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仙人白鷺

“原來那是你!”虞長樂道。

從山海宴回去後, 虞夏又被關回了碧落山。他也向出入碧落山的妖怪打聽了有沒有見過一個穿紅衣的、很厲害的鳥妖, 卻都沒有消息。

沒想到記憶裏的紅衣少年, 竟就是敖宴。他的方向從一開始就錯了,那會飛的少年不是鳥兒,而是一條龍。

因為聲音着裝都有不同, 二人竟都沒有認出對方。一瞬間, 虞夏心中高興卻又失落,如果他和敖宴早早認識、做了朋友,那該有多好?

他是山裏來的半妖, 敖宴卻是來去自由的龍,見過的世面和人要比他精彩得多了。虞長樂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敖宴貼身收着的那枚錦囊。

裏面裝着的是什麽?是他的親人、朋友, 還是什麽別的人送的東西?

“我也很驚訝。”敖宴看着仰頭的虞長樂,月華下,他的面孔與那張面具重合了起來。那個玄衣的小妖原本只是記憶裏一個影像, 現在卻陡然生動了起來。

他沒有說,其實那也是他少有的與外人相安無事的時候, 還一起度過了三天。也許是因為那玄衣少年身上有種溫和的氣質, 讓他也不自覺平靜了下來。

敖宴的心口好似忽然被點燃了一支煙花。他随意道:“這簽子雖然胡說八道了點, 但它說久別重相逢,倒也不錯。”

虞長樂道:“哈哈哈,你還記得月老的簽?上面還說我們會姻緣一線牽呢, 這肯定就不準了。”

敖宴道:“你不也記得?”

就算少時沒有遇到, 兜兜轉轉, 二人還是碰到一起了。今後二人的人生,都會有交集。

虞長樂這樣一想,又開心起來,道,“你那時候脾氣可真壞。對了,你那年怎會出現在山海宴上?”

“年輕不懂事。不過你竟也沒被吓跑。”敖宴道,“那年我代表東海龍族。”

妖怪盛典,東海龍族自然會參加。那一年敖宴二十歲,便得到了這個機會。他換了鲛絲的紅色禮服,挑了張金鬼面具,便算作準備充分。

敖宴本身對山海宴并無興趣,只是想出龍宮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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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紅衣金鬼,玄衣無面。山海一宴,種下緣結。

“好緣分呀!”虞長樂聽完了,大笑起來,“我們現在做了朋友,是不是也算應了月老的簽?畢竟朋友也會一直在一起嘛。”

這一次,他頭頂上的少年沒有了面具的遮擋,虞長樂能看到他勾起嘴角:“嗯。”

虞長樂伸出手,笑眯眯道:“那麽,現在你願意帶我飛嗎?”

無邊無際的夜幕下,藍色的龍自水面上空游過,虞長樂緊緊抱着他的脖頸,飛過星空與煙汀。

藍龍在點汀湖上盤旋了一周,飛向小瀑布,卻忽然道:“這裏不是出口。”

“……”虞長樂一噎,眯眼仔細一看,果然,這裏沒有外面大瀑布那樣的彩氣!

許多秘境,出入口并非同一個,他們是遇到這種秘境了。

“飛高點,讓我看看出口在哪。”虞長樂大喊,忽然帶着促狹的笑,“紅衣哥哥!”

藍龍轉向直上雲霄,雲氣吹亂了虞長樂的長發。龍頸的毛發搔到他臉頰上,癢癢的。

“是藍衣。”敖宴道。

高處,月亮仿若近在眼前,虞長樂沐浴在月華之中,黃燦燦的明月仿佛能将他整個人裝進去。他把頭埋進毛茸茸裏,開懷大笑起來。

“那邊有靈雲。”虞長樂擡頭,俯觀天地,伸手一指。

這個密境十分巨大,點汀湖廣浩如海,被山壁和無垠的森林環擁着。虞長樂看到山壁某處似有彩氣缭繞,藍龍便載着他往那處飛去。

撥開樹枝,山壁上露出一個洞口,敖宴化為人形,和虞長樂一起落到了洞口。他半搭着虞長樂的手,道:“請。”

虞長樂笑:“你現在可比那時候有禮貌多了。”

