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5)

顏家老爺正在花廳對弈,看着終于和好的兩個發小,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顏致遠扭頭,眼光朝顏惜身後掃了掃,“咦,好像少了什麽人啊!”

顏葵從顏惜身後蹦出來,奔到顏致遠面前來,緊緊抱着顏致遠的腿,兩眼含淚:“老爺,我沒少,我在這裏,您這般挂心我,叫小的好生感動……”

顏致遠一把推開書童,繼續左右環視,“我不是說你啊,我是說她啊,咦,怎麽沒見?”

他起身,将顏惜拉到隔壁側房,待左右無人後,他問:“小子,你沒把她帶來?”見顏惜不語,他說:“你裝什麽糊塗,前些日子各大門派傳的沸沸揚揚,說你跟那曲姑娘……”

顏惜打斷了自家父親的話:“爹你太多心了。”

顏致遠一副了然在胸的模樣:“你就老實招了呗,你若是真對那姑娘有意,便娶進來呗。”

顏惜一甩衣袖,“我真沒有。”話畢便要走。

“真沒有?”顏致遠郁悶道:“我還以為你喜歡那姑娘呢,早知道我就不自作主張幫你退婚。”

顏惜的腳步放慢,優雅地退回來:“退婚?”

顏致遠道:“還不是你跟翎兒的婚事。先前你們不是一直吵吵鬧鬧要取消麽,眼下我見你心裏有了其她人,于是就跟你雲世伯一合計,将婚事取消了。你雲世伯不僅通情達理,還将我們家下聘的白鳳玉璧還了回來,喏,你看……”

顏致遠一邊說一邊從腰間掏出一樣物品。

顏惜表情一僵,便見一個溫潤瑩澤的玉璧卧在顏致遠掌中。陽光下玉璧瑩透純淨,潔白無瑕,璧身刻有“顏”字,反面則是“越潮”。雲翎曾說要把它當了換酒喝,卻還是給了雲過盡,而雲過盡又物歸原主完璧歸趙。

雖然這玉明顯到不能再明顯,顏惜仍是問道:“你真把我們倆婚事退了?”

“是啊,以後你再不嫌我用娃娃親将你的婚姻捆了,從此你自由啦!”顏致遠看着玉璧,嘆道:“多好的一塊玉,本來想給翎丫頭的,如今心願不成啦……”

老爺子惋惜着走了。顏惜站在原地,将玉璧握在手心。

Advertisement

玉質冰涼,他緩緩收攏掌心,那玉便硌在掌心裏,直硌得人有些痛意。

夜已深,今夜的天空無月也無星。

雲霄閣裏梨花園內,顏惜的身影仍在林中徘徊,自白日顏老爺子說了退婚一事,他便沒由來有些煩躁。

他握着手中玉佩,走進一旁花庭。

“天理昭昭,多行不義必自斃!”花庭外突有凄厲的聲音響起,一道人影閃過。

顏惜一頓,卻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女子朝林子跑來,一群奴仆跟在後面,喊着:“夫人!夜深了,您要去哪裏啊!跟老奴回去吧!”

那女子大概三十多歲,皮膚白得有些病态,那一身衣裙做工精美,只是邊角蹭了不少污泥。她嘻嘻一笑,眉目間隐隐可見年輕時的明麗,竟跟雲翎有幾分相似。她扭頭沖奴仆道:“我不回去,回去就會死的!”話落朝顏惜的方向跑去,神态雖不正常,身形卻甚為敏捷,那一隊奴仆被她甩得遠遠的。

看到顏惜時她眼睛一亮,驚喜道:“致遠大哥,你怎麽在這裏?你是來帶我走的嗎?你快帶我走,他要殺了我!”

顏惜微愕,他和父親顏致遠有些相似,但并不全像,正常人絕不會把兩人混淆。腦中一轉,顏惜想起在雲霄閣內的流言蜚語,道:“雲夫人,我……”

那女子沒等他講完,左顧右盼慌張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她皺眉,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我在這裏還有任務沒完成,我不能跟你走!”

