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

姑娘,家住何處,芳齡幾何,是否婚配啊——當然,這幾句話是雲翎臆想中的,實際上顏惜問的是:“哦,這麽說來,姑娘你便是那風使了?”

“叮咚,答對了!不過……”雲翎不等風清回答搶了話頭,她晃晃手中的那塊絹紗,“她不僅是風使,更是今晚殺害何掌門,滅掉栖霞派的兇手之一。”

顏惜瞅瞅風清,夜沉星暗,不過她水清色的裙子顏色太淺,襯着這幽幽夜色并不難辨認,不言而喻地表明了她身上的布料确實同雲翎手中的同出一轍。

風清道:“是又怎樣,我既引你們到這裏來,便不怕你們知道。我這人向來利索,不喜歡廢話,你們留下冰火珠,我自會給你們活路。”

雲翎眨巴着眼睛故作無辜問:“奇怪,你怎就知冰火珠在我們手上?”

“哼,那何虹玉寧死也不肯把那東西交出來,瀕死時還發了一枚信號,我估摸着她肯定是讓人過來救援,順便把東西交給那人。于是我們就偏偏不走,殺個回馬槍!結果果然趕來了人,我原以為是她的部下,可沒想到,居然是你們。”她咯咯笑起來:“倘若你們不乖乖交出冰火珠的話,就別怪我這人不好說話。”

“可怎麽辦?我向來對女人很好說話。”顏惜的扇子半遮住臉,露出的一雙星眸熠熠生輝,鼻子下面被扇子遮住,能猜得到他的嘴角一如既往的彎起,正露出一貫的雍容笑意,但那笑容随着下一句話陡然一冷:“但除了威脅我的女人。”

“那也得憑本事說話!”風清一聲暴喝,驀地發出一聲尖嘯,手中纖長匹練一揚,身影忽地便隐去不見。

幾乎是同時,四周忽地一陣狂風肆虐而來,攜卷起山中樹木枝桠亂擺,飛沙走石。十餘個人影嗖嗖地于夜色中湧了上來,見不到面目,唯見手中握着的一把把古怪的彎刀,刀刃細薄如柳葉,昏暗中刀刃雪亮,如鏡面清晰,潮水般向雲顏二人急迅襲來。

“柳葉刀?”雲翎略微一笑,随即抽劍而上。

“喔。”顏惜聞言,從容點頭。

刀光劍影中,雲翎扭頭對顏惜道:“期待嗎?武林消逝已久的柳葉刀陣終于重現江湖。”

“當年在江湖殺戮陣排名,柳葉刀陣排名第九,而我越潮簫音陣排第三。也不知這第三與第九的差距,到底有多遠。”顏惜掏出扇子,氣定神閑道:“所以今天定要試一試。”

雲翎于殺氣重重中鎮定如初,依舊向着顏惜笑道:“可你今天沒帶簫。”

顏惜的臉閑得不能再閑,仿佛眼前不是一群埋伏已久的殺手,“雖然沒帶簫,但玉扇也可以将就。”話還沒說完,便見顏惜玉扇霍地展開,水波蕩漾的衣袍無風自擺,旋即碧色身影一擺,顏惜人已沖進了刀陣中心。

玉扇本是極風雅之物,卻沒想到落到他的手中,頓時變成最銳利的殺人之器。顏惜身姿輾轉間,真氣洶湧澎湃,手中玉扇上下翻飛,刺,擊,挑,彈,敲,招招如行雲流水般連連綿綿不斷使去,夜色中光影攢動,星芒處處爆開,帶來一簇簇飛灑的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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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扇所到,鮮血噴濺,人影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帶着恐懼的畏意。最後,十人盡數躺倒地上。

再也無法起身。

須臾間,十個柳葉刀手,同時弑于一把小小玉扇下,不留任何活口。

而顏惜此刻正若無其事将扇子徐徐合攏。他偏臉看着身側橫七豎八的屍身,微微笑了笑,不屑又失望,“過去聞這柳葉刀薄如葉,快如光,殺人不見血,斷氣不聞聲。故而武林排名第九,如今看來,委實大不如前了罷。”

