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謝瑤和趙棠對視一眼,彼此露出了然的情緒。
兩人分別坐在書案兩側,便低着頭開始靜心抄寫經文,因着有趙棠的緣故,淑妃倒也不敢十分苛待,讓人多點了幾根蠟燭,虛情假意地說:“夜來抄經傷神,燭火明亮,也能看得清楚些。”
謝瑤內心冷笑一聲,若真是怕她傷神,何不等到白天再行抄經,非要讓人趁夜趕來。既做了惡人,又何必裝出賢德模樣。
謝瑤眼神透亮,看了一眼燃燒正旺的蠟燭,意有所指地說:“淑妃娘娘宮中的蠟燭果然是好,無比明亮,倒是讓嫔妾想起,摻了硝石粉的蠟燭燃燒起來,也是這般明亮。”
淑妃臉色微變,随即便淡淡笑道:“婉嫔說笑了,本宮這裏的東西,都是仔細查驗過的,不會有差池,婉嫔大可放心。”
謝瑤不再言語,只是低着頭抄經,眼見夜幕黑沉,淑妃也有了些倦意。
恰在此時,趙棠宮中來了一個宮女,禀報道:“淑妃娘娘,太後派人請我家娘娘去一趟永壽宮,說是有事吩咐。”
淑妃自然不敢不從,便道:“祥嫔,既是太後有請,你且去吧。”
趙棠看了一眼還在抄經的謝瑤,忍不住開口求情道:“淑妃娘娘,夜色已深,宮路難行,不如就讓婉嫔陪嫔妾一道回去吧。”
淑妃瞟了一眼趙棠,淡淡道:“祥嫔若是覺得夜間宮路難行,本宮便派兩個人送你回去。至于婉嫔,左右無事,還是再抄寫片刻吧,等夜深了,本宮自會派人送她回宮。”
趙棠無奈,只得先行離開。
等趙棠一走,淑妃立刻露出本來面目,吩咐道:“既然祥嫔走了,殿內不用這麽多燭火,吹滅一半。”
妙竹立刻帶着兩個宮女吹滅了一半的蠟燭,很快,殿內便有些昏暗。
謝瑤倒是神态自若,仍舊不疾不徐的抄寫經文,直到淑妃小憩片刻,再度睜開眼睛,随口問道:“什麽時辰了?”
妙竹輕聲回道:“娘娘,已經快子時了。”
淑妃這才恍然驚醒一樣,斥責道:“糊塗東西,怎麽不提醒本宮,這麽晚了,怎麽還讓婉嫔繼續抄經,還不好生送出去。”
謝瑤看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只覺得可笑,她站起身,淡淡道:“能為皇嗣抄經祈福,乃是嫔妾的幸事。嫔妾剛好抄完一卷,不耽誤娘娘休息了,嫔妾告退。”
淑妃嗯了一聲,便不再理會謝瑤。
青枝提着宮燈在前方照路,謝瑤緊緊跟在青枝身後,路過碧清池旁,謝瑤忽然聽到花叢裏面,似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停下腳步,轉過頭細看,卻見一個小太監神色慌張的從花叢中爬起來。
謝瑤定睛一看,小太監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淑妃宮裏的人。
這大半夜的,這個小太監跑到碧清池花叢裏做什麽?不等謝瑤想明白,就已經有了答案,因為又有一個小宮女衣衫不整的爬起來,慌慌張張的跑走了。
原來這二人是對食,趁着夜半無人,在花叢裏做些親熱的事。
青枝羞紅了臉,忍不住小聲道:“真是不要臉,都成太監了,還和宮女摸摸索索的,那個宮女竟也肯,等到歲數放出宮,随便嫁個男人,不比太監強。”
謝瑤皺了皺眉,雖說宮中嚴禁對食,只是事不關己,她本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這個小太監是淑妃宮人,眼下她正準備對付淑妃,小太監對食一事,恰好是扳倒淑妃的一個好機會。
謝瑤冷然看向那個背對着她的小太監,語氣淩厲幾分:“站住,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小太監轉過頭來,發現背後竟是謝瑤,忙忙跪地求饒道:“婉嫔娘娘恕罪,奴才,奴才睡不着,出來轉轉,不想沖撞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啊!”
