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買一送二

車隊離開大秦邊塞之後,迎來鋪天蓋地的狂風漫卷。和親隊伍在大風中被吹得七零八落,陪嫁的兩個婢女被送親的将士吆喝着趕上馬車。

馬車相當寬敞,擁有兩個隔間,吃喝拉撒一應用物都在車上了,熏香也是清清涼涼的,外間仿佛惡魔咆哮般打着滾呼嘯而過的狂風驟然被車門隔絕。

裏面的人“唔唔”了兩聲。

丫鬟權當沒聽見,先是在小爐上熱了兩杯茶,和另一名丫鬟分着一人一杯暖身。這才拉開隔板往裏間走,忽然一團重物砸在丫鬟描着紫金并蒂蓮的繡鞋上,那丫鬟“呀”了聲,趕忙把臉朝下的主子扶起來。

“公主餓了吧?”

公主鼓着一雙驚慌的大眼睛,眼妝全花,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地“唔唔”兩聲。

丫鬟嘆氣搖頭,将她口中的布條拿下來。外間的婢女顯然位次較低,喝茶得等這入內的女子喝完第一口才能下嘴,也得聽她的使喚。

出乎意料的,丫鬟把耳朵都捂好了,這次公主卻沒有尖聲大叫。她略尴尬地放下手,從外間的婢女手裏接過來一只鐵壺,再接過皮質的一只大囊,倒出來白色的液體。

公主的表情頓時變得扭曲,嘴角抖了抖:“只有這個?”

婢子嘴角含着不失分寸的笑:“公主喝不慣?那就只有等到下一座城鎮補給,關外不比關內,什麽時候到下一座城鎮還不好說,少說三五日,多則十來天,也是可能的。”

也不是什麽幹糧都沒有,面餅和糕點都是現成的,可多一個人分,真要十天半個月到不了下一個城鎮,餓得就是她們。

扶着公主喂奶的婢女滿臉嫌棄。

畢竟公主戴着碩大的假發髻,狂風在車外猶如猛獸般一下下撞擊車廂,每一次劇烈颠簸,假發髻就十分尴尬地頂撞着婢女的身體。

加上羊奶的膻味實在讓人受不了。

沒一會兒,公主就臉色蒼白地“哇”一聲嘔了出來。

“你幹嘛啊!我這是新做的衣裳!比着四妃冊封的例制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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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很抱歉,可惜手腳被縛,爬也爬不起來,眼見着巴掌要招呼到臉上了,她猛緊閉上眼,卻遲遲沒等到那巴掌。

再一睜眼,只見得那一秒變得兇神惡煞的婢女被拽下車去了。

另一名婢女過來,将頭朝下歪着的公主扶将起來,說話聲也細細柔柔的:“公主還吃東西嗎?”

公主坐穩身,想了想,深吸一口氣穩住神,盡量顯得有範兒地坐正,才低垂下眼睛來打量婢女。

眼前這個看着顯然比被拽出去那個年紀小,臉蛋也小,也就她的一巴掌。生得很秀氣,頭發還黃黃的,簡單來說就是,毛都沒長齊。這種毛沒長齊的最好對付,公主心底裏輕松了點,和婢女打商量:“能不能先把我……內個……本宮的繩子松開,綁太久手腳都麻。”

溫柔體貼的婢女稍一猶豫,又對上公主楚楚可憐的眼神,瞬間低下眉去。本來公主就是主子,在宮裏頭規矩是很嚴格的,她這種灑掃房的低等宮女能伺候主子已經是萬幸,怎麽能直視主子呢!

這時小婢子聽見她的新主子問話了,聲音裏暗含着威嚴:“剛被拽出去那個,叫什麽名字?”

婢子渾身一抖,撲通一聲跪在摸不清脾氣的主子腳底下,頭挨着地,方才拿進來的糕點全撒了。

公主一口氣有點上不來,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溫和些,親善些——

“有什麽不妥嗎?你慢慢說。”

沒等婢子回話,她又道:“糕點些還有嗎?掉在地上的髒了沒?”說着竟然從座位上滑下去撿糕點了,拿在手上吹了吹,把沾灰的地方掐去,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公……公主……”

天啊,她居然有個撿地上東西吃的主子!

沒片刻,公主就鬧明白了。來伺候自己的兩個宮女,兇巴巴吼着四妃例制的那個是從前就在自己跟前的,叫做朝雲,年十五,比這個公主還要小一歲。

之所以這麽兇,當然是骨頭硬起來了,骨頭硬嘛則個,自然就是有人撐腰。撐腰的不是別人,正是公主此次被送出來要去的老巢——哦不,聽說是北狄的一個什麽王。

現在這王朝,是譚小真沒在任何一本歷史書上看到過的,本來一聽大秦,還以為是五胡十六國那時候的大秦,結果一聽皇帝不信苻,就知道自己會錯了意。關于這場穿越,譚小真本來有一肚子的腹诽,現在卻一句都诽不動了。

誰兩天一夜滴水不進也是這個鬼樣子。

只見得她吃完點心,聽完朝月的自我介紹,還是氣息奄奄,假發髻也歪了下來。譚小真把礙事的發髻扶上去,至少不遮着眼,又小心翼翼地問朝月:“本宮能把這個摘下來嗎?”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有點不對。

朝月吞咽了兩下,似乎有點緊張。

哪有主子問奴才能不能的?

