會發生火災的?請你明白地告訴我!”
凡尼得吓了一大跳,為自己無意中洩漏的秘密驚慌失措。他支吾地回答說,那只是猜測,一種防患于未然的心态而已。但這麽說顯然大有問題。
盛怒的弗洛爾再也忍耐不住,含着屈辱憤怒的眼淚,走上前狠狠給了他一巴掌,“啪!”,把在場的所有人驚得目瞪口呆。
這一下,把波龐老爺徹底激怒了,他幾乎是吼叫着命令守衛隊捉住弗洛爾和薩克,并高聲申明,假如圍觀的人們中有哪個幫助了他們,将會受到波龐老爺的“盛情款待”。收容所的執事先生第一個表明立場,帶着難以察覺的微笑,回到屋子裏頭。膽小的太太們也尖叫着倒退回去,個個瞪大了眼睛,絲毫不放過每一個可以作為飯後談資的畫面。
于是守衛隊的戰士們輕而易舉就把弗洛爾和薩克包圍了起來。
可憐的弗洛爾傷心欲絕,認為是自己的緣故而導致了安吉麗孤兒院的毀滅,自責之心難以平複。對于戰士們的無禮,她抱着豁出去的态度積極反抗──但其實有薩克在,她用不着這麽做。
在薩克那堅固的保護屏障面前,無論是戰士還是魔法使,全都束手無策。
然而世界上總有一種人,我們可以稱之為“小人”,采用卑鄙的行徑來謀取利益,并絲毫不感到害臊。收容所的執事,恰好屬于這種人。趁人們不注意的時候,他捉住了一個孤兒院的孩子──拉斯,以要挾的姿态接近薩克,聲稱只要他放棄抵抗的話,孩子就會平安無事。
就連薩克,也隐約露出了愠怒的神情。
“呸!你盡管試試,莎拉會給你顏色瞧的!”小男孩拉斯吐着舌頭,把藏在衣服裏的催淚果實咬破,狠狠地丢向執事的眼睛。“活該!”在看到執事淚流不止之後,拉斯哈哈大笑,學着莎拉的樣子扮鬼臉。
老羞成怒使執事産生的愚蠢的念頭,他以為有了老爺和守衛隊在場,自己便有了很大的能耐,行為處事可以肆無忌憚。他确實昏了頭,竟然想在衆目睽睽之下,把随身短劍插入一個七歲男孩的肚子裏!
“看呀!你露出了真面目,先生。”拉斯一邊躲閃,一邊毫無畏懼地拉開嗓子喊,“我知道,你就是看中了莎拉留下的那筆錢,和老爺們勾結,燒了孤兒院的房子,然後借着收留我們的機會把錢瓜分!”
“這話是誰說的?!”執事震驚不已。
“很多人都這麽說,”拉斯眨眨眼睛,他指着凡尼得尚且呆滞的臉說,“那家夥剛才也承認了不是嗎?”
“閉嘴!閉嘴!”
“偏不!”
圍觀的人愈來愈多,拉斯的話叫大多數人臉上現出了快慰的神色,心底下為這個勇敢的男孩叫好。同時,他們也為他的命運擔憂,因為很顯然他激怒的不止是執事一個人。這種時候,人們總是懷着矛盾的心理,一方面害怕惹禍上身,想逃得越遠越好,另一方面又因為日子太過平淡而對湊熱鬧十分熱衷,于是就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嘴裏發出類似呓語的驚嘆。
場面混亂起來。戰士們試圖擊毀薩克的防禦屏障,魔法使在他們頭上下冰雨,拉斯按照薩克的吩咐在屏障周圍旋轉,被冰塊砸得哇哇大叫。而薩克,由于前一晚的傷勢還未恢複,無力發動大型魔法,也只能苦苦支撐。
這時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快看哪!天上有一大片東西飛過來了!”