話一說完,她瘋瘋癫癫笑起來,看着身後追來的仆從,竄入了梨花林中。

那群仆從忙不疊又追進梨花林,其中一個眼熟的回過頭,為難道:“顏少主,夫人她半夜病又發作了,讓您受驚了,小的向您陪個不是。”

顏惜點點頭,那仆從已經追着跑遠了。

剛才那瘋婦便是雲過盡的夫人,上一任老閣主蕭行的幺女,雲翎的母親蕭芷蘭。

據說蕭芷蘭未出閣時,曾與胞姐蕭芷茵同為武林轟動一時的美人,風光無限。她後來嫁與父親的愛徒,也就是下一任雲霄閣閣主雲過盡。一年後,蕭老閣主因病逝世,她傷心過度得了失心瘋,每每發作起來便大呼小叫,傷人砸物,不僅刺傷過雲過盡,還将幼小的女兒抛下水井。雲過盡不僅未曾嫌棄,反而二十年如一日,為她四處求醫,至于姬妾更是從未置過,惹得輿論唏噓不已。

花枝簌簌搖晃,人群鑽進梨花林,踐踏一地的雪白花瓣,隐約聽見閣主夫人還在那裏高喊:“惡有惡報,多行不義必自斃……”

顏惜沉默良久,擡頭看着沉沉夜空,道:“娘,你就是跟這樣的人争了一輩子?你看,多麽不值得!”

……

梨花園內有人心事寂寥,而不遠朝陽閣,亦有人眸光變幻似海深沉。

“坤嶺派錦如海死了?”雲過盡坐在靠椅上,看着跪倒在地的屬下高遠。

“是,今日辰時的事,新繼任的掌門是錦如海的幺女錦若薇。”高遠點頭。

雲過盡道:“跪着做什麽,起來說。”

高遠起身,謝過了掌門恭敬地答:“此事意料之中,此次崆峒、雨霧、淼山三大派聯手,打着剿滅鬼域宮餘孽的名聲,到處傳揚坤嶺與邪教鬼域宮有勾結,引得武林對坤嶺紛紛指責,然後以武林正道的名義對坤嶺痛下殺手,坤嶺往日再怎樣威風,也不可能與三派抗衡。”

雲過盡在聽到鬼域宮三字時臉色一沉,“什麽武林正義,還不是為了那一日草。”

“閣主英明。”高遠點頭,“新立掌門之事好生蹊跷,錦如海明明有三個成年的兒子,雖然被三派擊殺了兩個,但還有一個僥幸活了下來,可他沒有立這活下來的兒子為掌門,而是立了自己嬌滴滴的幺女。”

“他這麽做必有他的算計。”雲過盡默了默,問:“一日草還沒有消息?”

高遠忐忑道:“屬下辦事不力,帶着人翻遍了整個坤山,還是未能找出,請閣主降罪!”

雲過盡略有失望:“算了,這也不怪你,那老狐貍向來心思難猜的很。”緩了緩,他面上浮起憂慮,自語道:“時間不多了,一日草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扭頭向高遠道:“好了,這事我自有打算,你下去吧,把越潮島主請來!

高遠點點頭,領命退下。

高遠退下後,雲過盡站在窗前,搖曳的燭火映出他兩鬓如霜,他的背影明明是習武之人的挺立,卻總有種一種疲倦感,四十有五的年紀本正值精壯,而他卻滿面滄桑,仿佛經歷了太多坎坷,不知過去是怎樣的往昔,才能将本該俾睨天下的武林劍聖摧成了這般模樣?

武林中總有太多隐秘,而太多的隐秘則是不堪回首。

良久雲霄閣主轉過身,目光轉到了牆上挂着的丹青畫卷,那畫卷裏舞劍的紅衣美人光彩照人。

須臾房間的門被推開,顏致遠走了進來。

雲過盡回過頭來,開門見山道:“錦如海死了。”

顏致遠一愣:“死了?那一日草呢?”

