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名字,她靜靜看着他,神情疲憊,“我結束隐居後回家兩年,你來了雲霄閣兩次,我曉得你極不情願,所以我想我們盡快解除那可笑的姻親關系,以後便無需見面。”

顏惜負手而立,“你說的對,這兩年我來了雲霄閣兩次。”他笑着,将“兩次”咬的極重,重到幾乎有置氣的意味。

“想跟我斷了關系嗎?”見雲翎轉身欲走,顏惜截住她的去路,“你就不問問我這次為什麽上雲霄閣?”他淺笑流光,附在她耳邊輕聲吐出一句話。

那聲音低不可聞,她的神色卻在瞬間呆住,須臾她勃然大怒,“你又在耍我對不對?你以為我還會上當麽!”

她憎怒交加,大步離去。

顏惜身後的小書童顏葵道:“少主,你說了什麽?她反應這麽大?”又納悶道:“不對呀,我記得雲小姐回來後,你來了雲霄閣四次,她怎麽卻說只有兩次?”

“是五次。”顏惜糾正,他凝視着少女冤屈的背影,眸裏有莫名的情緒泛開來,“她不知道也好。”

顏家書童沒察出主子的異樣,他瞧着雲翎的背影感嘆:“雲小姐的平日不動怒時溫溫和和,看起來是最好相處的人,實則骨子裏卻倔強到極處。”

顏惜惦着手中的玉扇,沉吟不語。

顏葵小心翼翼轉了個話題:“少主,您讨厭雲小姐,是因為還介懷當年的事?”

顏惜眉梢一揚,“什麽叫我還是這般讨厭她?”

“難道不是嗎?我記得兩年前她回歸雲霄閣後重病不起,所有人驚慌失措,而您只是在門外站了站,連屋都沒進。還有一次,山中下着大雪,明明有個橋可以更近通向雲霄閣,可您一見到她也在橋上,轉身就走,寧願繞遠路也不願打個招呼。後幾次來,也沒見您講過什麽好話。這樣冷淡,不是讨厭,難道是喜歡嗎?”

“讨厭?喜歡?”顏惜漫不經心的笑,沒答書童的話,低低的聲音像是自語,“我要是能看通透,為何還來這雲霄閣?”

☆、第五話 白鳳玉璧

前一晚雖同顏惜鬧了不快,但第二天後,雲翎卻破天荒打發人去請顏惜來栖梧院。

這一早陽光晴好,雲翎獨坐庭院後的蓮花潭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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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她過世的兄長雲舒一樣,愛極了蓮花,庭院裏栽種的白蓮緋蓮,全是蓮花。

波光蕩漾的水潭內,蓮花雖然還未開,但蓮葉卻是比前些日子發的茂盛了些,也不知雲翎是怎般養着這些蓮,才五月份的天氣,別處的蓮花尚未冒尖尖,可她的卻已熙熙攘攘的一大片,那清雅翠綠的蓮葉,似一把把撐開的碧色花傘。

顏惜在庭院門口伫立了半晌後,方輕輕走進來。雲翎的目光仍舊落在那青嫩的蓮葉上,頭也不回的問:“那東西,現在在哪裏?”

碧衣公子春水般的眸中翻起漣漪,他挑眉,“咦,你肯信我了?不怕我框你了?”

雲翎道:“我跟自己打賭,我信你最後一次。”

顏惜道:“那東西,就對你那般重要嗎?重要到……你願意放下從前的芥蒂,巴巴請我過來?”

“你不是我,你不會了解它對我的意義。”她托腮對着那一池蓮葉淺笑,似在虛無中看到那朝思暮念的容顏,但她很快轉過臉來,看向顏惜的神色恢複到了初初的譏嘲:“你不必多問,你只管帶我去就成。”

顏惜展開玉扇遮擋住頭頂的陽光,笑意裏參雜了幾分置氣:“可本少現在不想去,本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雲翎瞪他一眼:“你到底想怎樣?”