謝瑤冷冷道:“一派胡言,方才本宮看到,你和一個宮女在花叢茍且,快說,那個宮女是誰?本宮一定要重重處置你們。”
小太監慌的跪地磕頭不止,不斷求饒道:“娘娘恕罪,奴才,奴才一時糊塗,求娘娘饒命,求娘娘饒命啊,奴才再也不敢了。”
青枝想了想,附耳上來:“娘娘,奴婢有一主意,這個小太監是淑妃宮人,便是對食被處置,淑妃不過是面子上不好看,傷不到根本。若是小太監奉淑妃之命謀害娘娘,這罪名,淑妃怕是擔待不起。”
謝瑤不由高看青枝一眼,平日裏,她只當青枝心直口快,胸無城府,不想竟有如此主意。
謝瑤想了想,覺得此計可行,便道:“本宮若是向皇後揭發此事,只怕你和那個宮女都要被杖斃。如今,本宮心善,與你做個交易,只需你做一件事,那個宮女不僅可保命,本宮還會給她許多的好處。”
小太監一聽這話,忙忙磕頭道:“只要娘娘肯放過奴才的相好,奴才死不足惜,但憑娘娘吩咐。”
謝瑤和小太監說了幾句話,又囑咐了青枝幾句,然後便縱身一躍,跳入碧清池中。
謝瑤從小就被嚴加教導,得益于謝母的遠見,早早的就讓師傅教了她游水之術,所以她深谙水性,雖然在池中不斷撲騰着大聲呼救,作出嗆水之狀,實際上并未有任何實際傷害。
青枝也在岸邊大喊大叫,巡邏的侍衛聽到呼救聲,急忙趕來,謝瑤見有人來了,撲騰的越加厲害,似乎要沉入池底,兩個會水的侍衛立刻跳進池中,把謝瑤救了上來。
因着事關重大,侍衛首領立刻報告了雷哲,雷哲想到謝瑤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不敢耽誤,連忙禀報了此事。
李紹聞言大驚,眉頭都有些緊皺,随手披上了一件披風,便急急趕往了景和宮。
皇後被禁足,淑妃掌權,自然不能不來。李紹進了殿,正好見太醫診脈,便急忙問道:“婉嫔可有大礙?”
太醫正是王謙,作為婉嫔信任的人,他自然知曉該說些什麽。
此刻,他故意擦了擦額頭的汗,小心翼翼地回道:“皇上,婉嫔娘娘過度勞累,加之夜間風大,又不慎落水,着了風寒,恐不能一時就好,要悉心調養一段時日,方可無礙。”
李紹眉間隐有怒意,斥責道:“侍奉婉嫔的宮女何在,你們是如何伺候的,婉嫔怎會夜半失足落水?”
青枝連忙膝行上前,語氣中都帶着哭腔:“皇上要為我家娘娘做主啊,娘娘并非失足,而是有人蓄意謀害。”
“晚膳過後,淑妃便派人請娘娘過去抄經祈福,娘娘抄寫到半夜,淑妃才肯讓娘娘回宮。誰知,路過碧清池旁,突然從花叢中蹿出一個小太監,奴婢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他推倒在地,緊接着,他用力把娘娘推進了池中,便匆匆離開。”
“幸好娘娘和奴婢大聲呼救,巡邏侍衛來的及時,娘娘這才撿回一條命,若巡邏侍衛再晚來片刻,只怕娘娘就……”
李紹越聽越怒,他随手拿起茶盞摔在地上,咬牙道:“大膽,簡直是反了,竟有奴才在宮中,明目張膽的謀害嫔妃,雷哲,派人去查,務必要找到兇手。”
青枝故作忐忑之狀,輕聲道:“皇上,奴婢,奴婢看那小太監的身影,和淑妃娘娘院裏的一個粗使太監有些像,奴婢,奴婢也不敢确定。只是奴婢疑惑,夜半子時,一個小太監為何會藏在花叢中,似乎早就知道娘娘要從碧清池旁經過,特意等着一樣。”
淑妃沒想到,青枝會說出這番話,一張俏麗的臉氣的都變了色,幾乎是脫口而出道:“你胡說什麽,本宮從來就沒有指使太監推婉嫔落水,是誰指使你,故意這樣說,來誣陷本宮?”