人們紛紛擡頭望天,發現有一群人面鷹身的女妖向地面接近。她們個個紫發青眉,勾喙利爪,身披金色的華服,尾羽束有紫色的緞帶,撲扇着恍如能遮天的大翅膀,嘴裏發出尖銳的嘶叫。
“是巫女殿下的戰鬥妖精!” 幾個年齡稍大的戰士驚叫起來。
簡直像在做夢,多麽不可思議呀!消失了十七年的神聖戰騎又重返大地!那些曾經以一擋千的戰争英雄們,無上榮耀的,由神創造的女妖,竟然以真面目,而且如此大規模地出現在世人眼前!
歡呼聲此起彼伏。而這聲音又被另一股更大、更雜亂、更瘋狂的呼喊聲湮沒了。
“巫女殿下!是巫女殿下本人!”
眼尖的人立刻發現,在人面鷹身女妖當中,簇擁着一個巨大的水晶妖精。他有着近乎透明的藍色皮膚,健壯的身軀,全身環繞着魔力的光暈。在他高傲的頭顱邊上,坐着一位身材嬌小的紫衣少女,少女披着長長的頭紗,手執紫色魔杖,正用一雙美麗的大眼睛望着地面,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趕上了,裏朗,你真是太棒了!”莎拉偷偷笑着,把額頭上一簇不安分的紅色卷毛塞進了頭紗裏。
“殿下,這并不是我的功勞,是您自己的努力。”他回答。
裏朗向來不是個愛恭維的人。事實上,這回能夠出動戰鬥妖精,的确是靠了莎拉強烈的執著。即使在沒有魔力的情況下,她依然憑借本能喚醒了一只女妖,使其對她俯首──當然了,也僅有一只而已,剩下的,全是裏朗做出的幻覺效果,簡單的重疊幻術而已。
莎拉笑着說:“這可不對,假如沒有薩克的結界通道,我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裏飛回來;假如沒有裏娅的裝扮,我看上去就像個邋遢的野孩子,假如沒有你,我現在也不可能到來到這裏呢。”
在降落到地面之前,她理了理裝束,心裏再次提醒自己──表現出冷靜智慧的模樣來,寡言少語是最好的保持神秘的方式。
“咚!”裏朗沉重的身體落在收容所的門前,身材之魁梧令所有人變了變臉色。戰鬥妖精收攏了翅膀,整齊地停在莎拉身後。
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一時間,戰士丢掉了武器,他們的夥伴咽下了沒念完的魔法,老人心懷敬畏,年輕人激動興奮,孩子們露出茫然無知的天真,波龐老爺因為吃驚把煙鬥掉在了地上,被打了一巴掌的波龐少爺還沒緩過勁,缪萊收容所的執事則害怕得發抖。
雖然說事先有了自我暗示,莎拉的心理準備仍不夠充分。在面對這些表情各異卻都直愣愣望着自己的人,她不免有些慌張。“作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巫女,究竟應該表現出怎樣的風度和氣質呢?假如我邁錯了步伐,說錯了話,該會有怎樣嚴重的後果呢?”她對自己缺乏信心,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動不動站立着,故作冷靜地掃視衆人。
幸好在莎拉的臉上,蒙了一塊淺紫色的薄紗,人們看不見她的表情,也即猜不透她的想法,只是一味虔誠地,等待巫女殿下說明來意。
對薩克來說,無論蒙不蒙面,要猜透莎拉的想法并不困難。當莎拉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時,他就立刻明白過來:唔,原來是演的這一幕戲!他暗自笑了一下,解除保護魔法,放下弗洛爾小姐,在萬衆矚目下來到莎拉面前。
莎拉偷偷清了下嗓子,盡量以響亮而自然的聲音說:“親愛的薩克裏菲斯?德?拉克魯瓦聖療騎士先生。”
“是的,我尊敬的殿下。”薩克極力忍住笑,單膝跪地,用最端正的姿勢行吻手禮。心裏想:什麽德?拉克魯瓦?哪裏來的這種倒黴的姓氏。
或許是薩克的配合給了她勇氣,莎拉發現要控制自己的嗓子不再顫抖,也不是什麽難事了。她昂起頭,一邊向前走一邊說:“親愛的薩克裏菲斯先生,感謝你為我尋覓到的這些優秀的魔法精英,我在此的确感受到了非同尋常的氣息,蘊含強大而可靠的力量,我想我沒有白來一趟。”
“多謝您的贊賞,殿下。”
“那麽,”莎拉裝模作樣地向着波龐老爺以及淩亂的四周打量了一下,生氣地說,“你能告訴我,這些究竟是怎麽回事嗎?”
