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月隐不屑一顧,“死後的事誰知道,活着的每一天才最緊要。”話落他瞥她一眼,夜色中他幽深的眸子像平靜的湖泊,被皎潔的月光溫柔灑遍,一片粲然。
雲翎不經意掠過他的衣衫,便見素來纖塵不染的雪色外袍上,紅色梅花開滿了衣襟,再順着衣襟往腳下瞧,發現自己又跨越了雷池,走進了月隐的三步之內,趕緊不動聲色将自己挪開到三步之外。
見素有潔癖的月隐未注意到外袍上的血漬,雲翎指着衣服上的血漬道:“我把你衣服弄髒了。”
月隐往下一瞧,徑直脫下髒兮兮的外袍,向湖畔走去。
雲翎忙攔住他,做恭敬狀,“是我弄髒的,我來解決……”伸手去奪那衣服,無意摸到月隐冰涼的小指,似是感到什麽,心下一動。
耳畔忽聽一個聲音冷冷傳來:“你們在作甚?!”
月色如紗,水光蕩漾的湖那側,一人一襲碧衣長身玉立,氣度優雅猶如仲夏青荷,正眸光清冷的看向這邊。
☆、第二十三話 我會回來
雲翎抽出手自覺退後三步,扭頭向顏惜道:“你怎麽來了?不管曲姑娘了嗎?”而一畔月隐淡淡掃了顏惜一眼,招呼也不打便朝湖邊走去,看來洗衣裳的信念很是堅定。
顏惜踱步上前,一貫微笑的臉此刻有些深沉,雲翎小心翼翼問:“怎麽,曲姑娘的傷很嚴重嗎?要不……”還沒說完,顏惜便截斷了她的話,口氣相當利落:“你的傷怎麽樣?”
雲翎打着哈哈,“我哪有傷啊,我方才就是……就是有點小小的走火入魔。月公子喂了我顆藥丸,現在已經好了!”
顏惜道:“哦?這麽好的藥,我定要向月公子讨上幾顆,以備不時之需。”
雲翎坦白道:“你們沒交情,他不會給你的。”
顏惜氣結。
雲翎又問:“這麽晚了你來這裏幹嘛?快回去陪曲姑娘吧!”
顏惜道:“她有顏葵守着,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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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翎點頭道:“我有月公子守着,也不會有事的。”
顏惜再次氣結。
此時月隐已洗淨了衣衫,見雲顏二人似乎談的挺熱乎,便轉過身子,在草地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下生起火來。
“你都來确定我無恙了,怎麽還不回去?”雲翎一心想去火堆旁的樹下靠靠小憩,看顏惜橫豎沒有要走的意思,便開口催。
顏惜春風般的眉梢有不悅一閃而過,“你就這麽急着趕我走?”
“我為你節約時間,好去陪那曲家美人,難道你不該誇我聲講義氣嗎?”
顏惜目光陡然一冷,卻還是笑起來,“我竟是白來了,料想着今夜發生這樣大的動靜,你總會告訴我什麽,然而終究是我一廂情願,左右你不過把我當外人罷了!”說罷拂袖而去,臨去前一刻,他幽黑眸子目光如炬,往月隐身上一掠,目光落在月隐右手小指上,看了半晌後,眸中浮起複雜,走了。
雲翎看着他遠去的身影,猶自奇怪道:“這家夥最近總是陰晴不定的,難道戀愛中的人便這樣不可捉摸麽?”
火堆旁月隐支起架子,慢慢烘烤衣服。火堆上篝火冉冉,夜空中星子顆顆,耳畔蟲聲細細,讓人無端想起“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這樣美好的詩句。雲翎懶懶靠在樹腳,雖是身在荒郊野嶺,可內心無比安定祥和。
月隐烘着衣服,又咳了出聲,他瞅了瞅身邊的雲翎,伸手捂住嘴想遮住咳聲,奈何越咳越厲害。
雲翎關切地問:“上次就見你咳嗽?風寒這麽久還沒好麽?”