不遠處雲翎由衷贊了一聲,“你的功夫似乎比起前兩年又精進了許多。”

“哪裏。”顏惜笑的謙遜。

呼地風聲一停,山林中風清的影子重新回到了二人的視線內。

雲翎将目光投到那窈窕而煞氣的身姿上,用略微歉意的口氣道:“不好意思啊,風清,你的柳葉刀陣被這位破了。”指了指地上歪歪扭扭的屍體:“你看,一個活口都沒留,看來你今晚的埋伏不夠啊。若你真的想取我們的性命,就快把你的勾魂鈴給召喚出來啊,就像之前殺院子裏的那一幹弟子一樣,嗯?”

風清錯愕道:“你怎麽知道他們死于勾魂鈴?不對,你怎麽知道勾魂鈴?”她目光一沉,“難道你……你休想打我教勾魂鈴的主意!”她惱怒看了雲顏二人一眼,突然沖着林子喝了一聲:“甲奴!”

幽森林中登時一大排黑影齊刷刷竄出。

☆、第三十六話 雙面夾擊

幽森林中登時一大排黑影齊刷刷竄出。

零零總總大概有幾十個人,為首的那人身高近乎八尺,好生碩壯魁梧,虎背熊腰,着一身戰将裝束,一身厚厚铠甲武裝到頭部,尤為引人注意的是那雙手,正孔武有力的握成拳頭,拳大如砵,襯着那身堅實的精鋼铠甲,高調昭示着擁有無堅不摧的力量。

雲翎眯起了眼,心想何虹玉八成是被這人一拳致命。

那方風清面若寒霜的向那铠甲人吩咐:“甲奴,冰火珠多半就在這男人身上,替我取來!”

甲奴頭戴頭盔,将面容遮擋的嚴嚴實實,只留一雙眼睛,機械茫然的看着風清,得了令之後,又機械轉向顏惜,一步步身正步齊地朝顏惜邁去,像是一個被人操縱的巨大木偶。

他步伐僵硬,但力道可怖,一踩一踏下那地面都發出微微的顫抖。

頃刻間他已揮着鐵拳朝顏惜撲了過去,空中碧色的身影一晃,顏惜已經輕松閃開,那甲奴撲了個空,一拳砸在顏惜身後的樹上,那比海碗口還粗的大樹霎時咯啦啦一聲響,攔腰折斷。樹身晃了幾晃後,重重砸了下來,揚起重重的塵土,順便驚起山中一群惶恐的飛鳥。

無需任何武器,只需一拳便可擊斷粗木。這力量當真有點駭人。

雲翎瞅着那倒黴的樹,而風清臉色略帶得意之色。

顏惜立在斷木的那頭,對這一幕不為所動,“甲奴兄,你的手疼不疼?”

甲奴仿佛沒聽見,臉上仍是是那副迷茫空洞的表情,揮着拳頭又朝顏惜發起進攻。

甲奴力量驚人,但身形笨拙,而顏惜雖然力量稍遜一籌,卻勝在身姿輕巧。故顏惜也不跟他正面對抗,而是悠悠掏出扇子,運用避其鋒芒,攻其不備的戰術,利用身姿的優勢靈活與其應戰。

所以諸人便看到這樣一幕,鳥群驚飛走獸狂奔碎石飛濺殘木斷斷下,那碧衣公子的身形便如青色的煙雲一般極速掠動,而那盔甲武士節節撲空。與其說是打鬥,不如說那公子逗那武士玩耍來得貼切。

不多時,甲奴已七七八八擊壞了二十來株大樹,不禁微微有些疲意,動作也不如以前順暢,可是左撲右撲,卻連顏惜的衣角都沒摸到,一番力氣盡破壞生态去了。

而那顏惜,換了常人,逢敵迎戰中必然是一副緊張的模樣,可那他此時正閑閑的展開了扇子,臉上還挂着春風般迷人微笑,哪裏有半分激烈對敵的樣子?

