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灼灼,與人群中徐徐掃過,最後絞上何虹玉的眼光,泠然道:“何掌門,這世上素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戀,也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恨,你侄兒死了,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他為何而死麽?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何要一劍斃他,不留一絲活路嗎?你再回想一下,你侄子前兩天總戴着帽子或蒙着布巾,你不覺得事情蹊跷?”

何虹玉神色微變,細細一想發現真如雲翎所言,她沉下臉道:“你想說什麽直說便是,我給你死前說話的機會。”

雲翎轉了個話題:“敢問何掌門,武林正道是什麽?”

何虹玉不知她葫蘆裏賣什麽藥,依舊答道:“匡扶正義,鋤奸扶弱。”

“何掌門這話說的真好,晚輩佩服。”雲翎颔首繼續道:“既如此,那何掌門,對于不僅挑釁生事,魚肉百姓,強搶民女,更以迷香下作手段□□婦女,只因女子反抗便要将其扼殺之惡人,又該如何處理?”

何虹玉沉思了片刻:“此兇徒該殺!”

雲翎拍手鼓掌:“好極。”右手陡然極快地在何洪威臉上一拉,“嗤啦”一聲,何洪威眼上的布巾被扯了下來。

——那只眼眶裏的瞳孔上,一道細銳傷痕赫然顯示主人在死前已被人刺瞎了眼。

何虹玉何勝皆倒吸一口氣。而一旁顏惜看着那個熟悉的傷口,眉頭一挑。

雲翎指着傷口,道:“這傷口是前些日子你家何公子在酒樓強搶民女時,一位路過俠士看不過去,将何洪威刺瞎的,以示懲戒。”話到這雲翎還沖顏惜擠了擠眼睛,遞過去一個“相信我”的眼神,

顏惜瞧着她戲谑的眼神,也回了她一個從容的神色,又聽着她一番穿插打渾的話,心下不由暗暗好笑,當下也不說破,由得她鬧去。

徐徐和風攜着花香吹過繁茂的枝桠,帶落幾片翠綠欲滴的新葉,顏惜視線追着那葉子輕落在少女臉龐。融融春日下,那清麗少女沐浴在暖金的光輝中,對着周身一圈森然刀鋒,一派從容自若,一雙眸子顧盼飛揚毫無畏怯。恍惚中顏惜仿佛看到當年那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在惹禍後習慣對同伴擠眼弄眉傳達信息……

罷了,她愛鬧便鬧吧,大不了天破了窟窿,由他頂着罷了!

思及此處心底漾起柔軟,像幼年裏百花盛開的深春,自己牽着她的手躺在雲霄閣後山草坪上曬日頭,天空湛藍白雲朵朵,頭頂鵝毛般的柳絮随風飄飄灑灑,落了滿臉撒了滿身,讓人微微的癢。而身邊小小丫頭頭發早已玩散,淩亂攤在草地上曬得久了,隐約有陽光的味道。

舊時往昔,恍如迷離一夢,然夢醒時分,早已事過境遷。

收回思緒,顏惜又喝了口茶,他擡頭瞧瞧這晚春日光,忽然覺得這陽光跟回憶裏一樣好,而自己茶盞中的茶雖已涼了,可味道還是不錯的。

Advertisement

那頭雲翎繼續道:“何洪威搶占那姑娘不成,還将那姑娘父親逼死,那日區區我剛巧也在酒樓,行俠仗義本是我輩職責,再說我那時并不知這是你們栖霞的公子啊,所以為這事我也與你們栖霞公子杠上了。”她一面說,一面故意将“你們栖霞”咬得特別重,讓人聽起來更覺得諷刺。

