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提親

鳳栖宮裏,皇後正在抄經,聽人傳說永壽公主來,還有點詫疑。擱了筆,便叫人傳。

她一身穿花蛱蝶襖,掐的石青刻絲鑲的邊,将袖子卷上去些,露出一雙皓腕。

“皇妹怎來了。”皇後聞人歡笑迎上去。

“來看嫂嫂,沒讓人提早傳,沒擾着皇嫂吧?”

聞人歡示意她坐。

趙步光也便毫不客氣地坐下了,茶沒吃上兩口,便問,“我來想朝嫂嫂打聽件事。”

聞人歡動動眼皮子,底下人将蜜餞糕點什麽的一并擺到趙步光手邊。

“什麽要緊事這麽急匆匆來?”

“護送臣妹去和親的那位将軍,不知什麽時候能讓臣妹見上一面。”

聞人歡眼珠一動,“怎麽想起他來了?聽人說睿王爺想幫你說親,是定國公家的公子,送親那位将軍,只是個六品小官,家裏做點生意,上不得臺面。”幾句話下來幾乎已是要絕了趙步光的念頭。

“臣妹就想見見。”

聞人歡仔細打量趙步光,見她咬牙低頭,雙目微垂,臉面微紅,手指也絞緊了衣擺。頓時心下了然,笑了笑,“好,本宮知道了。”

趙步光登時喜上眉梢,幾乎跳起來同皇後道了謝,又留在鳳栖宮裏吃過飯。外頭進來個宮人和聞人歡咬耳朵。

趙步光吃過飯本要回去,已讓人替她系好大氅,外面雪天,宮人手執着傘蓋已準備着出門。

“先不忙,皇妹在本宮這兒稍坐會兒。”

左右無事,趙步光便坐了。皇後宮裏挂的用的樣樣精細,卻比不上長樂宮裏奢華。趙步光從桌上拿起頭威風淩淩的老虎雕像,碰碰老虎牙齒。虎目生威,她一邊瞧稀罕,一邊又看上了旁邊花瓶裏的孔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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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摸着塊花花綠綠的石頭,不知道是什麽做的,外頭傳入一聲響亮的呼喊——

“姐,看我今兒獵到了什麽!就用這狐貍皮子給姐姐做個圍脖,正好趕得上。”

聞人皎一進來,便愣了住,自言自語道,“诶,叫我來,又不在。你是誰?我怎麽沒在宮裏見過你?是我姐姐的妹妹們嗎?”

……滿後宮都是皇後的妹妹們,皇後也是辛苦。

趙步光默默腹诽,但見來者看着完全是個沒長開的少年,嘴角動了動,“你又是誰?在皇後宮裏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這是我姐的地方,我想怎麽叫就怎麽叫。”聞人皎眼睛朝上一翻,湊近過來,手上還拎着張白狐皮。少年眼眉一蹙,“還沒說你是誰,從前怎麽沒在皇上府裏見過你……”他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是采女吧?來找我姐做什麽事?要是本少爺幫得上的,說給少爺聽聽,沒準不用通過我姐就能辦成。”

聞人皎素來是個閑不住的,在聞人歡這見到新鮮人,更要上蹿下跳。

一時間叽裏呱啦地唠叨了一串早上怎麽威風凜凜帶着人去南郊外頭的山裏打的狐貍,本來還有頭熊,結果讓它跑了雲雲。

趙步光只不說話。

“你這人真沒勁,少爺告訴你,皇上哥哥最不喜歡你這種悶葫蘆,你要想早點得寵,生個大胖皇子,就得像我這樣。”

趙步光瞟了他一眼。

聞人歡得意地站起身,大拇指指着自己胸膛,“身強體健,上得馬背下得廚房,談笑自若,說話有趣。能陪着皇上打獵的最好,要是不能,那你琴棋書畫也要會點,像我姐姐那樣。我看你也像是富貴人家的小姐,會彈琵琶嗎?彈古琴太普通了,如果你能彈一手好琵琶,興許皇帝哥哥會感興趣。”

趙步光深深地吸了口氣。

“皇後娘娘娴靜端雅,你真是她弟弟?”