月隐拿巾帕擦了擦唇邊,道:“還沒痊愈,沒時間吃藥。”
雲翎感激道:“你那麽忙,我還給你添亂,真是對不住了。”
月隐淡淡出聲:“我并非專程來救你,不過剛巧路過。”
雲翎識趣的閉了嘴,以手枕頭,遙遙看着天際,一望無邊的墨色蒼穹中,彎月如鈎,星辰熠熠。
忽地一顆流星自頭頂劃過,拉出一道長長銀線。雲翎翻身坐好,雙手合一虔誠的閉了眼許願。
便聽月隐道:“許了什麽願?”
雲翎将手指往唇上一壓,道:“不能講破,講破便不靈了。”
月隐不置可否的一笑,也不再追問。
雲翎叼了根狗尾巴草,感嘆道:“兩年多了,我無數次跟星星許願,也不曉得它們收到沒。但不管怎麽樣我一定會等下去,他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月隐端坐于火光那頭,隔着搖曳的火光,他清癯的臉朦朦胧胧。好久後,聽得他話音低沉而又清晰的說:“是,他一定會回來。”
可惜雲翎沒有等到這一句回答便已睡着。那一夜,常年噩夢的她破天荒沒有失眠,一覺睡到天亮。醒來後天空已升起朝陽,晨霞絢爛,雲翎往周圍看看,旁邊的火堆剛熄不久,月隐早不在了,而她身上蓋着月隐洗淨的外袍。她拿着外袍,隐約想起夜裏的那個夢,夢中似有雙深邃的眸子凝視着自己,而後一個溫暖的掌心撫過自己的臉頰。
看不清夢中那人的臉,但他說:“等我,我會回來。”
語氣堅定。
雲翎疊好了月隐的袍子,又去湖邊梳洗了一番,打算回栖霞山莊。她向來不是寬宏大量的人,秉承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斬草除根,狗若犯我我必烹之的這一理念,這筆賬她自會好好清算。
她快馬加鞭往栖霞山莊趕去,山腳下遇到了顏惜。兩人還沒進栖霞大門,便聽裏面一個暴怒的聲音響起:“給我找,都給我找!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妖女給我找出來!”
另一個女聲響起:“大哥先別妄下定論,待一切水落石出咱栖霞自會清算這筆血賬。”那聲音平和,隐帶着不可反駁的氣勢,雲顏二人聽了出來,是栖霞派掌門何虹玉的聲音。
先前說話的是個男聲不悅道:“人證物證确鑿,妹妹你是一派掌門,這時候還為那妖女說話,難道是想袒護越潮那小子不成?”他言下之意便是何虹玉因着顏致遠這層關系,便對顏惜這方有心袒護。
何虹玉欲開口,便聽門外茂林裏簌簌一響,一個清脆的女聲道:“說誰妖女呢?”
諸人循聲望去。
此時正值晌午,日頭明豔懸空高挂,栖霞派的牌匾被那陽光一照,明晃晃的仿佛鍍了層金,光輝閃耀着映入各個弟子的眼裏。
身着灰布衫的低等弟子站在門口,原本正一臉警戒盯着周圍,猛然間似是深夜閃過一道光亮的雷,眼睛不由一花。
遠遠走進來一對年輕男女,左側男子一襲碧衣,明媚春日裏,微風掠過衣袂搖擺宛若春水,那周身一片日頭都似融化在那攤水波裏。
右側女子一頭青絲用一根白玉芙蓉簪簡單挽起,一身藕荷素雅羅裙,也不見得絕美,只覺那雙烏黑的眸子極清極亮,目光所到之處,叫人心頭一漾。
兩人并肩齊來,身後暖陽溫煦,柳絮徐徐飄灑,此情此景,當真宛若詩中谪仙畫中璧人。
方才還喧鬧不休的栖霞派在這兩人踏進之刻安靜下來,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靜止,守門的弟子忘了上前盤問,灑掃的弟子的掃帚僵在空中,正欲出門尋仇的弟子腳步也停下,那頭何虹玉與何勝也都愣住……所有人目光齊刷刷投過來,跟随着這一對風姿絕倫的男女。
何勝第一個回過神來,他正經歷着喪子之痛,如今卻見雲翎大搖大擺上前挑釁,怎一怒發沖冠了得,大喝一聲:“妖女,還我兒的命來!”
