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麽,才使自己滿身累累?又經歷了什麽,性情大變隐忍不露?還經歷了什麽,身中奇毒莫名假死?
空蕩的洞穴中,他的聲音傳來低鳴的回聲,很快散去。
他的問題,無人回答。
☆、第十二話 再遇月隐
啓明星升起後,雲翎的意識漸漸恢複,待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她已完全褪去了昨夜的虛弱。兩人思量了片刻,便由藤蔓攀登而上,依照原路趕回雲霄閣。
晨曦漸起深山裏一片煙霞籠罩。隔着羊腸山路小道,兩個輕快的身影出現在路上。此時雲翎內力全然恢複,身手一如往常矯健。
兩人一前一後快步走着,雖是經過昨夜的驚魂一刻,雙方往日芥蒂消除不少,但這返回雲霄閣的一路上,大多數時間彼此各有所思,安靜沉默着。
對于雲翎昨夜狀況,顏惜心裏無數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卻見雲翎轉過頭來,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道:“此事一言難盡。”
顏惜只聽這一句,便知她不願多講,當下也不再追問什麽。
不多時,雲霄閣後門遠遠落在視線之中,兩人瞧着家門一笑,正要加快腳步往裏奔去,一陣若有似無的白檀香随着清晨的風撲鼻而入。
雲翎一怔,開始環顧左右。
右邊的茂密樹林,隐隐有白色的影子快速掠過。
雲翎一霎凝重,向顏惜道:“你先回去,我有點事。”話畢她不待顏惜回答,縱身躍起,朝着白影翩跹而去。顏惜思索片刻,還是跟了過去。
白色人影在見到少女後停下,靜靜看着奔向自己的身影,如釋重負松了口氣,臉上浮起極淺的微笑。
“月隐!”雲翎停下腳,在離月隐三步之外站住,看着眼前長身玉立的白衣男子,“就知道是你。”
月隐點頭,淡淡的金色曦光中,他清癯的臉略帶一點點蒼白,隐隐有些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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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在這?”雲翎道。
月隐目光一轉,頗為不悅地質問:“昨夜你去了哪裏?為什麽不留在閣裏?”
“昨夜我有點急事,所以……”雲翎愧疚低下頭,又見月隐一副露重濕寒襟的模樣,驚道:“月隐!你不會等了我一晚上吧?”
月隐的聲音嚴厲起來,“昨晚是什麽日子,你怎麽還能出去?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雲翎沉默良久,低着頭從懷中取出小鐵劍,“我去找哥哥給我的小鐵劍了。”
月隐眼光落在小鐵劍上,怔住,深邃的眸子裏有異樣的情緒蔓延開來。默了默,道:“下不為例。”又問:“昨晚我不在,沒人給你渡氣是不是很痛苦?”留意到雲翎肩上殘破的衣衫,又道:“你這怎麽回事?怎麽衣服都成了這樣?”
雲翎将衣袖扯了扯,滿不在乎道:“昨夜裏不小心給刮破了。”
月隐颦眉,取下了身上的白色披風,遞給雲翎:“拿去。”
“給我這個幹嘛?”
月隐不答,徑直走近雲翎,他一靠近,馥郁的白檀香便清晰地撲鼻而入,雲翎被這樣的氣息萦繞,腦中一恍惚,待回過神來時,月隐已不由分說将織錦披風搭在她肩上了,“你這樣回去,家裏定會擔心,還是遮一下吧。”他話落的同時,身形重新離開在三步之外。
雲翎深以為然,就沒拒絕。下一刻她眼光驀地一閃,“顏惜?”