聞人皎愣了愣,“你說的是我姐?!”

聞人皎打小被聞人歡拿着竹條在院子裏追着跑大的,姐弟二人小時候沒少打架,而且都是聞人歡把聞人皎按在地上揍。當然,只要長輩一露面,聞人歡便站着,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子,問怎麽了也不說話,從來不告狀。

這時候只要聞人皎一癟嘴,“姐姐揍我”這話都不用說出口。

他娘立刻板起臉:“死小子,又欺負你姐。”

聞人歡出嫁時,全天下最高興的就是聞人皎,還把放鞭炮的下人支開,親手點了那聲爆竹。爆竹聲裏惡姐除,快哉!

聞人歡适時地從外面進來,端上幾碟小點心——

“親手做的些小點心,給皇妹嘗嘗,你難得出來走動,不如就先在我這兒呆着。方才派人去打聽過了,朱将軍今日進宮,剛要出宮門,好在人去得及時,待會兒便來鳳栖宮。你們就在本宮這兒見面,省得底下人亂說話。”

聞人皎登時眼珠都瞪圓了——

“你不是皇上的妃子啊?”

“我是皇後娘娘的妹妹‘們’啊,既然聞人小少爺好心指點,本宮回去就學學琵琶。聽說這樣能留住皇兄的恩寵,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聞人皎低着腦袋嘿嘿兩聲,就要朝門邊溜去,被聞人歡逮個正着,“走什麽?東西還沒吃。成天腦子裏瞎想些什麽,這是你姐夫的親妹妹,永壽公主。”

聞人皎哦了聲,走近來心不甘情不願地請安,“公主好。”

看上去還是個孩子,本來楚九書的事讓趙步光心頭大不自在,這會兒卻被個聞人皎弄得沒那麽大氣性了。

“一家人就別多禮了。你會打獵?”

聞人皎眼神一亮,趴在桌上,“會!射箭師傅說我有天分,以後是神射手!”

“那什麽時候讓我見識見識,說大話的長不高。”

聞人皎本就長得慢,這麽一說立刻回嘴,“明天!明天你還來我姐宮裏,我射給你看!”

趙步光笑了笑,“好啊,不要你百步穿楊,別射不中靶子就成。”

“瞧不起我!明兒就讓你見識見識真功夫。”

這麽一言說定後,趙步光專心吃了幾塊梅花糕,安安靜靜地等朱羽來。

聞人皎鬧了會兒,吃了幾塊點心飽脹地不行,便到偏殿去睡了。聞人歡又說要去看看貴妃,澹臺素這些日身子不太好。

趙步光便擺擺手,“皇嫂放心去,見過朱将軍我就自回去。”

朱羽來的一路心裏都揣着忐忑。

起先在朱懷素那兒聽說睿王爺給胥柯說親還不當回事,畢竟這個公主是假的,可轉念一想,誰知道公主是誰,胥柯娶的就是個永壽公主的名頭。皇上登基朱家出了不少力,但改變不了朱家是商賈出身的事實。

這會兒又聽趙步光點了名要見他,一時間琢磨不清她的意思,糾結了會兒,搖着頭進了鳳栖宮。

朱羽進殿時,趙步光正吃着茶,見他來了,眼皮略一擡,就屏退了左右。

這節奏讓朱羽心底裏更是打鼓。

公主是看出來他是皇上的人了?!

一時間朱羽忙腦門冷汗,垂首站着,也不知說什麽起頭的好。

“将軍很熱?”

朱羽一愣,尴尬笑笑,“剛過來得急,有一點。”

“熱就脫。”

“……”朱羽當然不會以為板着臉的趙步光是說認真的,嘿嘿笑道,“公主別拿微臣開玩笑,公主召見微臣,是有什麽吩咐?”

