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隴州城四面群山環繞,東靠溪山、西連巫山兩座大山脈。溪山有怒江奔騰而過,支流長安河在溪山裏蜿蜒,穿過隴州城,又嬉鬧着遠去。長安河是隴州城的命,也是隴州人的命。最早來這落戶的老祖宗們給這條河取名長安,就是希望這條何能長長久久的保佑子孫後代平安大吉。

到隴州城只有一條官道,據說從外面騎快馬一口氣在山裏跑上六個時辰,就能抵達隴州城,沒人試過,真假不好說。這條官道占的山,是巫山。隴州人有句話:去得溪山換銀財,進得巫山送命來。隴州的行商走這條官道的時候,最是守規矩。

相傳巫山裏的山神老爺脾氣古怪,過巫山不許見血,不能生火,不讓疾行。要不然山神老爺就會發怒,取人性命。這是關于過巫山規矩由來最簡單粗暴的版本,其他關于過巫山規矩由來的版本比這要複雜也精彩的多,但總歸主角永遠是那位脾氣不好的山神老爺。

坐着甄家女眷小輩的馬車隊伍已經在巫山裏走了近一天一夜。山神老爺的規矩,甄夫人是知道的,不敢叫車夫快行,只能自個兒窩着火。時值初冬,隴州地界四季分明,一年四季都濕潤的空氣,這也讓隴州的冬天比北方多了份濕冷。粘住骨頭的冷意讓甄家女眷叫苦不疊,嬌滴滴的小娘子們什麽時候受過這樣大的罪?

甄家在隴州是個小門戶,往上數三代,還是半個泥腿子。甄老爺本名甄致遠,元澤六十七年考中進士,留京在翰林院做了六年典簿,後外放肅州做了五年的六品州同,五年任期一滿,甄致遠上下打點關系,總算如意調回隴州,還官升一級,任隴州城知州。

甄夫人娘家也是隴州人,成親後随甄老爺入京,一別經年,這次回來,可是挺直了腰板,要給某些人好看的。和小門小戶的甄家不同,甄夫人娘家姓王,本名王嫣兒,圓臉大眼,長相是長輩們喜歡的端莊秀麗型。在隴州,王是大姓,陳唐李王,王家雖然排在最末,但王家女兒也不是當時的甄致遠能宵想的。

王嫣兒的未婚夫原是唐家大公子,卻在婚期将近的前半個月,死在了官道上。王嫣兒克夫的名聲就這麽傳了出去,王唐兩家再也不相往來。而王嫣兒,高嫁不可能,門當戶對也是休想,王老爺四處打聽,就打聽到了甄家,甄父是個老秀才,當時剛年滿二十,長相清俊一表人才的甄致遠,也已經考取了秀才功名,在小門戶中,那是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一門兩秀才,家世清白,隴州城再也找不到比這戶人家更穩妥的了,王老爺當機立斷,就将王嫣兒嫁了過去。

為這事,王嫣兒的庶姐庶妹們沒少在背地裏嘲笑她,如今,王嫣兒成了知州夫人,能輕饒過那幾位庶姐庶妹?甄夫人攏了攏手爐,倚在貂皮大毯上的身子動了動,示意大丫頭素心過來捏肩。

離隴州愈近,甄夫人的神色越倨傲,不說甄老爺,她自己的肚皮也格外争氣,嫁給甄老爺這麽些年,給甄家生了三子一女。

大公子甄思齊,20歲,尚未娶親。人很清瘦,卻無弱氣,長相中上,一身書生氣,倒是很招小姐們欽慕。今年剛中的秀才,因排名靠後,甄老爺令甄思齊晚三年再考舉人,對這個嫡長子,甄老爺是寄予厚望。甄思齊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一心沉浸在學業中。

二公子甄思賢,18歲,童生,喜靜,什麽都平平,長相、學業,甚至連玩樂都不精。人似乎也木讷,在甄家,存在感也就比庶女們強些。唯一的優點,是甄家無人知曉的,繼承了甄夫人對經商的天賦,年紀輕輕已經積累起不少私房錢。

三公子甄思哲,16歲,長得七分随了甄夫人,圓臉大眼,是甄夫人的心頭肉。脾氣暴躁,身邊伺候的小厮一年約摸要換上三四輪。

嫡女甄思詩,14歲,甄家二小姐,清秀小佳人,長相更像甄老爺。小名思思,思字輩的‘思’本該是家中嫡子才有資格作名字的,可見二小姐在甄家如何受寵。

再往後的一輛馬車上擁坐着二位姨娘和三位庶女,甄家一個庶子也沒留,沒留不是沒有,是沒命活下來,可見甄夫人好手段。月姨娘和玉姨娘是王老夫人替甄夫人挑的陪嫁丫頭,俱是容貌上等,寡言少語的本分人。兩位姨娘帶着她們的小姐,坐在一起,一路上就沒說上幾句話。