顏惜淺淺一笑,“玄英山腳下的衡鎮,梅子釀味道極好,惜邀雲世妹下山共飲。”

“好,你記得承諾就行。”

……

厚實的朱紅羊毛地毯踏上去有雲朵般恍惚的柔軟,重重的水晶珠簾或挽或撒投下搖晃的剪影,高腳雕花的燭臺燈火閃爍越發襯得氣氛迷離,陳設華麗的大廳裏,高處處描紅繪翠,流朱煥彩。

絲竹聲悅耳,大廳中央的高臺上,婀娜多姿的舞姬正甩開長長飛袖,莺莺燕燕中舞姿翩翩。

二樓的雅閣內,一對青年男女對幾而坐。

這間雅閣顯然經過精妙的設計,開窗能清楚的将大廳景色一覽無餘,關了門窗之後,隔音效果又極好,樓下的絲竹喧嘩聲半點都聽不到。

碧衣公子淺啜了口茶,道:“這裏怎麽樣?”

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正拈着蘭花骨瓷碟中的梅子,那伸出的一截手腕纖細白皙帶着一串紅色璎珞,燈光下朱紅璎珞襯托的膚色勝雪。她漫不經心道:“我只想知道東西在哪裏。現在酒喝完了,你快帶我去。”

“就這麽等不得?”顏惜低頭一笑,盈盈蕩漾的臉沒有絲毫的不快。

着雪青衣的女子走進閣樓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她恭敬沖顏惜行了個禮,道:“少主您來了!這雅閣還習慣麽?”

顏惜點頭道:“還不錯,素年,你這裏年初時送的上好黎州雲霧茶還有麽,再上一壺來,這位貴客喜歡喝。”

“原來這絕色坊是你的産業。”雲翎擺擺手,沖素年道:“不必上茶了,我們這就離開。”

顏惜仿佛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道:“還有茉莉露,金絲梅,荷香酥,玫瑰松子糕各一份。”

話音落,素年便手腳輕快的領命下去。

雲翎瞪了顏惜一眼,“你聽不見我說話麽?”

顏惜把玩着手中的茶盞,“我不是不想離開,是沒法離開,官府剛剛來的消息,在查連環命案,明日太陽落山之前,橫鎮城門将禁閉,不許任何人進出。今晚只能在這裏留宿。”

雲翎拒絕,“少來,憑你的身份,區區城門攔得住?”

“你說的對。”顏惜斜斜往軟塌上一靠,道:“可本少累了,就不想出城,今日在這裏好好休息,明日再出發。”他口氣如常,态度的固執卻顯而易見。

兩人重新陷入僵持之中,奈何求人便得看臉色,雲翎只能讓步。

……

一樓大廳依舊絲竹不絕,雲翎漠然看着那些歌舞歡顏,道:“歌舞坊多美人,對于顏少主來說乃絕對的風流鄉。而且日進鬥金自給自足,不失為一個絕妙的越潮島暗地聯絡點。剛才那個素年,名為管事,其實是你安插在在這邊的線人吧!”

顏惜笑而不語。

耳畔忽地珠簾簌簌一響,素年已端着糕點送到雅閣中,她将手中點心放到案幾上。水玉白的茉莉露,玫瑰紅的金絲梅,葉青色的荷香酥,胭脂粉的玫瑰松子糕,不同顏色配着不同色澤的托盤擺在一起,芳香隐隐,色澤誘人。

顏惜優雅地撚起一塊荷香酥,贊了一句:“今日這荷香酥甚好,你也嘗嘗。”他如東道主般殷勤的姿态,熱情的遞了一塊給雲翎。

雲翎看着顏惜破天荒的遞來一塊酥,也不接,目光在那酥上掃了掃,像看□□般推了回去,道:“我自己來。”

顏惜彎起唇角,淺淺一笑,話裏微微帶了一絲置氣的意味,道:“你猜的對,這酥裏确實有毒。”

一旁素年一驚,剛想出聲辯解,就見顏惜把手中的酥喂進了自己口中。

雲翎自顧吃着,不去理他。

顏惜笑意更濃,說:“素年,這位貴客脾氣向來不好,你可得伺候好了,不然她若是有一星半點不快,拆了我這絕色坊我也只能眼睜睜瞧着。”