“後來我随顏少主來你們這祝壽,結果真是無巧不成書!我跟何公子又見面了,想來何公子對那日過節十分不滿,當晚便派人去我的房間下了迷香,可巧被我發現了,我将計就計便裝昏迷,被塞到一個大箱子裏,就這樣被擄了去那園內偏房,等我到那房間裏,發現床上還睡着一位姑娘哪,哦,對了,便是那天酒樓裏何公子要強搶的那位呀!何公子還說什麽要将我們兩人一起納了去做第五姨太跟第六姨太,不過那位姑娘很是剛烈,你們家何公子見她不肯屈從,便幹脆拿繩子将她綁了直接用強的,可憐那位姑娘誓死不從,惹怒了何公子,差點被活活掐死!”雲翎說到此處,很是附和場景的唏噓了兩把。

何勝打斷雲翎的話,怒不可遏,“妖女,你休要含血噴人胡說八道!”跪着的小四也跟着喊起來:“這妖女狡辯!狡辯!”

“我可沒胡說,哦,忘了告訴你們,我确實沒盜困龍環,但是我确實是見過的!因為那會它正困在的手上!因為你們家何公子私自拿了那玩意出來,将我困着了,可惜我一身好武功,被困龍環困着動彈不得!”

何勝頓時暴跳如雷:“你說我兒偷了困龍環将你困住,你說我兒給你們下迷香,你說我兒強搶民女!你空口白話!老夫不信!”

“不信!”雲翎剎那眼中精光暴漲,捋起衣袖,将雪白的手腕往何虹玉面前一遞,憤然道:“何掌門!這齒印你看清楚了!你們困龍環內藏機關,被困住的人只要劇烈掙紮,環內必定伸出齒狀細刃,将人手腕皮肉割破。你且看看我這傷口,是也不是?!”

何虹玉仔細看了去,那白皙手腕上果然一圈深紫色齒狀傷痕,部分皮膚還留有血痂,臉色霎時大變。何虹玉身側何勝連連搖頭,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樹下顏惜亦是微怔,萬沒想到雲翎那晚竟受如此羞辱,眸子立時一沉,那怒意在眼裏浮動片刻,漸漸化為肅殺之意,臉上笑卻愈發濃烈,“何掌門,你們栖霞口口聲聲指責我這位朋友偷了你們困龍環,可她滿手傷痕,哪裏像是盜寶者,倒更像受害者!而困龍環這種至寶,操縱機關機要向來只有幫中重要骨幹才知,我這位朋友怎知機關操作駕馭之法?況且……”顏惜又是一笑,笑意料峭,“說來家父當年也曾被栖霞無禮困過,不過陳年舊事不提也罷,可這次我們好意賀壽,我這位朋友卻再次被困,惜想着大概是有人居心叵測,所以想問問何掌門,究竟是栖霞聖物當做兒戲太過好玩,還是覺得顏某我勢小人微好受欺負,便由得人輕賤去了?”

何虹玉聞言想起當年苦戀顏致遠,而落花有情水無意總讓人郁郁,年輕氣盛的她一氣之下用困龍環将心上人鎖在地道,逼其留下娶了自己的往事,不由老臉一紅,一腔話堵在喉裏。

何勝瞧着掌門沒出聲,忍不住道:“顏少主休得信口雌黃,這東西不是那妖女偷的,我們栖霞難道會自己去偷了那個來暗算你們?”

雲翎摸着手腕上的傷口,道:“凡事都要有動機,你們說我盜寶,我盜寶做什麽?自己困着自己好玩麽?再說你們甄寶閣機關重重,若非熟知閣內機關并有能力拿到鑰匙者,誰敢進去送死?而能有鑰匙又知曉寶物操縱機密的人,思來想去也只有何洪威這種身為掌門親侄子,掌門師伯獨子的內賊才最合适!”

庭院諸人面面相觑,聯想起何洪威平日依仗身世的膽大妄為,隐覺得那少女的話似乎有些道理。

☆、第二十七話 箜篌作證

“大家千萬不要被這妖女所騙!”何勝揮着手臂打斷衆弟子的猜測,此時一個年長的栖霞管事者模樣的人若有所思:“我想起來,前幾日洪威确實向我打聽過甄寶閣機關一事……”

“守閣吳長老!”何虹玉向那老人道:“你說他跟你打聽過甄寶閣的機關?”