譚小真醒過味來,正色道:“幫本宮把這個摘下來。”

總體來說這句話也是不對的,這是個祈使句。譚小真在心裏告誡自己,下次一定說成“把這個摘下來”。

沒當過公主,還沒看過公主跑嗎?

不就是頤指氣使嗎,上手這個比拿個人資證書容易多了。

想起來今天剛拿到的證書,譚小真就有點氣餒……一時心情也好不起來了。不能說是今天,兩天前,她抱着孩子去領證,領完之後心情有點嗨皮,便拖家帶口,一母一子兩個,去萬達廣場看電影,還破天荒地買了個哈根達斯的雪球吃。

去年滾球跑畢業的譚小真一時間成了城市名人,各大主流媒體放上她被P得自己媽都不認識的畢業照片,當時,她抱着才幾個月的兒子,一邊和她幸福合影的那位,便是她的老公。媒體對這位二十四歲完成本碩連讀還帶着個兒子的女人有個貼切的評價——人生贏家。

一年過去,誰能想到,人生贏家和老公離婚之後,帶着個孩子工作都難找。她本科法學,研究生刑訴,無論律師、檢察官、法官還是法務,工作都過于繁忙,至少在她找個能帶孩子的老公之前,都沒辦法兩頭兼顧。

為什麽不讓爸媽帶?

這都是因為一張no zuo no die的臉,她拉不下臉去求自家爸媽。

譚小真離婚時,家裏父母都反對,反對的理由很簡單:你們都有孩子了啊,怎麽能離婚!

孩子剛一歲,誰提離婚好像就是不負責任的父母,譚小真不想多解釋什麽,畢竟婚姻是自己的,幸福不幸福只有她才有發言權。于是為了阻止他們即将破裂的婚姻,父母一致宣告,只要離婚,孩子我們絕不幫着帶。

人生最低谷的日子,求職都得抱着娃,譚小真還真想過能穿越就好了,最好穿越到遇見孩子他爸之前。她不是後悔生下這個孩子,而是後悔遇見那段沖破理智的愛情,因為愛情,她跳進婚姻,又因為愛情,在學業未完,經濟基礎尚不牢固的情況下生下孩子。

也不知道孩子現在怎麽樣了,他媽媽在電影院一睡不醒,一定會成為轟動一時的社會新聞吧。

譚小真已經預見自己又一次成為新的一年裏的話題人物,只是這一次,估計不被冠上“loser”都很難。

“所以将軍是為公主好,怕公主再尋死覓活,大秦與北狄的百年之好……”

譚小真從回憶中□□,渾身一抖。

“什麽百年之好,說得跟成親似的。你呀,小丫頭片子沒見過世面,本宮告訴你,別說百年,那個北狄既然能在三十年內四次撕毀盟約,每一次都沒有付出代價,別說你們送一個公主,兩個宮女過去,就算送再多美人珠寶都沒用。依我看,不如打道回府算了,免得白白犧牲三條性命。”

譚小真上的身,乃是大秦唯一的公主,當今皇帝趙乾永同父異母的妹妹,趙步光,年方十六。

“公主……怎麽您說得,好像此事與您無關似的……”

“呵呵呵……”現在的趙步光打了個哈哈遮掩過去,心裏想的卻是:這世上絕大部分事情可以用兩句話形容,一是關你屁事,一是關我屁事,現在的情形大概屬于後者。

“本宮只是覺得,皇兄太不了解夷人的思想,既然要與夷人鬥,就得先把思維調到他們的頻道上,本宮是說,時辰不早了,本宮想休息。”

朝月這個小姑娘,同朝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主子說啥就是啥,更大的主子說啥主子說的就不算,主子這個概念在她這兒行得通。

沒一會兒,內車廂一片沉寂。

趙步光聽見外面沒了聲音,猜測朝月已經歇下。這兩天一夜趙步光也不是就光睡大覺,她有意在留意外面的動靜,兩個婢子最大的任務就是伺候她,起先她還很詫異,為什麽兩個婢子的打扮也穿金帶玉,頭頂上的釵雖不是鳳,卻也是仿照青鸾的樣式,銜着一搖一晃的珠串。

今夜聽朝月一說,才算弄明白。

大秦想要買一送二。

一個公主做大的,兩個宮女做小的。

所以朝雲掩藏得不太好的怨恨也可以理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再怎麽是個公主,聽樣子北狄是個蠻夷之地,文明未開化,之後誰踩在誰頭上還說不清。

行進中的馬車驟然停住。

趙步光有點迷糊,高聲朝外問:“怎麽回事?”

