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甄夫人領着衆人浩浩蕩蕩的穿過一個東西穿堂,進了甄老夫人的後院。就見李媽媽跪在院中,身體左右打擺子,身上積了薄薄一層雪花,下面浸着深色印子,這是雪花化成水滲進衣服裏了。
甄夫人目不斜視的經過李媽媽,早有聽見動靜的丫頭打起簾子,脆生生的朝裏喊了句:“夫人和公子小姐們,還有兩位姨娘來了。”
進了裏屋,一股暖意撲面而來,甄蕪莘低頭抿了抿嘴,在外面被凍麻的臉有些癢。進屋就是兩個火盆,屋裏擺放簡單,正面一張長榻,放着深紅色半舊的引枕和條褥,左右也各放了一個火盆,中間兩排八張空椅,沒搭椅袱,家具瞧着都有些年頭。甄夫人眼裏閃過不屑,真是天生的窮人命。
主座上坐着一位滿頭銀發,眼皮拉聳遮住大半眼睛,一臉刻薄相的老人。腳踏上跪坐着一個穿着綠襖的丫頭,正低頭替甄老夫人垂腿。
甄蕪莘随着衆人見禮請安,這地變成了綿花,腳下軟綿綿總也踩不實,聽在耳朵裏的聲音虛虛實實。直到随着衆人坐在了椅子上,被冷硬的椅子驚醒——又走神了。
兩位姨娘站在庶小姐們身後。
“來人吶,再搬兩個凳子來,給姨娘們坐。”甄老夫人拉着甄思齊和甄思賢不放手,倆人一左一右挨着甄老夫人坐着。甄老夫人擡了擡眼皮:“咱們家沒那麽多規矩,都是一家人。”
來了,甄夫人心想,面上不動聲色。等兩位姨娘坐下去了,開口道:“老夫人說得是,咱們都是一家人。只是老爺如今不比從前,這嫡庶分明啊,是官家門戶最注重的,要是這些地方被老爺的政敵抓住把柄……”
兩位姨娘慌張的站了起來。
甄蕪莘眨了眨直愣愣的眼睛,不過一個遠離京城的地方知州,這種小角色哪裏來的政敵。
甄老夫人沉下臉:“是啊,你們官家門戶我一個老太婆是管不上的,我還呆在這幹什麽!我回祖屋裏去住算了!省得礙你的眼!”
祖母應該是慈愛和藹的,這是甄家孫子輩在見到甄老夫人之前的固定印象。甄思詩眼裏盛滿厭惡,甄思哲從兩位哥哥坐到甄老夫人身邊就開始不高興,祖母這種長輩不是應該喜歡最小的孩子嗎。而甄思齊和甄思賢正難堪着,甄老夫人那粗粝的老手死死抓着他們不放,他們對眼下的局面不知如何是好。
甄思齊對祖母還有些模糊印象,他記得小時候離家去京城,祖母把他和二弟藏了起來,後來怎麽被找出來的……就不大記得了。
甄致遠進來的時候,甄夫人正尴尬的想開口解釋,這老婆子的反應真讓她措手不及。
“你來得正好,你媳婦嫌我礙眼,我還是回祖屋去住算了!”甄老夫人一見甄致遠,就哭訴起來:“十幾年不回,一回來就不安生,你們還回來幹什麽!讓我和你爹自個兒老死在這隴州城算了。”
甄致遠連忙跪了下來:“娘,您別生氣,氣壞身子就不好了。什麽事您跟兒子說,兒子替您出氣。”
Advertisement
對于家裏的老父母,甄致遠自覺十分愧疚,每年總說要回來,卻總被諸事纏身,幸好家裏的老父母身體都很好,否則他要丁憂三年,這官也就做到頭了。
甄夫人也慌忙跪了下來,瞬間屋子裏跪了一地,甄老夫人心疼孫子,瞪了眼甄致遠喊起來:“你媳婦嫌我不懂規矩,以後家裏的事我不問就是了。”
“母親,您說哪裏的話,我就是把實情跟您說了說,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這麽多年沒見,我們想您還來不及,怎麽會嫌您。”甄夫人又輕聲對甄致遠解釋了一遍,話裏話外都是她不對,好心辦壞事。
“行了,行了,總歸一回來就惹我不高興,還以為你們一回來先特地來我這請安。”
“正是一回來就想着先來給您請安的,只是沒想到先打發回來的老奴不頂事,我們都到了那屋子還沒收拾出來,搬行禮也沒人搭把手,就慢了一步。說起這個,院裏跪得李媽媽是犯了什麽錯?定是偷懶耍滑被母親發現了?”
