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5)

家慌不疊跑去取人參。

“還有,取幾個暖手瓶來,不能讓她的體溫變冷!”

“是!”幾個丫頭領命下去。

“雲閣主。”荊安轉頭看向雲過盡:“待會我救治時,你負責将真氣源源不斷渡給小姐,看能不能試着修複她受損的內在。”

“好。”

人參取來,時間緊急,荊安神醫來不及叫丫頭煎煮,直接用手将人參撕成數段,喂進雲翎口中。随後他命人點上特殊的香,自己則拈出一把長短不一的銀針,開始施針。

他先取了一根稍粗的三菱針,往雲翎指尖的十宣穴刺去。針還沒有刺下,小王爺攔了出來:“神醫,你要給她放血嗎?可是她本來就是失血過多,哪能還放血……”

荊安道:“請小王爺放心,我可不是胡亂放血,這個穴位的紮針放血可以讓失去意識的人蘇醒,我這是在刺激小姐的神智,讓她不要繼續休克,不然再這樣下去,脈搏一散,便真的要撒手人寰了。”

小王爺聞言退了回去。

神醫将針紮上雲翎的手指,然而紮了幾下,即便在那指尖皮膚上戳出小洞,依舊沒有血流出。荊安憂慮道:“怎麽失血成這個樣子,指尖都沒有血可以放!”他說完用力捏了捏雲翎的指尖,這才勉強滴出一滴血來,他嘆了一口氣:“這樣不行,太耽擱時間!”回頭掃了一眼,見到離自己最近的顏惜,便吩咐道:“顏少主你過來,用針紮她的十宣穴,然後握着她的十指用力擠,每個指尖都務必擠出兩滴血來!切記,只能是兩滴,一滴不能多,一滴也不能少!”

顏惜颔首應允,握住了雲翎的手,捏住她的指尖,依次放血。

荊安吩咐完後,一甩手撤下小針,換了一批稍長的銀針。他凝神靜氣,将那細芒似的銀針一根根紮進雲翎周身大穴,最長的一根,足有一寸長,直接從雲翎頭頂正中的百會穴紮進去。

那麽長的針,那麽深的傷口,筆直貫穿皮肉,換了旁人定然會痛得跳起來,而床上的人卻半點反應也沒有,仍是一動不動的躺着,仿如一個已經失去靈魂的布娃娃。

雲過盡坐在床尾,背脊繃得筆直,憂心忡忡盯着神醫的手,當那頭頂的長針紮下後,他微微別過了頭,不讓別人發現他眸子裏突然而至的心疼。

小王爺斜靠在榻旁,眼中噙着淚花。

顏惜半蹲在床榻之下,他已替雲翎十指的血放完,此刻正目不轉睛的瞧着荊安将針緩緩的紮進雲翎頭頂。那針紮入皮肉,傳來細碎的聲響,他不自覺地握緊了她的手,似乎這樣便能将她的痛轉移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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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下去已有一柱香時間,床上的人仍沒有任何反應。

荊安神醫緊盯着床上的人,沉思片刻,伸手又號了一次脈,然後追加了十來根針。

一群人接着忙活了半晌,床榻上的人,依舊毫無聲息的躺在那。

時間又過了良久,荊安再次號脈,然後查看瞳孔及呼吸,而後他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回頭瞥了滿屋子的人一眼,沉聲道:“閣主,小姐失血太多,眼下呼吸脈搏心跳,都沒有了……”

雲過盡僵在那裏:“你的意思是……她……”

神醫垂下眉,沉痛道:“鄙人不才,無力回天。”

雲過盡癱軟在床頭,一瞬間像是蒼老了十歲:“你說……我的女兒……死了?”

神醫長嘆一口氣,道:“閣主,請節哀順變。”

房裏頓時哭作一片。

☆、第一百零一話 奇怪乞丐

左廂房內,床榻上的雲舒猶自昏睡着,因為救治及時,他已無生命之憂。

他躺在床上,陷入了長長的夢靥。

夢裏他看到無數陰暗的畫面,十幾歲的少女,被惡鬼一樣的男子困住,那男子撕碎她的衣服,紅色的衣料飛散在黑色的夜裏,宛若一瓣瓣凋零的紅梅。男子狎亵一笑,将她壓在身下肆意□□,她卻咬着唇,一聲不吭,哪怕鮮血淋漓,仍忍痛全部接受。

夢裏,那男人狎昵的朝她道:“好徒兒,千萬不要忘記我們每月的約定……你若是忘了,我可就保不準對你的哥哥做出什麽事來呢……”她在他的身軀下瑟瑟發抖,卻咬唇強裝鎮定:“師父,我不會忘……”

夢裏,少女蹲在無人的牆角,抱着膝蓋無聲流淚,她一面哭,一面對自己道:“蓮生你不能再哭了,趕快将身上的傷口處理幹淨,不能讓哥哥發現!”

