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值價(改)

天晚暮雪,大秦都城門閉得早,也不光是因着要人命的天氣。

老皇帝剛走不過三月,國喪期間,不許尋常百姓弄些個歌舞升平的,便是大過年,也沒個過年的熱鬧樣子。

銅鈴聲稀稀疏疏落一地,顫顫的鈴,在馬車停下後不久,總算消停下來。

“恭請公主下車,城門檢閱。”

按說公主什麽的,只要丢個手令,不必自己親自下車。奈何現在的趙步光,要手谕還得自己寫,無奈之下只能刷臉卡。

從馬車裏鑽出來的個女子,身着大秦公主珠光寶氣的吉服,自将假發髻扶着。

若旁的看不出,光頭冠上那圈貨真價實的夜明珠,尋遍百廢待興的大秦上下,除去趙步光腦袋上的,別的就要到老皇帝陵寝裏去挖了。

趙步光冷冷地瞥一眼,說不得有幾分皇家雍容。

這時守門将領過來跪了,等趙步光下令。

趙步光擡頭看一眼,只見得城門上鬥大的倆字“中安”。目微垂,趙步光就看見那将領還跪在地上,頭也沒敢擡。

“起來回話。”

“是。”

“本宮回朝之事怕我那皇兄還不知道,使個人先去報訊,找個能更衣的地方,三套平民女子的服飾,掐着早朝那會兒進宮。”

“是!”将領頭抵着地,由始至終未曾擡頭,朝後退去。

趙步光不知道,這時分,車裏重傷休息的朱羽已覺好了很多,靠在窗戶邊透過簾子打量她的一舉一動。

若換個不知底細的人大概不覺得奇怪,但朱羽既然被皇帝拉下水搞這麽出公主出塞被截回的戲碼,自然要比旁人多知道幾分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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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不然,便是他剛發現趙步光想自盡那會兒,叫下人把她捆個結實,也不是尋常人敢對公主做得出來的事。

他又不是即将嫁給北狄人做妃子的心急宮女,沒必要踩着趙步光。

朱羽十三歲參軍,現任虎門将軍,正六品,背後沒有強大的士族依靠,打仗才七年,年紀小不堪重任,也談不上赫赫戰功。

靠的便是比旁人眼尖。

那天晚上,黑燈瞎火,車廂裏好大的動靜,甫一進門,就見那公主要自盡,還選了個笨法子,想自己掐死自己……

誰都知道,人這将死,力竭之後,自然就掐不住。

後來不知怎的,不僅不自盡了,光今日看她端的架子,似乎很快進入了角色。

朱羽帶血痕的半張臉湮沒在昏暗的車廂裏,他想的是另一樁事,既然引出來三波刺殺和親公主的人,天子想知道哪些人在陽奉陰違,自然有處查去。

而這個公主,就沒用了。

一顆棄子,天子為何不一道密旨令他殺了這個由“宮女”取而代之的“公主”,反倒要叫他保得她毫發無傷地回宮呢?

朱羽不知道的是,趙步光不僅是在被送出京的時候換了身份,之後又換了次人。而趙步光自己不知道的更糟糕,她連這身子本來就不是皇家血脈都不知道。

于是趙步光不僅舒舒服服享受守城将領送來的洗澡水、香胰子、胭脂水粉一應之物,換上一身大秦女子裝扮,還在鏡子前得瑟地轉了個圈。

這大秦的服飾,很符合趙步光的審美,類現代漢服,上衣煙青,淺鵝黃襦裙齊胸而下。摘了壓斷脖子的假發髻,梳發的娘子一面梳頭一面體貼地以手指按摩她的頭皮,趙步光從桌上拿起一根翡翠簪,要擱在現代,她都不舍得買真家夥。

當然,小時候還是臭美地買過點子緬甸玉悉做充數。

左看看右看看,趙步光挺滿意簡單這個簡單的發飾,最滿意的當然是沒給她挽個婦人發髻。

“嗯,梳得很好。”趙步光稱贊道。

“謝公主。”

趙步光擺了擺手:“謝啥,不用謝。”

見公主絲毫沒有領會到自己的意思大搖大擺走出去,梳頭娘子頓時有點欲哭無淚。

這合該有的“賞”呢?

一輩子未見得能給公主梳上一次頭,說好的賞賜呢!