碧色的身影猶如這山中明媚的春日,帶着一貫的雍容,慢慢踱步過來。
“雲世妹,這位是?”顏惜微笑着,眸光在雲翎的坎肩上輕輕一掃後,立刻轉到月隐身上,在瞧清那白衣男子後,他面如冠玉的臉上稍稍一頓,春水蕩漾的眸中霎時風起雲湧,但他很快用從容的笑掩蓋下去。
“這位是我的……朋友。”雲翎想了半天,終于用朋友來定位月隐,又轉向月隐,道:“這位是越潮島的顏惜。”
月隐微微颔首,朝顏惜淡淡道:“久仰。”
“惜不敢當,請問閣下如何稱呼?”顏惜目光隐約帶着狐疑,眼中的猜疑和訝色愈發濃郁,可臉上仍是笑意蕩漾,他不動聲色邁出一步,似是要湊近客套一番。
“姓月。”月隐退後幾步,轉過身去,話語簡短而疏離,顯然是不願多說。
雲翎向顏惜解釋道:“他有潔癖,不喜人靠他三步以內。”
顏惜眼神在月隐背影上打量兩圈,最後把視線凝固在月隐的右手小指上,仿佛那根小指上隐藏着什麽機密。溫暖朝陽下,月隐的小指指節分明,細致修長,看不出有任何異常。顏惜釋然,笑道:“月姓優雅,甚是符合公子。”
月隐也不自謙,颔首後轉向雲翎,低聲道:“我還有事在身,就此別過,月半那日我再……”話沒說完,便就此打住。
雲翎已是默契的點頭,道了聲:“保重,一切小心。”
月隐道別後,徑自向山下走去。晨風吹過,帶來沁人心脾的山花芬芳,先前濃郁的白檀香已然随着月白的身影漸行漸遠。
顏惜靜靜伫立于風中,一身碧衣的他身姿修長,挺拔如竹。旭日東升,金黃晨曦灑遍滿山,他慵懶眯起眼,目光落在月隐遠遠的背影上,有質疑之色。
雲翎似看透了他的心思,道:“看到他,是不是有些訝異?因為他跟哥哥的感覺極其相似?”
顏惜溫文一笑,道:“雲世妹真是冰雪聰明。”
雲翎道:“月公子除開長相跟哥哥有些差別,身形氣質上卻非常接近,特別是看兩人的背影時,簡直出奇相似。如果只是但看身姿的話,除開我,當年他們都很難分辨。”
“确實神似。”顏惜思索了片刻,追問道:“當年?他們?”
雲翎呆愣了會,像是不小心說錯了什麽話,她猶豫了下,說:“對,當年我和哥哥在外面,結識的……呃……夥伴。”
她語句無故停頓一下,夥伴這兩字,聽起來頗為怪異。顏惜眉頭挑了挑,眸光在雲翎肩上的白色披風掃了掃,身形陡然一閃,兩人距離本就極近,雲翎沒料到他突然出手,躲閃不及,待反應過來,顏惜已将她身上的披風取了下來,往旁邊一甩,道:“穿這個不倫不類。”
雲翎指着自己肩上破洞的衣衫,氣道:“你把它丢了,我這身衣裳怎麽回去見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被攔路打劫了呢!”
顏惜三下五除二解了自己外袍,抛到雲翎手中:“穿這個。”
“我倒寧願穿他的!”雲翎道:“我們倆一夜未歸,第二天早上我又穿着你的袍子,這被閣裏的人看到,還以為我同你怎麽了呢!”
顏惜斜睨她一眼,笑起來:“你我是未婚夫妻,即便我們現在怎麽樣,那又如何?”
雲翎反駁:“誰跟你是未婚夫妻!那種不靠譜的娃娃親,也作得數麽!”
顏惜臉上笑一冷,也不曉得是揶揄還是置氣,“你同來路不明的男子夜半私會都不曾害怕流言,同我這個光明正大的未婚夫反倒介意起來了!”
雲翎被他的話嗆住,只得大步朝家門走去。
☆、第十三話 結伴上路
剛回到雲霄閣,便接到雲顏二位老爺的話。
這廂顏老爺子不好意思的說,栖霞派掌門何虹玉生辰到了,讓兒子代自己親自送賀禮上門。
何虹玉何女俠這一生苦戀顏致遠,至今四十歲仍舊未嫁,顏致遠喪偶後,何女俠的攻勢越發熱烈,這生辰之事定然是要借機制造相聚機會的。顏老爺子覺得瓜田李下,便将賀喜的事推給了兒子顏惜。
顏惜受了父命前去栖霞,臨行前突然腳下腳步,正色問他爹:“爹你可知一種發作起來便會假死的毒?”