“是,掌門。”那老者面有愧色,“說來屬下真是該死!那晚他突然熱情邀請老頭兒我去滿月樓喝酒,小老兒我念着他是您親侄子,不好拒絕就去了,結果那晚上被他灌的爛醉,自己也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麽……但隐約記得他席間确是借着敬酒的名義問了一些寶閣中機關破解之法……”

何虹玉臉色瞬時烏雲密布,那老頭慌忙跪下去叩頭,“掌門!屬下知錯!我不該将寶閣之事輕易洩露出去!請掌門懲罰我護閣不力!”

“你糊塗!甄寶閣乃我派歷代重中之重!你怎能如此馬虎大意!”何虹玉斥了老者幾句,“你且退下,這糊塗賬等下再算!”

那老者起身,顫巍巍退了下去。

何勝臉白了白,卻仍抵死不從,“我不信……我不信……”

雲翎哼了一聲,“由不得你不信!正義自在人心!好,再來說說迷香一事,你不信你兒下迷藥意圖奸污民女,我便給你證據!”手一擺,一個黃色顆粒便擲了出來,骨碌碌滾到何虹玉腳下。

“何掌門!這是你侄子那晚給我下的迷香!”

何虹玉看了一眼,失聲道:“七日散!”

雲翎淡然道:“這是你們栖霞獨門秘制的迷香,那晚何洪威對我使用迷香時,幸虧我早有預料,屏息過去,這是香料裏面小小一塊,還沒燃時碎了一點點,剛好滾到了我的腳下,我趁那些人無意間藏了起來,沒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場。”

何勝氣急敗壞,“妖女,你少來栽贓嫁禍!憑這麽點香便要誣賴我兒盜走栖霞禁忌迷藥,拿來對你們做茍且之事麽?”

“你覺得是栽贓嫁禍?可是栽贓嫁禍也得有贓才能栽啊!看清楚了,這是七日散,是你們栖霞從不外傳的禁忌迷香,由閣內最有資格的元老保管,我一介小小女子何德何能有資格擁有?想來也只有何公子這樣的資格,才能弄到手了!”

何勝咬牙切齒道:“哼,我兒已死你要怎樣誣賴他,他也是不能再反駁的了!”

“誰說死人不能說話?”雲翎還沒答話,一旁顏惜出了聲,他信步走到何洪威身邊,“何掌門請看看何洪威,各位栖霞兄弟,也請你們好好看看何洪威。”

諸人莫名其妙看向何洪威,一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何洪威的屍體軟綿綿倒在雲翎腳下,此時正值暖春百花開放的季節,衆人納悶看見幾只蝴蝶不采花蜜,卻一個勁繞着何洪威飛來飛去。顏惜與雲翎快速交換眼神,然後手一揮,跟臺下一位弟子說:“勞煩這位小哥将你們家公子放到榻上。”那幾個弟子得到何虹玉許可的眼神,便将屍體端端正正放置榻上擺正,而那蝴蝶更是怪了,居然一路追着何洪威的屍身飛個不停。不多時,又有更多的蝴蝶朝何洪威飛了過來,十幾只蝴蝶圍着何洪威打着轉。

顏惜微微一笑,問:“各位不覺得好奇麽,這蝴蝶不去采百花,卻偏偏圍着一句屍體打轉,莫非……”顏惜頓了頓,“啪”地玉扇一展,胸有成足道:“莫非他身上有什麽東西吸引了這些蝴蝶?”

何虹玉目光一沉,大步跨到何洪威身邊,伸手便往何洪威身上探去,果然摸到一個鼓囊囊的東西,何虹玉那将那東西拿出來只瞧了一眼,臉色立時陰沉。臺下有弟子好奇伸頭去看,就見一個小小藥瓶,白底彩釉描花繪蝶的做工甚是精細。

七日散!