敖宴道:“你話還是很多。”

二人相視,眼中都露出了笑意。

虞長樂蹲下來,在手上敷上一層靈力觸摸岩石,道:“有結界。”

但彩氣只有這一處有,二人還是踏進了洞中。本以為會出現什麽槍林箭雨,虞長樂都已經屏息凝神了,但突然,他腰上挂的令牌一陣閃動。

敖宴的令牌也閃動了起來。虞長樂一怔,趕快解下令牌,白玉的令牌上流轉着彩光,飛到了半空中。結界也閃動着同樣的光,仿佛在呼吸共鳴一般。

最後,虞長樂感覺空氣一松,結界對他們敞開了懷抱。

岩壁上的晶體微微發着白光,照亮了長長的洞口。虞長樂想起浣紗先生說“令牌可作為身份憑證,出入一些禁地”,道:“也許這個秘境的主人也是映鷺書院的前人。就是不知道,先生們知不知道這一處秘境。”

敖宴道:“此秘境并無什麽奇險,想來并不出名。”整個岑山的秘境成千上萬,若是哪個從前的學生或老師預備閉關修行,煉制出一個秘境,太正常不過了。

整個岩洞都透露出人工的痕跡,越往裏走,走道越呈現出四方形,表面也越光滑。甚至還出現了壁畫。

壁畫的保存十分完好,仿佛還在呼吸一般。光線幽暗,粗略一看,圖中人物的衣物服飾似乎與當代并不相同。

虞長樂停下腳步,道:“會不會是那位白鷺先生留下的?”

再往前許久與映鷺書院有關的,他只知道一個白鷺先生。敖宴嗤道:“怎麽可能?随便進一個秘境,就是白鷺真人。”

歷史上,那位白鷺先生非常有神秘色彩。年代久遠加上其本人并不張揚,他的生平都難以考證。何許人也、為何選擇岑山、之後又去了哪兒,全都無從得知。

有人說他早就死在岑山的某個秘境裏了,也有人說他到現在都還活着。也有人說他最後走火入魔,想研究出悖逆天常的法術。

“我有預感。我運氣這麽好,說不定誤打誤撞就進到白鷺先生的秘境裏了。”虞長樂堅持道。

他低下頭,點燃一只燃燈符,仔細端詳起壁畫來。

這些壁畫,似乎講述了一個故事。

第一幅是個玄衣的道長,面目線條簡單,但能看出是個俊秀相貌。他站在一片血色火海之中。這應該是抽象的畫法,因為虞長樂看到了許多掙紮的小人兒,火海代表的是戰場。

玄衣道長在凝望着一個朦胧的白影。

第二幅,火海已成焦土,應該是戰争結束了。玄衣道長俯身在為一個災民醫治傷口,而他身側站着一位白衣的姑娘。這位姑娘面容十分精致,栩栩如生,與道長的一筆帶過完全不同。即便是多年以後虞長樂看,也是個攝人心魄的美人。

盡管壁畫裏沒說,但虞長樂猜得出,這就是第一幅裏道長凝望的背影。

敖宴道:“俗套的話本故事。”

“戰場上一見傾心,二人志同道合,一起救治傷民。”虞長樂道。

第三幅,是姑娘與道長雲游四方。不知是不是寫意的手法,姑娘白衣飄飛,仿佛騰雲駕霧一般。畫中人眉目溫和,帶着笑意,姑娘的一筆一劃盡是精心,虞長樂不由動容。

他不懂情愛,卻能看出繪畫者對姑娘的珍愛。也許畫下這些壁畫的人就是畫中那位玄衣道長。

但第四幅卻急轉直下了。玄衣道長神情哀傷,繪畫者功力十分了得,那悲傷仿佛透過筆畫傳到了虞長樂心中。而道長懷中抱着那位白衣姑娘,姑娘臉上還帶着笑,半摟着他的脖子,伏在他耳邊,像在同他說悄悄話一般。

那只素白的手,指了一個方向。

虞長樂和敖宴都被吸引住了,燃燈符移到了第五幅壁畫面前。

第五幅壁畫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彩氣缭繞,祥雲叢生。玄衣道長懷抱着姑娘,落到了山中。