顏致遠驚訝的反問兒子:“你知道了翎丫頭的事?”
“知道一點,但不全曉,還有,那些年,她和雲舒究竟去了哪裏?”
顏致遠對上兒子的目光,躊躇良久,嘆氣道:“作孽啊!”再不願意多說。
※
那廂雲翎被雲閣主叫進書房,書房裏等候的還有神醫荊安。
雲霄閣主雲過盡和荊安講了半天,原來就是神醫意外在臨州發現一處天然的藥泉,該泉也許對血咒有一定的克制療效,讓雲翎趕緊過去治療十天試上一試。
這兩年雲過盡為愛女的血咒簡直愁白了頭發,得知有這樣的藥泉之後,便要女兒即刻出發,不忍辜負父親心意的雲翎只好收拾東西下山。
這廂那廂說完了所有的話,前頭內容各自不同,最後一句卻是一摸一樣。
——你和翎(惜兒)兒剛巧順路,你們便結伴上路吧。
雲翎顏惜兩人問清楚對方地點,才知曉栖霞山和藥泉都在臨州附近,于是乎,盡管一個不大願意,另一個默然無語。兩人還是湊湊合合上路了。
兩人走後,兩個老爺子聚在一起,默契一笑。顏家老爺子得意道:“這回終于給他們找到緣由好好處一處了……”
※
臨州位處于中原腹地,離雲霄閣所在的豐州還有些路程,快馬騎行也得要個四五日才可到達。如此算來,這路程一來一去,起碼也得個十來天。加上路上的停留磨蹭,泡溫泉的十天療程,若不出任何意外事件,最快也得近一個月才能返回雲霄閣。
這天晌午,雲翎一行人快馬跑了一上午,又饑又渴,路過一個小鎮時,停腳下馬,找了間還算雅致的飯館歇息。
三人挑了二樓的廂房,随便點了些菜,開動。
這頓飯是雲顏二人這些年來吃得最和睦的一頓。顏葵驚訝地問:“你們倆為什麽不吵了?”
雲翎眨眨眼,道:“吵什麽?”
顏葵詫異的表情像是看到兔子不吃草改吃肉了,而狗不吃肉改吃草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雲小姐以前和少主吃飯,豈止是唇槍舌戰,連桌子都會拆掉!現在怎麽這麽平靜,究竟發生了什麽?”顏葵想了想,舔掉嘴角上的一粒飯繼續道:“難道前天晚上你們一起出去,發生了什麽扭轉關系的事?啊,孤男寡女,又值青春年少血氣方剛,難道你們一不小心幹柴烈火猛男欲女……唔……”話還沒說完,便見顏惜手一動,一塊油汪汪的不明物體旋轉着飛了過來,嘴巴立刻被堵得嚴實。
顏惜瞅瞅嘴裏鼓囊囊的書童,笑眯眯道:“難得你對主子的事這般熱心,這是賞你的!”
雲翎掃了一眼顏葵,夾起菜盤子裏的另一個雞翅,嘗了一口贊道:“恩,賞的好!這味道真不錯。”
顏葵拔出嘴裏的雞翅,正要再追問,突被樓下一聲桌碗摔倒的聲音打斷。
便聽一個粗犷的聲音響起:“——小娘子,你父親都将你抵給我了,就別再固執了,跟着何爺我好吃好住有什麽不好?”
幾人撥開簾子循聲望去。只見樓下大廳裏,一個虎背熊腰的壯漢正在拉扯一個年輕姑娘,那大漢模樣粗眉狠眼,右臉上還有塊半手心大的青斑。那姑娘背對着雲翎,瞧不見容貌,雖是一身素裙,卻是身姿婀娜,一眼望去便覺氣質高潔。
“是啊小娘子,跟着我家何爺不會有錯的!”那男子身後跟着七八個随從,一個随從上前拽住姑娘的袖子,就要往門外拉。
那女子掙紮着,冷冷道:“我父親那日重病卧床,如何将我抵押給你?我怎地不知?”