一旁何勝瞧着那藥瓶,兩眼發直。

“惜這些年一向喜好游歷江湖,雖然資歷尚淺,可大名鼎鼎七日散還是略有耳聞的,相傳裏面有幾十種香料,其中一味便是百花香,據說這百花香香味沁人,随身攜帶一點便能招蜂引蝶,眼下何洪威帶了含有百花香成分的七日散引得蝴蝶不住圍繞,如此看來果真不假!”顏惜嘴角含笑,向尚在納悶的諸人解釋了一番,又向衆位弟子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掌:“各位,剛才我連碰都沒碰他,便是擡到那榻上也是那幾位兄弟代勞的!”言下之意便是他絕對沒做什麽手腳,更別提栽贓了。

那幾個擡屍體去矮榻的弟子點頭,公允道:“顏少主确實沒碰過少爺。”

何虹玉怔在那裏,默然不語。

“何掌門!”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喊了出來,何虹玉擡頭看去,便見一個女子擠過人群,走了進來。

衆人偏頭将目光朝着女子投去。那女子身姿削瘦,容顏憔悴,但一張雪白臉龐,容貌明麗,待她走近,卻見下巴上明顯有道道淤青的傷,似是有人用力扣捏所致,諸人心下一緊,暗想着如此一個嬌弱美人,誰能這麽狠心下得了手,當真歹毒。

這女子自然是曲箜篌,她昨夜被擄,身上傷痕累累,被顏家主仆送到安全的偏廂診療休息後沒多久,便聽到門外丫頭們交頭接耳說少爺被殺,掌門抓了一男一女來拷問,心下擔心顏惜雲翎出事,于是拖着傷軀一搖一晃來到前廳。

顏惜走到曲箜篌旁邊,皺眉道:“你這傷才包紮,怎麽就出來了。”

曲箜篌看了他一眼,勉強露出一絲微笑後向何虹玉施禮道:“何掌門,今日我來,不為其他,只為我的清白和蕭姑娘的名譽!”

何虹玉見她滿臉病容卻強撐自己,不由一嘆,道:“姑娘有話但講無妨!”

曲箜篌正色道:“我姓曲,父親本是清水鎮一名員外,家有良田百畝,屋房數十間,談不上富甲一方,日子也算是充裕。父親善良本分從不與人結怨。去年年底,不知為何得罪了何洪威,何洪威依仗你們栖霞派聲勢,帶了浩浩蕩蕩近百來人闖入我家中,搶錢縱火,還逼我父寫下了欠銀一千兩的借據,稱若今年年初不能還上,便要拿我去抵債。我父親被逼如此,一氣之下氣血攻心激發重病,沒多日便撒手歸去了,留下我一個孤女……”曲箜篌頓了頓,一雙美目噙滿淚水:“到了還債之日,我交不出那麽多錢,何洪威便來我家逼債,說是要我抵債,我若不從便要将我賣到窯子裏去!我在好心鄰居的幫助下逃了出來,躲到了一家酒樓,沒料他還是追了過來。當時恰巧遇到蕭姑娘跟顏公子,他們路見不平救了我,還收留我。我一路跟着蕭姑娘他們來到了栖霞莊,我料想着何莊主在這裏那何洪威定然不敢胡來,卻沒想到……”言至此處曲箜篌聲音哽咽,說的斷斷續續。臺下一群人看着那美人哭的梨花帶雨,均于心不忍,心想着平日大師兄便行事跋扈,沒想到竟已無法無天到了這種地步。

何虹玉面如冰霜,問:“沒想到怎樣?你且說來!”

曲箜篌道:“沒想到昨夜裏我正準備入睡之時,突聞到一陣奇怪花香,之後我便人事不知了,待我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子裏,何洪威他就在旁邊……蕭姑娘也一路被擄了過來,但她心細如塵躲過了那禽獸的迷香……蕭姑娘要來救我,結果何洪威使計用困龍環将蕭姑娘铐住,然後我便眼睜睜被那禽獸五花大綁在床上肆意□□……”曲箜篌講到這裏,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抽噎幾聲,竟再說不下去,顯然是回憶起昨晚上那不堪一幕,不能面對。

何勝緊盯着曲箜篌,連連搖頭:“我不信,我兒怎麽會做這種事!你這賤人撒謊!撒謊!”