趙步光站起身來,忽然覺得當公主真好啊,和親路上下令把她捆了的朱将軍這會兒有點手足無措,慌張和局促都寫在臉上。

趙步光本就有點惡趣味,索性拉長聲調說,“本宮閑來無事,就想見見你。熱了便把外袍脫了,難不成要本宮替你脫?”

“……”朱羽抖着手把個外袍輕解,心頭湧上強搶民女的悲憤,而且他是民女!

将外袍搭在腰上,趙步光圍着朱羽踱了兩圈。

殿內宮人早被她揮手屏退下去,這會兒看到朱羽一脖子都是汗,笑了笑,“還說不熱,脖子上全是汗。”

她拿手帕替朱羽擦了擦。

帕子剛碰到朱羽,朱羽脖子上的筋便忍不住跳了跳。

“今天叫你來,是有件事商量。”

朱羽硬着頭皮,感覺到在自己脖子裏蹭來蹭去的絲帕,“公主盡管吩咐,微臣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不用。肝腦塗地就沒什麽用了。人都死硬了。”

“……”

“你找個機會,向皇上提親。”

朱羽一時懵了,問,“娶誰?”

然後就聽見趙步光脆生生的一聲,“娶本宮。”

朱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惶惑地瞪着眼看趙步光,搖頭如甩蔥,“不不不,公主您是不是弄錯了什麽?”

“只是讓你提親,不是讓你娶我。”趙步光沒好氣道。

“為什麽是我?”

“你覺得為什麽?”趙步光意味深長道。

朱羽腦袋裏瞬時飛卷過千萬個念頭,他長得好看?中安城裏比他好看的多了去了,光聞人家的小公子就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

他家裏有錢?

公主也不差錢啊。

他性格好?

送親之後這是他頭一次私底下見公主,哪兒來的性格好!

他想破腦袋,忽然眼睛一亮,又一暗。

“公主行行好,放過微臣吧,微臣還想好好做官,當一個好官,成為大秦的肱骨,皇上的左右臂,為社稷百姓鞠躬盡瘁。”

趙步光實在看不下去了,只得幹巴巴道,“因為我就認得你一個,能提親娶我的。”

穿越之後直接進宮,進宮之後先認識楚九書,再是趙乾永,再是睿王爺,都不适合娶她。趙步光揣着袖子,在朱羽面前踱方步,循循善誘:“只要你提親,又不要你真的娶我,就算要你真的娶我,本公主哪裏配不上你!”

“是微臣配不上公主。”朱羽哭喪着臉,轉瞬反應過來,“不用微臣娶?”

于是朱羽領了一道莫名其妙的令,晚上回到自己家,把個珊瑚耳環拿出來,對着燭火喃喃自語,“不用我娶是什麽意思?她想幹嘛?”

朱羽輾轉反側了一整夜,翌日上朝,他的右腳在邁與不邁之間反複掙紮,終于做出決定。

這事還得看看。

然而卻容不得他看看,端坐龍椅的趙乾永正事說完了,随口一提,“朱将軍此去北狄一定要旗開得勝,待你還朝,朕的皇妹,便交給将軍了。”

趙乾永了朝,承元殿裏,趙步光坐着正在研究他走時擺的棋。

“你能破?”

趙步光眉一挑,“有何難?”

只聽嘩啦一聲,棋盤被她掀了個底朝天。

“這不就破了?”

趙乾永一時哭笑不得,“這叫賴皮。”

“那又怎樣?”趙步光理所當然地站起身,“我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君子陽謀,小人陰謀。皇上能想得到偷梁換柱,還不敢賴皮麽?”

