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化虛為實
“只是你無劍無刀, 只有一副赤手空拳, 我又能教得了你什麽呢?”渙方君笑了一下,“我這幅樣子, 也不像是擅體術的樣子罷。”
虞長樂沒有出聲,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請求有些過分。但現在,能指點他的只有渙方君一人,虞長樂低聲道:“……無論什麽都可以,請前輩教給我。”
正如渙方君所說,他其實很占劣勢。書院裏也有靈師是專修本體的,但虞長樂不是。
離開了稱手的靈器, 他的戰力可能被削弱了一半還多,甚至某些情況下完全發揮不出優勢。打敗那只狼妖都已經是險中求勝,更不用提接下來的對手了。
“我确實有一樣術法可以教給你, 此術只有龍族血脈能夠習得,你父親是鯉龍, 應該也無妨礙。只是,”渙方君話鋒一轉,“你要用什麽代價來換取呢?”
“只要我有, 什麽都可以。”虞長樂毫不猶豫道。
渙方君看了他一會兒,失笑:“免了,你這樣說那位小君怕是會不高興的。我只要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虞長樂問:“什麽請求?”
“是一個很簡單的請求,也不牽涉旁人。我現在不會說, 到時候你自會知道。”渙方君微笑道, “我要教你的這門術法, 曰‘化虛印’,它是北海龍族的傳承之術。”
末一句一出,虞長樂便怔住了,他沒想到渙方君會把這種級別的靈術教給他。無論是在妖物還是人族中,家族傳承都是極其稀有的存在。
至少虞長樂還沒見過擁有獨屬傳承的家族的子弟。傳承不僅需要實力,還需要機緣巧合,如日中天、族中結構嚴密規整的世家難以出傳承,那些小支的、不與世俗接觸的世家反而會擁有獨家傳承。
四海龍族中,确實以北海龍族最為孤僻,東海最是興旺。其餘三海的龍族都是沒有傳承的,虞長樂回憶了一下,印象裏敖宴好像說過北海是有傳承的,但……
“你不必介懷。化虛印已名存實亡了。”渙方君道。
是的。敖宴當時說,北海的傳承有和沒有全無區別,因為連他們的龍王都不會用。
渙方君微擡起下巴:“當今世上,能用化虛印的只有我一人。”
他氣質原本是收斂而溫和的,此刻卻如出鞘利劍,鋒芒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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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北海龍子,在暗無天日的囚室裏過了數十年半人半鬼的日子,連龍的血脈都模糊稀釋了。但在這一刻,虞長樂卻從他身上依稀窺見了那份獨屬于龍族的傲然。
以及無盡的蕭索。
不用他說,虞長樂也能想象出渙方君少年時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天才過人,不由心中唏噓。
他在族中一定也是最顯眼的那個,不僅是他會傳承,更是其性格。
在第一次見面時,渙方君曾說他當年與敖宴的父親敖戰交好。以虞長樂來看,同是龍族,同輩的少年交好再正常不過了,可是虞長樂有時候會聽敖宴談到南海西海的少年子弟,卻從未聽他提到過北海。
渙方君的做法,怕是不那麽招族中待見的。
虞長樂不再想這些雜念,道:“如此重大的靈術,短短幾日,我能學會嗎?”
“你很有天賦,不必妄自菲薄。”渙方君輕笑,“我當年也不過二十一天便學會了。”
二十一天,其他人一輩子都學不會的傳承,渙方君只用了二十一天。
而虞長樂卻知道,自己必須用更短的時間。他根本等不了。
“化虛印,取自‘化虛為實’之意。”渙方君道,“譬如此花。”
他手腕一轉,手中便又出現了那朵孤徘徊,“我幻化出的鯉龍也是如此。”
渙方君手一拖,那朵花便飛離了他的手掌,穿過栅欄,落到了虞長樂眼前。虞長樂伸手接過,不由道:“太逼真了……”
花瓣如絲絨,花莖似冷鐵,離得近了,甚至仿佛鼻端都能聞到若有若無的清香。
其實虞長樂在此之前就有些疑惑了。在映鷺書院時,他也見過有些先生的靈力能凝聚出實形,但那也只是一團半透明的膠狀物罷了,從未有像這樣,能仿出如實物一般的形體來。
虞長樂語氣起伏:“若是花能如此,那,劍……”
“是的。”渙方君贊許道,“這就是化虛印最奧妙之處。化虛為實,任我心意。”
在對陣之中,若是有這樣的能力,誰不想要?
