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下安好

蔣明月忐忑不安地坐上馬車,車輪滾滾,往紫禁城那座富麗堂皇的宮殿行駛而去。

蔣明月打開車簾,看着馬車旁騎馬而行的荀熙,天已經暗了下來,夜幕幽幽,路上只餘下馬車滾動的“吱呀”聲,“荀熙哥,我想見姑姑。”

荀熙轉頭看她,看見蔣明月惴惴不安的神色,對她笑了笑,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掌,溫聲說道:“明月,相信我,陛下希望見到你,你們和姑姑都不會有事。”

蔣明月搖頭,“我不是郡主。”她雖然對以前的記憶很模糊,但确實有父有母,不是先太子所出。

荀熙伸手攔了一下她的嘴唇,不小心碰到她柔軟的唇瓣,手指上如觸電一般微微顫了一下,随即收了手,替她将上午送她的镯子帶上,“月兒,宮中有個老太監,以前是在先太子殿裏當差。他能确定先太子在杏林之亂發生前曾與一女子關系親密。而先太子死後那女子失蹤,消失時或許已經懷胎三月。”

蔣明月看着他,剛才的差錯讓她臉色微紅,又不敢聽漏了荀熙的話,抿着唇認真地看他。

荀熙忍不住笑了一下,見她一副跟小鹿似的可愛神色,替她理了理發鬓,“那時你父親在宮裏當差,家中有一美若天仙的妹妹,如何能不傳到先太子耳朵裏。”

荀熙說道:“姑姑性格剛毅,不同于其他閨閣女子般嬌羞,敢愛敢恨,又有父親在其中牽線搭橋,兩人偶有私下相會也不是不可能。”

蔣明月目瞪口呆,如果蔣沛如跟先太子有私情,那郡主豈不是……

荀熙看她明了,果然說道:“月兒妹妹可曾想過姑姑一輩子未婚,心兒又是從何而來?”

蔣明月抿着唇,縮回馬車裏,被這事驚得腦袋空白,良久回神,握緊了拳頭,渾身緊張得微微顫抖,下了大決心,咬牙說道:“我去,我去皇宮。”

總不能讓明心去見皇帝,那個大大咧咧的白癡若是不小心沖撞了皇帝,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馬車借着夜色駛進宮門,身後厚重的宮門落鎖,幾個太監圍上來接人下馬車。

蔣明月早就換了一身宮裝,兩手緊張的絞着衣擺,深深吐了兩口氣,起身下馬車。

一只手從邊上伸來,荀熙朝她溫和地笑笑,“月兒,我帶你進去。”

蔣明月跳下馬車,跟在他身後,“荀熙哥今年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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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熙道:“長月兒三歲。”

蔣明月不信,雖說他手中的信物讓蔣沛如說他是失蹤多年的蔣洺喻,但這人真不像是他親哥,眉眼沒有一處像的,“荀熙哥說實話。”

荀熙笑道:“沒騙你。”他一邊說着,往下腰與蔣明月對視,将手中的折扇打開,一雙眼睛笑眯眯,“月兒,給你變個戲法。”

蔣明月低頭看,就見荀熙把折扇一翻,扇面上出現一朵漂亮的珠花,愣了一下,連忙去摸了摸自己的發鬓,不知什麽時候被他拿走了。

蔣明月把珠花帶回頭上,“這算什麽戲法。”

荀熙笑了笑,站在門口,看着她理好頭飾,這才說道:“進去吧。”

邊上的太監和善地朝她笑笑,引着蔣明月往燈火通明的大殿裏走,“郡主請進,陛下等您多時了。”

蔣明月轉頭看了荀熙一眼,手心緊張得發汗,猶豫了良久,還是怯怯地開口問道:“陛下兇不兇?”

