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冷笑了兩聲,再次瞪了妻子一眼。恰這時,江雪柔正趕上來扶持伍婉雲,驀的被瞪得不寒而栗。
計議已定,慕容家和薛家諸人便順序向碧海潮樓下去。而這時候,只聽一人自圍觀者中喚道:“慕容公子留步——”便見陳文慶,滿身狼狽攆了上來。
衆人多不識他,即使江雪柔、伍婉雲,也不曉得他意欲何為。一時大家停住了腳步,慕容端文滿面傲慢地問道:“閣下有何貴幹?”
陳文慶微微一笑,抱拳為禮道:“在下陳文慶,乃是專程從長安來,向慕容小姐求婚的。”
慕容家的西廂房裏焚了一爐好香。乳白色的煙霧袅袅,迷了江雪柔的眼睛。她悶悶地斜歪在炕上,扯着手裏的絲縧打絡子,身邊坐着同樣手持絲線的伍婉雲,傻愣愣,呆如木偶。炕下坐了個理線的婆子,絮絮道:“少奶奶,‘一柱香’不要打歪了變成‘朝天凳’,‘象眼塊’和‘方勝’也是不一樣的……哎呀,奶奶,‘柳葉’和‘連環’配汗巾子不好,你看薛少奶奶從來都是打‘攢心梅花’的……”其餘都是些小丫鬟,戚戚嚓嚓問道:“大紅要配黑絡子嗎?松花拿什麽襯?……薛少奶奶,你看我戴蔥綠柳黃怎麽樣……”
江雪柔耐着性子一一回答她們——誰讓自己配色好看在夫人小姐中出名呢?然而這就是她江雪柔在慕容家和在人世間唯一的用處麽?她瞥一眼手中櫻桃色的花節,更把目光停留在盈白的手指以及用鳳仙花汁精心浸染的指甲上——這樣的手,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握過劍了呢?即使有時會有攜劍而舞的沖動,但如此的“有時”越來越少。她江雪柔生命裏屬于“江女俠”的那一部分,都消磨在日複一日的畫眉、點唇、探花、踏雪、品茶、飲酒中了——越來越像薛夫人了。
越來越像是一條影子了。
她心地突然升起了十二萬分的厭惡,狠狠地拽了一下,把手中的七寶鳳凰節扯成了一團糟。
邊上婆子驚叫道:“哎呀,薛少奶奶,您心不在焉想什麽呢?”邊說邊接過了那可憐的絡子。
江雪柔愣了愣——是啊,自己在想什麽呢?什麽“越來越像薛夫人了”,難道她不是本來就是薛夫人嗎?不是本來就是影子麽?況且,做影子有什麽不好?有這樣優秀的丈夫,可愛的女兒,以及閨閣好名聲……她還貪得無厭什麽?她又不是伍婉雲,被人踩在腳底下——天!她想到伍婉雲,不由得從心底發出一聲哀叫——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勸和慕容端文夫婦,而面對仿佛魂魄已經出竅的伍婉雲,她卻一句話都勸不出來——也許這裏需要的不是勸和,而是要叫慕容端文別再為所欲為下去。但那不是江雪柔份內能說的——畢竟,影子就是影子,男人就是男人,她只能指望薛少白在外間多多“運動”。
不過,少白究竟“運動”到哪一步了?
“薛少奶奶是擔心大小姐的事麽?”一個小丫鬟突然插嘴道,“我聽說,又有不知死活的人來找大小姐提親了呢。”
江雪柔愕了愕,禁不住笑了:小丫鬟不提,她倒還想不起來——那陳文慶一路上高談闊論來慕容家,仿佛有什麽殺手锏可叫慕容端陽立刻下嫁一般,好不令人讨厭。但是誰也猜得到,他的結局同以往的那些纨绔子弟差不到哪裏去——慕容老太太連見都不見他,就叫薛少白和慕容端文代為打發了。
丫鬟們見她這樣笑而不答,相互看了看,也都跟着笑了起來。一個道:“薛少奶奶才不擔心大小姐哩——薛少奶奶菩薩心腸,是擔心那登徒子被大小姐打。”另一個道:“大小姐還沒醒呢,怎麽打人?”頭一個道:“大小姐夢裏也能打人呢!你不聽她夢裏嚷嚷,‘狗屁大俠,吃我一劍——’”邊說邊學出慕容端陽的招式來,伸指戳了她的同伴一下。幾人登時嘻嘻哈哈擠做一團,絡子線團灑了滿地。旁邊婆子跺腳啐道:“呸,好好的一個小姐都叫你們給說壞了!真該撕了你們的嘴!”