十丈開外的風清目不轉睛朝碧色身影看了良久,最終落在那柄扇子上,緩緩開口:“玉扇碧衣……你是越潮顏惜?”

顏惜衣冠楚楚長身玉立,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正是在下。”

微涼的夜風穿過,他碧色的衣衫在黑夜中搖曳不絕,恍若深夜裏水光蕩漾的湖,那看似平靜無瀾宛若明淨的湖面,底下卻掩蓋着波濤洶洶。

——一如這人,永遠将平靜而溫雅的微笑挂在臉上,卻決不能忽視,那笑意裏隐藏的鋒芒和實力。

雲翎的目光也聚集在他身上,夜色下他那般驚才風逸,雅人深致的立在那裏,便是這昏暗的夜也不能将他的風姿掩蓋半分。她突然覺得此刻他甚是養眼,雖然在之前兩人不和時,那一副疏離而優雅的微笑曾讓她不痛快。而他眼下一手執扇,一襲碧衣,想來那句玉扇碧衣的稱號果然妙極了。

轉念又憶起兒時往昔,那個初次見面那般內向的小小哥哥,那個倔強而孤傲的自閉孩童,何時變成今日這般言笑晏晏的翩翩貴公子呢?

“難怪你方才以一人之力殺盡柳葉刀!”風清打斷雲翎的思緒:“原來我竟小看了你,可你即便是顏惜那又怎樣!”手一揮,指指雲翎,向身後待命的手下道:“你們來對付這個女人,記住,留活口。”

風清話落,身子已經風一般掠起,抽出腰間長長的匹練,便向顏惜襲去。顏惜反應極快,敏捷的躲過了甲奴的重拳,同時舉扇應對風清的匹練。

顏惜如今是二對一,風清加甲奴。

而那邊的雲翎,則是N對一,一群小喽啰團團圍住了她,雖然一個個武功都不算高,可是這百來號人操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武器一擁而上,便是她一劍能刺死一個,可也不是三下五下便能搞定的。況且還是在這深更半夜的眼睛又不如白天好使,戰鬥力小打折扣的情況下。

這邊顏惜本來迎戰甲奴,運用巧勁只出七成功力便能輕輕松松落個上風,而風清一加入,局勢便立刻發生了改變。風清本就是鬼域宮座下風使,武功全由宮主親自教導,上次絕色坊和雲翎一戰已經顯示出武功頗高,而此番又是有備而來,自是不容小觑。雙方二對一,幾招下打了個持平,誰也沒占到誰的好。

雲翎那方揮劍厮殺着,心下卻暗暗焦急起來,她是清楚風清深淺的,眼下又多了個渾身巨力的甲奴,那兩人一個快,一個狠,而顏惜的武功雖高,目前看似也是沉穩不驚并未落入下風,可獨自一人應對兩個強敵,一邊要持扇與風清打做一團,一邊還要分神甩開甲奴的追擊,一心兩用,時間一長,總有應接不暇的時候,到時候必然會露出破綻。一旦露了破綻,後果便難講了。

這麽一想,雲翎便将手中的祭雪劍舞的更快,劍鋒淩厲猶如星芒,試圖殺出重圍救援顏惜。祭雪劍随着她的動作一刺一挑,在黑暗中銀光閃閃,寒亮耀眼。

果不多時,随着風清與甲奴的配合愈來愈默契娴熟,兩人一個負責招架顏惜上盤,一個專門攻擊下盤,三人持平的局面逐漸改變,顏惜再怎樣力戰雙雄,可兩只手對四只,還要顧着那些偶爾跑來亂砍幾刀落井下石的小喽啰們,已經稍稍顯露勉強。此時他右手舞着玉扇,臉上雖然仍然挂着淺淺的笑意,可是那笑意上已帶了幾分肅然。