兩人氣氛時緩時僵,素年一時看不懂這其中因由,只得點點頭,靜靜立在一旁侍候着。

接下來顏惜雲翎兩人,一個悠悠品茶吃點心,一個若有所思的看着樓下的歌舞。

窗紗外日光漸斜,空坐有些乏,顏惜便關了門窗,叫素年抱來一張琴,兀自撫了起來,指尖的一鈎一挑中,琴音如行雲流水般流淌傾斜。

琴音悅耳,那方雲翎卻毫不客氣跷起腿半躺在對面的軟塌上,懶懶阖上眼。斜陽透過紗簾照進來,她皙白的臉染上一層蜜色,長睫低垂,于眼睑下投下一道烏黑的弧形暗影。

夕晖淺淺琴音袅袅,這樣安逸的黃昏,窗外遠山如黛,晚霞勝錦,莫名讓人聯想到世态安良,歲月靜好的美好字眼。

顏惜指尖不住撥個不停,潺潺琴音婉轉低徊,時而如流泉舒緩,時而若珠玉落盤,他的眸光掠過對面的睡顏。那睡顏斂起了平日的淡漠與譏诮,只餘淡淡的恬靜。

昔時笑語今何在,容顏易改心不甘。年少歡顏,舊日情誼,是存是去,是夢是真?

顏惜眼裏浮起極淺的溫柔,似是憶起了年少美好,一個恍惚,指尖随不上心意,撥弦陡然一重,只聽“铮”的一聲刺耳鳴響,琴音戛然而止。軟塌上的少女霎時翻身坐起,瞥一眼斷弦之琴,懶洋洋道:“這次可不是我在琴上做了手腳罷!”

顏惜眼裏的那抹輕柔迅速斂去,恢複了平日的風雅,展眉一笑:“我自然知道。不過話說回來,上次你害我失了那張萬金難求的傳世古琴,我可是心痛良久。”

雲翎道:“心痛麽,賠你!”從腰間摸出一樣瑩潤白色的東西,朝顏惜丢了過去,那絕品好玉被她這麽随手一抛,就跟丢路邊的磚頭瓦礫一般。

顏惜眼光落在那物件上,瞥見自家父親曾專程送給雲霄閣作為聘禮的白鳳玉璧,眼神霎時沉沉如海,然而臉上的笑意更深,“你拿我越潮的東西賠給我?這說不過去吧!”

“這東西擱在我那裏礙眼的緊,我今天拿來就是為了完璧歸趙。”雲翎道:“再說這玉璧不是你們越潮島娶媳婦的聘禮麽?說是價值萬金,引得世上無數女子期望手握白玉鳳璧,搖身一變成為越潮女主人。可我要這玩藝幹嘛,我對越潮島的女主人一點興致都沒有!”

顏惜的笑隐去,目光陰晴難測地在玉璧上掃了掃,面無表情道:“完璧歸趙可以,但你既已碰過,想來都髒了,我還要它作甚?你丢了罷!”

“好,你不要,”雲翎不耐抓起玉璧,往一側素年手裏一塞:“他既不要丢了也可惜,不如賞給你吧!你拿着。”

素年一張俏臉青一陣紅一陣,那挨着她手的玉璧此時像燙手山芋,接也不是,推也不是。

“都不要是嗎?”雲翎拿回了玉,“回頭便将它當了,換酒喝。”

顏惜不理她,向素年道:“素年,去傳晚膳吧!”