青年壯漢啐了一口,不耐道:“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那死鬼老爹去年欠我一千兩銀子,黑字白紙借據上都寫着呢,眼下還不起便打算兩腿一伸将這債給躲了去。哼,自古父債子還,我拿你抵債,有什麽不對?”
那女子憤然道:“你帶人縱火行兇,強逼家父寫下借據,不然家父哪裏欠你一千兩?況且你将我家百畝良田數十房屋全數占去,別說一千兩了,便是兩千兩也早該還清了。”
壯漢伸手将那女子手臂蠻橫一扯,“老子今天就是看上你了,你要麽跟我走,要麽今晚就去窯子裏等着接一輩子的客好了!”
那女子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掙紮着想脫開臂上的手,奈何那手跟鐵鉗般牢牢不放,那女子怒道:“何洪威,你到底想要怎樣?!”
“何爺,何爺,有話好好說!這燥熱天的,我給爺沖壺好茶去!”店小二同情那女子,忙上前哈着腰試圖勸服,卻聽“啪啪”的兩聲脆響,何洪威揮手給了小二兩耳光,小二左右臉頰登時紅腫起來。
何洪威收回手,睥睨着小二:“你是什麽東西,也配來插手爺的事?”
小二捂着受傷的臉頰,臉漲的通紅,卻什麽都不敢說,掌櫃的趕緊過來,陪着笑臉拉小二走到一旁。
客棧裏的人只是眼睜睜瞧着弱女被欺,無人趕上前說一句話,都想着面前這人可是方圓百裏出名的惡霸頭子,惹誰都不能惹他。
“你問我到底想要怎樣?今兒我就告訴你,我還缺個六姨太,識相的就跟我走,不然可別怪我不憐香惜玉。”何洪威嘿嘿一笑,逼近那女子,“別掙紮了,你的胳膊在我這呢!除非你舍得不要這手臂了!”
“我手在你那便走不得了是嗎?好,好。”那女子當真烈性,幾個好字出口後,另一只手在身旁一個何家随從腰間一伸,猛地奪過佩刀:“若跟着你這樣無恥之徒,我不如自斷手臂罷!”她話完提起刀便往自己胳膊上劈去,何洪威臉色一變,萬沒料到她性子如此決絕,慌忙伸手去奪她的刀,但手指還未碰到刀把便聽當啷一聲響,那女子手中的刀不知被何物撞到,竟跌落在地。
而後聽得“啊呀”一聲響,何洪威額頭一陣劇痛,似是被暗物砸到,他用手一摸,那傷處竟鼓起一個大包。
“誰?”何洪威放開那女子,摸着痛處,一邊叫喊一邊滿屋子的四處搜尋:“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竟敢偷襲我何爺!有種給我滾出來!”
大廳裏的人面面相觑,沒人知道那瞬間是誰出的手。
“狗眼往哪看?本姑娘就在這裏等着呢!”一個清脆的女音驀地傳來,聽着若清泉叮咚,說不出的動聽悅耳。衆人一驚,循聲向二樓看去,原來這路見不平者竟是個年紀輕輕的美貌少女,她俏生生倚在雕花欄杆,一襲藕荷長裙随着過道的風吹起來,宛若盛開的水玉蓮花。
正是雲翎。
一旁顏葵伸長了頭往樓下看,嘀咕着:“怎麽那女子的聲音聽着有些耳熟?”對面顏惜端着酒杯,目光冷冷停駐在樓下那幾人身上。
何洪威看着雲翎顏惜,惡聲惡氣道:“是你們偷襲爺嗎?你可知老子是誰?”
顏惜淺酌慢飲,“在下孤陋寡聞,沒聽過何爺這號人物,不過想問問何爺,今日之事是否做過了呢?”