“我一個清白姑娘,若非受此大辱,豈可拿自家名聲玩笑,不信你且看——”曲箜篌凄然一笑,當下不管不顧,扯住脖子上的衣領往下一拉,白皙的鎖骨便迎着諸人展露無遺,“昨晚我寧死不從,他一怒之下要将我掐死,若非蕭姑娘救得及,我此時早就去了陰曹地府見我爹了罷!”

諸人瞠目結舌,沿着鎖骨往上一瞧,便見她雪白的頸脖上一圈紫青色於痕,那顯眼的痕跡仿佛在無聲宣告着女子昨夜被擄掠的可怕經歷。

曲箜篌摸着脖子裏的痕跡,沖諸人凄涼道:“幸虧我命大,不然我父女二人便在地下團聚,也将化作冤鬼,時時刻刻詛咒那禽獸不得好死!”

此話一落,一群人都覺得後背升起一股涼氣,而何勝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各位還不信麽?”曲箜篌又自顧自拉起衣袖,脫下鞋襪,将手腕,腳踝處被繩子捆綁而勒出的傷處都給諸人看了,最後在一片瞪目結舌中将脫下的鞋襪穿上去。

“各位還有其他更多的傷口,可我不想再說,今日我來只想證明,何洪威這禽獸!”曲箜篌恨恨向着何洪威屍身一指:“死有餘辜!蕭姑娘真正是俠義之人!殺了他實乃為民除害!”

庭院內諸人面面相觑,一時鴉雀無聲。

☆、第二十八話 神秘貴客

雲翎饒有興趣看向何虹玉,“何掌門,你還要證據麽?還要的話,可以把當時酒樓的小二掌櫃都喊來,他們可都是親眼見到你的大侄子強搶民女,哦對了,當時那小二好心幫曲姑娘求情,被扇了兩個大耳光,門牙都被打掉!我相信他對此事是很有印象的!若你還不信,便把那天酒樓在場的鄉親父老也喊來問問吧,我可沒通天本事,能将整個臨州都收買了去!”

雲翎見沒人講話,繼續道:“眼下大家對這事可都清楚了?這事雖然複雜,其實梳理起來再簡單不過,說穿了何洪威霸占民女不成,便意圖報複。那晚他下手之前便先偷了困龍環跟七日散,然後用七日散将我跟曲姑娘迷暈,帶到偏房,用困龍環将我困住,然後意圖實施下作之事……結果我被人救出,逃出了困龍環替天行道……但我留下了小四的命,沒想到小四害怕閣裏責罰,所以惡人先告狀……最後就鬧今天的這一幕!”

事已至此再清楚不過,鐵證如山亦擺在一旁。在場人均默不作聲,何虹玉臉色鐵青,看着榻上已死的何洪威,又痛又恨。何勝卻仍惱羞成怒地喊:“便是我兒犯了王法,也不該由你處置!”

雲翎負手而立,聞言轉過頭來,一向輕輕淺淺的眼神驟然淩厲如鋒芒,她緊逼向何勝,一聲冷笑後高聲發作:“王法?!你講王法?你兒子依仗家門勢力,欺壓百姓逼死弱民,可有王法?你兒子青天白日衆目昭彰,霸人良田奪人房屋縱火行兇,可有王法?你兒子帶領手下張狂無度,強搶民女大鬧酒樓,可有王法?你兒子夜半做賊私偷門派至寶,存龌龊之心使下流手段,□□婦女殺人滅口,可有王法?!”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幾度,“還有你們這栖霞!放縱門人胡作非為魚肉鄉裏,更兼颠倒黑白含血噴人,更妄圖坑害無辜草菅人命!我且問你,你們眼裏可還有王法!可還有律法?!”