“是。”素年惴惴不安看着玉璧,腳步剛要移動,顏惜的聲音又響起:“喊兩個人伺候我一起吃飯。”

雲翎冷冷瞧了顏惜一眼,眉梢盡是譏諷,“我乏了,就不在這打擾顏大少主與美人們耳鬓厮磨,煩素年姑娘給我找個廂房,最好是偏僻點的廂房,省的我半夜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聲音,惱人睡眠。”

素年看看顏惜,又瞅瞅雲翎,道:“是,婢子這就去安排。雲小姐,請随我來。”

……

月上樹梢,夜漸深。

精致優雅的廂房內,潑墨寫意的山水畫屏風後,溫熱的水蒸氣混合着奇異的熏香袅袅氤氲開來。

雲翎泡在花香四溢的玫瑰花瓣大澡盆裏,舒服得眯起眼。雖然她不喜歡這坊院的正主,卻不得不否認,這家歌舞坊環境确實不錯。

心下想起顏惜那張笑若春風的臉,又覺得不對勁,以往只要自己稍微冷言冷語,他便會毫不客氣回擊。而現在,她即便是□□裸挑釁,他也是避重就輕,三言兩語就打發了。今天下午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把他傳家的玉璧輕易的甩手送人,他明明已經動怒,按往常習慣,他多半會喊下人把自己丢出絕色坊……可是,為什麽到現在,他仍然什麽動作都沒有呢?

浴盆裏的少女托着下巴沉思着,門外“砰砰砰”一陣叩門生響起,嬌滴滴的聲音自門外傳來:“雲小姐,婢子蘭香奉素坊主之命前來侍奉您。”

雲翎起身,門開啓的一霎那,她看清屋外的淩厲女子,神色陡然凝重:“怎麽又是你!”

……

香薰暗湧的雅閣間,顏惜懶懶的卧在軟塌上,一旁半跪着的是華服高髻的美人,莺聲呖呖,柔荑纖纖,正在幫他倒酒。瓊漿玉液,倒影着美人容顏如花,巧笑嫣兮。

廂房一側,另一個美人正低眉順眼懷抱琵琶,十指纖長,有如玉蔥,靈巧拂過長弦,一時間樂聲嘈嘈切切含情脈脈,似無數玉珠跌落玉盤。

顏惜的指尖在矮幾上輕輕合着拍子,一面半阖着眼聽着素年的彙報,聽了半晌後,問道:“素年,翎兒她……哦不,雲姑娘在哪個雅間?”

素年答:“二樓最西邊的榴花廂。”

顏惜蹙眉:“西面的房間潮濕,怎麽給她挑了那?”

素年解釋:“姑娘自己選的,婢子本幫她選了二樓最豪華的芙蓉廂,可她堅持要在榴花廂,她說那房間過往人少,夠安靜,婢子只好送她去了榴花廂。”

顏惜又問:“那邊安排的是誰伺候?”

“回主子,婢子安排了坊裏最乖巧的蘭香過去。”

顏惜颔首,“今晚給我安排雲姑娘旁邊的雅間。”

“可那旁邊都是簡陋廂房,恐怕少主适應不了。”素年溫聲說着,可一撞到顏惜的眼神,立刻垂首道:“是,少主。”

“素坊主,不好了!”一個聲音突然在門外咋呼呼響起。

素年不悅道:“阿勇,什麽事這麽大呼小叫?”

她開了門,進來一個面色倉皇的中年仆從,道:“素坊主,蘭香姑娘她昏倒在柴房。”

素年挑眉:“啊?蘭香昏倒?”

“是,此事很是稀奇。小人晚上巡夜到柴房時,發現蘭香她外衣被扒,只穿着貼身衣褲,躺在柴房裏昏死過去了。”

素年道:“不可能,蘭香她不是在雲姑娘房間伺候麽?怎麽會昏在柴房裏?”

她還未想明白,碧衣的身形一擺,已出了房去。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覺,前方主子步履依舊雍雅穩健,卻隐帶着不易察覺的的急促。

☆、第六話 風使風清

須臾,顏惜一幹人趕到榴花廂門口。門口的守衛莫名昏倒在隔壁房間,而推開房門,房間空無一人,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淩亂狼藉,桌椅橫躺,屏風翻倒,水漬處處,顯是經過一場打鬥。