夢裏,那少女慌張藏起自己染血的裙子,支吾地對他說:“那裙子上的血跡,是……是我不小心打死了幾只老鼠,它們的血濺到我身上的……”

……

所有的夢都是恍恍惚惚,像隔着霧氣去看遠處的景,赤玄白青紫各種顏色,摻雜着那少女的哀哀哭泣,昙花一般逐漸閃現,又随着虛幻的霧境散去,可最後一場夢卻格外清晰。朦胧中,那少女被吊在高高的蓮花祭臺上,猩紅的溪流順着高臺蜿蜒而下,染紅整個石階,蒼白的臺階交織大團悲涼的白與慘烈的紅。瀕死的少女臉上露出一絲安詳,輕輕喊了一聲:“哥……”臉向旁輕輕一歪,永遠止住了呼吸……

“蓮生!”床上的白衣男子霍地睜開眼睛,翻身而起。

右邊廂房,李承序伏在雲翎身上,絕望地嚎哭:“你起來啊,你快起來!你不是不死之身火娃嗎?你這個沒有心的女人,你看不出來我的傷心嗎?你就這麽丢下我跟雲舒嗎……”

顏惜仍是保持方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他眼中沒有淚,也沒有其他的表情。他只是捂着自己的胸膛,仿佛那裏曾跳動的某處,跟着床上的人一起,停止了悸動。

床榻那邊的雲過盡嘴唇顫了顫,話卻哽在喉中。随後,他俯身抱起床上的雲翎,道:“好孩子,爹帶你回家……”

然而他還未将雲翎抱起,一道白影閃電般從房門瞬間移到床榻旁,一把搶過了雲過盡手中的雲翎。

所有人都愣在那裏,門旁的顏葵擡起尚在流淚的臉,道:“雲舒公子?”

雲舒擡起頭,将手指貼在唇邊,朝衆人做了噓聲的動作。在諸人的驚愕中,他收緊了臂彎,将懷裏的人擁的牢牢的,仿佛要勒進自身的骨血裏去,他抱着她,輕輕一笑,俯在她耳邊道:“蓮生,你不要怕,我這就帶你走。”

“雲舒,快放下親親!”李承序回過神來,流着淚道:“親親已經走了,你……”

雲舒恍若未聞,和煦的日光穿過窗棂,他輕柔地拂去了雲翎鬓旁亂發,清癯的臉挂着淡淡的笑,像哄孩子般在雲翎耳畔道:“蓮生,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嗎,我這就帶你去,就我們倆,我們蓋一個房子,搭一架秋千,養些小雞小鴨,再栽上很多我們都喜歡的蓮花……你說好不好?”

荊安神醫面有不忍:“公子,小姐已經去了,你別太過傷心,讓小姐快點回家,入土為安吧。”

“誰說她死了?!”雲舒橫他一眼,複将目光投在雲翎臉上,他的手指撫着她的臉頰,柔聲道:“我的蓮生怎麽會死,她只是生氣了……”雲舒呢喃着,突然淌下淚來,他将頭埋到雲翎頸間,道:“蓮生,你在生我的氣對不對?你怪我沒用對不對?是,我沒用……我沒能保護好你,那些年你為我吃了那麽多的苦……可我竟從來不知……”他哽咽到講不出話來,大滴大滴的淚珠滴到雲翎臉上,濕漉漉一片。

“蓮生,以後我不會犯這樣的錯了,我會時時守着你,片刻也不離……對,我們去江南,我天天都守着你,任誰都不能再傷害你半分……”雲舒一面說,一面朝門外走去。

一道黑影竄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雲過盡擋在雲舒面前,“蓮初,你把翎兒放下,快把她放下……”

雲舒固執地搖頭:“不,我要帶蓮生去江南……”

接下來,雲舒緊抱着雲翎不撒手,雲過盡又想将雲翎抱回來,兩人纏做一團,誰也不肯退讓。

僵持不定中,雲霄閣主終于忍不住,脫口而出:“她是我的女兒!我是她的父親!我要帶她回家!”

白衣公子安靜下來,他斜睇了一眼雲過盡,忽地譏諷一笑:“父親?你也配說是她的父親?”