“哼,那刁奴好大的架子,我好心想要幫忙布置,她推三阻四,完全沒把我放眼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
“真是好大的膽子,這刁奴是我娘給我陪嫁,連我有時候都壓不住她,母親罰得好!”甄夫人說情真意切。甄老夫人心裏犯起嘀咕,她可不想誤打誤撞幫了這賤婦一個忙。
甄致遠聽完也跟着心裏一動,夫人回來,想來丈母娘那邊不日就要前去拜訪往來:“該罰,這次就先放過那刁奴,再不悔改,直接打死了事。”
已經凍迷糊的李媽媽還不知道自己從鬼門關溜達了一圈,死裏逃生了。
甄致遠又堆起滿臉的笑:“娘,您孫子和孫女都回來了,以後有他們陪着您,在您跟前盡孝,您啊,就好好享福。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有嫣娘打理,您就別操那份心。”
“是啊,這麽多年我一直惦記着這些孩子,終于盼回來了。”甄老夫人紅了眼圈,她是真想倆大孫子,那是她的心頭肉啊,就這麽生生的被那賤婦剜了!至于其他孫子孫女,比陌生人也不見得親近多少,特別是甄思哲,那和他娘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樣子太礙眼了。
甄致遠使了個眼色給甄思齊,讓他開口逗趣。氣氛輕松起來,終于有了一家人團圓該有的樣子。
甄蕪莘擡眼快速掃了一圈,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出戲。
“來,幾個姑娘到我跟前來讓我看看。”甄老夫人招了招手。
甄思詩挂着甜甜的笑容膩到甄老夫人身邊:“袓母。”
甄老夫人細細打量甄思詩,長相随了甄致遠,倒是比甄思哲順眼。人老成精,甄老夫人沒錯過甄思詩眼底的嫌惡,被那賤婦教得一點孝德都沒有,不冷不熱的玩笑了幾句。又看三個庶女,這三個姑娘的長相倒是一等一的好,比嫡女強上不少,特別是這個:“你叫什麽?”
“回祖母,甄蕪莘。”态度說不上恭敬,卻也無可指摘,甄蕪莘擡眼看了眼甄老夫人。
“擡頭,讓我仔細看看。”甄老夫人老眼一亮,拉過甄蕪莘審視着,這個孫女像她!瞧這眉眼無一不俊。又皺了皺眉,只是太薄涼了,不是個有福份的。想她當年就是因為是十裏八村的第一美人,才被甄家秀才相中,從村姑變成了老夫人。這孫女長得比她年輕的時候更美,只是怕沒她這麽好福份了,但這長相,以甄家現在的門第再往上攀一攀還是可以的。
甄夫人露出疲态,更不肖說那擠在一輛車裏的兩位姨娘,倒是孩子們精神頭尚可。甄思賢眼尖,難得機靈一回:“袓母,孫兒餓了。”
“哎喲,看我,擺飯擺飯。”甄老夫人心疼起來:“吃完飯你們就去好好休息,這一路累得夠嗆吧,真是,光顧着高興了。”
待甄老夫人放人,衆人回到各自住處,又是一翻人仰馬翻,終于将住處收拾出來,已是華燈初上。甄夫人關上房門,低聲咒罵了幾句解氣,又洗漱修整過,椅在塌上等着甄致遠回屋。
姨娘們都住在偏院,兩人謙讓了一回,玉姨娘選了西廂房,月姨娘便住在了東廂房。除了甄蕪莘,小姐們住在另一處。
玉姨娘照顧着甄蕪莘躺到床上,自己也收拾一番,和甄蕪莘擠進一個被窩,這孩子,冷手冷腳的以後可怎麽是好,玉姨娘忍不住又念叨了甄蕪莘一回。
每次甄夫人令甄蕪莘搬去和姐妹同住,甄蕪莘都要重病一回,仿佛離了玉姨娘就将命不久矣。人美就是會得一些別人無法得的好處,甄致遠見三女兒病若西子,難得動了些憐惜之情,他們也不是什麽名門大家,沒那麽多規矩,準了甄蕪莘和玉姨娘同住。
玉姨娘娘倆年年冬天都是如此,睡在一張床上,要不然甄蕪莘身子就暖不起來。玉姨娘握住甄蕪莘的手:“你啊,以後總要嫁人的,這樣下去姨娘怎麽放心。”玉姨娘是真的操心,三小姐已經14歲了,明年及笄,就可以說親了,也不知道夫人會将三小姐許配給什麽樣的人家。
“娘這幾天裝病,就說路上染了風寒,怕過氣給夫人小姐,求夫人準了閉門休養。”
“說什麽呢?”
“明天我去給夫人請安,順便幫娘告病。”
“……”
玉姨娘向來聽女兒的話,這也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的事,到是能确定她現在的日子好過的多,夫人也很少拿捏她。
甄蕪莘睜着眼睛,雖說甄老夫人的段數不夠看,但占着長輩的名頭,接下來的日子有得熱鬧。只要這女人沒事就行,其他的随便吧。
夜深人靜,甄蕪莘悄悄起身,裹了件衣裳,繞過守夜的大丫頭青葉,站到院子裏賞雪,清冷的月光撒在積雪上,冷寂的似乎直通彼岸。冷意滲進骨頭裏,甄蕪莘輕輕笑了笑,這才有活着的感覺,甄蕪莘知道自己是穿越不是做夢,卻不願承認,只是偶爾想要體會那種實實在在活着的感覺。雖然想不起來,但甄蕪莘覺得自己是不該活着的,也許該下地獄,誰知道呢。無法深想,否則不知道會從潛意識深出爬出什麽樣的惡鬼将自己的理智吃掉,就當是在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