這麽一場大動靜,無奈廂房隔音效果太好,加之這鮮有人過的偏僻,竟到現在才發現出了事。

房間最前方窗戶敞開,夜風呼呼灌進,吹的煙青色窗簾飄飛不定。

顏惜走上前,細看一個歪倒的椅子,手剛碰上,椅子立刻嘩啦啦散了個幹脆,顯然是被外力擊打過。那上好的楠木椅表面,有熟悉而深淺不一的刻痕。

是祭雪劍的痕跡。

顏惜瞳孔一緊。

雲翎出身江湖第一大劍閣雲霄閣,師從其父武林劍聖雲過盡,身手在江湖年輕一輩中早已是拔尖。她天賦異禀,使得一手好劍,但卻對武學十分散漫,不喜歡主動真刀明槍的出手,一般情況她極少出劍,能空手退敵就空手,稍微棘手便用金針暗器等手段打發,總之能不拔劍就不拔劍——除非……

除非是勁敵。

顏惜的眉頭微擰,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今晚有人混進了絕色坊,不動聲色打暈了蘭香,扒下蘭香的衣服将其丢盡柴房,然後穿着蘭香的衣服冒充蘭香上樓,再閃電出手襲昏榴花廂門口的阿旭,堂而皇之進入雲翎的房間。接下來被雲翎識破,雙方一場激鬥。

顏惜走到空蕩蕩的窗邊,目光投向敞開的窗門上。

顏葵走上前,露出訝異的神情:“少主,你這是在擔心雲小姐麽?你居然會為她擔心?”想了想恍然大悟,“哦,她是跟你出來的,你擔心雲小姐有什麽意外老爺會責怪你?不用多慮,雲小姐武功那麽高,不會有事的,也許她就是覺得悶,想出去走走呢?”

顏惜臨窗而望,對書童的話置若罔聞,他吐出一句話:“找,都給我找。”

話落他一個利落的翻身,越窗而下,徑直踏進茫茫夜色中。

……

空無一人的狹長街道上,兩個身影極快地一閃而過,那影子像夜幕中的兩股風,時而交織在一起,時而隔空對峙。

看不清兩人模樣,唯見劍光雪亮,匹練幽青。

一個身影駕馭着劍光凜冽,一刺一挑之中,收放自如,劃出最唯美也最淩厲的弧度。

一個身影操縱着匹練舞起,一揮一甩之間,宛如舞女的水袖,綻放出絕美也最絕情的花。

——正是雲翎與那夜半而來女子。

兩人從屋檐移到平地,從街頭轉至巷尾,已經鬥了上百招,仍是未見輸贏。

“姑娘究竟是誰,三番四次來找我,招招淩辣,痛下殺手。我實在想知道我必死不可的原因。”雲翎道,手中劍芒如流星群隕,迅若疾風,步步緊逼匹練。

“少廢話!他為你殺人放火,為你挨鞭子受酷刑!你不配他為你這麽做,你必須死!”那女子手中匹練幽光隐現,所到之處,勢态兇猛。

雲翎揮着手中的劍,莫名其妙地道:“什麽殺人放火?你在說什麽?”

“少假惺惺的裝模作樣!”那女子眼神一厲,殺氣暴漲,只聽“铮”的一聲大響,劍鳴聲大作,兩人臉色均是一僵。

——劍斬到了匹練,匹練亦卷住了劍。

劍氣在不斷加強,似要将匹練撕碎。

匹練幽光更甚,似要将劍折斷。

握劍之人的目光,凜冽。

持練之人的神情,狠毒。

雙方即将拼勁全力,一暴而起,殺!

電閃雷鳴間,只聽一聲大喝響起:“風清,住手!”

似是聽到熟悉的叫喊,那女子臉色一震。

雲翎轉過臉去。

眼前只覺天地間光華大作,街道那頭一襲清瘦的身影立于郎朗月華下,月色銀霜般流淌,清清楚楚照見他幹淨的劍眉清眼,照見他一塵不染的雪色長袍,這一刻,他恍若九天上的仙人,騰雲駕霧而來,下一刻即将飛升而去。

雲翎脫口而出:“月隐!怎麽是你!”話畢她也不再與風清糾纏,內力一松,收回祭雪劍,繼而看向那女子,道:“你是風清?風使風清?”