此時趙步光回頭過來,梳頭娘子趕緊收拾起苦臉,微笑彎着腰一禮。

“桌上那對耳環我很喜歡,能帶走嗎?”

梳頭娘子嘴角抽了抽:“那是不值錢的珊瑚珠子……”

趙步光眉心一皺。

梳頭娘子趕緊雙手奉上珊瑚耳環一對:“奴婢孝敬公主的,萬望公主笑納。”

當然笑納,趙步光滿面喜色地交給朝月去收拾了,便神清氣爽地出門找人問早膳去。畢竟回宮是場硬仗,她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

趙步光不知道的是,憑着她破綻百出的演技,若是讓趙乾永那個人精看過眼下這些,早就看穿她不是那個嬌滴滴時時想着爬上龍床背地裏卻還勾搭着個禦前侍衛的宮女忍冬。

回宮之前,趙步光身邊丢了個宮女,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且丢的還是個和趙步光不對付的宮女,因此當右胸傷口未愈的虎門将軍朱羽聽人來報完,神色立時變得很是古怪——

“你說公主命人找出這個宮女,否則她就不回宮?”

報話的小兵不太明白他們将軍為何好像聽見天大的笑話。

繼而又聽見将軍将信将疑的猜測聲——

“也許她想帶回宮再好好教訓?”

對于一個一心攀高枝想嫁去北狄的丫鬟而言,比起帶回去打罰,還不如趕出宮了……

朱羽搖搖頭,又想到,興許是不敢回宮,畢竟她的身份很敏感,敏感到腦袋就似只連着一層皮挂在脖子上,輕輕一提就能要命。

“一定是這樣。”

小兵不敢多問,把頭垂得很低,又道:“我們大人讓小的來請示,是否照辦?”

朱羽因為激動,傷口有點撕裂的刺痛,嘴角抽了抽:“人照找,公主先送回宮,皇上可着急着見她。”

當趙步光被送出小宅子帶上車,未見得她多說幾句什麽,心底裏卻有了計較。

朝月也梳洗過了,安安靜靜地跪在褥上,拿着把小銀勺,從一只寶藍色上描金色雀鳥的小銀瓶裏勺茶葉。

趙步光這一路沒說話,直至此時方開口問——

“那個朱羽,送親之前,見過你們公主……”

她輕輕咳嗽一聲,掩飾地冷淡挪開眼朝窗外瞧去。朱羽的身體不是一般的好,才傷了幾天,就敢騎馬,想是要在皇帝面前掙表現:下官保住了皇上唯一的妹妹,看,下官受了傷的胸膛!這都是勇士的證明!

趙步光收回自己的随身腦洞,又咳嗽兩聲才道:“送親之前,朱将軍可見過本宮?”

“這個……奴婢不太清楚。”

趙步光點了點頭,想是這妹子不方便說,理解道:“這不過是本宮與朱将軍二人之間的事,但你也該知道,本宮成天要見的人太多,不記得那麽一個兩個很正常。只怕與朱将軍本認識,卻因為這點小事疏怠了他……”

小爐上溫開的水沖入茶葉中,一小撮茶葉登時丢盔棄甲,連帶着趙步光也差點在朝月接下來的話裏崩潰——

“朱将軍從前見未見過公主奴婢不知,奴婢只知……”

趙步光豎起了耳朵。

“奴婢與公主,是在送親當日五更時分,才第一次見到公主。”

趙步光難掩目中微詫。公主要遠嫁,皇帝弄個一天都沒伺候過公主的婢女來陪嫁,還當真是“疼愛”這妹妹啊。等到了塞外,身邊連個順手的下人都沒,還得伺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

她喝了點茶,打算穩定一下情緒,但又不甘心地問了句:“從前在宮裏,你也一次都沒見過本宮?”

朝月很是仔細地思索一番,小腦袋搖了搖。

“先帝對公主很是疼愛,自幼養在長樂宮中,免一切缛節,不止用不着向太後晨昏定省,連着大小宮宴都免了。早年宮中還有議論說先帝對公主這樣也不知道到底是寵,還是……”朝月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趙步光。

趙步光正聽得津津有味,“還是啥?”

“還是……不上心……”

确實,免掉晨昏定省還好說,連宮宴也不讓露面,倒像是把這個女兒當成空氣一般。

趙步光放下杯子,抓住朝月話中的重點發問——

“早年這麽說,那現在呢?”