雲翎霍然轉身,振臂一揮,堪堪指向庭院裏正殿上懸挂着的“正氣浩存”的牌匾,厲叱:“栖霞?說什麽堂堂栖霞!說什麽武林正道江湖名門!說什麽正氣浩存仁義道德!說什麽匡扶正義鋤奸懲惡!當真是笑話!別說何洪威死了,此等人人得而誅之的窮兇極惡之徒,他就算再活一次,我便替武林俠義再除他一次又有何妨!”話到最後一聲比一聲高,字字擲地有聲,句句铿锵有力,氣勢排山倒海般壓在何勝身上,何勝對上她凜冽的眼神,顫抖着嘴唇,半個字也講不出來。

一席話講完,何勝已是臉色灰敗,面若死灰。

庭院一時寂寂無聲,諸人怔怔看着那立于牌匾下的少女,那少女身姿纖瘦,言笑間自有一股淩然不可冒犯之氣。又想她自進了這庭院,衆人便見她處劣勢時氣定神閑沉着應對,占上風時巧利契機乘勝追擊,于諸人圍殺困境中尋找生機,于小人誣陷窘迫中機智應變,言行之間進退有度,舉止之中左右有局,不戰則已,戰則一發即中扭轉全局。諸人心下不由頓生欽佩,轉念一想,受害者雖是同門師兄,可是他一向行事暴虐,被殺也算是惡有惡報,而這位姑娘雖痛下殺手,可所做的确是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之事,實乃正道作為,這麽想着,諸人再看向她的眼光,不由帶了三分敬畏三分佩服。

良久雲翎輕蔑一笑,打斷了這庭院沉寂,“何掌門,如今還要再追究我的罪麽?”

何虹玉臉色難看之極,默了默,緩緩出聲,“不孝子弟何洪威,偷盜聖寶,私拿禁藥,欺淩百姓,□□婦女,有辱栖霞門風。數罪并罰,依規處以火刑,死後不得葬入師門墓地。如今既已自食惡果,便作罷,來啊,給我将屍體拖下去,稍後再做安排,我自必不輕饒,以儆效尤!”

那随從弟子将何洪威屍首拖下去之後,何虹玉又思量片刻,向着雲翎幾人吐出一句話:“兩位姑娘,對不住了,二位身上都有傷,盡可放心在栖霞療養,以表我派歉意。”

曲箜篌別過頭去不看何虹玉,雲翎卻是話裏有話:“何掌門,素聞你處事公允,有功必賞,有錯必罰,可今日似乎少了點什麽呀。”

何虹玉道:“少了什麽?”

雲翎徑直走到何勝面前,道:“這位,你不覺得欠我一句道歉麽?”

何勝雖後悔自己的魯莽,不該輕信小人讒言誣陷無辜,但此刻哪裏拉的下那張老臉,一咬牙道:“我怎麽說也是個長輩,難不成還要跟你這小輩賠禮磕頭?”

“哦!”雲翎睇他一眼,嘲弄道:“想不到這位雖然武功平平,但倚老賣老的本事好的很吶,小心等下把腸子都悔青了喲……”

何虹玉有心維護自家哥哥,便道:“我已向二位姑娘道歉,蕭姑娘還想怎樣?”

雲翎道:“何掌門這話說的好生奇怪,什麽叫我想怎樣,好像是我在故意找茬。我區區一個弱女子,難道還敢在你們堂堂栖霞裏無事生非?只不過人人都希望有個好名聲,我也無非只是想還自己一個公道罷了!方才這位口口聲聲妖女長妖女短辱罵不休,我倒想知道,我究竟是哪裏做錯可以被人這般辱罵?如果沒做錯,那他又算不算诽謗呢?既然是诽謗,我又為何不能替自己讨回個公道!”