風清卷回了匹練,傲然道:“對,我就是鬼域宮風使風清。”此時她寶藍色的罩裙已經脫去,露出了自己本身的衣裝,那衣裙是一襲淺淺的青,外面又搭着一層淺淺的絹紗,空靈而遙遠,好似風的顏色,淺淺淡淡,抓不着也握不住——倒真是衣色如名,衣色如人。

雲翎打量夠了,這才道:“不知道鬼域宮座下風月二使今日聚集這小小橫鎮所謂何事,不會都是來找我吧?”

風清哼了一聲,一側月隐看向風清,道:“風清,你先走一步,我待會就來。”

風清苦笑一聲,“你果然還是護着她!”面色已不見方才打鬥時的毒辣,唯見一片凄然。

雲翎聯想起風清之前的話,心中陡然一震,她快步上前,攔住風情,“你說的他……就是……他?”

風清冷冷甩開她的手,目光似惡毒又似凄涼,“眼下你想知道,可我偏不想告訴你了。”話落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雲翎雲裏霧裏,只得問月隐:“這究竟怎麽回事,這位愛耍性子的姑娘先是氣勢洶洶找上了我,二話不說大打出手,還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最後我還沒弄清楚到底為了何事,她又風一般無影無蹤了。”

月隐道:“待我回去問問她,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雲翎看向月隐,道:“月隐,鬼域宮生死難料,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的事你可以不管。”

逆着月光月隐的臉看不明朗,只聽他話悶悶傳來:“你不要我管,那你與雲舒的約定也不在乎了麽?”

雲翎表情一僵,須臾道:“我和哥哥的五年之約,就算是死,我也得等到那一天再閉眼。”

月隐未答話,墨色的瞳仁裏依稀有莫名的情緒在翻湧,随即他揮揮手,道:“告辭。”

☆、第七話 年少情意

雲翎剛目送月隐離開,忽有清荷暗香伴風襲來。雲翎看也不看便知是誰。

遠遠地一個颀長的身影朝這邊走來。碧色衣角緩緩掠過地面,一寸寸直至雲翎眼簾。那衣袍的主人帶着慣有的微笑,朝雲翎道:“正好路過,便看到了你。”

雲翎目光從他身上輕飄飄掠過,道:“晚了,回屋睡覺!”

一團雲飄來,扯過紗樣的朦胧,遮住明亮的月。許是光線驟降,顏惜的臉色黯了黯,卻仍微笑看向雲翎:“看來你并不打算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雲翎無謂一笑,“沒必要。你是你,我是我,沒這麽熟。”

她話落毫不停留,轉身便走。

“一定要這樣生分嗎?”顏惜兀自站在原地,自嘲笑道:“我記得很久以前,我們并不是這樣。”

雲翎腳下一停,轉過身來。

顏惜繼續道:“第一次去雲霄閣的時候,我六歲,你四歲,是個梳着羊角辮整日到處亂跑的瘋丫頭。而雲舒只比我大半歲。我們仨一起玩耍習武,整日形影不離……那會的我們,那樣親密無間。”

雲翎狐疑地打量顏惜。

顏惜道:“我記得偶爾雲舒要練劍沒空陪你時,你也會來找我,央求我陪你玩,跟你一道喂兔子抓小鳥,做些奇奇怪怪的搗蛋事。那會你總喊我顏惜哥哥……”顏惜眼裏有溫柔浮起,仿佛看到當年那個梳着雙髻的小小丫頭,站在他面前,擡起亮晶晶的眸子,用糯軟軟的聲音喊他:

“——顏惜哥哥,我們一起去後山抓兔子好不好?”

“——顏惜哥哥,我的劍訣忘背了,爹爹罰我時,你要記得幫我求情!”