莎拉和薩克同時用淩厲的眼神瞪着波龐老爺,直瞪得他冷汗直冒,邊退邊歇斯底裏地叫:“守衛隊!阻止她!別讓他們靠近,我命令你們……”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在守衛隊戰士的冷眼旁觀下,漸漸消失在空氣裏。而這些後悔萬分的戰士們,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把發誓效忠的吻印在莎拉的腳尖上,請求她的原諒。
莎拉吓得退後一步,薩克給她使了個眼色,才令她回複自制。
“我寬恕你們。”她把手放在他們的頭頂上。
她必須承認,此刻最關心的還是弗洛爾。弗洛爾天使般的善良性格,得之于哪裏,她并不清楚,但顯然受到了每一個人的喜愛。然而她也是倨傲的,若非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莎拉根本不願擅自主宰她的幸福。
她走上前,攙起弗洛爾,問她是否願意成為“巫女神殿裏的祈禱士”,并向她眨眼。弗洛爾不會聽不出她的聲音,早就傳達出喜悅和感激,一口答應下來。凡尼得于是就像沒了牽線的玩偶,洩氣地轉身,扶着面無人色的父親鑽進馬車裏。
至于執事先生,莎拉顯得尤其來勁。她原先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的合适人選,如今卻自動送上門來了。“你,親愛的先生,過來一下好嗎?”莎拉和顏悅色地招呼他,他非但不來,反而吓得倒退一步。莎拉立刻覺得執事先生真是個有趣的人。
她讓裏朗把執事請到面前來,裏朗便故意腳步沉重地走向他,轟隆轟隆地,每一步都直接踩在執事心髒上。結果他像一只老得走不動的貓似的,被裏朗拎到了半空。
莎拉要求他把每一個已經被認領的孩子送到他該去的家,也即是,提前兌現領養的承諾,就說一切都是巫女的意思。執事忙不疊點頭,唯恐點頭慢了,會被身後的大個子一掌拍成肉餅。他感覺一生當中所經受的恐懼,加起來也不及這一次多。當然,他無意于違背莎拉的意思,也絕不敢這樣做,因為裏朗在他的腦後下了道詛咒魔法,聲稱巫女神殿會時刻注意着他的行動,他便立時癱軟,連點頭的力氣也沒了。
而沒有被認領的孩子──那剩下的十個孤兒,莎拉将全部帶走他們,寄養在巫女神殿。她在倉促間向裏娅提過這事,希望她突然之間看到十個孩子不會太過吃驚,裏娅便哈哈大笑了。她說自從莎拉走後她便無所事事,現在終于能夠過充滿朝氣和歡笑的日子,高興還來不及呢。莎拉當時狠狠擁抱了她一把,手臂到現在還酸痛。
她一一叫着孩子們的名字:“塔沙,讓,約瑟夫……拉斯……”
出人意料地,小男孩拉斯卻猛烈搖頭,拒絕接受巫女殿下的好意。他回答說,他在等一個十分重要的人,如果她不回來,他決計不離開這兒。
莎拉微笑着抱起他,悄悄掀開耳邊的紗巾,露出一小卷兒,她問:“你等的,是不是這個‘家夥’?你的身上是不是還有這‘家夥’的一袋子頭發?”
拉斯恍然大悟,臉刷地紅了。他點點頭,機靈地掙脫莎拉,領着其餘的九個孩子坐上了人面鷹身女妖的背脊,由裏朗先生保護,出發前往新的安頓之所。
好了,一切如願!莎拉望着天空,感受一片迷人的光彩。她下定決心盡她的力量來守護安吉麗孤兒院,這不僅僅是一種責任,更多的是心願。她現在幾乎做到了,唯獨差一件事──最艱難和令人痛苦的──她必須去看看安吉麗老太太,在她離開人世之前,陪她渡過最後的時光,親吻她的臉,傾聽她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