回答她的只有激烈的金石相交之聲,車廂內聽不清,她剛坐起身來,猛地一聲直直刺入車內。

她頭頂的夜明珠照着,方才她睡的地方,被一杆□□捅了個大窟窿。

□□尖上粘稠的血液往下直滴,鐵鏽味讓趙步光整個心髒都被捏緊了,她一邊慶幸車內不夠亮,一邊當機立斷起身朝外間走去,外間的朝雲、朝月都看她一眼,一個是不敢攔,一個是不打算攔,就這麽放任公主扶着個壓得她腳步不穩的假發髻跑了出去。

“住手,來者何人?”

激戰中的朱羽一回頭,就看見公主的假發髻要歪到地上去了……

“殺!保護公主!”

诶……

趙步光的戰略完全起到了反效果,因為她的突然出現,忠于皇室趙家的将士們紛紛以死相拼,個個戰得雙目發紅,送親的衛兵穿的是銀甲,底下的布袖卻是紅的,染血也看不出。

趙步光有點後悔下車來了,這裏的血氣更濃烈。

當戰鬥結束,朱羽過來複命,身長八尺眉目卻顯得年紀不大的少年将軍往趙步光腳底下屈膝一跪,那一跪,才讓趙步光有點回過神。

她是一朝公主,就算是頭頂将軍的名號,也得朝她道一句千歲。

“請公主上車。”

朱羽一發話,他身後帶的幾十號人齊聲呼喝:“請公主上車。”

這哪是請,分明是逼。

有奶就是娘,有錢就是爹,有刀就是老大。手無寸鐵的趙步光郁悶地轉身,還沒擡步呢,就有人給她端了條矮凳。

下車是自己跳下來的,上車卻要踩着凳子上了,趙步光難免為這虛僞有點唏噓。

還沒唏噓完,就擡不動步子了。

腳底下沉重的一團,濕漉漉的東西順着趙步光的靴子流進襪子裏,她不耐煩地擡腿一踹——

朱羽悶哼一聲。

趙步光大驚失色,才發現剛才好端端跪着的朱大将軍已經被他一腳踹翻在地,捂着的心口像受了傷。

“将軍?朱将軍?豬将軍?”

趙步光變了三個調,确認朱羽已經爬不起來,才肅容轉身,朝衆将士下令——

“你們的将軍是好樣的,你們也是好樣的,護住了本宮,就是護住了大秦的門面。”

衆将士哭笑不得地低着頭聽十六歲的趙家小公主訓話。

“現在,本宮要傳一道密旨,你們都給本宮豎好耳朵聽令。”

于是被皇帝一旨遠嫁北狄的永壽公主,在沒見到自己年邁的夫郎前,就扯着嗓門在沙漠裏宣了一道她嫡親皇兄的密旨,天、地、幾十號将士為證。

“掉頭,回宮。”

那一聲之下,朱羽在馬車內被氣得有點吐血,趙步光躲得遠遠的,光聽那一聲咳,她就緊皺眉縮起身,不然覺都睡不好。

天知道趙步光在當譚小真的時候,暈血嚴重到每個月那幾天都得戴墨鏡蹲馬桶。要不是內廂裏黑漆漆的,她真不知自己能不能撐過這一天,撐到回宮去再被砍頭。

趙步光這會兒膽子肥得跟虎豹似的,她才不怕死,誰不知道死了就能回現代啊。

然而永壽公主沒料到的是。

咬緊牙關度過危險期的朱羽心底裏納悶了一晚上——

臨走那天,宮裏的紅梅剛開。

他最敬仰的少年天子,站在白玉欄杆內,紅梅怒放枝頭,就垂在他的額前,沁人心脾的苦香,仿佛是這天子的精魂。

朱羽從來都是在幾十人開外跪拜這天子,此次的提拔,皇帝下了一道密旨給他。

他發誓是道密旨,除了他和天子,連個近侍都不在場。

那道旨意便是。

送親隊伍遇襲之後,即刻掉頭回宮。

☆☆☆

此時遠在千裏之外的皇宮中,趙乾永批折子批到三更半夜,一擲筆,離得最近的太監便上前來給他捏手腕子。

“皇後娘娘派人送的人參雞湯,剛送來不久,皇上現在用嗎?”

是侍奉趙乾永的老人,也得有六十高齡,但他用得順手,姓王名祥福。

王公公無後,趙乾永的恩旨,将來他老死了,需要人送終,這阖宮上下的太監宮女都去給他送葬。

趙乾永沒說話,目微微一垂,王公公便朝身邊的徒弟打個眼色。

宮裏頭最難學的便是眉眼官司,一擡眼一垂目一個回眸一次斜睨冷瞥都是話,那是不用說出來的。

趙乾永喝着湯,問起日子來。

算日子,出塞的隊伍也該踏上歸程了。他嘴角不易察覺地露出一絲輕蔑,剩下的大半碗湯賞給太監。賞畢,趙乾永又下一道令,連旨都算不得,輕飄飄的一句話,不會被人得知的口谕,将在他的妹妹回京那日,為她送上一份大禮。

他這人旁的本事沒有,記仇那是一等一。

作者有話要說: 新坑依然日更,日更多少看情況啦,希望有人喜歡和支持。

入坑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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