“做過?什麽做過?”何洪威氣沖沖問。
雲翎一聲嘲笑,搶白道:“這位何爺,且不說你奪人家田霸人家産,也不說你暴力威脅強搶民女,就憑你以多欺少絕不算好漢,再者你以男欺女便是無恥,況且人家父親正值病中你卻要搶回去做小妾,豈不是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她話音不大,但字字擲地有聲,大廳裏諸人不由暗暗叫好,轉念又是擔憂,這兩個外鄉人定是不知曉這裏的情況,這下惹禍上身了。
雲翎沒顧其他人的臉色,只瞟了一眼旁邊,道:“我說的可對?”
顏葵大力拍着巴掌,道:“對極了對極了!”
顏惜悠悠抿了一口杯中酒,道:“甚好。”
“對什麽對?你這臭丫頭……啊呀!”何洪威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痛叫,額頭另一側腫起一個包。
閣樓上的雲翎彈彈指甲,慢條斯理道:“啧啧,這家店的花生米深得我意,不大不小,不圓不扁,個個勻稱飽滿,拿捏适中,手感舒适,當真适合做暗器!”
顏惜微笑道:“你若喜歡,便叫小二再上一盤就是!”還當真喊起來:“小二,再上兩盤花生米。”
何洪威瞅着樓上氣定神閑的男女,枉他向來自負武功高強,此番被連擊兩下,卻是無處可躲,當真丢臉至極,不禁氣得嘴唇發抖,手一在腰間一抽,摸了把匕首便向二樓擲去。雲翎瞧也不瞧,手腕在桌上一掃,那牙簽盒裏便有一根牙簽直直飛了出去,叮一聲響,與空中匕首相撞,匕首在空中疾速打了個轉,朝着何洪威的方向飛去,何洪威大驚,情急之下抓過一名随從擋到自己身前,只聽“哧啦”的一聲利刃穿透皮肉的響聲後,匕首徑直紮到了那何家手下的腹上,那倒黴手下頓時捂着肚子倒了下去,傷口有鮮血汩汩流出。
“你這娘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傷我的人!”何洪威暴跳如雷,手一揮向随從道:“你們這些飯桶,還愣着幹什麽,給我上!”那些手下面面相觑片刻,操起刀兇神惡煞的便往樓梯上趕。
“說的對,果然都是飯桶。”雲翎眉一擰,手中盤子一甩,一盤花生米頓時潑撒出去,一個個似長眼的炮彈般砸向樓梯上的何家随從,一幹随從立刻哎呀哎喲的滾下樓去。
大廳衆人不禁在心底驚嘆,原來竟小瞧了這嬌滴滴的女子,她一顆花生米做暗器襲擊何洪威并不難,但駕馭一盤子的花生米砸向一群人,且個個力度兇猛,方向準确直奔痛處,拿捏的如此毫寸不差,實屬罕見。
雲翎将盤子向旁邊一丢,瞧也不瞧目瞪口呆的何洪威,轉過臉去對那女子道:“姑娘莫怕,今兒有我們在這裏,他們便動不了你半分!”
那女子正背對着雲翎,聽見雲翎這話,慢慢轉過身子,仰起臉來往二樓上一看,登時臉色一震。
就在同一時間,閣樓上,顏惜的神色亦驟然一變。一側顏葵大驚失色:“曲姑娘!”
☆、第十四話 路見不平
雲翎一怔,瞟瞟顏家主仆的神色,想起幾日前顏葵繪聲繪色給她講的那個故事。
那段故事,八卦書童操着一口說書先生的調調,這樣描述:“話說,她是落沒世家的窈窕小姐,他是出身名門的翩翩公子,她與他在陽城河畔偶然邂逅,那日下着鵝毛大雪,她撐把紅梅傘倚在橋頭,素衣長裙垂眸看雪。他青衣策馬經過橋頭,不經意回眸一霎,眼神就此定住……于是兩人一見鐘情,他在陽城停留數日,她相陪數日。他為她撫琴,她為他弄蕭,他為她作畫,她為他賦辭。從此二人神仙眷侶般,相依相偎,演繹出一段蕩氣回腸的愛情絕唱……”
想想顏葵的段子,那段浪漫的愛情史裏,女主角不正是曲姑娘?雲翎暗暗瞧了一眼顏惜,怎麽看怎麽覺得定是舊情人分離後重逢的表情。
就在雲翎恍然大悟時,顏惜已邁開步伐下樓去了。
顏惜走到曲箜篌面前,道:“箜篌,你怎麽會在這裏?”