何勝話落手一揮,五六個随從便沖了上去,雲翎顏惜劍都沒拔,揮着劍鞘只得幾招便将那幾個随從打發了。
何勝早就知道顏惜武功卓絕,這一瞧發現這妖女的功夫亦是不弱,又聯想起方才小四等人對着兒子屍體哭訴,心裏更斷定前一日偷寶殺人事情是這妖女所為,至于顏惜,就算沒有參加,也必會受牽連,當即大喊起來:“劍陣伺候!”
何虹玉面有愠色:“都給我住手!大哥,事情尚未問清楚,你這是做什麽?”
何勝吼道:“她盜我栖霞至寶,殘殺栖霞子弟,難道我還殺不得?這顏少主,雖然沒人指控他也參加,但既然他跟這妖女是朋友,多半也……”
何勝的話還沒說完,顏惜便悠悠截斷他:“盜寶殺人,可有證據?”他朝何虹玉溫文一笑:“何掌門,這便是你們的待客之道麽?我這好端端來給您賀禮祝壽,怎麽這位前輩動不動就刀劍招待呢?至于我這位朋友,又是為什麽得罪了何師伯,讓你們如此大的架勢對待?”
何虹玉還沒答,何勝便搶道:“你少裝作不知!別以為你們越潮財大勢大,我們栖霞便怕了你們!這妖女盜我栖霞寶物,殘殺我兒,我今日如何都得叫她血債血償!來啊,劍陣,給我将這妖女千刀萬剮!”
☆、第二十四話 群毆圍攻
栖霞弟子得了令,大喊着“殺了妖女!”便提劍提刀的一窩蜂圍了上去,灼灼的日頭下,十來個弟子搶先移位到雲翎身前,七八把武器一起朝雲翎探了過來,揮舞間刀光映影,劍光雪亮,一副勢必要将雲翎剁成肉泥拿去喂狗的架勢。
雲翎沉靜地瞧着刀光劍影,眼皮都沒動一下。那弟子們本以為她會暴起反擊,誰知她竟只是這個反應,不由紛紛心下一唬,心想這妖女昨夜能輕松盜取寶物,一招斃命何洪威,肯定是一等一的厲害,如今這麽簡單就肯束手就擒,是不是已經設下了什麽陷阱就等着自己往下跳呢?這麽一想,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拿着武器卻沒人敢再往前靠近雲翎半分。
雲翎也不生氣,笑吟吟換了個姿勢,由歪着身子站立換成雙手抱胸,栖霞弟子心裏一震,互相遞了一個眼神,意思是這妖女臨危不懼,果然是設下了什麽陷阱的,我等還是小心為妙!這麽想着,一群人栖霞弟子更是小心翼翼,沒人再敢随便出手,老遠看去,便見少女身邊一圈人姿勢各異的拿刀使劍,卻一動不動,好似一群僵硬的木偶,怪異又滑稽。
雙方對峙了片刻後,雲翎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對木偶們道:“你們這麽五大三粗的一群人,團團圍着我是什麽意思?假若你們是想欣賞我的美貌,為什麽表情都這麽怪?瞧瞧你們的臉……憤怒,恐懼,緊張,忐忑?難道我長相很奇怪麽,我原以為,我這模樣不算傾城,美貌還是有一點點的!”雲翎說到此處,摸了摸臉,很納悶的樣子,下一刻她提高聲音道:“何掌門,你覺得呢?”