“還沒找到,約摸那三大派也沒得手,不然不會還團團圍在那,死磨硬纏。”

顏致遠沉思片刻,“你是想……”話未說完與雲過盡對視一眼,二十年的交情讓他已默契洞悉對方的意圖。

雲過盡颔首,“是,我打算親自去坤嶺一趟。翎兒的血咒,拖不了多久了……”

顏致遠道:“如此也好,親自去多少總會有些收獲。”又道:“我陪你一起去。”

長久深厚的交情,兩人之間從不談客套虛無的話,雲過盡沒有拒絕,兩人又商議片刻,決定明天就動身。

……

第二天吃早飯時,兩老爺子把要出遠門的事跟自家兒女交代清楚了。

雲翎本來還好奇追問,雲過盡拍拍她的背,說跟顏致遠出去辦點要事,雲翎便也不再多問。

而顏惜則提出要跟父親一起去,顏家老爺子一口拒絕了,說:“你留在雲霄閣,我有要事交代你。”

顏惜不解,顏致遠道:“再過些日子就是下月初一,你照顧好翎兒。”

顏惜回想起上月初一在玄英山禁地的那晚,瞬間明白,問:“她每月初一到底是怎麽回事?”

顏致遠答應過義弟不将血咒之事吐露,便連自己的親兒子也瞞着,打着哈哈道:“哦,翎丫頭那些年在外隐居時,生了一種怪病,現在也沒好。”

顏惜将信将疑:“什麽病?”

顏致遠敷衍地道:“既然是怪病,那怎麽好解釋……總之你照看好她便對了……”又朝窗外大喊:“雲弟你都準備好了,等等我一起走!”話還沒說完步子一邁,瞬間不見了蹤影。

得不到回應的顏惜自然不會就此罷休,他起身至案幾前,修書一封,将信箋捆在鴿子上,雪白的鴿子便拍扇着羽翼,帶信振翅飛遠。

顏惜眯起眼,目光追尋着遠飛的信鴿,自語道:“素年,交代的事,可別讓我失望。”

☆、第四十五話 吃我豆腐

下月初一來的很快。

那天雲翎進入了一間奇怪的密室。

這真是一間密室,銅牆鐵壁般嚴密,想來往常雲翎假死時便是在這裏度過的。

進入密室之前,雲翎去了雲霄閣內某個角落,神情有些焦躁,似乎在等什麽。

等了近半個時辰,雲翎不安地自語:“怎麽還沒有來?往常都是這時候啊?莫不是月隐出了什麽事?”

她打算繼續再等,可是身體的症狀卻不容她再耽誤下去,疲倦感一陣陣襲來,力氣漸漸被剝離抽去,還有一陣陣的寒涼侵進骨子,仿佛冰天雪地的風,她忍不住打了幾個寒顫。

最終她撐不住進了密室,臨去前還在月隐經過的暗道留下兩人才懂的暗號暗語。

密室門口,顏惜正在那站着,夜色中他身姿筆挺,如一株挺拔淨秀的青荷。雲翎一怔:“你來幹嘛?”

顏惜道:“我爹讓我今兒晚上做你的護衛。”

雲翎沒多問,已明白了顏惜的意思,感激道:“多謝。”

顏惜笑道:“不謝,看在那天你送了我那麽好的生日禮物的份上。”

雲翎沒再講話,開啓某個機關,兩人便走入了密室。

一進密室,一陣暖意便四面八方熱烘烘傳來,溫度仿佛由适宜的春季驟然進入炎夏。顏惜忍不住扯了扯衣領問:“怎麽裏面這般熱?”

雲翎指指密室內的一張床,道:“因為它很熱。”

顏惜朝那床走近去,發現是一張玉制的床,這床看起來跟普通的玉大不相同,顏色呈淡淡的紅色,用手一摸,居然灼灼散發着熱量。

雲翎抱着雙臂搓了搓,解釋道:“這是我爹為我在極熱之地辛苦搜尋的暖玉做成的床,每月初一我便躺在這床上,用天然的高熱來驅逐體內寒氣,同時服用荊安配置的藥物,緩解體內寒症。”

顏惜若有所思,“雲伯父有心。”

雲翎小聲道:“是啊,這麽好的東西,只可惜管的了初一,管不了十五。”

她的話音太低,顏惜沒聽明白,問:“什麽初一十五?”