風清心下暗喜,下手更快更猛,然而她實在小瞧了顏惜,顏惜雖然不如初前那麽輕松,卻并未有頹廢之勢,身影輾轉間一柄玉扇上攻下襲,招式一氣呵成使得連連綿綿無窮無盡,雖是一派殺氣,但甚是流暢好看,風清二人一時半會也沒讨到什麽便宜。

風清不禁有些不耐,再這麽纏下去,顏惜縱然總有氣力不竭輸給自己時,可自己約莫着也得挂點彩。念及此處,她打起了其他主意。

雲翎那方還在被團團圍住,周圍喽啰已被她殺倒了一半,剩下的三四十人還在與她不死不休着。

風清的眼睛驀地一亮,突然她纖臂一甩,那手中正與顏惜玉扇糾纏的匹練陡然一折,仿佛長了眼睛的活物一般,突兀地換了個方向,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道向那旁的雲翎後腦襲去。

那匹練煙一陣的飄乎乎襲來,半分聲響也沒有。

而雲翎背對着風清,正全心地投入厮殺。她此時正被一群武功不弱精神又如小強般越挫越勇的喽啰們纏住,青鋒舞動間爆出血花朵朵。奈何這夜黑風高,不僅目力不如白天,便連其他感官反應都比白日裏遲鈍些,況且她也并未料到,風清會在跟顏惜激烈打鬥自顧不暇之時,猛然向自己出手。

背後的奪命之招已殺氣騰騰即将給予她重重一擊。

這一擊若中,必将血濺當場。

“翎兒!”電光火石之間,顏惜眼中精芒暴漲,身子一發而起,玉扇橫轉,夜中只見流光一線,玉扇已經快速絕倫地攻向了那匹練,截去了匹練的去路。

招數被斷,風情臉上不見絲毫沮喪,雙眸反而爆出驚喜的火花——她得手了!她用雲翎性命之危誘出顏惜的破綻,果真得手!當下将匹練一甩收回,左手以掌為刃,傾盡全力劈向顏惜命門。而那方甲奴也反應過來,抓住這難得時機,卯足了勁一拳便向顏惜胸口擊去。

顏惜滿心欲救雲翎,卻忘記自己命門暴露在對手眼前。

命門何其重要,一人擊中便生死難測,何況是兩勁敵同時出手。

雲翎回過頭來,映入眼簾便是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風清那掌已帶着十成十功力劈向顏惜,兩人相距何其近,顏惜必将躲閃不及,何況另一面還有個正準備雙面夾擊的甲奴。

那一掌,只待落下。

那一拳,即将挨上。

顏惜,兇多吉少。

☆、第三十七話 争奪寶物

“顏惜!”驀地一聲高喝,雲翎雙眸紅光一閃,只覺體內某種力量剎那間如決堤洩洪般席卷開來,電光火石間她長劍當空一揮,一道紅光沖天而起,激起血雨飛揚滿天,瞬時殺出一道血路,幾乎是同時,她的身影快若疾電向着顏惜的方向撲去。

這驟然而來的速度實在太快,蹑影追風近乎鬼魅,簡直看不到身形移動,眼前就光亮一閃,她已搶先在風清鬼奴落掌之前。

“砰”一聲響,她一掌揮出,将顏惜身子遠遠推開十幾步,顏惜立時借着這股勁脫離了那個危險地帶。

顏惜剛躲過這一致命的雙重殺招,正待回身接應雲翎,不想卻因沖力過猛,他懷裏的盒子被這一激蕩撞飛了出去,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冰火珠。

風清本來還在驚愕雲翎鬼魅般的速度,直到那盒子掠過眼內,她反應過來,躍起伸手去搶那盒子。

與此同時,雲翎也縱身而起,揮手去奪。

空中兩人同時抓住了盒子,互不相讓,于是利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厮打起來。越打越遠,漸漸融入夜色之中。

顏惜趕緊去追,可甲奴卻帶着小喽啰們一道纏了過來,那甲奴似乎在為剛剛的痛失良機而狂躁大怒,一副拼了命也要将那遺憾補回的架勢,揮着鐵拳不顧一切向顏惜進攻,他亡命發狠之下,力道比之前兇猛得多,顏惜亦不敢小瞧了去。