月姨娘的兩位小姐,稍大點的,甄家大小姐,16歲,名靜玥。小些的,甄家四小姐,9歲,名靜婉。都是溫婉秀麗的長相,一個溫柔一個活潑。

玉姨娘的小姐14歲,比二小姐小了四個月份,是甄家三小姐,名蕪莘,甄蕪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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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瘦的身型和偏淺的發色,巴掌大的小臉,尖尖的下巴,唇線分明,秀氣的鼻子,眉眼細長上挑,上眼臉遮住小半黑色瞳仁,白晳卻無一絲血色的膚色,只一眼就能讓人驚豔的美人長相,細細審視卻滿臉妖媚薄情,極不讨女人喜歡。甄夫人斷定三小姐會是個好玩物,聽說老爺的新上峰年過半百,最愛豔麗的小女子……

而此時坐在馬車裏的豔麗小女子,正散發着濃濃的不悅,微低着頭,視線卻向上,緊盯着馬車封死的窗戶。

月姨娘把大小姐和四小姐往自己身邊攬了攬,三小姐真是越大越詭異。

“三小姐,就快到了,再忍耐會吧。”玉姨娘小心翼翼的勸到。

黑色的眼珠向右轉動,看了眼玉姨娘,又移了回去。

玉姨娘在心裏默嘆口氣,這孩子。

真無聊的夢,什麽時候才能醒。好煩。最近現實中的記憶越發想不起來了,肯定是因為這夢裏跟死水的一樣的生活造成的,真叫人厭煩。

甄蕪莘又轉動眼睛看了眼玉姨娘。

什麽時候開始做夢來着?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一間白色的房間,那裏是哪裏?夢裏都過了十年了!十年!十年!真是夠了!

甄蕪莘又轉動眼睛看了眼玉姨娘。

還好有這個女人。煩、煩、煩。

“三小姐,請允許我抱着你吧。”玉姨娘無奈的伸出雙臂抱住甄蕪莘,從三歲起撒嬌想讓她抱就用這種方法,真是沒辦法。

甄蕪莘閉上眼睛,很快睡着了。

隴州城地勢随着長安河由上而下。下游在城外,有連綿無際的農田,像階梯,一層一層越鋪越遠,佃戶散農和一些窮獵戶都住在這裏。城外春夏秋三季景色都十分撩人,常有貴客出城游玩,随手打賞的銀錢是住在這裏的人們的重要進項。但冬天,城外不僅衰敗蕭條,還有着說不上來的肅殺感。

甄家女眷的馬車隊伍終于離了巫山範圍,速度快了起來,馬啼聲踢踏而過,卻連一只活物也沒驚動,大概都冬眠着吧,連人也是。

末時,總算看了隴州的城門。馬夫高興的扯着啞了的嗓子大叫一聲:“駕!”有什麽落在暴了皮的臉上,馬夫擡眼瞧了瞧天。細細的雪花從天空慢悠悠的飄了下來,馬夫裂嘴無聲笑起來,好兆頭喲。

隴州是受老天爺眷顧的地方,天養人,人就懶散了。城門大開,四個守衛躲在避風處聚在燒水爐旁邊,無精打采的說閑話。看到甄家女眷的馬車,瞧見馬車上挂的‘甄’字,連盤問都沒有,就直接放行了。城中大部分商戶都閉門歇業,這才初冬。街上安靜的很,但從房屋建築也能窺見街市之繁華,一路暢通無阻,到了知州府,雪已經開始下大了。

知州府熱鬧了起來。

甄夫人黑着臉,城門口沒人來迎就算了,到家了也沒人噓寒問暖!壓着火氣,掃了眼面露疲色的姨娘庶小姐們:“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做給誰看?讓人看見還以為我怎麽虐待你們了!”多看了兩眼甄蕪莘,白得越發沒血色了,襯得那眉眼黑黝黝的,美極,卻也瘆得慌。嫌棄的轉過臉去,吩咐人趕緊将行禮收拾好。

剛入城,甄蕪莘就醒了,将厚實的門簾子挑出一條細縫,向外張望。

“哎呀,冷風都進來了。”甄靜婉不高興的嘟嚷。

甄靜玥拉了拉自己的親妹子,不比前頭的一輛馬車裏只坐着一個主子,她們五個人擠在一輛馬車裏,味道可算不上怡人,一路上都特地透過幾次風換氣,也沒見甄靜婉說什麽,這到家了,怎麽還不能忍了?

知州府原是三進的院落,前任知州想必家大業大,将知州府擴成了四進,院中随處可見的樹木山石無不是精心布置過的,如今倒便宜了甄家。甄家的四位爺們都住在前院,內院兩處正房,甄老夫人占了一處,剩下房子空着。

眼見這院子只是粗粗的收拾了下,無法就地休息,甄夫人怒火中燒。

“李婆子死哪兒去了?”

“夫人,李媽媽在被老夫人罰跪。有半刻鐘了,現在人還在老夫人的院子裏。”素心快步走到甄夫人身邊答道。她一下車,就找了先随李嬷嬷到知州府的青紅,詢問府裏的事情。

甄夫人重重的‘呸’了一口,這老婆子是看她兒子現在出息了,想壓自己一頭。想當初還在隴州的時候,這老婆子可沒這份作妖勁!

“走,跟我去老夫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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