雲翎驚覺失言,,“沒什麽,我說我冷。”

顏惜熱得有些受不住,脫了外衫,對雲翎道:“你快些上床去。”

雲翎盯着顏惜不停解扣子的動作,“你脫衣服幹嘛!”

“熱。”顏惜将外衫一丢,瞧見雲翎戒備的臉,又氣又好笑:“你不是怕冷嗎,還不快點上床去捂着?”

雲翎躺到了床上,蓋上厚到讓人瞠目結舌的五六床被子,捂了好一會,蒼白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緩和後她對顏惜說:“你可以離開了。哦對了,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她頗有些為難,“如果你今夜碰到月隐……就是上回那月公子,麻煩你跟他講聲,我在密室一切平安,叫他快些回去,不要擔心。”

顏惜颦眉,想起上次見月隐之時跟現在剛好隔了一個整月,便問:“他每個月初一都會來雲霄閣?”

雲翎期期艾艾,還是承認了,“是,他每個月都來雲霄閣見我,不過是抄密道來的,其他人并不知道,你可不要告訴我爹。”

顏惜心下疑惑更深,“他為什麽每月都來見你?為什麽三更半夜冒着私闖雲霄閣這麽大的險?”

雲翎支支吾吾,“我們是好朋友嘛……他曉得我有這個毛病,便每月來探我一次……”

雲翎神色有些心虛,顏惜哼了一聲,“是啊,那月公子氣度高雅頗有谪仙之姿,想必這世間女子都願意跟他成為‘好朋友’的!”他一派端莊坐在那,臉上蕩漾着春風般的笑,只不過末尾好朋友三字被他咬得重重的,略微有些酸味。

雲翎一向粗枝大葉,哪能聽出來他話裏的含義,便随口應付道:“月隐着實挺迷人的。”瞧着顏惜還在,催問:“你怎麽還不走啊,我都好好呆這了,你不用再守着了。”

“一提那月公子便趕我走麽?”顏惜的笑一頓,夾雜了薄薄的怒意,卻更加迷人的笑起來,“本少偏不走,本少就在這裏呆一晚上。”話落把密室另一側凳子搬了過來,拼成一張簡易床,往上一趟,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顏惜這種以君子風範為重的人,素日裏通常是以惜自謙,當他稱自己為本少時,通常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身份的自恃,另一種便是不悅。眼下他連着說了幾回本少,雲翎直覺告訴自己,顏惜眼下是第二種情況,這讓她有些莫名,待想細究,一陣猛烈的寒意自體內蔓延開來,她禁不住打了個顫。

顏惜側身躺在幾張凳子拼就的簡易床上,這明明是寒碜不過的臨時床,他也就那樣随随意意一躺,可偏給人一種優雅從容的感覺,仿佛他身下睡的是那深海萬尺下龍宮的玲珑水晶床。此刻他以手撐起上身,看着雲翎慵慵懶懶道:“冷嗎?凍凍你也好,将某個不中用的腦子涼快一下,興許是件好事。”

雲翎白一眼身邊說風涼話的人,一邊打着冷顫一邊回擊:“你……混蛋……幸災樂禍,月隐真是比你好太多了……”

顏惜霎時翻身而起,瞅着雲翎泠然一笑,二話不說便去扯她的棉被,向旁邊一丢,沒了棉被暖氣一散,雲翎便覺墜入了冰窟窿中,整個身子徹骨的冷,她抱緊自己憤憤然道:“你……要幹嘛……”

顏惜朝她揚起一抹雍容的笑:“拿走你的被子,讓你的腦子清醒清醒……”

雲翎凍得牙齒咯咯作響:“你……趁人之危……”心裏暗暗将顏惜痛罵了千百遍,卻實在想不出自己哪裏得罪了他。

顏惜笑得愈發歡暢:“你今日才知曉,我是這樣的人嗎?”