而雲翎風清這邊殺意更濃。因着兩人靠的太近,所以匹練長劍之類的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場,所以雙方都幹脆赤手空拳貼身肉搏。

風清抿唇肅穆,左手如靈蛇,攻向雲翎各個要處。她曉得雲翎深淺,她們之前便交過手,只不過絕色坊那一戰兩人并未分出勝負。

至此風清的出手更加猛烈,一掌掌猶如疾風驟雨,而雲翎臉色微微發白,往日裏如同潑墨點漆般的烏黑眸子,此時染了一層異樣血光,漾出一抹詭谲的紅,那奇異的狀态之下,是她輕輕喘氣的面孔,感覺像是身體有恙,又似乎是在克制着某種即将爆發的事物。

“你是月隐的朋友。”幾十招過後,雲翎出手慢了半拍,泠然道:“不要逼我。”

風清哪裏肯罷手,聽了這話,以為她是體力不濟而訛她,挑釁道:“便是逼你又怎樣!”

“你确定?”

“當然!”

“好!我成全你!”

下一刻,雲翎眼中血色鋒芒一閃,左手呼的一個翻轉,霎時換了其他招數。

風清以為被自己猜中,雲翎果真被逼到無路可走,正要歡喜,突然卻覺得對方換了招數以後,施出的力量驟然變大,越來越強,即便沒有武器,空有一只左手,仍然綿綿不斷排山倒海的壓過來,一波連着一波,仿佛是狂風暴雨下掀起的駭浪滔天,要将自己生生碾碎。方才的得意頓時蕩然無存,驚懼下,她忙使出最為精妙霸道的招數來應對,可是發現不管使出什麽,都是以卵擊石。

她一向自傲的心騰起一陣驚恐,而恐慌之下,又帶着一絲愕然。

這力量,她不知道有多強,但是這武功招數,她見過。

——鬼獄宮最深最機密的秘閣裏,牆壁上蜿蜒刻着的那些古怪文字的招數,她看不懂,可是那臨摹的壁畫,她卻是認識的。

這招數跟那壁畫其中的幾幀,簡直一模一樣。

而她剛剛救顏惜那一幕,那一招快如鬼魅的身姿,似乎也是傳聞中屬于鬼域宮的某種秘術……想到這裏,她心底升起強烈的不安。

眼前的這個女子是誰?她為什麽會那些秘術?她為什麽知道勾魂鈴?她的武功為什麽時強時弱不可捉摸?

風清滿腔疑問還沒來得及發問,喉間陡然一緊,一只冷若玉石的手已經牢牢地扣上了她的咽喉。

“風清。”那雙眸子冷冽如碎冰,卻染上一層炙熱的紅,看起來矛盾而詭秘,“你說的,這冰火珠憑本事拿。如今你沒有本事,便只能幹看着了。”

風清致命位置落于敵手,眼睜睜瞧着雲翎将自己手中的冰火珠一點點抽走。

雲翎将盒子塞入自己的懷中,對着風清冷然一笑,仿佛在端詳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蝼蟻,血染的眸裏浮起殺氣。

風清心裏一緊——她動了殺機,這次跟絕色坊的那次不同,她是真的動了殺機。

果不其然,雲翎加緊了手中力道,風清喉間劇痛之下咯咯一陣輕響,拼着最後的欲望抵死掙紮,卻絲毫挪不開半分,垂死間她對上那雙泛紅的妖異雙眸,感覺到一陣絕望。

她要死了,在這寂寂無聲的夜——死在,看不見他的地方。

絕望恍如潮水襲來,冰涼哀戚的蔓延全身,她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

“雲姑娘!”将死的迷蒙混沌中,忽有聲音清朗傳入耳膜,那是她再熟悉不過聲音。

風清睜開眼睛,便見幽幽黑暗中光華一亮,一襲白衣的男子身姿筆挺站在三丈之外,豐姿卓絕。天際中那輪玉盤似被他所吸引,由雲層裏探了出來,将那朗朗清輝傾瀉到他身上,而他那一身白衣便似聚集九天上的華彩,輝映着他的面容,亦夢亦幻,宛若谪仙。

