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見到外婆

端午節的早晨，蔚微發現之前一直盤旋在父母之間的低氣壓，消散了，也許是托端午的福，也許是私下裏蔚青方的各種伏低做小，不論怎樣，蔚微總算松了一口氣。

按照當地的傳統，端午那天，出嫁女是要帶着丈夫和孩子回娘家過節的。

清早周萍把端午的節禮送到蔚奶奶那邊，回來後，吃過早飯就開始把自己上下都收拾了一下，又給蔚程換了一身。看着此時打扮過的蔚媽媽，蔚微一陣心酸，年輕的蔚媽媽比自己前世長的可要好看多了，再一想前世那個已經變得蒼老、多疑、固執到令人頭疼的老太太，那些年她肩負了多少又多麽的操勞啊！

蔚微外婆的家并不遠，就在隔壁村，越靠近外婆家，蔚微越激動，話說重生回來的她還沒有見過外婆呢。

外婆姓宋，叫宋淑貞，小時候是個大家小姐，解放前父輩曾是舊上海的資本家，後來在歷史的浪潮下破敗，她的父親離世，小老婆帶着子女奔赴臺灣，一些親人留在上海，而她的母親帶着年幼的她回到了鄉下的老家。宋淑貞自幼定了個娃娃親，也就是蔚微的親外公周澤福，可惜婚姻不順，在生下周萍沒幾年，周澤福就跟自己的下屬勾搭到一起，與她離了婚。

年輕的宋淑貞不甘受此屈辱，卻也無奈，只能帶着女兒回到娘家。那個年代離婚的女人極少，娘家自然也不能久留，後經人介紹嫁給了錢學忠。

錢學忠家中家中極窮，兄弟好幾個，個個光棍未娶，他是家中的老大，可能因為總是吃不飽，個子也很矮，所以年齡不小卻總是娶不上老婆，據說錢學忠的媽當年為了兒子能娶上媳婦，買了一塊肉，每天都蒸一下，放在飯上端着碗滿村的串門子，就是為了顯示自家有條件吃肉不窮。

宋淑貞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嫁入錢家，錢學忠的母親無奈之下給自己兒子娶進一個二婚的媳婦，初時的高興之後更多的是不滿，何況宋淑貞還帶了個拖油瓶過來，每日非打即罵。年幼的周萍動辄被打的無處過夜，只能逃回宋淑貞的娘家，跟老太太一起生活，直到後來漸漸大了可以做事才被接到錢家來帶弟弟妹妹。對此，宋淑貞內心無比痛苦，卻無可奈何，這樣的情況直到錢學忠的母親過世才得已好轉。

錢學忠雖然家貧且貌不出衆，但人很是吃的了苦，幾番波折後進入了H市供電單位工作，家境逐漸改變，而宋淑貞則獨自帶着孩子在家務農。

前世，大概在蔚微讀大學的時候，宋淑貞被舅舅錢援朝接到城裏一起生活，但她卻沒有适應城裏的生活，又因腿腳不好，幾乎不出門，漸漸的患上了老年癡呆症，最後離世。

在蔚微的記憶裏，外婆家條件比自家要好的多，宋淑貞總是會隔三差五的送東西過來，讀書後，宋淑貞更是會時不時給她和蔚程點零花錢，所以前世的蔚微一直以為宋淑貞是不缺錢花的，但這也成了她在外婆去世後最後悔的一件事。

因為後來，蔚微才知道，原來錢學忠一直介懷蔚宋淑貞二婚的緣故，自婚後所有錢財都不會給到她，吃穿雖不會少一點，想要錢花卻只能自己從土裏刨。年老之後，宋淑貞的錢也是幾個女兒給的，但那時的蔚微并不知情。甚至以為和自家奶奶相比，外婆是個有錢的，工作之後，每每會給奶奶零花錢，卻從未孝敬過外婆一次，于是這就成了蔚微對外婆最大的愧疚。這一世，蔚微希望彌補這個遺憾。