曲箜篌擡起雪白的臉龐,一雙秋水般的妙目似癡似怨,怔怔瞧着顏惜良久,終于化為一抹苦楚,道:“我在哪裏,都與你顏公子沒有半分關系。”
顏惜默了默,又道:“那些日子你去哪裏了?令尊又為何病重,如今如何了?”
曲箜篌譏諷笑出聲來:“顏公子你問我去了哪裏,還問我父親之事,敢問你是我什麽人,你憑什麽這麽問,你用什麽身份這麽問?”
顏惜一時無言以對,半晌伸手拉住箜篌,道:“走。”
曲箜篌甩開顏惜的手,道:“顏公子真是愛說笑話,我曲箜篌又不是你什麽人,便是跟誰走,都不會跟你走。”
兩人一時僵持着,大廳裏的諸人也蒙住了,完全不知道這是唱哪出。
二樓顏葵附在雲翎耳朵上,小聲說:“這就是箜篌姑娘,分別的那日,他們倆不知為何吵了一架,曲姑娘拂袖而去,眼下她約莫還在為那事生少主的氣呢!”
雲翎問:“為何事吵架?難不成又是你們家主子太花心,惹得人家傷心了?”
顏葵搖頭:“不曉得他們為何吵架。但少主對她挺上心的,嗯,應該說,少主從來沒有對任何女子這麽上心過吧,差一點就将她帶回了越潮島!”
顏葵待還要發表什麽,卻聽呆站着得何洪威回過神來,勃然大怒道:“喂!你這混蛋,居然敢打爺女人的主意!老子是可是栖霞派掌門親侄子,那玉面羅剎何虹玉便是我姑姑。你惹了我,便是惹了整個栖霞派!”
顏惜斜睇何洪威一眼,何洪威洋洋得意道:“怕了吧,怕了就乖乖給爺陪個不是,爺若心情好的話……”
顏惜打斷他的話,道:“何虹玉當真是你姑姑?”
“你去這方圓百裏打聽打聽!那個不知道我是何虹玉的親侄子?”何洪威叉着腰,倨傲昂着頭,“所幸你這厮知道的不太晚,現在跪下給爺磕十個響頭自斷雙臂,爺便既往不咎。”
顏惜看也不看他,自顧抽出一張銀票丢了出去,“今日礙着何掌門的臉面,我便不與你多說,這姑娘欠你的錢,我替她還了,以後你們橋歸橋路歸路,別再來糾纏不休。”
二樓顏葵氣憤不已地道:“少主該幹嘛要給這潑皮錢?直接揍他一頓保準打的服服帖帖!”
雲翎白了一眼,道:“你家少主這次來是幹嘛的?”
顏葵道:“給何掌門送賀禮啊!”
“你真聰明,來給人家送賀禮,賀禮還沒送到,先把人家的寶貝侄子痛打一頓!再說,你們顏島主本來就對何掌門心存愧疚,你家少主又怎麽能再出手傷何掌門的家人呢?
顏葵聽畢,心有不甘的捶了捶手下的木質樓梯。
卻聽樓下何洪威又是一頓狂妄的笑,道:“小子,錢爺多的是,爺不在乎,爺告訴你,別說你出一千兩,便是出一千萬兩,爺也不會把箜篌讓給你。”
顏惜廣袖一揮,那銀票便輕輕飄起來,落入了店內方才被打的小二的懷中,顏惜看向那小二,極和藹地道:“他不要,便賞你了。”陡然收到從天而降的巨大財富,那小二驚喜的話都說不出來,給顏惜連連磕了幾個響頭這才心滿意足的退下。
顏惜手中玉扇一轉,優優雅雅移目至何洪威臉上:“你不要錢,那你想要什麽?”