月隐。

風清一陣欣喜。他來了,她見着了他,縱然此刻還要死在這裏,也沒有遺憾了。

“雲姑娘,放了風清。”月隐低低沉沉的聲音,重複一遍。

這聲音似有某種魔力,雲翎在短暫一怔後松了手。風清趁着這空擋,速速逃離了危險區。

風清跑開不遠,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大喊:“月隐,冰火珠在她手上。”

月隐靜立在那,仿佛沒聽到風清的叫喊。

風清再次喊起來:“冰火珠就在她身上,我們得拿回去。”

月隐瞥了風清一眼,面無表情的拒絕:“算了,現在你拿不走的。”

風清憤憤不平道:“你我聯手,還怕拿不走這玩意,早知道我開始就該殺了她,不該留下這個麻煩!”

月隐皺了皺眉,似是對她的話有些不滿,“風清,我跟你說過,莫要傷害她。”

“怎麽,一聽我要傷害她,你便這麽緊張?”風清譏诮一笑,“你不必擔心,她身邊可有那玉扇碧衣陪着呢,那越潮島少主在乎緊了她,恨不得十二個時辰貼身不離,你是沒看到他們方才為了對方甘願舍身的模樣……”

月隐烏黑的雙眸一沉,像平靜的海面陡然掀起洶湧浪潮,他的聲音似寒冰般冽厲,“夠了!”

“憑什麽讓我夠了?”風清怒道:“你跟她到底是什麽關系?為什麽總是護着她?你知不知道,這冰火珠如果我們不拿到……”

月隐截住她的話,“拿不到自有我去交差!我跟她的事,你不要再多問。”

“你不要我問……你不許我問……”風清的忿然慢慢轉為凄涼,“她在你心裏就那麽重要,而我,什麽都不算……”聲音越來越涼,帶着隐約的哭腔:“是啊,反正以前的事,你早忘光了,自從不歸海回來後,你便全然忘了,再也想不起來……”

“罷了!”風清聲音驟然一低,忽地一轉身,輕功一展,風一般的離去。

離去前,她面容凄涼地向雲翎投去一記淩厲的目光。

“雲翎,今日之事你且記着,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她身影越去越遠,一側雲翎早已癱在地上,眼下的她像繃久了驟然松開的弦,所有力量都在松開風清咽喉的那刻殆盡,現在只覺得疲憊無比,連風清同月隐的争吵她都沒有力氣去插嘴。

方才她不僅與風清在鬥,也在與自己在鬥。她用尚存的理智拼命克制自己不讓自己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但那感覺還是不由自己掌控,她的手,真在那時死死地掐住了風清的脖子,不留任何餘地。

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這感覺自顏惜遇險時引誘出來,到與風清争搶冰火珠那一刻被點爆,随後就如同點了炮引的火藥,掀起滔天大火,帶動沸騰血液攪動着心智給予自己強大的力量,叫嚣着要殺了眼前那不可一世的風之使者,再以最銳利的手法劃開敵人咽喉,放出噴薄的鮮血,找到那個汩汩流淌的血源,然後……

她捂住了腦袋,不敢去想象,然後會怎樣。

然後會怎樣?然後,她便會變成血腥化妖池裏萬劫不複的畸形一族,那就是——

不!她甩甩腦袋,阻止自己的進一步想象,低啐道,該死的血咒!剛一罵完,喉間倏然一甜,一股血腥正欲沖喉而出。

蒼天啊!她現在氣息紊亂,體內真氣在混亂下橫沖直撞,為了控制這股力量的莫名出現莫名爆發,她直接将自己壓抑成了內傷。

她強忍住自己,只因那白衣男子還立在身旁,她害怕他擔心,于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将那口血又吞了回去。