何虹玉方才正同何勝低聲争吵,何勝一心要當衆擊殺雲翎,而何虹玉拒不同意,兩人争吵時何虹玉聽了雲翎的話回過神來,看着姿态古怪的弟子們,怒道:“住手!都給我退下!”圍着雲翎的栖霞弟子們聽了掌門之言均不滿道:“掌門,這妖女殺了我們師兄,我們要替師兄報仇!”話雖然這麽說着,可是手裏的刀劍仍是僵在那裏,沒人敢刺出去。
何虹玉更怒,喝道:“事情都沒水落石出你們沖動什麽!弄清楚再處置也不遲!”那栖霞弟子見掌門動怒,心有不甘收回武器,卻仍是盯着雲翎,不肯散去。
何虹玉轉臉向顏惜雲翎正色道:“顏少主既是越朝島貴客,我栖霞怎麽敢怠慢,但此事實是蹊跷,我侄子昨夜突然慘死,而我栖霞至寶困龍環又莫名失蹤,所有矛頭都指向這位姑娘。念及越潮與栖霞兩派交好多年,我自然不想妄動幹戈。想來顏少主與這姑娘必是深明事理的人,清者自清,只要這位姑娘能解釋清楚,此事與她無關,我栖霞必當賠禮道歉,仍将二位奉為上賓。”
何虹玉這話在情在理,顏惜從容道:“何掌門說的是。但昨夜之事,恐不止各位所看那麽簡單,惜眼下也是雲裏霧裏,但我這位朋友,各位必然是冤枉了。等我們一起把事情捋清楚,人若敬我一分,我必讓其三分,可若欺我一次,這可便不好說了。”言至此,顏惜眼神從圍着雲翎的栖霞弟子身上緩緩掠過,他明明笑着,笑的如沐春風,笑的優雅雍容,可那些弟子卻覺得那貴公子的笑裏仿佛藏着鋒利刀片似的,刮過身上,森森的涼,禁不住各自退了幾步,将圍着雲翎的架勢散開了些。
雲翎也不生氣,沖着那群弟子莞爾一笑,“是呀,何掌門說的對,那麽沖動做什麽?妖女長妖女短叫的那麽順口,等下會後悔的!”
何勝氣急敗壞看着雲翎:“你這妖女,死到臨頭還敢嘴硬!等下老夫定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雲翎懶得看他,理了理袖子,朝顏惜揮手道:“顏少主,想來當晚的事你也不知情,去一邊喝茶看戲吧!”
顏惜朝她一笑,還真自顧找了個角落,搬了張椅子,悠悠喝茶去了。一旁顏葵急得汗都出來了,“少主,你還真來喝茶?”
顏惜淺淺啜了口茶,沒理自家書童,向何勝道:“走久了有些乏,喝喝茶歇歇腳!對了,何勝前輩有什麽話好好說,這雨前龍井還不錯,您一起來品品?總得找個有意義的事才能不負這盛春時分啊!”
何勝差點沒暈氣過去,這罪魁禍首的妖女對他明目張膽挑釁,而這罪魁禍首的同夥更是倨傲到離譜,施施然坐一旁喝茶去了,全然沒把他這栖霞掌門親兄放在眼裏。按他往常的性子必然加倍報複對方,可顏家家大勢大,便是再大的氣他也得掂量一番。斟酌片刻,他冷冷一笑,把矛頭指向了雲翎,他料定了此事是雲翎所為,況且他派人打聽過這妖女,都不知底細,想來是個沒什麽來歷的野丫頭,雖有兩下子武功,但能赤手空拳敵過整個栖霞麽?好,且等自己将鐵證都擺出來,看顏惜還能護着她不成?屆時這丫頭對着栖霞上下便是螳臂擋車自找死路了。
如此他心下舒坦多了,向雲翎道:“妖女,你盜寶殺人,罪不可恕,今日我斷斷不會讓你逃脫。”
雲翎從顏惜身邊搬了個凳子,一屁股坐下,慢條斯理道:“盜寶殺人,證據呢?喊我妖女,依據呢?紅空白牙誣賴好人,要知道我為人一向小氣,何前輩說話千萬悠着點,別讓我尋到了機會,睚眦必報。”
何勝見她不但口氣狂妄還悠閑坐下,登時氣結,想着等下便讓她無話可說以命抵命,忍了忍道:“休要狡辯,你要證據,我便給你便是!”手一拍:“小四,阿奇!”話畢兩個穿着粗布衣衫的下人打扮的男子應聲走過來,一個衣衫淩亂,臉上有傷,正是跟在何洪威身邊助纣為虐的小四,另一個五短身材樣貌普通,雲翎感到面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那兩人來了後何勝急不可耐問:“小四,阿奇,把你們昨晚所見跟各位講講,讓大家都知道這妖女那晚上犯了什麽罪行!”