太監笑道:“陛下待人很好,也很信任荀大人。”

蔣明月聽他這樣說,就當給自己打上一記強心針,跟着太監進了殿門。

門內點着無數金碧輝煌的燭燈,地板幹淨得能照出她的影子,跟着太監小步走到大殿中央,悄悄擡起眼,看見了大殿之上坐着的黃袍人。

蔣明月跪下身,給他行禮,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裏顯得空靈無比,“民女蔣明月,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蔣明月低着頭,聽見腳步聲漸漸走近,皇帝正直壯年,腳步沉穩,走來将她扶起,“月兒,擡起頭來。”

蔣明月依言擡頭,看了他一眼,皇帝長得并不兇惡,若是忽略他身上一身華貴的袍子和久居皇位積累而來的威嚴,跟一個尋常人家的叔叔沒有什麽兩樣,只可惜皇帝的身份就是他最為特殊且不可忽略的地方。

皇帝打量了她一陣,搖頭笑道:“不像,不像。”

蔣明月心裏“咯噔”一下,怕他察覺出端倪,連忙要跪下身來,“陛下恕罪。”

皇帝沒有讓她再跪,虛服了一把,讓她起身。

太監搬來了凳子讓她坐下,“郡主請坐。”

皇帝親昵地撫了撫她的發鬓,轉身走回桌邊,一邊嘆息道:“這些年苦了你了,朕聽荀熙說你年滿十五,卻尚未婚嫁,是嗎?”

蔣明月點頭,規規矩矩地答道:“回陛下,月兒尚且沒有意中人。”

皇帝哈哈笑道:“朕膝下無子,你是皇兄的女兒,也是朕唯一一個子侄輩,自然不會委屈郡主。明日就拟召,将潤玉平原一帶四座城池賞給郡主做封地,若是月兒有了意中人,跟叔叔提,叔叔親自替你賜婚。”

蔣明月目瞪口呆,不想皇帝非但沒有為難她,見面禮賞得她頭暈眼花,回過神來後連忙跪下謝恩,“多謝陛下。”

皇帝擺擺手,免了她的謝禮,見她驚訝的神色,笑道:“你莫非覺得朕非殺你不可?”

蔣明月臉都白了,緊張地看着皇帝,喜怒無常四字果然被皇帝展現得淋漓盡致,若是她回答不好,只怕要掉腦袋了。

領她進門的太監将殿中宮人都趕出了門,這才走回來笑道:“陛下可別再吓着郡主了,郡主千難萬險上京,奴婢們心疼都來不及呢。”

皇帝今日心情不錯,随手丢了一個蘋果賞給太監,哈哈笑道:“朕與皇兄幼時一直兄弟情深。只是朕的母妃不得寵,是先皇酒後亂性才收進後宮的宮女。”

皇帝長嘆一聲,許多年了,才有機會與他人談一談這些心事,盡管蔣明月初入皇宮,這孩子的本性安分,不會與外人多說,“朕天分不高,出身低微,從來不是做太子皇帝的料。只可惜先皇在世之時權臣當道,禍亂朝綱。皇兄仁慈有餘,心狠不足,才在杏林之亂中使他們有了可趁之機,他是誤服毒酒身亡。”

皇帝看着蔣明月,想從她身上看出一絲先太子的影子,只可惜她沒有,往事早已經煙消雲散,再也不複從前,“他死在我眼前,血吐了一地,衆人都說是我心狠殺了他,其餘兄長們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嗜血的豺狼,躲的躲逃的逃,再之後,朕就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帝位。”

皇帝摸着椅子,純金的皇位無上威嚴,他卻站在一旁神色落寞地輕嘆道:“朕什麽都知道,這一切所得,多虧了朕有個一無所有的母妃,朕一輩子平庸無為,對他們來說是最好不過。”

蔣明月抿着唇,若不是她不能殿前失儀,甚至想把耳朵給捂上,這些隐秘哪裏是她能聽的,她更不能插嘴。

皇帝果然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月兒,你流落民間十五年,朕也在這皇位上煎熬了十五年,如此說來,咱們叔侄兩個倒算是同甘共苦了。”

皇帝笑笑,坐下身說道:“朕讓人替你在京建一座郡主府,你帶着你妹妹與姑姑安心住下就行。”

蔣明月張了張嘴巴,這皇帝在朝臣面前隐忍了十多年,看來完全不是等閑之輩,若是她們偷天換日的事被發現,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連忙跪下地,“陛下……”

蔣明月咬着唇,腦袋裏一團亂麻,也不能把蔣明心給供出去,現在簡直是騎虎難下,須得把蔣沛如和蔣明心趕緊調出京城,免得皇帝日後發現了來算賬,要死也只死她一個,“陛下,我姑姑與妹妹閑散慣了,不習慣拘束的日子,希望陛下能準許她們出京。”