“——顏惜哥哥,這是我養的小狗,可愛吧!給你摸摸!摸完了我們想個法子把狗狗藏起來,爹爹不讓我養。”

“——顏惜哥哥,大海中央可以看星星嗎?翎兒還沒見過大海呢……”

“顏惜哥哥,顏惜哥哥……”

……

碧衣公子的神情浮起恍惚,那聲聲呼喚還在耳畔,然而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那些年,他初到雲霄閣時,是個孤僻內向的孩童,不愛講話,不喜歡笑,不願跟父親以外的任何人接觸。而恰好相反,那會的雲翎是個活潑性子,愛笑愛鬧到呱噪的地步。顏惜的來到,年幼的雲翎只當來了一個可以陪自己的小哥哥,分外歡喜,得了空便會帶着自己的各種寶貝去找他玩耍。而他懷揣着年幼而孤獨的心,厭惡着她的一切,她的活潑是折騰,她的熱心是煩擾,連帶着她的微笑也是嘲笑譏諷。每每他冷着臉拒絕他,她卻毫不在意,沮喪片刻後仍會微笑的顏惜哥哥,顏惜哥哥喊不停。

終于有一天,被纏着不耐的小小少年發了火,他用力将她推倒在地,道:“你為什麽老來煩我!”

她猝不及防重重摔倒,膝蓋上磕傷一大塊,有鮮紅的血跡緩緩滲出,有下人經過,驚道:“小姐怎麽受傷了?”

她摸着痛處,清透的眸子裏泛起了水花,他以為她會嚎啕大哭,然後帶着這身傷痕可憐兮兮去父親那告狀。可她沒有,她将眼淚慢慢逼下去,忍痛向下人露出笑,“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不妨事,千萬不要告訴爹爹和顏伯伯。”

下人點頭,忙不疊去取跌打藥。

小小的姑娘倚着牆站起來,澄澈的眸子對上小小少年烏玉般的雙眸,輕聲說:“翎兒找你玩,是因為你跟翎兒一樣,從沒有娘親的陪伴,很不開心。”

他霎時說不出話來,怔怔看着她,直到那小小姑娘扶着牆腳一瘸一拐的離去。

多年以後,每當他憶起這一幕,總想起她揚起小臉忍淚替他開脫,想起她離去前對他說話時的真摯,想起她一瘸一拐離去的小小身影,心下複雜難當,似苦澀,又似溫暖。

他不否認,從那以後她逐漸改變了他,他的偏執冷漠與孤僻,被她用誠摯的微笑溫暖。他黑暗而孤寂的年少,因着她的出現,投下熠熠星光。

他與她,逐漸從最初的陌生一步步走近靠攏,直至親密無間。

回想當初,他們親密友愛的日子也曾持續了五年之久,可為何,那親密的童年往昔,卻不能阻止多年後,他們一步步走到疏離淡漠的局面?

他有心結,而她呢?

……

夜色深深,深巷裏神色迥異的男女,各有所思。

半晌,雲翎冷語道:“哦?我竟忘了,我們還曾有那樣的時光。”

顏惜對她的話仿佛置若未聞,“那會你還那樣喊我,可為何後來……後來,你突然莫名的轉變,你那般厭惡我,甚至連照面都不願見……這到底為什麽?”

他驀地抓住雲翎手腕,眼裏有不易察覺的痛楚:“翎兒,這些年……你到底在同我置氣什麽?”

他首次沒客氣而疏離的喚她雲世妹,而是換做了兒時的稱呼。

雲翎嗤笑,“那年你做的事你心裏清楚!”

“我到底做了什麽?”

“倘若裝做不知道,讓你可以心安理得的過日子,那你就繼續裝吧!”

顏惜道:“我不明白你說什麽,但你想想雲舒,也不應同我這樣!”

雲翎拔高聲音:“你別給我提他!你沒臉提他!”

“我為何不能提他?”顏惜道:“他在時每每我們争吵,他都會出面調停,我想不管他在不在,他都不願看我們這樣置氣下去。我們僵持了近十年,也該結束了。”

雲翎瞧着顏惜,疑惑道:“你最近真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讓你有如此大的轉變。”

顏惜對上雲翎的眼睛,道:“我知道你不會信我的話,但我仍然要說,我希望我們能摒棄過去的芥蒂,回到最初,為了雲舒,也為了我們自己。”

雲翎喃喃道:“回到最初?”