☆、第三十八話 疑惑初起

她強忍住自己,只因那白衣男子還立在身旁,她害怕他擔心,于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将那口血又吞了回去。

月隐察覺到她的異樣,走近身來看了看她,剛對上她的眸子,一驚,“你怎麽又……”俯身伸手便來探她的脈。

他這一近身,那一貫的白檀香便撲鼻而來,輕輕柔柔繞在她的鼻翼間。她趕緊別過臉去,知道他有潔癖,不敢靠他太近。他纖長的手指擱在她腕間,有溫熱的觸感,雖只是指尖的相觸,她卻感覺到久違的溫暖,月光下這人白衣勝雪容色清泠,看似冷漠遙不可及,卻帶着微微暖意,恍惚間她仿佛看到那熟悉的、對人疏離卻對自己永遠挂着微笑的兄長。

夜色間月隐的臉逆着光,看的不大明朗,回憶裏雲舒的臉卻是在腦海中愈發清晰刻骨,最後竟和眼前月隐的臉交疊在一起,那張臉淺淺笑了起來,險些将她的神魂都帶走。

“哥。”恍恍惚惚間,雲翎向那張臉探過去,輕聲呢喃:“蓮生想你。”

月隐身子一震,剎那間眸中風起雲湧,他看着身旁怔怔出神的少女,幽深瞳中閃過無數酸楚與隐忍。他也仿佛失了魂,伸出手,極溫柔握住雲翎遞來的手。

幽靜的山林間,兩個神色恍惚的男女,正彼此注視雙手相握,對方掌心的溫熱細細密密的傳來,織成一個溫暖幻境,讓人想永遠停留在這一剎。

夜色靜谧,那男子似是怕将沉溺中的女子驚醒,呼吸都是屏住的,便連看她的眼光,都是輕輕柔柔,不敢僭越。

那般輕柔,只因珍愛。因為珍愛,故而隐藏。

這些年來,這隐忍不露的深愛之心,此刻化作一弦長長的拉鋸,反反複複鋸在心上,讓人細細碎碎的疼。他不由傾下身子,将那清瘦的身軀摟在懷裏。

這漫長的苦痛,這抑制着、煎熬着的心,便容它放縱一回,即便是這短短一瞬,也好。

兩人擁在那裏,一時四下無聲,唯有那茂密叢中的小蟲窸窣低鳴,仿佛在奏着一首哀曲。月隐的心便如這曲子般,斷斷續續高高低低,漾起無言思緒。

昔年不歸海,再憶淚凝腮,容顏今已改,唯卿苦苦待。誰言心中事,一曲悲中來。

許久,月隐仰起臉,在這晚風恣意的夜裏,神色悲涼。

風漸大,雲翎動了動,似是感覺到不安,将頭往月隐懷裏縮了一縮。

因着這一動,月隐陡然回過神來,他手驀地一縮,毫不停留的抽走。

手中溫暖忽地抽離,雲翎的腦子醒了。華涼濃郁的檀木香自他身上袅袅傳來,籠罩在兩人之間,她聞得再清楚不過,随風飄移的靈魂終于又回到自己身上。

是華貴馥郁的檀木香,不是清淡悠遠的玉蘭香!

她頓時向後一跳,與他保持以往的三步之遙,連連道歉,“對不起,一時犯糊塗把你當做了我家哥哥……”

月隐卻朝她近了兩步,她趕緊退後兩步,月隐将她手腕一抓,阻止了她的後退,“跑什麽,脈還沒把完。”

雲翎立住身子,悻悻地由月隐把着脈。

他十指修長,骨節分明而白淨無瑕,雖出身于那樣的地方,穿梭于刀光劍雨中,可雙手上半點疤痕也沒留下。

雲翎看看那雙精致如玉的手,搭在她手腕上,心下倏然一動,覺得哪裏有些異常。

究竟是哪裏不對?