小四看了看雲翎一眼,直接抖索着朝着何虹玉撲通跪了下來,“掌門!就是這丫頭殺盜了困龍環殺了少爺的!昨晚上她偷偷潛入我們栖霞甄寶閣之後盜走至寶之後,想從後門溜出去,被夜起練功的少爺發現,少爺見她行跡可疑,便上前盤問,不想這妖女趁少爺不備,一劍刺穿了少爺的胸膛,小的我這傷也是當晚被這妖女所傷,小的本想喊人,可這妖女武功高強,直接将小的打暈了,醒來後發現少爺已經沒了!嗚嗚嗚,少爺啊,你死的好慘……”
何虹玉眉頭一緊,推開小四攥着她衣袍的手,神色凝重地看向雲翎:“姑娘,你有什麽話要說?”
雲翎也沒答話,沖着阿四古怪一笑,心想這事如果叫顏葵講出來,便一定是一出好段子,段名便叫“受害者無辜背黑鍋,作孽者惡人先告狀”了!
一旁何勝憤恨道:“妖女!證據确鑿,還有什麽好講的,妹妹,快将她拿下!”
“證據确鑿?僅憑一人之詞就算證據确鑿?”雲翎迎上何虹玉的目光,慢悠悠走到小四面前,問:“小四,按照你的邏輯,昨晚上我是先偷寶再殺人的。那麽我們現在就一樁樁說清楚。你說我偷了你們的至寶?證據呢?或者證人呢?”
小四畏懼地看了雲翎一眼,身子縮了縮,将阿奇推出去。阿奇走到何虹玉腳下,低頭道:“是小的看見這位姑娘潛進了甄寶閣。”
何虹玉将他扶了起來,溫聲道:“你不用怕,将你那天看到的慢慢道來。”
“是。”阿奇接着說:“小的是栖霞裏的打更人,每晚負責打更夜巡,昨夜裏小人夜巡時,便見這位姑娘躲在無人角落,偷偷摸摸靠近了甄寶閣。”
何虹玉還沒出聲,雲翎便笑出來,看着阿奇道:“這位小哥,你眼力真好,黑燈瞎火的夜裏,你一眼便瞧出來是我了,敢問你從未見過我,怎麽就能認定那人就是我呢?”
阿奇想了想,紅着臉道:“我見過姑娘的,那日掌門壽誕,我負責送酒至大堂,路過大堂時不小心将酒撒了出來,潑到姑娘身上,我當時還跟姑娘道歉了的。”
雲翎颔首道:“如此說來,你既然見過了我,所以便能肯定那晚盜寶的人就是我咯?”
阿奇點點頭。
雲翎又問:“你既親眼見過我昨夜盜寶,還看清了我的相貌,必然還記得當時我穿的什麽色的衣裳咯?”
阿奇愣了愣,好半天才回:“穿的就是這身水紅衣服。”
雲翎意味深長地向顏惜看去,“那日我被這小哥潑了身酒,多虧顏少主送了我一身衣裳,不然倉促下我還沒有合适的衣服換洗呢!”
顏惜放下手中杯盞,彎唇笑起來,“好衣贈美人,那羅蘭紫的團花錦緞配雲世妹再合适不過,對了,那衣裙世妹昨日還穿得好好的,怎麽今兒又換了,可是不喜歡麽?若是不喜歡,盡管讓顏葵給你換成其它的。”
顏葵附和道:“對,小姐喜歡什麽花色什麽布料什麽做工,盡可跟我交代,我一定幫小姐選一套心儀的來。”
雲翎還沒來得及答,立在一旁的阿奇突然插了嘴,“掌門,我剛說錯了,不是水紅色,昨晚上這姑娘是紫色衣裳。”
雲翎笑着看向阿奇,“究竟是紫色還是水紅色?小哥,你可想清楚了。”
阿奇道:“是紫色沒錯。”
雲翎點頭:“小哥好記性,那請問你昨晚見到我靠近甄寶閣是什麽時候?既看到為何不喊左右将我這竊賊拿下呢?”
