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雲如雁此刻正一個人坐在梳妝臺前,低頭用指腹輕輕摩擦脖頸上的水滴狀飾物,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是護國将軍雲齡的庶出女兒,家中父親有一位正房夫人,那正房夫人亦生有一女,是她的嫡長姐,名喚雲輕塵。
雲如雁的名字是長姐雲輕塵的生身母親所起。
她倒是希望這個庶出的二女兒,有朝一日能為自己女兒輕塵飛黃騰達之路,做出哪怕小小一點的貢獻。
關于這個名字,雲如雁的母親聽後,思索再三也是同意了。
雲如雁永遠都會記得,母親臨走前的那天夜裏所發生的事情。
母親拉着她的手,将原本趴在床邊昏昏欲睡的自己拉扯到身旁坐下,用修長卻泛着病态白的手指撫摸上雲如雁的臉龐,她擡頭懵懂的看着母親,只記得輕柔虛幻的聲音自耳畔傳來。
母親說:“雁兒,你要永遠記得,雲如雁這個名字不是為了做雲輕塵的陪襯存在的。雁群中的大雁,每一只都有自己的分工,缺一不可,我的雁兒即使現在不能是領頭的那只大雁,也絕對不能放棄,你與你的機遇,娘護不了你總有人能照顧你寵愛你。”
那時的雲如雁還小,對于母親說到的大雁她也不清楚多少,只記得母親随後從枕頭旁側的小包袱裏翻出個物什,那東西呈現水滴的樣子,水滴下部镂空雕刻出一片楓葉,而上部細小的部分被鑽出一個小洞,一根紅色的繩子自其中穿過,紅繩之上又是更細的紅繩将其挂起做成一個項鏈。
雲如雁記得它,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父親其他弟子時,失手從對方腰間扯下來的吊墜。
她原本以為對方會生氣,卻不想對方竟然盯着她看了半晌,幹脆将吊墜贈送給她。
雲如雁擺擺手,局促的表示自己不能随便收下。
哪知道對方強硬的扯過她的手,将吊墜放在她的掌心,一雙眼睛裏閃着明亮的光點和遮也遮不住的悲傷,帶着聲音告訴雲如雁,她是自己第一個朋友。
雲如雁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小少年,心底裏某處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戳中,她和他是多麽的相似。
雲如雁最終還是收下了他的禮物。
他說自己是她第一個朋友,而他,又何嘗不是自己第一個朋友呢。
雲如雁将手中的吊墜攥緊,心中這樣想着。
後來,母親去掉了吊墜下挂着的流蘇,用紅繩将吊墜重新穿起,做成項鏈模樣。
再後來,雲如雁想要也送他一份禮物,作為兩人友誼的見證,她拿着母親幫她做好的小荷包,在父親的練武場一連等了整整四天,也不見人再來。
父親說,他病了,說不定無法撐過這一道坎了。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雲如雁坐在練武場邊上的樹下,捂着臉默默哭了一天。
憶起這些事情,雲如雁心頭還是堵得慌,唯一的甚至不知道姓名的朋友走了。
而現在,連自己的母親也一病許久。
她怕極了,她怕老天爺會再次奪走她卑微的幸福,她怕母親也會離開她。
這樣想着,雲如雁收緊了拉着母親的手,像是确保她還在這裏一般。
“雁兒,這東西一直保存在我這,日後還是你來保存吧。”
母親拉着雲如雁的手,掰開她的手掌,将項鏈好好的放在掌心之中。
母親的樣子和當時那個小小少年的影子重疊,雲如雁內心更加慌亂。
雲如雁緊緊攥着掌心的東西,伸手摟着母親的脖子湊近她的臉頰,想要說話,卻被她攔下。
“回房去睡吧,雁兒,我也乏了。”
“娘……”
雲如雁維持着這個動作好一會,才緩緩從床邊下來,她扶着母親在床上躺好,幫她蓋好被子,起身吹滅了屋裏唯一的一盞油燈,輕手輕腳的關門出了房。
雲如雁一邊朝自己房間走去,一邊将那楓葉水滴的項鏈在頭頂撐開拉下,好好戴在在脖子上,而後又小心的将東西塞到衣服內側拍了兩下,這才放心。
等她回到自己房內,夜已經深了,她早先在母親房內便已經昏昏欲睡,這會更是扛不住困意眼皮打架,也顧不得脫幹淨外衣便撲到床上一拉被子悶頭大睡。
她不小了,母親的病許久不得痊愈,她內心裏便清楚母親總有離開的一天,但真的快到了這天,她還是接受不了,即使實在夢中也記挂着母親,睡着了眼角也挂着晶瑩的淚珠。
次日,雲如雁是被侍女叫醒的。
侍女哭喪着臉來到她的床前,像往日一樣照顧她穿好衣服之後,緩緩在她面前蹲下,讓她有自己視線平行。
“二小姐,您聽寧寧說,”那被喚做寧寧的侍女,撫摸上雲如雁的臉頰,用悲傷的語氣說道:“洛夫人走了,昨晚病逝,她走的很安靜并沒有絲毫痛苦,您不要太傷心了。”
洛夫人指的是雲如雁的母親,因為她娘家姓洛,為了與将軍府正房夫人作區分,下人都管她叫洛夫人。
雲如雁起初沒聽明白,直到寧寧半跪在地上抱着她,手掌覆在她後腦,臉頰貼着她的臉蛋小聲嗚咽,她才反應過來。
“我娘……終于也離開我了嗎?”