顏惜颔首。

夜色寂寥,風吹過的小巷裏。少女看着年輕的公子,眼裏有蒼涼拂過。她倏然憶起那些年那些黑暗而血腥的往昔,她笑了出來。

今夕何夕,再不同往昔。隔着這世間最不堪回首的那些血腥——她,還能回得去嗎?

良久後少女止住笑,擡首望向漆黑的夜空。夜風穿過長長的街道,傳來少女絕望的的聲音:

“回不去了……我已不是我。”

☆、第八話 禁地尋物

日落西山,倦鳥歸巢。三人終于返到了雲霄閣。

天漸漸黑下去,栖梧院內的房中點起火燭,燭光搖曳。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雲翎趴在案幾上嘆氣。自雲舒走後,她極害怕黑夜。因為太孤苦而漫長。

她取了紙筆來,烏色的墨一遍遍在雪白的紙張上寫着同一句話,反反複複複複反反,打發這難熬的夜。

一側黛衣瞧見她的舉動,嘆息着搖頭。她不用猜便曉得主子在寫什麽,左右不過是那一句詩罷了——藕花深處田田葉,葉上初生并蒂蓮。

只是一句詩,卻映着兩個人。蓮初與蓮生。

此刻小名蓮生的雲翎正瞧着那詩句嘀咕:“那事不能再拖了,明兒我一定得讓顏惜帶我去。”

黛衣順着她的話問:“去哪裏?”

“天獨峰。”

“您去那裏做甚,那可是禁地啊,再說,通往天都峰的吊橋壞了,還未修好,想去也去不了。”

雲翎神色凝重問:“吊橋壞了?那要等多久才修好?”

黛衣道:“不清楚,聽小六說起碼要等到下月初一,還有十來天的日子呢!”

雲翎撂下筆,擡頭看看窗外的月,焦躁道:“怎麽非要等到初一!那日我……”言至此處,無奈地長嘆,“管它呢,死就死吧,定是要去的!”

時間一晃就到了下月初一,顏家父子不知不覺竟在這小住了十來天。

這日剛用過午膳,雲翎便徑直去了梨香苑。

顏惜坐在鴛鴦藤下,捧着一卷詩書,眼光輕輕掠過她。

今日她仍舊穿了一身藕荷色長裙,那是一種介于水粉與緋色的紅,讓人想起仲夏暮色裏的蓮,風吹過搖曳出大片芬芳,淡然的美麗,精致的妖嬈。

他在她四歲之時與她相識,在她九歲之時疏離,半年後她與雲舒隐居世外,十六歲重回雲霄閣,可自從隐居歸來後,她變化很大,不止從一個天真孩童蛻變為一個清麗的少女,性子更是變了很多。從前的她愛笑愛鬧,愛穿明麗的衣衫,總是橙紅,鵝黃,新綠,湛藍這些朝氣蓬勃的顏色,可是如今,她沉默很多,也黯然許多,來來回回穿的也只有藕荷色。

藕荷色身影在他面前站住,泠然道:“走吧,耽擱了這麽久,帶我去取東西吧。”

顏惜起身将書卷随手一抛,剛要邁步,顏葵拽住了他,道:“不行啊少主,今兒是初一啊!”

顏惜微怔,想起前幾天顏家老爺子的交代,彼時老爺子一面與兒子對弈,一面鄭重其事說:“初一絕不能同翎丫頭出門。”顏惜追問,老爺子卻死活不說原因。

見顏惜停住腳步,雲翎冷笑,“怎麽,顏少主這是想食言而肥嗎?”

“我對誰食言,也不會對你。”顏惜盈盈笑,向顏葵道:“顏葵你留下。”随着雲翎出了院門。

……

日頭斜斜,春光醉人,玄英山中卉木萋萋,倉庚喈喈。

與山外的溫暖景象不同,巍峨高聳的玄英山此時寒氣仍在。縱眼望去,山中多是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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