何勝在旁冷聲道:“你這妖女扯東扯西,到底是何居心!”
雲翎冷冷瞥過何勝,“你既有拿下我的把握,說明掌握了足夠的鐵證,既然如此,又何必連幾句話都不讓我說清楚?難道是證據不足導致心虛,急于将我滅口麽?”
何勝臉色一僵,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只得憤憤道:“好,我便容你再撒潑一時,你要死個明白,我大仁大義便成全了又如何!”頭一扭看向阿奇:“阿奇,你昨晚是什麽時辰見到她的?講!”
阿奇垂下頭朝跪着的小四看去,小四偷瞪他一眼。阿奇捏着衣角搓了半天,支吾道:“那會我以為姑娘只是剛巧路過甄寶閣,想着姑娘又是來祝壽的賓客,就沒有喊人前去查問。那個時間大概是,大概是……戌時。”
話剛說完何勝哼了哼,而一旁何虹玉臉色微微一變。
☆、第二十五話 激烈敵對
話剛說完何勝哼了哼,而一旁何虹玉臉色微微一變。
雲翎也注意到何掌門的變化,卻只是笑笑,繼續問向阿奇:“你确定是戌時?”
阿奇點頭:“是……是戌時。”
雲翎看向何虹玉,話音輕快的轉了個話題:“何掌門,說起來我還沒跟您道謝呢,昨夜戌時您邀請顏少主與我一道前去您的蘭芳閣品茶,那香茗的滋味真是入口醇厚久久難忘,害我捧着那好茶一直賴到亥時才舍得走,哦,對了,您當時還說我衣裙的藕荷色很是特別呢。”
阿奇的臉色頓時一白,而何勝也是瞪大眼,半晌反應過來,沖何虹玉道:“妹妹,她說的不是實話吧!她信口雌黃的,你莫要被她騙了!”
何虹玉沉吟片刻,極輕地點頭,“蕭姑娘昨夜戌時确實是穿着藕荷色的衣裙與我一道品茶。”雲翎在外一貫随母姓自稱蕭翎。
阿奇登時面若死灰,何勝亦是目睜口呆。
雲翎微微一笑,跨步到阿奇面前:“哪裏有什麽紫色衣裙?哪裏有什麽戌時偷寶?我無非跟顏少主随口幾句,你便自亂陣腳漏洞百出!”頓了頓,突然傾身逼近阿奇,眼神一厲高聲質問:“我且問你,你當着掌門師尊,當着栖霞諸人,捏造事實颠倒是非,對一個素未平生的女子惡意誣陷,你到底是何居心?!”
阿奇迎上雲翎刀鋒一樣的目光,打着哆嗦大汗淋漓不止,片刻後他噗通一聲跪下來,揪着何虹玉的衣角,連連求饒道:“掌門饒我!掌門饒我!我是被被……”話還沒說完,兩眼一翻,居然吓暈了過去。
雲翎苦惱地扶額,暗想栖霞的門人真是膽小,輕輕一唬便會發暈,也不知是做戲還是真。
何虹玉掃了一眼暈過去的阿奇,臉色陰沉,下颚一揚,幾個随從弟子便将阿奇拖了下去。阿奇個子本就矮小,那些弟子常年習武都是孔武有力之輩,随手一拎之下,阿奇的身子便擺了幾擺,這一擺不要緊,便見阿奇袖袋裏滾出幾錠黃燦燦的大金錠,陽光照下來,明晃晃甚是惹眼。
雲翎手明眼快,抓起一塊金錠随手掂了掂,唏噓道:“栖霞派可真是財富寶地,随便一個巡夜的下人,便抵得上外面一個普通富戶。”
一旁顏惜玉扇輕搖,滿滿玉面風流的樣子:“栖霞對待下人真是優厚大度,惜之前還以為越朝島門人吃穿用度已是豐足,但跟栖霞比起來,當真羞愧!”