“你這小子好大口氣,居然問爺要什麽?”何洪威張狂一笑,往大廳裏左右環視,待到目光落到二樓藕荷身影上的時候,眼神逐漸亮起來。雲翎慢悠悠往嘴裏塞了塊糕點,道:“喂,你這麽目不轉睛盯着本姑娘作甚?我又不是肉骨頭!”
“哈哈哈!”何洪威哈哈一笑,兩眼直勾勾看向雲翎,越發灼灼,“你竟敢拐着彎罵本大爺!好!你夠辣!大爺我喜歡!”
大廳裏,顏惜幽潭般的雙眸一沉。
“哦?你說你喜歡我?”雲翎夾起幾粒花生米丢進嘴裏,道:“可我不喜歡你啊!像你這種粗鄙下作,依仗家族的人渣,本姑娘瞧不上!本姑娘喜歡有文化有追求有擔當有血性有情有意的男人,你明顯不夠格……”
何洪威一愣,道:“你怎地知道爺沒有追求?爺的追求是……”
“噓,你甭說了。追求這玩意,就像是內褲,你必須得有,但不能逢人便說你有……”雲翎把弄着竹籠裏的筷子:“對了,我都忘了,像你這種人渣也許是不會穿內褲的……哦,還有,你聽過那個懶□□吃天鵝肉的故事沒?我覺得意義很深刻,你可以再領悟一遍!若你孤陋寡聞沒有聽過,可以聽這位顏葵小俠講上一講!”一旁顏葵積極點頭。
雲翎珠連炮般丢了一番令人難堪的話,何洪威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的愈發放肆,“有意思!美人,你真是太有意思了!從沒有人罵我罵得這般別開生面!怎麽辦,爺我當真越來越喜歡你了!”扭頭大咧咧對顏惜喊道:“看在你小子的誠意上!收你一萬兩,箜篌姑娘就算爺大人有大量,放她一馬。樓上這位姑娘,眼下就是我的人了!”
此言一出,在座賓客不由暗暗着急,均想,哎,可惜,可惜,如此一個如花似玉的尤物竟要被這樣的魔頭糟蹋,真是可惜。
顏惜從從容容問了一句:“你的人?”
何洪威道:“沒錯,爺看上了她,這是她的福氣!爺今晚就要跟她洞房花燭,娶她做我的第六夫人!”他話落,一雙綠豆眼滴溜溜向雲翎打量個沒完,那模樣仿似一匹餓狼迫不及待看着一頭美味的羊。
顏惜眯起眼笑意更甚,問:“你說你今晚要幹什麽?”
何洪威雙目淫光閃閃發亮,仍是片刻不離雲翎,聽到顏惜的問話後,想也不想便眉開眼笑道:“嘿嘿,幹什麽?晚上還能幹什麽,唱唱十八摸,親親小臉,捏捏小腰,再摟着美人巫山雲雨颠鸾倒鳳…”
他還沒說完,便被顏惜的笑打斷。顏惜其實也沒做什麽,他只是優雅的擡頭,在何洪威臉上輕飄飄掃了一圈,那眼光明明是含笑的,可周遭大廳的人卻倏然覺得背脊上一陣涼飕飕風過。只這一霎,顏惜本來宛若春水的眸子陰郁一沉,眸光料峭如深冬的北風,旋即廣袖霍然一揮,窗外幾棵翠竹枝桠上忽地一個顫抖,便聽一聲殺豬般的慘痛,何洪威猛地翻滾在地,倒騰個不停。
衆人就見何洪威滿臉鮮血,一根細細竹篾正插入右眼之中,這右眼失明定是毫無疑問。驚恐下酒樓衆人喊着殺了人殺人了,全數做鳥獸狀跑了個幹幹淨淨。
這變故實在太快,雲翎也是吓了一跳,她原想着這是何家的親戚,略施小懲也就罷了,可萬沒想到顏惜會突然下如此重手,二話不說直接廢了何洪威的眼睛。
客棧大廳瞬間空蕩不少,何家随從瞧見主子被傷,又驚又恐,礙着顏惜又不敢上前查看主子傷情,只能眼睜睜瞅着自家主子像死狗般在地上嚎叫不停。
大廳中央,肇事者越潮少主正閑情逸致坐在桌畔,悠悠然品着手中的香茗,面上仍是一貫如四月春風的暖暖笑意,仿佛方才那血腥之事跟他毫無關系,他環視了一眼何家諸人,道:“各位還打算留在這裏看戲麽?或者……”他話音稍稍拖長,眉眼中的笑意更加深刻:“你們都想同你們家主子一樣,要把一對招子送給本少?”