第六幅與第五幅是同一個地點,兩幅山連在一起,像是時間并沒有過多久。他們在這裏建了小屋,一起生活,還在湖水中養了許多鷺鳥。

“這似乎是剛剛的點汀湖。”虞長樂道。

第七幅壁畫中,白衣姑娘在湖心跳了一支舞。盡管壁畫都是靜止的線條,但虞長樂眼前卻像是出現了姑娘的舞姿一般,翩若驚鴻,矯若游龍,整汪碧藍的湖水,都成了她的陪襯。

玄衣的道長坐在湖邊,深深地凝望着白衣姑娘。

虞長樂默然,一種無力襲上了心頭。

第八幅是最後一幅壁畫。道長玄衣已成素缟,懷中是一只垂頸的鷺鳥。白鷺已經閉上了眼睛,它的羽毛化作了晶瑩的光點,散入了浩茫天地中。

妖物死後,沒有屍體,不留痕跡,歸于天地。

二人一時無言,敖宴開口道:“居然真的是白鷺先生。你的運氣果然好。”

他是想調節氣氛,但顯然,兩個人的心情都還沒有從畫中恢複過來。

壁畫結束,是白鷺先生刻的一首詩。筆筆遒勁,字字有淚。

虞長樂輕聲念出來:“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誰與,獨旦。夏之日,冬之夜……”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于其室。①

這一人一妖,生同衾,死不能同穴。

白鷺先生定居于岑山,魂歸于岑山,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直到現在,人與妖物的相戀還是禁忌,幾百年前就更是如此了。傳說裏留下來的,也只是先生乘白鷺栖居于此。

敖宴道:“或許,他也希望百年之後有後人能發現這個密境。”

虞長樂指尖摩挲着詩句,點了點頭。

石廊壁畫的盡頭是一個洞窟,虞長樂走上前,洞窟中擺着一方冰冷的石棺。除此之外,洞窟裏分了許多層,散落着滿地紙頁。

“不對。”虞長樂皺起眉,快步走上前,“這裏有人來過!?”

滿地書簡與紙頁,像有人匆忙翻找着什麽東西一般。石棺被打開,棺口露出遺骸。地上還有散落或是斷裂的箭簇,虞長樂擡起頭,見白玉被什麽人擊碎了。

這白玉與他們的令牌是同個質地,看來闖入的并非映鷺書院的人,才會觸動了機關!

那他是如何進來的?

虞長樂環視一圈未見不對勁處,便一把掀開了棺蓋。就算是得到真人,死後也照樣黃土白骨。虞長樂并不怕這些。

果真,只見棺底有一個黑幽幽的洞口,不用想,也知道這洞口是繞過了入口結界鑽進來的!

秘境在岑山之內,映鷺書院的結界不可能覆蓋整個岑山,過于偏門的荒山野嶺是沒有結界的。加之這個秘境又從未被人發現過,若不是虞長樂和敖宴這番誤闖,不知多久才會被人發現。

“必須告訴先生。”敖宴道。他撿起一方書簡,快速浏覽後,深深皺起了眉,把書頁遞給了虞長樂。

虞長樂接過來,心頭一跳。

傳言中說白鷺先生最後想煉制禁術,是真的。這些手稿上,寫的便是他力圖找出把妖變成人、人變成妖的方法!

他是想要永遠與白鷺姑娘在一起,但想偷取這些手稿的人呢?!

虞長樂定了定神,又翻出一堆手稿,半松了口氣。所幸,手稿最後白鷺先生也很苦惱,術法并沒成功。他沒能在白鷺姑娘死前找出方法,直到他死,這術法也是個半成品。

“事态緊急,若非我們勿闖,不知要多久才能發現。”虞長樂走了幾步,忽然目光被一把短劍吸引。

虞長樂用力拔出了劍柄,才發現這不是短劍,而是長劍被機關箭打斷了,一半斷劍連同劍柄被嵌在石壁裏,像被機關的大風卷了紮進去的,闖入者沒來得及把它拔出來。

虞長樂目光一凝。

在那劍柄上,有一個圖案。

——與他那只鐵匣子上一模一樣的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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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詩經·葛生》。“我愛的人啊,就葬在這裏。”“百年之後,我将歸于此處。”

這是我很想寫的一個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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