顏葵做悲戚裝,适時的接話:“是啊少主,我們越潮下人每月也只有幾挂錢,恨不得一文錢掰作兩文花,可這栖霞門人,都是拿黃金使的呀!您回去也跟老爺說說,我們這月銀是不是也該漲漲啊!”
雲翎拿着金錠不住的把玩,眼光一個勁往小四身上瞟:“便是月銀也就罷了,就怕啊,這不是月銀,是有人拿大把的金子買通了阿奇,好來栽贓無辜的人咯!”
話說到此處,便是傻子也聽出來雲翎的意思,一個巡夜的下人月銀不過幾挂錢,除去開銷支出,每月也剩不了多少,而這幾錠大金錠,對他們來說價值天文,加之阿奇無緣無故捏造事實太過蹊跷,何虹玉蹙眉,心下既疑又驚。
何勝也是一片雲霧迷迷,他本想讓阿奇指證雲翎,卻不知這阿奇本就是與小四串通一氣,那小四清醒後,見主子斷氣,而困龍環罪名昭然的擺在屋裏,何洪威害人不成終害己就罷了,可至寶困龍環被主子私自偷出而他做下人的知情不報也是死罪,當下又恐又懼,從已死的何洪威身上掏出幾錠金子,高價買通了老實巴交卻好賭缺錢的守夜人阿奇,打算來個惡人先告狀,橫豎人是雲翎殺的,這盜寶之罪便一并栽贓嫁禍到雲翎身上。且那小屋偏僻,向來人跡罕見,況且主子已死,死無對證,只要自己和阿奇兩人一口咬定是雲翎幹的,加之何勝得知獨子慘死後暴躁發狂,估計不會容雲翎多做解釋,直接将雲翎殺之洩恨。可惜世事難料,如意算盤是這麽打的,千算萬算卻沒想到,掌門居然做了雲翎的證人!小四想到這裏,心下一片悲憤。
那何勝雖被蒙在鼓裏,卻不願這麽輕易善罷甘休,他眼看着被拖走的阿奇,狠踹小四一腳,“阿奇跟你有什麽關系我且放在一邊!但昨晚我兒被殺,你親眼所見,你快說!我就不信這妖女能脫得了幹系!”
小四跪在地上,仰頭凝視雲翎,雲翎也剪手而立居高臨下看着他,她淡淡的笑意裏,看似風輕雲淡,可分明寫滿了輕視與憐憫……小四心底的卑微莫名油然而生,輕賤的念頭止不住要将跪着的姿勢伏得更低更低,直低到塵埃裏去仰望她才合适……他狠掐自己一把,這才甩脫這可怕的想法,再看那少女勢在必得的神色,心裏不由一恨,驀地想起主子确實是被她所殺,無論如何,就算她能脫得了盜寶這罪名,可殺人之罪卻是無論如何逃脫不了的!她将他逼到這個地步,就別怪他魚死網破同歸于盡了!
想到這他昂起頭,高聲道:“小人昨夜親眼所見,她拿劍一招捅穿了少爺的胸膛!小人對着蒼天發誓,如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雙指并攏指着天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樣,發着毒誓由不得人不信他。
何勝聽到這話,聯想起兒子死後圓睜的眼睛冰涼的屍身,不由悲從心上來,一手指着雲翎,厲喝道:“妖女!你,你還有什麽話可講?”
雲翎眼皮也不擡,将腳底下一個小石子踩着把玩,滿不在乎道:“哦?你說人死了,可口說無憑,起碼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呀。”
何勝氣得嘴唇發抖,強忍着怒火向下人道:“把少爺遺體擡過來,”又沖雲翎道:“你既然不見棺材不掉淚,我今日定要讓你跪在我兒面前叩首三千,不死不休!”