雲翎凍得實在挨不住,哭喪起臉來,“我錯了……”心底暗想,虎落平陽被犬欺,好漢不吃眼前虧,等明早恢複如初,再來好好算這筆賬。

顏惜瞧她可憐兮兮的表情,最終将被子還給她。可那被子太厚太多,團在一起亂七八糟壓在雲翎身上,小山似得,雲翎受不過伸手将那被子整理清楚,一只手卻伸了過來,将她穩穩按在枕頭上,随後手的主人用嫌棄的腔調說:“蓋個被子都不會!”旋即将被子一層層為她蓋好,連邊邊角角都一絲不茍的紮緊,生怕漏了半點風進去。

雲翎躺在如碉堡般的被子裏,瞪大眼睛盯着顏惜,以示自己的憤怒,心裏無聲抗議道:“本來我鋪好了,還不怪你一扯開,這才全亂了!”

顏惜悠悠回過臉來,“你那是什麽表情?”

雲翎害怕他重新掀起被子,立馬滿臉堆笑,“我是仰慕的表情。”心裏暗暗呸了自己一口,虛僞地補充道:“啊,我發現你今日穿這身碧綠袍子好好看,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啊。”

顏惜臉上雖沒什麽反應,嗓音裏卻頗愉快,“你今日才仰慕,會不會太遲了?”

“以前眼拙嘛!”雲翎為了守住自己的被子,再次在心底連呸了自己幾次,然後無恥道:“其實你一直風采卓絕,便是被那武林稱作第一美男子的天水心,也不及你半分。”

這話假的令人發指,因為她壓根就沒見過天水心。顏惜卻頗為受用,他浮起和煦笑意,“那跟那月公子比呢?”

雲翎第三次呸了呸自己,毫不猶豫地、剛正不阿的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話,“那還用說,自然是你了。”

顏惜臉上笑若四月暖陽,他伸出手去,欲将雲翎肩膀處的被子攏緊。雲翎卻以為自己又說錯什麽話,惹得今日陰晴不定的顏少主翻臉來掀被子了,坐起身打算不論如何都得抱着被子共存亡。

她這一起身不要緊,要緊的是,顏惜也剛好俯下身。狹小的床上空間內,毫無疑問“砰”一聲,兩個人撞上了。

下一刻,顏惜鼻翼間聞到蓮花的清甜氣息,一個柔軟的物體,正帶着濕潤的涼意貼在自己下巴上。

顏惜垂下眼簾向下探了一眼,一怔。

——雲翎的嘴唇正不偏不倚貼在他下巴上!兩人正以極其暧昧的姿勢靠在一起。

雲翎似乎也被這一變故驚的不輕,正睜着水汪汪的眸子愣在那,渾然忘了撤退。

須臾她捶胸頓足喊起來,“顏惜,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我沒想要吃你豆腐。”确确實實是她嘴唇貼上他的,這一舉動可以理解為是她親了他,占他的便宜。

顏惜轉過頭,漫不經心地道:“我自然知道,只是這豆腐你吃都吃了,後悔也晚了。”

雲翎捏着棉被邊角,眼光閃躲着,頰上酡紅如落日霞光,顏惜見慣了她大大咧咧的模樣,卻鮮見她這種小女兒羞赧,不由一笑。雲翎更加無地自容,拉起被子往床上一倒,掩耳盜鈴地說:“方才是夢游,方才是夢游……”又道:“我睡着了,什麽都不知道……”

顏惜:“……”

良久後顏惜退回自己的床躺下去,誰知剛一合眼,暖玉床上便傳來了哆嗦聲。顏惜立刻翻身起來,打量着雲翎的臉色,“你還是很冷麽?”

雲翎點點頭,又搖搖頭,“寒毒太強了,這暖玉床雖然熱乎,但是也只能緩解,不能根除……”

顏惜沉思了片刻,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

——冰火珠。

顏惜道:“這冰火珠也有祛除寒氣的功效,你放在身上,看能不能好些?”