“先帝走時,将長樂宮獨賜給了公主,許她一生居住,遺诏中還說……”朝月有點吞吞吐吐,目光閃爍,有一下沒一下地朝外瞟。

趙步光幹脆把身挪過去,俯首帖耳:“你小聲說。”

突如其來的靠近讓朝月吓了一跳,有點面紅耳赤地後退開些,但又不好違抗主子的命令,終于貼過去悄聲道:“遺诏說公主可以嫁娶自由,連皇上也不得下旨幹涉。”

趙步光神色古怪地咽了口口水。

“你是想說,本宮是自願嫁給北狄那個垂垂老暮的什麽王的?”

“榮膺王……”

“管他什麽鷹……”趙步光收斂了下表情,讓自己看上去沒有任何情緒地端着,壓低聲道,“本宮向你問的事情,你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包括你的情郎。”

“奴婢還小……”朝月才十三,情郎還不知道在哪兒,聽得就有點臉紅。

被趙步光不鹹不淡地掃了一眼,朝月收着下巴微點了下頭。緊接着就被一巴掌攬過肩頭,趙步光的聲音令她心裏頭生出不少古怪,“放心,本宮要是發達了,不會虧待你的。”

經過這一路從邊塞奔波回來,趙步光已不是送出去和親的趙步光,譚小真也不是剛發現穿越時候的譚小真。她覺着,自己起碼要活到在這個世界裏找出個靠譜的,能确保把她送回自己身體上的角色來,才能義無反顧舍身取義。否則她這麽草率地就把脖子送出去,萬一沒能回去,她的小丸子怎麽辦。

小丸子是譚小真一歲半的兒子。

馬車回宮走的不是正門,而是皇宮側門。

此時是臘月間,先時在車內趙步光不覺得冷,一下車就趕緊讓朝月把大氅披在身上,依然有點哆嗦,直到手裏被塞進個手爐,總算緩過來些。

朱羽送她至此,趙步光不經意一個回眸,正巧,朱羽也在看她。

她都看見了,那将軍還假模假式把目光挪開,趙步光心頭好笑,也不說穿,呼出一口白氣,擺了擺手朝朱羽道,“朱将軍可要陪本宮進去?”

“該當是要進去的。”朱羽低着頭回話。

此時一頂落滿雪的小轎由得四個小太監擡到偏門來,請趙步光上轎。

本着入鄉随俗的原則,趙步光想了想,在懷袖中使勁摸來摸去,摸到空蕩蕩的手腕,不由得一愣。

公主出嫁,本是有一身的金镯金钏神馬的,但她不想招搖過市引人注意,公主吉服裏三層外三層十分繁複,加上綴滿夜明珠的頭冠,這不是在腦袋上标個牌子告訴別人:來殺我呀!本宮在此!

因而換衣服的時候,她把身上戴的東西一并換了……這會兒想打賞點子東西都拿不出來。

“朝月。”

朝月候命。

“今兒本宮得的好東西,拿過來。”

朝月很是疑惑,對上趙步光閃了又閃的目光示意,恍然大悟,拿出個攢珠的首飾盒子。

趙步光優雅萬端地擡起下巴,似乎想用下巴告訴朱羽,這是本宮賞的,今後念着點本宮的好。她本就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到了這地面上不得不收斂,只好文绉绉道,“這一路虧将軍周全,否則本宮早已命喪黃泉,區區薄禮,收着賞家裏侍妾吧。”

趙步光素來不拘禮,從前也最煩給人挑禮物,挑得不合心意吧,還不如不送。最好的閨蜜結婚,她也就是包了個厚點的紅包。所以這事在趙步光看來,她簡直做得棒!

當日下午朱羽回了府,拿出來一看,不值錢的珊瑚珠子,別說賞給侍妾……就是賞給丫鬟他都有點不好意思……登時便覺得頂替趙步光這宮女心胸太也狹隘,怪不得女子與小人難養。

作者有話要說: 改幾處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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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身腦洞

朱羽:沒處賞這東西留着幹哈,丢了!

作者:浪費!你可以自己戴!

朱羽:本将軍戴在哪兒?

作者:耳環你說戴在哪兒?

朱羽:……【默默把盒子收好了

作者:啧啧,這麽便宜的東西也仔細收着,放心,沒人偷

朱羽:……喝喝,我找對象從來不管對象有沒有錢,反正沒有我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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