“好呀好呀!”雲翎笑吟吟答,不見絲毫惱怒。
幾個下人小心翼翼将何洪威的屍身擡到庭中矮榻上,由于栖霞派急着要抓兇手,怕破壞現場及傷口罪證,故而何洪威的屍身并便沒處理,他還是之前的打扮,着黑色錦袍,瞎了那只眼睛上蒙着布。因着斷氣了大半宿,屍身早已冰冷僵硬,心口那個利劍捅穿的傷口猙獰,血早已流幹殆盡,只剩眼睛還在圓睜着,似在訴說死前的恐懼及不甘。
何虹玉別過頭不忍再看,何勝凝視着兒子屍身,兩眼早已通紅,若不是礙着掌門在場不好發作,恐怕早已飛身過去,拼了老命也得将那妖女斃于刀下。臺下弟子看到何洪威的屍首亦義憤填膺,亦揮舞着手中兵刃喊道:“殺了妖女為師兄報仇!殺了妖女為師兄報仇……”
一旁安然喝茶的顏惜環視四周,停下手中徐徐擺動的扇子,瞧了何洪威的致命傷處半晌,眉頭微蹙。
雲翎圍着何洪威的屍體轉了幾圈,忽地哈哈大笑:“寶不是我盜的,但我承認,人是我殺的,可這又如何?”
“你!”何勝沒料到她一口承認,滿腔怒氣霎時沖向腦門,當下霍地抽出青鋒寶刀,手腕一轉,便向雲翎肩膀砍去。他這一動,臺下弟子也都磨刀霍霍,就等掌門一聲令下蜂擁而上。
樹下乘涼的顏惜仍是不緊不慢品着茶,目光若有似無落到何勝的刀上。何勝幾斤幾兩他心知肚明,這些年他頂着栖霞掌門親兄的頭銜在武林也算有臉有面,可若論武藝實是資質平平,頂多只算中流之輩,不然掌門之位豈能輪到何虹玉?而雲翎的武功回歸雲霄閣後雖鮮少動手,但她師從其父劍聖雲過盡,想必即便不算頂尖,也是個高手。如此一來,何勝貿然跟雲翎動手,定是占不到好處的。所以何勝無需顧慮,要防的是栖霞派其她高手,比如——何虹玉。
顏惜瞟瞟那邊的何虹玉,然後撮起嘴,斯條慢理吹吹杯中熱茶,那杯盞中的茶水蕩漾開來,倒映着他一貫面如暖玉的臉,他春水般的眸裏浮起一絲涼意,而他未端杯的右手輕輕捏住了袖中玉扇,只待一發即起雷霆制敵。
☆、第二十六話 疑點重重
那方何勝大刀鋒芒一亮,帶着滾滾殺氣就朝雲翎劈了過來,雲翎卻不拔劍,身子一轉,早已蓄力待發的右腳漂亮一踢,腳底下方才踩着的小石頭便像上足了火藥的炮彈般發射出去,精準砸向何勝的刀面,那刀力道十足,可是石子力量亦絕不微弱,伴随着“铮”的碰撞聲響,石子往刀面上劇烈一撞,竟将刀劈下的方向打歪了些,刀本是對着雲翎右肩砍去,可落下的時候,已偏離肩膀好幾寸。諸人看着這少女一個小小石子便能将暴烈的刀鋒去勢打斷,心下暗暗一驚,心道好強的內力。而雲翎輕巧避開了何勝的刀後,也不戀戰,快若飛羽的一掠,揪住了何洪威的屍體抵在身前,喊道:“停!你再前進一步,我便讓你連屍體也撈不着!”
形勢陡然一轉,滿院的人都傻了眼,這一場打鬥才剛剛開始,諸人摩拳擦掌熱血沸騰,正欲在門派師伯的帶領下同仇敵忾,卻萬沒想到,打鬥還沒進入白熱化雲翎便直接更換套路棄戰,當真不按常理出牌。
臨州風俗,人死後若不得完屍體,死後便作孤魂野鬼永世飄蕩,無法投胎做人,因此屍體一旦受損可謂大忌也。何勝正備全力擊殺的腳步無可奈何剎住,睚眦欲裂看看雲翎,卻只能舉刀怔在那。
何虹玉面上的平和終于挂不住了,斥道:“蕭姑娘,你休要太放肆!放下洪威!”
雲翎昂起頭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