雲翎抖抖嗦嗦從被子裏伸出手來,将珠子握在了手心,不多時覺得身子緩和一點,比方才要舒服多了,說:“我感覺好些了,謝謝你。”

顏惜睇她一眼,“現在可知道我好了。”也不知那話裏是笑還是氣。

雲翎用力點頭,生怕顏惜不能感受她那拳拳的感恩之心。

顏惜笑起來,又躺回了凳子上,道:“這東西果然是寶物。”

雲翎嗯了一聲,覺得意識越來越模糊,呼吸也越來越衰弱,她閉上眼,知道自己即将進入假死狀态。看來這冰火珠雖能減緩寒症,卻不能阻止她的假死。迷迷糊糊又覺得這樣已經心滿意足了,起碼今晚沒有往日那般痛苦。如果這寶貝是自己的便好了,月隐便不用每月初一冒那麽大風險來給自己渡氣解寒……這般淩亂的想着,眼皮越來越重,再後來便進入一片混沌之中,所有意識都随着假死消失殆盡。

一側顏惜從凳子上緩緩起身,輕手輕腳坐在了床榻邊。被子裏的人因為寒冷而縮成一團,像只蜷成團的貓咪。顏惜凝神地看她,想起剛剛那個“豆腐”的意外,臉上浮起淺笑,又忽地笑意一斂,憶起那日曲箜篌的話。

“——你存了這樣的心思,卻從不敢說,偏還拉了旁人來做替身,陪你演那些無心無肺的戲……”

顏惜自語道:“我對你存了這樣的心思?”沉吟半晌後他傾下身去,修長的指尖一拂,将雲翎鬓旁一縷青絲勾起,纏在指間把玩,最後像下定決心般,道:“這些年一起長大,我在乎你,無非是把你當做親妹子罷了。”

☆、第四十六話 月隐危矣

金雞啼鳴,朝陽升起。

一夜便這麽過去了,雲翎醒後,兩人便出了密室。

剛回到梨香苑,顏家書童便激動跳了過來,“少主早,美好的一天又到來了,少主想吃什麽想喝什麽想玩什麽?小的定當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顏惜停駐腳步,說:“你有事相求便直說。”

顏葵嘻嘻一笑,“少主英明,小的這心思怎能瞞過你的法眼……”跑過來給顏惜遞水倒茶,殷勤道:“聽說初七那天,山下衡鎮有個燈會,到時看燈猜謎,一定熱鬧非凡,不如……我們去瞧瞧?”

顏惜一口回絕:“不去。”

顏葵如打了霜的茄子,鄢了下去。

“沒事,顏葵。”雲翎拍拍顏葵的肩膀:“他不去我去,你跟着我!”

“兩個都是笨蛋還指望對方會猜謎?”顏惜嘆了口氣,道:“好,一起去。”

……

初五那日傍晚,三人結伴下了山,來到了衡鎮。

衡鎮的主幹道上燈火輝煌,耳邊鑼鼓喧天,萬民歡騰,街道旁猜燈謎、打太平鼓、踩高跷、鼓吹弦索、馬戲雜耍的樣樣都有。

挨着主幹道有條河,許多人正在河畔放燈,浮燈随波逐流,一盞盞連在一起,好似閃光星帶,霞光回旋,真真一派瑰麗的水上燈景。

雲翎猜完了謎,嘻嘻哈哈買了幾盞燈拉着顏惜一道去河邊放,為了迎合當地的習俗,雲翎還在上面寫下了自己的心願,然後松手,由着燈在水面越飄越遠。

顏葵也放了一盞,心願上寫着四個大大的字:必娶紫衣。放完之後,八卦地問顏惜:“少主,您許了什麽願啊?”