雲翎來不及想通,月隐已經撤了手。

“幸虧血咒只是剛激發,而我及時來到制止了你,所以才沒走火入魔。”月隐往她嘴裏塞了一顆藥丸,道:“雖無大礙,但你體內真氣還是有些逆轉倒流,吃了這藥補救一下。”

那藥丸透出一絲伈人的甜。不久果覺體內那股炙熱之火熄滅了大半,她又沉心調息了一會,那股火漸漸散去,體內一片暢清舒爽。

再擡起頭來時,眼眸妖異的紅色已經褪去,只留下一派清冽明淨。此刻那水波清瑩的雙眼眨了眨,問:“我們每次見面你都在喂我各種補藥吃,你為什麽總有那麽多好藥?”

月隐沖口而出:“還不是為了……”話至此驀然停頓,最後那個“你”字強行被他噎進了喉間,緩了會道:“還不是為了平日裏防身救命……”

雲翎哦了一聲,料想他這樣的人,時刻沐浴于腥風血雨之下,出門帶着這些寶貝似的藥物,也是理所當然的。

雲翎想起下一個問題,“月隐,你是不是需要那個冰火珠。”

月隐不答,似在思索。

雲翎為難地搓搓衣角,“這勞什子若是我的,對你我當然是拱手相送,可是這是栖霞掌門送給顏少主的,我沒權利做主……不然,我去問問他,看他能不能給你?”

月隐搖頭,“我不要,你們留着吧,日後對你有些用處也說不定。”默了默,他突然道:“你同那個顏公子……”

他話只講了一截,雲翎卻已知曉他的意思,“顏惜是我的發小,你千萬不要誤會!”

有釋然自月隐眸中一閃而過,他緩了緩,道:“好了,我先走了,顏公子應該快來找你了。”他說着快速掏出一個小瓶子放她手中:“還有幾天便是月圓了,我到時有事不能來送藥,提前給你,保重。”

雲翎接過藥,見月隐又咳嗽起來,關切問:“你的風寒還未好?”

月隐不知道從腰囊裏摸出什麽,往嘴裏一喂,道:“不礙事。”

有風吹過,月隐的掌心傳來一陣奇異的香,是他所服用的風寒藥丸的味道,這味道熟悉而遙遠,雲舒以前肺疾發作之時便要服用這種藥。雲翎皺起眉,心下納悶要去問,可月隐已然迅速離開。

他步伐輕快,不多時便遁入遙遙的夜色之中,只剩雲翎想要挽留的手勢孤零零落在空中。

那疏離卻透着暖意的月下男子,她總是有些話想要問,可每次見面她還未說完他便匆匆離去。他于她而言,如同這紗般朦胧的月光,看似無處不在,可想要握住,卻無可奈何。

雲翎拍拍自己的臉頰,“算啦,他肯定有要事在身,不然不會每次都走的這麽急……”

手指觸到自己的臉。她突然驚住。

她回想起他指尖搭上她脈搏的感覺,她那會覺得不對勁。她看着自己的手,眼光掠過食指中指無名指,最後停留在最小的拇指上。

是了,是小指。

他方才搭在自己的脈搏上,她清晰感受到他每個手指的溫度——每個指尖都透出溫暖,除開——小指。

小指是冰冷的,冷得近乎僵硬,完全不似其他手指那般柔軟靈活,甚至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仿佛是包裹着一層人工皮料的假肢。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曾經受了傷麽?還是……

電光石火間,似是有驚雷挾卷着飓風劈下,她的腦海裏陡然掠過一個瘋狂的念頭,眼中迸出止不住的狂喜。

他是他……還是……他不是他?

這年頭簡直有點瘋癫,須臾她狠掐自己一把,理智才慢慢恢複,半晌後她動搖了那個念頭,“他是月隐啊,難道是我多心了麽……”

想不明白,雲翎蹲下身将自己的頭抱住埋在膝蓋上——每當她思考時,她便會以這個鴕鳥的姿勢進行。

“翎兒?”她蹲下來片刻,一個急促腳步向她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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