恰在此時,謝瑤掙紮着坐了起來,神色中透着無盡的委屈,語氣謙卑可憐:“皇上,的的确确是有人推了嫔妾,嫔妾才會落水。至于是不是淑妃宮裏的人,青枝也說了,她并不敢确定,如今只有找出這個小太監,才能真相大白。”
謝瑤一邊說着,兩行清淚不由自主的落下來,美人落淚,自然是惹人憐惜的,李紹坐在床榻一側,輕聲安撫道:“別哭,你放心,朕一定會查明此事,給你一個交待。”
禦前的人辦事效率極快,很快,淑妃宮裏的人受不住盤問,小路子便暴露出來,只有他一人在子時前後,将近一個時辰不在錦華宮。
小路子被押到禦前,李紹冷冷看他一眼,聲音淡漠:“你如實說來,子時左右,你在何處?”
小路子情知避不過,其實,他也反複思量過了,若将真相和盤托出,說出自己對食一事,也是個死,何必牽連自己的相好。
況且,就算他說出真相,謝瑤完全可以一口咬定,是因為撞破了他的茍且之事,才被他痛下殺手。
小路子咬一咬牙,垂着頭,悶聲道:“奴才,奴才在碧清池旁的花叢裏。”
淑妃震驚的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小路子,咬牙問道:“你是受了誰的指使,推婉嫔落水?本宮竟不知,你人在曹營心在漢,誰許了你好處,要你這麽做,來誣陷本宮,是誰,是皇後,還是婉嫔?”
小路子看了淑妃一眼,似有愧疚,他知道,就算他說,他并未推婉嫔落水,也不會有人相信,索性道:“皇上,此事都是奴才一人所為,淑妃娘娘毫不知情,更無他人指使,奴才任憑皇上發落。”
李紹看向淑妃,眼神中流露出厭惡,他看在淑妃母家的份上,才厚待淑妃一些,沒想到,剛給了淑妃主理六宮的權力,淑妃便如此苛待婉嫔,抄經至深夜也罷了,甚至還要置婉嫔于死地。
如此歹毒心腸,他是絕對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李紹不再看淑妃一眼,語氣變得冷硬:“小路子,謀害宮妃,杖斃。淑妃,管教下人不嚴,即日起,去主理六宮之權,禁足錦華宮,非召不得出。六宮諸事,暫由林貴嫔主理。”
淑妃急忙跪下,拉住李紹的長衫一角,哭着陳情道:“皇上,嫔妾,嫔妾是冤枉的啊,嫔妾從來沒有指使這個太監去謀害婉嫔啊,皇上,你要相信嫔妾,不能聽信這個奴才的一面之詞啊!”
李紹的眼神中都是冷意,淡淡道:“朕,從未說過,是你指使這個奴才去謀害婉嫔。若真是如此,謀害宮妃是死罪,你怎麽還有機會跪在這裏陳情。你管教不嚴,任憑宮人謀害嫔妃,難辭其咎,更何況,皇後因為有嫌疑都要被禁足,難道你便可以例外嗎?”
淑妃眼帶恨意的看向謝瑤,謝瑤只是輕蔑一笑,随即便恢複了可憐的神色。淑妃這下全明白了,原來今天這一出,竟是謝瑤自導自演。
可恨她識人不明,竟沒早早發現,她宮裏的太監早有異心,被人收買,背叛于她。
雖然這一出,手段并不算十分高明,卻十分奏效,這不,三言兩語,就讓皇上厭棄了她。
淑妃自嘲的笑了笑,如今謝瑤才是皇上心尖寵,她算什麽,她就算被誣陷,皇上也不會相信。如今她還能好端端的活着,也只是倚仗着她的母家,若無父母兄弟的支撐,只怕她早就身首異處。
滿心所愛的人,原來竟有一日,也會不由分說,不信她,甚至厭惡她。那她這麽多年的情愛,又算得了什麽,終究是黃粱一夢。
淑妃跌跌撞撞的走出門,看着外面繁星數點,月光皎潔溫柔,然而,她心中的月光,卻已然冷若冰霜,她只覺得頭暈目眩,身子往後一倒,竟是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