顏惜将手中什麽願也沒許的燈往水裏一丢,“這玩意也能信麽?若是許願便能實現,世間豈不是要亂套,倘若真有什麽想法,積極争取才是重點。”

“有道理。”顏葵若有所思将目光往身旁一轉,不由一愣。

神州不知何時圍起一圈女子,或含羞或愛慕的看向顏惜,有大膽者直接将手中鮮花抛向了顏惜。顏惜接住那抛來的花束,也不言語,只是玉扇一揚,墨發玉顏間清淺一笑,那笑意醉人,如三月春風吹紅桃瓣吹綠新柳,又如四月細雨,濕了那繡樓潤了那羅帕。一群人皆癡癡在那看着。

顏惜趁少女們松怔時,抓了雲翎衣袖,道:“還不快走。”說着拽着雲翎一路快走。

路過一個面具攤位時雲翎靈機一動,買了三個面具,戴上遮住臉後,她笑着對顏惜道:“你這男人真是禍水,跟你一起看個燈還得喬裝打扮。”瞅着顏惜臉上黑包公的面具又哈哈大笑。

顏惜毫不謙虛:“非我之罪,天生麗質難自棄也。”

雲翎又笑了一番,突然被一陣吆喝聲打斷,街頭有人挑着擔邊走邊喊:“桂花松仁糕,紅豆白糖糕咯……剛做的桂花松仁糕紅豆白糖糕咯……”

雲翎眼睛瞬時亮了,顏惜便拍拍她臉上的豬八戒面具,戲谑一笑:“悟能,這麽快便餓啦?為兄這就去給你買桂花松仁糕。”話落帶着顏葵向街那頭走去。

不多時,顏惜拿着一包熱騰騰的桂花松仁糕來,雲翎吃了兩塊,贊道:“好吃好吃!這老伯做的糕點真好吃!”

“這麽愛吃,那我再去多買一些。”顏惜一笑,帶着顏葵複又去那街頭再買。

雲翎一邊吃一邊等顏惜,席間翻看了隔壁攤的小玩意,正跟老板要買一點時,眼角忽然掠過一個影子。

那身影從巷子另一端竄出,輕飄飄便到了街對面。雲翎見那人一襲極淺的水清色衣裙,身姿窈窕,情不自禁的便喊出兩個字。

“風清!”

風清去勢十分快,似乎有什麽急事,雲翎察覺到她表情有些惶恐,不由一疑,聯想起月隐初一那日無故未來,更覺得蹊跷。當下來不及多想,對那賣面具的老板說:“等下那位碧衣公子回來了,你就告訴他我有急事先走了。”

“好的,你放心吧,我一定把話……”老板的回話還沒回完,眼前藕荷色身影一晃,人已經不見了。

風清在大街小巷裏七扭八拐,雲翎緊緊跟在後面。風清似真遇到了火燒眉毛般的事,被雲翎跟了一路都沒有發覺。

風清在城裏狂奔一陣後,疾風般地出了城門,留下城門目瞪口呆的守門官兵對着她的背影唏噓:“哇!好快!”

話剛落,雲翎的身影嗖地追了過去,身後帶起一陣風。

“哇,又來了一個更快的!”官兵們目送着雲翎的背影,嘴張的可以塞進一個包子,其中一個說,“今兒不是賞燈麽,怎麽變成了長跑比賽?”

……

衡鎮多山,以玄英山為主脈,山峰綿延不絕,城西側那片山也是玄英群峰。

雲翎跟着風清出了城,越過大片平坦的田野,眼瞧就要到達玄英山脈另一側的山腳,突然一陣兵兵乓乓打鬥聲傳來,前方風清腳步驟然止住。

有情況!雲翎立馬蹲下身,将身子隐在田野地的油菜花中。天色已晚,只模模糊糊見到二三十來個黑衣侍衛與一個白色衣衫的人鬥在一起。那着白衣的人顯然已經受傷,淺色衣袍上血跡斑斑,但身手依舊急迅,手中軟鞭長蛇般舞出,鞭打之處爆出血花朵朵,不時有黑衣侍衛痛苦倒下。

雲翎看這身形格外熟悉——月隐!