虞長樂立即道:“請前輩教我。”
“別急。”渙方君笑了,“變幻出劍意,是化虛印的第十印,也是最難的一印。我用二十一天學會了化虛印,但前九印,我只學了十一天。剩下整整十天,才學會了第十印。”
“第一印,曰‘聚靈’——”
渙方君手中出現了凝為實體的靈力,“我要你在明天的對戰裏學會。我因腦中植有錦官的血藤,在沒有被控制時也能自由使用靈力。但你不同,你有鐐铐加身。你的機會,只有在場上。”
“好!殺了它——”
“上啊!!沖上去,把它的頭砍下來!!”
巨大的戰臺上,一名白衣少年在與一只巨狐戰鬥。
巨狐有他四倍高,皮毛火紅,額上生着一只眼睛,三只眼皆是碧綠色。白衣少年被它一襯,渺小如芥子。
站臺上的孤徘徊花被上一位流血者留下了碧藍色的血,藍、白、紅三色閃動周旋,頗為好看。
三眼狐氣勢洶洶,但圍觀者卻是更看好那白衣少年,全在給他鼓勁。
自從虞長樂開始和渙方君學化虛印後,已是第十天了。
他已掌握了前九印,第十印也初步抓住了靈感,比渙方君當年還要快。在戰臺上,他亦是突飛猛進。
“噢——”
只見白衣少年生生抱着三眼狐的尾巴,把它淩空甩飛,重重砸到地上。三眼狐哀鳴一聲,咳出鮮血。這體型差別巨大的一幕,讓圍觀者叫好起來,滿堂喝彩。
所有人都覺得他會贏。
這是百花場裏的新起之秀。
關在這裏的囚犯幾乎沒有機會知道所有人的名字,孤徘徊上的血凝結了又被重洗,來來去去,一批批地送命,只要不輪到自己,沒誰會關心上面的人是誰。所以這位少年只被他們稱作“無名”。
從未有過像他這樣引起所有人關注的,一來是因為無名少年美得驚人,而來是因為他強得可怕。
不僅是強,而且進步的速度極為恐怖。
第一戰的時候,他周旋許久才打敗了狼妖;但在第十天,他就已經能輕松擰斷對手的脖子,連血都不會沾到身上。他所使用的術法也讓人看不透,盡管沒有武器傍身,但他卻能以靈力變幻出許多形狀,打擊對手。
這是無名今天的第二場戰鬥了。
三眼狐欲圖反咬,卻被躲過,無名反手召出冰簇,如箭一般射向巨狐。
“厲害!!”
“就是這樣!!”
其實他們本不該這樣激動的。
今天被無名打倒的是三眼狐,明天就有可能是自己。無名這樣一路贏下去,按理說所有人都應該恨他才是。十天裏,囚犯的人數在急劇減少,許多囚室都空了。
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從無名身上仿佛也得到了一樣東西。
一樣在這裏說起來很可笑的,但卻如永不熄滅的火種一樣存在着的東西……它叫“希望”。
場上的戰鬥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三眼狐放棄了巨狐形态,化為了人形,才勉強減少了箭雨的傷害。此刻與白衣少年正面相對。
他的人形也有三只眼睛,看着十分怪異,拳腳功夫也十分了得,一時戰臺上只有兩團殘影。
二人的速度快得周圍看客都無法辨識了,能與無名拼到這個地步的絕無僅有,圍觀者都盯緊了戰臺,不再議論。
忽然,圍觀發出驚呼,臺上兩人忽然停住了,無名白衣手中一道亮光一閃而過,劃過了三眼狐的脖頸!
“這!……”圍觀者中爆出一聲不敢置信的驚呼。
那是一把劍!
雖然只一刻便消失了,但那确确實實是一把劍的模樣!