雲翎的話句句在理,何虹玉左右為難地啜喏着:“這……”

“俗話說的好,子不教父之過,何洪威如此大罪大惡之人,跟他爹何勝的息心教導離不開關系啊。回頭想想,方才何勝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便不問青紅皂白将我定罪,更領着門人要立刻取我性命,啧啧,那可不是演習啊,都是真刀真槍的上了,那會我若反應稍微慢半拍,這小命不知還有沒有啊。”雲翎譏诮一笑,“也真是奇怪,這人身為一派元老,卻如此不分是非亂殺無辜,換了其他幫派早就重懲以肅門風了,可何掌門卻無視于睹。區區我真是好奇,究竟是栖霞派從來便默許了坑殺人命是無罪行為,還是因為他是掌門親戚就可以随意殺戮呢?”

樹下顏惜緩緩走向前來,向何虹玉道:“何掌門,既有人欺辱我友,蒙蔽事實,為何罪而不懲?你身為一派之主,獎罰自當分明。如今有錯不罰,何以服衆?不能服衆,何以立足武林?”悠悠綻開扇子,嘴角噙着一抹冷然的笑,“惜真心誠意把何掌門當做敬重的前輩,可貴派若存心要欺辱我這朋友,那惜也絕非任人揉捏之輩。”

何虹玉一怔,默然無語。

正在何虹玉為難之時,卻聽一個清魅的聲音自門外傳來,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何掌門!”

衆人立刻扭過頭去,卻見七八個人擡着一頂朱紅金頂軟轎,正輕快的向庭院裏移動,那男聲便是從軟轎裏發出。

那轎子在庭院正中停下來後,轎子裏頭傳來“啪啪”的鼓掌聲,那人贊道:“好!真是一出好戲!姑娘真是一個妙人!”那意思顯然是對着雲翎說的,更顯然是在屋外觀看已久。

雲翎轉頭去看那轎子,可那人端坐在軟轎裏,簾子拉的嚴嚴實實,模樣半分也瞧不見。雲翎視線在轎子上面轉了一轉,便見軟轎上琉璃窗配墨色輕紗,轎頂上裝飾着銀蛟紋深紫緞,轎子四壁垂着排排朱穗吊碧綠瑪瑙珠子,這排場來頭很是不小。于是她客氣沖轎子答了一句,“謬贊!受之有愧!”

轎子裏那人沖何虹玉道:“何掌門,這是家父給你的賀禮,我路上有事耽擱所以晚到兩天。哦,趕了大半天的路,乏的慌,我需要香湯熱水,你速速派人準備!”他說起話來全然一副主子派頭,尋常人晚到賀壽必然會再三道歉,可他卻只字不提,而最後的幾句更是吩咐的口氣,仿佛是一個上位者對屬下下達命令,何虹玉好歹也是堂堂一派之尊,能用這種口氣對待她的,不知是何種身份了,諸人揣測不已,但也沒人出聲詢問。

這時一個領頭随從模樣的人從轎子旁走出,捧着一份匣子遞給何虹玉,何虹玉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變,立馬行大禮,低低拱下身去,道:“栖霞掌門何虹玉見過晉康王!謝王爺大禮!”

何虹玉此言一出,在場人都愣了。

晉康王小王爺!這兩年風頭最盛的晉康小王爺!手握國家大半兵馬的攝政王獨子——晉康王李承序!

衆人目瞪口呆,一旁雲翎與顏惜默契對視一眼,只是微微驚訝,也不見有多震驚,仿佛早已猜得八九不離十。

“免禮,本王是微服出巡,就無需那麽高調了。”透過薄紗,轎子裏人影一動,似乎是晉康王懶懶換了個姿勢,“哦,何掌門,這位姑娘是本王的朋友,你們如此對待她,說不過去吧,況且這門派規矩似乎太過松散吶!何掌門,你覺得呢?嗯?”他話音低沉松松軟軟,可到最後一個字“嗯”時,卻又尾音挑起,說不出的慵懶散漫。

雲翎莫名其妙看向轎子。她何時跟高高在上的晉康王成了朋友?同時她還收到了來自其他方向的訝異眼光,她只能無辜搖搖頭,表示自己也處于迷糊狀态。

轎子前的何虹玉沉默片刻,看向自家兄長。

何勝臉色惶恐,結結巴巴道:“妹妹,你不能這麽對我,我可是你的親兄長啊!妹妹!”