剛剛到錢家村，宋淑貞帶着錢美妹已經站在村口了。

“媽，我們來了。”蔚青方和外婆打招呼。

“阿婆！阿婆！我們想你了！”

“小姨，我們也想你了！你怎麽這麽久都不去我家？”

蔚微和蔚程都很激動，蔚微是看到身體健康的外婆激動的，而蔚程是為了即将吃到好吃的。

蔚微牽着宋淑貞的手，激動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一個勁的笑。

錢美妹一個手牽着蔚程，一只手還不忘摸了一下蔚微剃光的腦袋，笑的岔了氣：“咱家小薇什麽時候成了小和尚？哈哈……”

蔚微自小喜歡小姨，這時候看着才十四歲才讀初一的小姨，笑眯眯的，也不說話。

“你們來就來了，還帶什麽東西，白浪費錢，你們現在有2個孩子，花錢的日子在後頭呢。”宋淑貞笑着責怪蔚青方。

“過節嘛，沒買啥東西，就一點吃食，其他都是家裏養的，不值錢。”蔚青方笑笑。

“姐夫，我提着吧？”

“沒事，你帶着孩子們吧，他們想你了。”

到了外婆家，發現一家人都在。

蔚青方把手中的節禮放下，兩包綠豆糕，一包烘糕，20個雞蛋，一只小公雞，還有一瓶白酒，對錢學忠叫了一聲：“爸！帶了一點節禮，來看看您。你身體好吧！”

蔚微蔚程也跟着叫：“阿公！我們來看你了。”

“嗯！”錢學忠擡眼看了看，并未起身：“都自家人，來就來，破費什麽，下次別這樣了。”

“這不是過節蠻。” 蔚青方知道自己這個便宜岳父的脾氣，說這麽說，真若空手上門，估計就該不高興了。

因為政策的緣故，錢學忠此時已經退休在家，職位讓兒子錢援朝頂替上去，前世的錢援朝就是從頂替父親開始，一步一步慢慢的發了家，白手創業，建立了一個集團公司，成為蔚微所有親戚中最有錢的一個人。

但此時的錢援朝才剛剛20歲，穿着當時年輕人流行的喇叭褲，的确良白襯衫，燙卷的頭發，人很瘦。蔚微覺得很歡樂，日後意氣風發的，挺着啤酒肚的公司老總，曾經也這麽的“時髦”啊！

二姨錢美鳳，比錢援朝大三歲，初中畢業後，錢學忠找了點關系，在城裏找了份臨時工作。錢美鳳和周萍的關系最近，最聊的來，自從她工作後，很少回來，見到周萍拉着她進廚房一邊聊天去了。

三姨錢美玲，虛歲十七，比蔚微正好大一輪。也已經初中畢業，也在市裏跟個師傅學縫紉。她圓圓的臉龐，長的最像錢學忠，最會讨巧，在幾個女孩子中也是最得錢學忠寵的。

大家看到蔚微的發型，并不知道是蔚微自己的主意，以為又是周萍懶得給孩子梳頭，都安慰她：“長段時間頭發就長了，就好看了。”

只有錢美玲東摸西摸，笑個不停：“小薇，你怎麽成了個禿瓢了？”