寧寧聽她這麽說,嗚咽聲更大了。
“不是的,二小姐,不是的……”
她想要反駁什麽,卻又無力反駁。
“我變成一個人了……上回是我的朋友,這回是我的母親……”
“小姐……您難過就哭出來,哭出來心裏會好受些。”
寧寧只能抱着雲如雁,一遍一遍的用言語安慰她。
“為什麽要哭,我一點都不難受……我要學會堅強,母親也希望我堅強些……”
說到後頭,雲如雁語調帶上哭腔,她再也忍不住哭泣,晶瑩滾燙的淚珠一顆顆砸在寧寧的肩窩。
哭嚎聲響徹這件小小的屋子。
“二小姐!”
雲如雁被屋外熟悉的聲音驚醒,她看了眼銅鏡中的人,發現自己眼圈微紅,眼角挂着幾滴淚珠。
“二小姐,我要進來了。”
屋外的聲音再度響起,雲如雁匆忙擦擦眼角,起身去門口接應。
來人是長大了許多的寧寧,自那日之後便由她來照顧雲如雁的飲食起居,将小小的雲如雁拉扯照顧長大,說她是雲如雁半個娘親也不為過。
“什麽事啊,寧寧姐。”
雲如雁拉開房門,将寧寧接進自己房內,問道。
寧寧進屋狐疑的頂着雲如雁眼角紅紅的痕跡看了幾眼,才開口:“夫人那邊差人來報,皇上禦旨入府,讓您速速前去前廳一同接旨。”
“那我們快走吧。”
雲如雁推着寧寧出門,又将自己房門帶上。
他們家本就是護國将軍府,一月中皇上傳來的旨意沒有三十也有十五了,雲如雁早就習慣了這樣冷不丁被喊去接旨的情況,但這次似乎不太一樣,因為寧寧臉上表情不太對。
“聖上常常傳旨來将軍府,這都是常事了,怎麽寧寧姐這回臉色這麽奇怪?”
雲如雁一便和寧寧一起趕往前廳,一邊問道。
寧寧低聲道:“我剛來時聽見夫人身旁的嬷子嚼舌根,說是這回來的是賜婚的旨意。”
雲如雁不解:“賜婚又怎麽了,官宦之家的女兒兒子有幾個能逃得過聖上賜婚。”
寧寧又道:“不是啊二小姐,賜婚對象是宮中的三皇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這三皇子的情況!”
雲如雁愣了下。
皇宮中的三皇子,自小便發燒燒壞了腦袋,如今已經是癡兒一個。
“二小姐您也知道的吧,這三皇子癡兒一個,誰家好姑娘願意嫁給他啊,誰不好偏偏是我們将軍府?”
“将軍府一共就兩個姑娘家,大夫人肯定不會将大小姐嫁過去,那不鐵定是您吃這份虧了嗎?!”
寧寧激動之餘甚至拉着雲如雁停了下來。
“要不您跑吧?”
雲如雁趕緊捂住她的嘴,“寧寧姐你想什麽呢?”
“這諾大的王土,我能跑到哪去?我要是跑了将軍府這麽多人怎麽辦?”
“那您也不能嫁一個……癡兒……啊。”
寧寧被雲如雁瞪了一眼,說話都不利索了。
“癡兒有什麽不好,他一個癡兒在宮中沒人當他眼中釘,我嫁過去說不定還能享福呢,誰不知道皇家勾心鬥角,面對一個毫無威脅的人,他們說不定都懶得動手害他呢。”
“二小姐……”
“我娘說過,我有我的福,如果真的要我嫁過去,我便相信那就是我的福。”
雲如雁這麽說着,留給寧寧一個高大的背影,直直朝着前廳走去。
她毫不在意嗎?
肯定在意啊,誰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足夠優秀,但那也僅僅局限于希望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宋以楓:嗯沒錯我是個癡兒(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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