何虹玉長嘆一口氣,揮手道:“何勝,是非不分,魯莽行事,險些枉殺無辜,杖五十。小四,縱主行兇為虎作伥,知主盜寶,知而不報,誣陷無辜,處火刑。”

何勝與小四立即大聲喊冤求情,可無濟于事,一群人将哀嚎着的兩人拖了下去行刑。

晉康王滿意點點頭,“何掌門,領本王進去內廳吧!”于是轎子又擡起來,一群人絡繹有序地在何虹玉帶領下向着內廳奔去。

臨去那一瞬,一只修長的手伸出來将轎簾一掀,一張年輕公子風流俊秀的臉便露出小半臉龐,隔得遠了,看不見容貌,唯見那一雙深邃的眸子,不同于常人的烏黑深沉,而是呈罕見的酒紅色,仿若葡萄美酒流光溢彩。他斜斜倚着簾子,帶着一抹欲說還休的笑,遠遠地,深深地看了雲翎一眼。

雲翎剛巧對上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心下突然一震。

作者有話要說: 當當當,這個人就是赫祈啦~

☆、第二十九話 妖孽舞姬

帳算完了,仇也報了,雲顏一行人也不願再在栖霞久留,便找了一輛馬車,載着傷勢未愈的曲箜篌下了山。

幾人回到臨州,找了城內最大最好的客棧安頓下來,請了最好的大夫給曲箜篌瞧過,大夫說只是外傷,開了些藥囑咐每日服用三頓,好生休養便可痊愈,一群人的心這才稍稍安定。等到大夫臨走時,顏惜硬拖着雲翎也要那大夫給她把把脈,可雲翎連連嘟囔着:“讨厭看病,讨厭吃苦藥!”接着腳底踩油跑到自己房內将門鎖得緊緊,死活就是不讓大夫進來。

顏惜派顏葵在門外敲了半天,雲翎橫豎都是不開門。

大夫無奈走了,雲翎背靠着門沉默良久,看看自己的手,又搭上自己的脈,自語道:“給你們把脈,怎麽把呢?告訴你們我随時都會死麽?”

沒有人聽到她的話,空蕩蕩的房間,只聽得到窗外風穿過樹叢,枝桠簌簌作響。

房間一側,光線照不到的陰影處,少女雙手蒙住臉,輕輕苦笑。

……

四人稍稍歇息了一下,不多時便已是瑰霞漫天黃昏時分了。

一樓歌舞升平十分熱鬧,幾人在房間裏呆的乏了,便從二樓廂房下來,前去大堂看歌舞解悶。

大堂設置的高調華麗,呈“回”字形,周圍一圈都是供客人觀賞的雅間,用潑墨寫意的梨木屏風虛掩着半隔開,大堂正中是一個彩鍛裝飾的高臺,一群莺莺燕燕在上面吹拉彈唱為客人助興,演到好處,掌聲湧動,喝彩不斷。

四人挑了一個離臺子最遠的隔間,覺得清淨。剛坐下顏葵道:“少主,今天我可替你們捏了把汗哪,栖霞那麽多人要你們難堪,可你們還偏偏以身犯險,你就不怕何虹玉真的翻臉,栖霞上下一起群毆你們?”

顏惜笑得溫文爾雅:“我只怕他們逼我翻臉。”

顏葵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原來今兒栖霞,看似只有您和雲小姐,其實還帶了另一群人對不對,只不過那些人藏在暗處!如果那栖霞能和平解決這個問題,您便不招那些人出來,如果栖霞翻臉,您就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顏惜贊許道:“最近腦袋有長進。”

顏葵得意于自己的頭腦,“我可是您的貼身書童,我還不了解您麽!您從不打無準備的仗!”

雲翎眨着眼問顏惜:“你真埋伏了人?”

顏惜懶洋洋換了個坐姿,“我怕萬一動起手來,我打的累,那還不如指揮手下去打,我在一邊喝喝茶賞賞花,多自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