太監将人從地上扶起,細軟的拂塵在她膝上掃了一下,把灰撣掉,“哎呦我說郡主,你可真是糊塗,陛下何曾不準你們出京了,那片大好封地可是陛下千挑萬選,特意給郡主留着的。”

蔣明月想起此事,又向皇帝致謝。

皇帝搖頭輕笑,這個侄女絲毫不禁吓,讓太監去給她端盞安神茶來,“你那個妹妹性子跳脫,若是讓她做郡主,朕可不想隔三差五收拾她鬧出來的爛攤子。”

蔣明月愣了一下,暗罵自己糊塗,荀熙是皇帝的人,就連荀熙都知道真郡主是蔣明心,皇帝怎麽會不知。

兩人聊了一陣家長裏短,直到夜深,皇帝有些乏了,這才讓太監好生送她出宮。

蔣明月踏出門,夜風吹得她一個激靈,身後就有宮女替她披了件遮寒的衣裳,頓時清醒了許多。

蔣明月看着滿天星鬥,跟着公公走下臺階,“公公,我今天的表現是不是很差勁。”她戰戰兢兢的模樣把皇帝逗樂了好幾次,自己都覺得自己慫。

太監笑道:“陛下很喜歡郡主,郡主無論什麽模樣,在陛下看來都是貼心的好侄女,奴婢也覺得郡主很可愛呢。”

蔣明月暗嘆一聲,果然很差勁了,鑽上馬車後坐下身,心裏念着早日和兩人團聚。

太監送她出宮,跟在馬車旁,看着宮門口守着的人,對着蔣明月道:“郡主還沒意中人呢?”

蔣明月不知他為何忽然提及此事,搖了搖頭,“沒呢。”

太監笑眯眯地說道:“郡主彩鳳之資,奴婢也覺得這世上少有青年才俊能配的上郡主。這朝中勉勉強強還能擇出兩個庸臣,倒是能給郡主過過眼。”

蔣明月臉頰都被他說紅了,不愧是宮裏逢迎擅往的總管太監,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她完全招架不住。

太監手中的拂塵揚了一下,“喏,我看荀大人就不錯,長得一表人才,做事周到老練,必然願把郡主捧在手心裏疼着。”

蔣明月說道:“公公還做起媒人來了。”

太監道:“奴婢瞧着不錯嘛,想說自然就說了。”

荀熙大老遠聽見大太監在調侃自己,擡步迎上前去,讓他住嘴,“李公公安好。”

李公公捂住自己嘴巴,這個小狐貍精鬧起人來要命,“荀大人快帶着郡主回去吧,夜深了,天涼。”

荀熙帶着人走出門,馬車轱辘轱辘往前滾,蔣明月在宮裏待了一個多時辰,不知與皇帝談了什麽,“月兒,陛下待你還好吧。”

蔣明月本靠着車廂昏昏欲睡,雖然她和皇帝聊的都是瑣事,不緊張是假的,一松懈下來就覺得腰酸背痛,聽見荀熙關心,笑了笑說道:“陛下待我很好。”

蔣明月忽然又想起李公公方才想要做媒的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難為荀熙在宮門口吹了半天冷風等她,“謝謝哥哥關心。”

荀熙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果然這種玩笑話開不得,“我送月兒去見姑姑。”荀熙輕咳了一聲,事情了結,也能松下一口氣,“蔣夫人已經平安入京。”

蔣明月頓時打起了勁,等到馬車停穩,飛快地跑下地去,進了荀府大門後一眼就見到了院中的蔣沛如,眼淚朦胧地撲上前,“姑姑,你可回來了。”

蔣沛如摸着兩個丫頭的頭發,有人在就是家,“行了行了,眼睛要哭腫了。”

蔣明心捏着蔣明月的臉,“醜死了。”

蔣明月沒好氣地罵道:“你才醜。”

兩人吵吵鬧鬧地吵到睡着,蔣沛如将人抱回房中睡覺,掖好兩人身上的被子,這才退出房門。

門口的荀熙正在曬月亮,蔣沛如遞了一封信給他,“拿去吧,蔣家當年遞給東宮婢女的密信,足以證明是他們殺害了先太子,當今陛下能如願了。”

荀熙收了信,朝蔣沛如道了一聲謝,借着月光看清屋裏兩人清甜的睡顏,忍不住笑了笑,“天下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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