他笑意朗朗,一派溫文,端着杯盞微微俯傾的姿勢,仿佛在做着邀請的動作,哪裏像在說什麽殺人取命的話,倒更像是莊園裏好客的優雅主人,正熱忱的邀約着他的客人。
只不過他邀約的“客人”,還沒聽完他的話,便擡起仍在嗷嗷叫的主子屁滾尿流了。
☆、第十五話 八卦書童
人走光後,雲翎翻過欄杆從二樓徑直跳下大廳,沖顏惜道:“你這麽沖動做什麽?你是來給何掌門送賀禮,可賀禮就是把她心愛的侄子弄成殘廢了?”
顏惜瞥了她一眼,嗤笑道:“這種人死有餘辜。本少便是取了他性命,又能奈我何?”
“動手可以,即便你不出手,我也會出手,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雲翎說了幾句,眼光瞟到呆立在一旁的曲箜篌,思量了一番,心下也就釋然了。料想這顏惜定是不能容忍此等人渣染指自己心上人,于是爆發了,出手了,攤事了……于是雲翎安慰道:“沒關系,此事也算我一份,是我先忍不住先出手教訓他的!”
顏惜沒答,轉身去看曲箜篌。
雲翎近距離打量曲箜篌,覺得這姑娘明眸皓齒,氣質高潔,自有一番不可冒犯的凜然之美。想起她方才為保清白竟狠心出手自斷一臂,更是覺得其品行堅貞,可遠觀而決不可亵玩焉。
曲箜篌微微福了福身,道:“箜篌今日得顏公子和姑娘相幫,不甚感激,可惜身無長物,只等下次有機會再報恩情。”聲音冷冷淡淡,絲毫沒有對救命恩人的半分熱情,話畢便就要離去。
顏惜道:“箜篌,你要走我不留你,但令尊病重,你若有任何需要,随時可以過來找我。”
曲箜篌蒼涼道:“謝顏公子費心,已經不需要了,家父前幾日夜裏已經撒手人寰。”
幾個人愣了愣,顏惜沉聲道:“如今你既失雙親,又無兄弟姊妹,以後該打算如何?”
曲箜篌道:“那不是顏公子該多心的事。公子保重罷,箜篌就此別過。”
曲箜篌長裙一擺,擡步要走,顏惜伫立原處竟沒有挽留。下一刻藕荷色身影一閃,雲翎攔住了箜篌。
雲翎想着箜篌雙親均無,家産又被欺占,恐怕回去也是無家可歸,不由憐憫道:“箜篌姑娘,你先處理下傷口再回去也不遲。”
曲箜篌低頭瞧了自己一眼,眉頭微皺。剛才她被那何洪威又是推搡又是緊拽,胳膊上早是青青紫紫一片,衣袖還有擦破的裂痕,露出雪白肌膚上的鮮紅擦痕。
雲翎趁熱打鐵,指着傷口道:“這種天,傷口化膿留疤可就糟了。我那裏恰巧有點好藥,你随我來,我們先上樓把傷口處理了,再說你衣服都成這樣了,出去也不大方便啊。”
曲箜篌不忍拂雲翎的好意,正要客氣拒絕,便見顏惜道:“你便是不願見我,也不能同自己置氣,總要先把傷口包紮一下再說。”
曲箜篌怔怔瞧了顏惜一會,随着雲翎向樓上走去。
顏葵用敬佩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