“……”蔚微很無語，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過，對這個不靠譜的三姨很是無語。

小姨錢美妹看到蔚微無語的表情，以為她傷心了，趕緊拉走帶到一邊去摘桑果吃了。

猴孩子蔚程早在喊過人，又得了一把糖果後，就跑出去找外婆家隔壁的小夥伴玩去了。

午餐大概是蔚微重生回來以後吃的最好的一頓了，家裏都是大人，只有小姨一個人還在讀初中，其他都掙錢了，錢外公還有退休金，正逢過節一家團聚，蔚外婆弄了好多好吃的。

宰了蔚微一家帶來的雞，加入土豆炖上滿滿一大盤，香氣撲鼻。

紅燒的豆腐、韭菜炒千張、蝦糊、清炒四季豆、辣炒田螺，泥鳅都是農村特有的菜色。蝦、田螺、泥鳅都是錢援朝回村後去河裏摸的，這是沒有污染的年代好啊！

還有米粉肉，紅燒魚和排骨冬瓜湯，很是豐盛。

別說蔚程，就連蔚微都口水直流，還沒上桌，蔚程和蔚微就一人一個雞腿啃上了，看在自己好久沒吃肉的份上，蔚微心裏對着14歲的小姨說：“對不起啦，小姨，我就先吃了。以後我掙錢了，天天請你吃雞腿啊！”這時候也不糾結自己到底是五歲還是三十歲了。

宋淑貞看着兩個孩子吃的香，又是一番夾菜，并數落周萍：“你看你怎麽弄的，別老是省，孩子在長身體，隔三差五也要給孩子改善一下。家裏多養點雞，不就是早晚喂點稻子，大人辛苦點，別虧着孩子！”

一看周萍挨批，蔚微趕緊接話：“阿婆，媽媽每天都給我們炖雞蛋，我們不虧呢。就是你燒的菜好吃，我們很喜歡吃。”

“恩，恩，阿婆，我媽媽現在都不做飯了，都大姐做，大姐做飯也好吃。”蔚程一句話說的大家都很驚訝。

然後周萍和蔚青方只能将蔚微這段時間的表現又解釋一遍。

蔚微也配合着，表現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不是看媽媽忙裏忙外太辛苦了麽，就做個飯，看看就會了，又不累。總是玩，也沒什麽意思。”

聽了蔚微的話，各人表現都不盡相同，宋淑貞免不了一陣唏噓，認為蔚微是吃苦了，才懂事這麽早，錢學忠不論心理如何想，面上還是對蔚微一頓誇。錢援朝看看蔚微沒有說話，但看蔚微的次數明顯多了很多。幾個姨還是驚奇為多，尤其以三姨最不相信，前些日子去看的時候還是一個野猴子一樣的，這才過去多久，誰信啊！

不管怎麽說，看看今天蔚微的表現，大家都認為蔚微長大了，懂事了。

端午之後，接下來并不能空閑，犁地，耙地，放水，施肥，接下來，之前育好的水稻秧也差不多可以移栽了。

等蔚青方返回之前做工的人家繼續工作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周萍卻還是沒有閑下來，地裏似乎有永遠也幹不完的活。

該種玉米和豆子了，菜地裏的黃瓜需要搭架子了，西紅柿需要綁棍子防止倒伏了，青菜需要除蟲了，旱地裏需要除草了……

要強的周萍，恨不能睡在地裏，天天伺候着莊稼，幾年前，都是集體的地，大集體的幹活，沒什麽動力，即使再出力也掙不了幾個錢。現在分田到戶，周萍似乎卯足勁，想要幹出個樣子給人看，讓偏心的婆婆看看她的能耐，也讓抛棄宋淑貞和自己的親爹看看，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她的日子也能過的紅火。

蔚微其實并不知道周萍內心的想法，她能做的就是盡力的幫助周萍料理着家事。周萍太忙了，根本無暇與兩個孩子交流，并且識字不多的她根本沒有正确的教導孩子的理念，更不知道如何與孩子溝通，她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如何種地，怎樣才能讓生活更加溫飽，能顧及到孩子的時候，也只是不讓孩子凍着、餓着、不要生病。

當然此時的人們幾乎都和周萍一樣，所以周萍也沒覺得自己這樣有什麽不對，只是偶爾歇息的時候會感到欣慰：自己的女兒真是長大懂事了，跟村裏同齡的女孩比起來，似乎早熟的厲害。但這樣的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幾乎不與兒女溝通的她，完全不知道在自己女兒的身上發生了什麽樣不可思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