長劍璀璨如流星,也如流星劃過天際一樣轉瞬即逝。可只要這麽一瞬間就足夠了,銳意劃破了三眼狐的喉嚨,他眼中閃過一絲震驚,張開嘴,卻噴出一口鮮血。
大量的血從他的傷口裏噴射出來,染紅了無名少年的白衣。
無名甚少直接置對手于死地,這一招太勁爆,更有那不知怎麽出現的靈劍,有圍觀者忍不住尖叫起來。無論什麽種族,表達興奮的方式都大同小異,一時間,鐵欄杆被拍得發出此起彼伏的聲響,鼓掌聲傳遍了整個百花場。
虞長樂收回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剛剛,他差一點就使出第十印“斷空”了,但長劍出現的時間太短,也極不穩定,算不得學會了化虛印。
“你……”
三眼狐倒在了地上,眼睛卻還在望着虞長樂。在一片山呼海嘯的慶賀聲裏,虞長樂聽到他吐出一個字,但喉嚨被割斷,這聲音太微弱了。
那三只眼睛裏都迸射出光彩來,拼命地盯着虞長樂,像是有話要說。虞長樂只猶豫了一刻,就上前半跪下去,側耳聽三尾狐說話。
能化人形的妖怪,人形都不會太醜陋。三眼狐也不例外,除了那多出來的第三只眼睛,他可稱得上一個俊秀的少年。他說:“你……一定要,要……走出去……”
虞長樂愣住了。三眼狐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話,唇邊浮出一絲笑意,眼睛裏的光漸漸暗了下去。
他死了,屍體都僵硬了。虞長樂忽然發現,他還很年輕,人形也不過才十五六歲的模樣。
虞長樂喉頭動了一下,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
朱衣看守帶走了三眼狐的屍體,虞長樂駐足望了一會兒,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公子做得很好。”
是殷子聞。他今天很罕見地沒穿豔色的衣裳,而是一身暗沉如幹涸的血的寬袖朱衣。幾日不見,他微卷的長發不知被什麽東西隔斷了,現在剛剛過耳,稍顯淩亂。
見虞長樂露出關切的表情,殷子聞笑了下,道:“是我自己隔斷的。”
他攤開手,露出一把匕首來。
這枚匕首長不盈寸,通體由靈玉打造,鑲嵌着芙蓉石,構成桃花的圖案。精致得不像把殺器。
“它叫‘春恨’。”殷子聞似笑非笑,“是他親手給我打的。他的那把是長劍,叫‘秋悲’。”
春恨秋悲,短匕長劍,聽起來是頗為相配。
殷子聞将短匕在手裏繞了幾圈,面無表情:“用來自裁倒是不錯。”
“哦,差點忘了。”殷子聞把匕首攏進袖子裏,“他今天要來看,讓我準備準備。我想了想,搭臺皮影倒是不錯。你那敖公子也會來。”
敖宴會來,這個消息讓虞長樂開心了一下,但緊接着他又想到,錦官也會過來。
說實話,他實在不太想和這個瘋子對上。
“這出戲我準備得很精心。”殷子聞勾起嘴角,眼中一片寒意,虞長樂心一沉,總覺得他說的“這出戲”裏有別的意味。
周圍也傳來議論聲,因為殷子聞帶來的手下很快地把戰臺清場了。血跡沖了個幹幹淨淨,上頭搭了一個皮影戲臺。
塔頂上也上去了人,方形的塔口陣法閃動了一下,像被遮了一層布似的暗下來,正午時分,這裏卻暗如暮色。
“什麽東西?……”
“……他要幹什麽?……”
虞長樂也面露驚訝,因為殷子聞走上臺,站到了幕布之後,竟然是要親自操控皮影。
“啪”地一聲,光線全暗。囚室成了觀衆席,無數雙眼睛都對準了唯一亮着的幕布上。
黑影晃動了一下,一只帶着三根流蘇的小球皮影的形象出現在幕布上,它跳動了幾下,後頭跟着走出來一個蹦蹦跳跳的人。
那是一個紅衣的小姑娘——虞長樂心頭一跳。不……也許,那是個紅衣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