屋子裏燥熱且昏沉的空氣稍稍流動了些,江雪柔才也感到自己的腿坐得發麻——不如去看看端陽吧,她想,枯坐在這裏,沒的給自己找些煩惱。
正想着的時候,卻忽然門簾一挑,跑進一個大丫鬟來,道:“薛少奶奶,老太太請您上前面去呢。”
Advertisement
江雪柔怔了怔,但立刻想到:許是薛少白已經說明了情況,老夫人震怒要管教兒子了。她便即暗喜道:“老夫人必是不好在下人面前親驗師姐的傷勢,所以叫我去做個見證。如此甚好,我且把師姐的傷勢往重裏說,叫慕容老夫人好好懲戒一下兒子!”
她當下把活計放了,揣上個小小的手爐,扶了那丫鬟出房來。
到得前廳,但見慕容老夫人歪坐錦榻之上,身後侍立着四個大丫鬟,另有三個一般的丫鬟在邊上替她捶腿——老夫人滿面春風竟不像是要教訓人的樣子。江雪柔不禁心中納悶。再一看兩邊,西邊上首是慕容端文,下首是薛少白,而東面上首,竟赫然端坐着陳文慶,正朝她微微而笑哩!
江雪柔一驚,怔怔忘了見禮。還是慕容老夫人呵呵笑道:“一陣子不見,薛夫人怎麽拘禮起來了?還不快坐下!咱們這就開晚飯了。”江雪柔這才紅了臉,在丈夫身邊坐了。
自有丫鬟殷勤送上茶來,又有婆子們搬上小幾——江雪柔這才注意到原來每人面前都放了一只雕漆幾,老夫人那張是葵花式的,薛氏夫婦是荷葉式的,而慕容端文同陳文慶面前是梅花式——二人之間還空了一位,不曉得該是伍婉雲的位子還是慕容端陽的位子。江雪柔暗忖道:“這是怎麽了?陳文慶如何成了座上賓?”她便趁丫鬟送上攢盒的當兒,悄悄問丈夫道:“這……這是怎麽一回事?陳文慶怎麽還在這裏?你們……”
話未說完,薛少白已哈哈大笑起來,道:“雪柔,你問的什麽話?陳公子不在這裏,叫你來給誰做媒?”
“做媒?”江雪柔驚詫不已,“給誰做媒?”
這話出口,滿屋人都笑了起來。慕容老夫人前仰後合得幾乎從榻上摔下來,道:“哎喲喲,笑死我了——薛夫人你什麽時候也說話這樣有趣了?當然是給你端陽妹妹做媒了——就是這位長安少俠陳文慶,蒙他不嫌棄,願娶你那不成才的妹妹哩。”
他?江雪柔若非親耳聽見,一定以為自己在做夢了——但即是如此,她還是不能相信,扭臉去看丈夫。薛少白沖她點頭笑道:“正是這樣——雪柔,咱們夫妻一同為端陽妹妹做了這個媒吧。妹妹有個好歸宿,也不枉你們相交一場。”
江雪柔完全反應不過來了,直愣愣看着丈夫,希冀他在下一時刻承認,這是一個玩笑。
然而薛少白微笑着,沒說話。只是陳文慶道:“看薛夫人的模樣,似乎覺得在下配不上慕容小姐哩——”一壁說着,一壁自己笑了起來,也不忖度江雪柔心中真真覺得他是配不上慕容端陽的,自顧自覺得開了個很好的玩笑。
江雪柔心中厭惡得緊,輕輕哼了一聲,但薛少白連連擺手,道:“陳少俠是誤會了。江湖的青年才俊雖多,但是哪有一個能及得上陳少俠的?”
江雪柔聽丈夫這樣說話,逢迎得叫她頭皮都發麻。她驀的仔仔細細盯着丈夫的臉,想從中尋找一絲一毫諷刺的訊息——然而半點也沒有。
陳文慶欠了欠身,拱手道:“薛公子過獎了——陳某哪裏是什麽才俊了?不過是能僥幸勝過慕容小姐一招半式而已。”
勝過慕容端陽一招半式……江雪柔仿佛面前靈光一閃——這就是陳文慶登堂入室的原因了:他是除了薛少白和已故的慕容老爺之外,可數的幾個打敗慕容端陽的男子。雖然說,他在碧海潮的言行叫人生厭,可若是每個女子命裏都有一個魔星,難道慕容端陽的那一個就是他嗎?
她這一“恍然大悟”,目光不覺直愣愣停留在陳文慶臉上,半晌才發覺自己的失态——但已經遲了一些,只見陳文慶也看着自己笑哩!
江雪柔“騰”地紅了臉,急急低下頭去。
“早聞薛夫人同慕容小姐是閨中密友,”陳文慶彬彬有禮道,“薛夫人的眼光就是慕容小姐的眼光——陳某此次冒昧求婚,不知薛夫人到底有何意見?”
“我……我……”江雪柔尴尬地地用茶杯蓋子磕着杯緣。
“咳,問她婦道人家做什麽?”薛少白顯然對妻子的表現很是不滿,瞪了江雪柔一眼,眉頭擰成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