她一語雙關,而趙乾永是個聰明人。只出征的朱羽很是猶豫,這一仗本來他有七成把握勝,加上了公主下嫁的籌碼,他反倒糾結了起來。

一來朱羽是個實誠人,不想越過才子佳人的步調直接步入門當戶對的婚姻,這實在太可怕了。

二來朱羽還是個實誠人,他娶的是個假公主,這多少讓他心底裏有點不是滋味。

就在這種反複糾結之中,朱羽還是勝了。北狄割地賠款,刺殺和親公主的兩撥人都是現在北狄榮膺王的兒子,榮膺王這人,最不缺的就是兒子,殺了兩個還剩五個。婚事大大方方取消了不說,因北狄理虧,還讓朱羽帶回來大車黃金。

再次進京當日,朱羽躊躇不決,到底進不進宮。

宮裏卻來了人傳話,說是皇上帶着皇後和四妃以及公主到西苑避暑了,暫且不必進宮。

他心裏的大石頭剛一落地。

黃昏時又傳來一道旨。

“請将軍一并到西苑避暑。”

對臣子而言這是榮耀,對朱羽而言,這簡直是折磨。

他終于想到了,這都是公主對他在路上綁了她的懲罰。

子曰的沒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

半年的宮廷生活讓趙步光暫且把回現代的事情擱置了下來,她已經打聽清楚,這個王朝裏有一個人最是精通各種術法,是大秦的國師,叫司千的。但要見他有點難,因為薛太後現在正在那邊吃齋念佛。

起初趙步光想着大概這個司千是個和尚。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并不是。有點像欽天監的官員什麽的,總之也是要吃肉娶媳婦兒的。

朱羽出征時候趙乾永在朝堂上那一句念叨,讓定國公的老臉立刻就拉不下來提親,睿王爺那邊沒什麽反應。總歸沒在宮裏住幾天,就收拾包袱滾回封地上去了。

趙步光的緩兵之計暫時的成功了。

波光裏戲臺子上的人依依呀呀唱個不停,趙步光有點瞌睡,她剛覺得乏,眼還沒閉上,貼身伺候的方冉就來禀說是朱羽已經到了西苑,從府上帶來了兩個丫鬟一個小厮伺候。

“知道了。”

等見到朱羽,趙步光才發現,這兩個丫鬟不太簡單。

生得個頂個的水靈,其中一個給朱羽剝荔枝,他就着婢子的手,若有似無地舔了舔她的手指頭。

婢子便輕悄悄地笑了。

趙步光慢條斯理喝完一盞茶,緩緩道,“叫将軍來西苑避暑,是本宮的意思。”

果然公主對他狼心不死。

“你就住禦風堂,離本宮這兒很近,走兩步就能來。”

看吧!她在暗示他可以随時過來!

“今夜亥時,本宮好酒好茶以待,将軍不要辜負了本宮的美意。”

朱羽沒想到忍冬是個如此奔放又直接的女子,他糾結的本性又鑽了出來,怎麽辦呢,去還是不去,這是個問題。

于是當晚,亥時未到,朱羽已換了身天青色的袍子在屋內走出一身大汗,又命人沐浴,重新收拾清爽之後,站在禦風堂的院子裏朝外頭不住瞟。

瞟一眼,走兩步,嘆三嘆。

終是一咬牙。

英雄難過美人關,該出手時就出手。

然而他有幸猜中了花前月下的開頭——

一入永壽公主的住處,宮人便将他帶到涼亭,亭下有石桌,桌上好酒好菜備着,面朝湖水,蓮花幽香。

卻沒猜中痛打落水狗的結局——

他才喝了兩杯酒整個人就不好了,宮人說好的帶他去茅廁呢,進了門,朱羽朝內走,走到屏風前本已覺得不對勁了,酒氣卻趨勢他再朝前,再然後屏風倒下來,雞飛狗跳一陣亂嚷。

整座西苑就傳遍了——

虎門将軍趁醉非禮永壽公主,被羽林守衛拿下,交浣濯局審問。

那浣濯局什麽地方,專審內宮中人犯案的地方。這下迎來了貴客,朱羽酒還沒醒便被人連夜押進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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