雲翎正待沖上去,前方風清已匹練一舞,沖進了打鬥圈內。

與此同時,一個年長的灰衣人從一排侍衛後飛身而出,加入厮打,看模樣是這些侍衛的首領,他手持一把紅纓長槍,一聲大笑:“有幫手來了麽?無妨,便讓你見一見我們皇陵守衛者的實力!”他話音極其洪亮,一聽便知內力高深。話落長搶一挑,槍頭在黑暗中銀光閃閃,猶如星芒劃過銳不可擋。那長鞭本想去纏它,沒想到長.槍威力如此霸道,只能又收了回來,避開鋒芒擊向其他地方。

那首領又一聲大笑,“無恥小兒,竟敢混入宮中意圖私盜國寶,老夫我追了你十幾日,終于逮到了你,今日便讓你嘗嘗老夫霍允天的厲害!”話音未落,長.槍挾卷着陣陣淩風,向月隐刺去。

雲翎剛準備沖上去幫忙,聽那首領一喊,腳步又定住了。

霍允天,皇家親衛第一人,乃是金科禦點武狀元出身,官及三品,負責皇城安全統領十萬親衛禁軍。昔年曾以一柄破虜槍名動天下。雖非武林中人,卻在武林名聲赫赫。他這一自曝家名,雲翎心底便暗道不好。十來年前,霍允天就跟自己老爹劍聖雲過盡打過一場,兩人難分難解,待到一千招後,霍允天才勉強敗下陣來。這一戰雖然沒贏,卻雖敗猶榮,畢竟武林中能跟雲過盡過招一千招以上的,除開顏致遠,寥寥無幾。

雖然那一戰是十年前,但十年後這霍允天看來武功一點都沒怠慢,反而精進了更多。

硬拼怕是行不通,便是三打一可以打贏,也不見得占得了什麽便宜,畢竟霍允天身後還有一群手下,這些個手下看起來沉着老練,應該是霍允天訓練有素的親衛,若真拼起來估計讨不了好,何況月隐已經受了傷。

嗯,不能硬拼只能智取。雲翎又縮回了油菜花叢中,托着下巴開始琢磨。

那方月隐似乎傷勢頗重的樣子,長槍步步緊逼下,他漸漸招架不住,“嗤啦”一聲,右臂上多一道傷。

風清被那幾十來個下屬團團圍住,聽了這聲響,憂心忡忡地要去幫他,這一分心,一個下屬便将她的頭發削下一撮。

情勢一見便明朗,風月二人一個傷一個慌,這般打下去遲早要被擒。偷盜皇城之罪歷代都是誅殺九族,這兩人若真的被抓,後果不堪設想。

月隐還在那勉力支撐,滿身的口随着這般劇烈打鬥,早将那身月白衣衫染得紅殷處處,完全看不出來本身顏色。雲翎焦急盯着他,心下又是憂又是疑,憂的是月隐這般下去遲早要重傷而死,疑的是不知他為何去盜那機關森嚴的皇城。

猛地前方霍允天大吼一聲:“納命來!”右臂一振,長.槍以雷霆之勢破空而來,攜帶着地動山搖的力量朝月隐胸口刺去。那力量太過強勁,月隐不敢與他正面交鋒,迅速向後一退避開這一險招。月隐這一退,即刻便展開了輕功,夜空中他壓抑着傷痛提氣而行,身形飄蕩如紙鳶,那邊霍允天寸步不讓,也施展開了輕功逼上前來。不過那槍法雖淩冽絕頂,但月隐出自輕功卓絕步法詭異的鬼域宮,所以輕功方面霍允天稍遜月隐一籌。眼下月隐提着軟鞭在空中飄渺游移,霍允天長.槍當空卻總差那麽幾步。

如此這般半晌,霍允天耐心殆盡,沖月隐喊:“你二人既然不肯束手就擒,就休怪老夫不給你活路了。”手一揮,大喝一聲:“弓.弩隊!”

雲翎一驚,便見本來包圍這風月二人的親衛在眨眼之內撤了下去,而原野另一處憑空竄出了幾百來號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