他飄飄渺渺笑起來,似是聽見一樁極好笑的事:“那好,我問問你,那些年,她被親生娘親虐待時,你這位父親在哪裏?那些年,她在火海裏嘶叫時,你在哪裏?那些年,她在那樣非人的煉獄裏,飽受煎熬時,你在哪裏?那些年……”

“雲舒,別再說了!”小王爺淚流滿面的撲上來,截住雲舒的話頭,不忍他再說下去。一旁精明的管家見勢不好,立刻遣散院落裏的太醫及下人,自己也跟着悄悄退出去,将院門關上,不讓無關的人靠近。

院內,對話還在繼續。

“我……”素來從容鎮定的雲霄閣主首次噎住話頭,面有愧色:“那些年是我的不是,我這個當爹的虧欠她的,所以這幾年,我都在盡力彌補啊!”

“你拿什麽彌補?她受過的一切,是你彌補的回的嗎?你曉得那些年,她受過多少罪,吃過多少苦嗎?”他緩緩向雲過盡逼近一步,凄怆一笑,“呵……你不會知道,因為她不會告訴你,她不會告訴任何人……她就是這樣的性子,倔強,要強,隐忍……吃了再多的苦,也不會向旁人吐露半個字……”

“好,她不告訴你,我來替她說……”雲舒壓抑許久的痛終于爆發,“她曾因拒絕殺害一個無辜的孩子,被關進地牢餓了六天;她曾因為不肯妥協,被丢進死人坑裏與無數屍體關在一起一個月;她曾因逃跑,遭長鞭毒打火炭烙體,昏迷兩天兩夜;她曾因任務失手,被對頭吊起來拷打三天四夜;她曾因為被種下血咒,跳進冰窟裏,凍至休克……她還曾經……咳咳……”雲舒慘白着臉,過于激動使他不住的咳嗽起來,他擁緊了雲翎,嘴角有血溢出來,而他不管不顧,吼道:“她曾經,甚至還受到了巫殘影那樣的淩虐,那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侮辱……”

末尾一句落地,在場所有人似被驚雷兜頭劈過,全部愣住。

“你……你說什麽?”雲過盡目瞪口呆。

“我說那禽獸,他那樣對蓮生……蓮生那會才十三歲……十三歲啊!”雲舒仰天悲鳴,驀地吐出一大口血,重重摔了下去。

一朱一碧兩個人同時竄上來,李承序眼明手快的接住雲舒,而顏惜則抱住了雲翎。

李承序扶着雲舒,向院子外大聲喊道:“來人!快送雲公子回房!雲公子又暈過去了,快傳太醫!”

一側顏惜抱着雲翎,将她重新放回房中床榻上。

房外,小王爺指揮着下人同神醫一起搶救雲舒,而雲霄閣主則木然站在院落之中,那個貴為武林劍聖的男人,留給世人的,永遠是堅定的眉宇,筆直的背影,仿佛從來無堅不摧,可在這一刻,他微微佝偻着腰背,仿佛在瞬間憔悴了十歲。

……

雲舒經過搶救,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而另一間房,雲過盡置了一口棺木,準備将女兒的靈柩運回雲霄閣。

院裏一片缟素,渾天渾地都是蒼涼的白,夏末的風一陣陣吹來,長長白幡在風中肆意招搖,所有的人心情一片沉重,小王爺同顏葵更是哭成了淚人。

衆侍衛擡着靈柩剛要出院門,門外忽地傳來一陣喧嘩,一個渾身褴褛的乞丐老頭飛奔着出現在門口,一群家丁追趕在後頭:“喂,哪來的臭要飯的,往哪跑呢!站住!”

那乞丐摟着大酒葫蘆,左躲右閃,一群家丁竟奈何不了他。

“哎呀,怎麽來了這麽多人,好煩!”乞丐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浩蕩的家丁,突然腳尖一點,飛上了高牆,他赤着腳叉着腰站在牆頭,居高臨下家丁道:“嘿嘿,你們急什麽?我就進去看一眼!”

乞丐越牆而過,剛巧落在雲翎靈柩旁。

正要扶着靈柩出去的雲過盡目光如隼,喝道:“什麽人?!”

“別緊張!”乞丐旁若無人的走上前,道:“貧道就是想過來看看,究竟出了什麽事,為何貧道辛辛苦苦養的那些蓮花都死了?”

“哪來的叫花子,還不快滾!”管家虎着臉走過來,推搡着那自稱是道士的落魄乞丐,“什麽亂七八糟的破花,再不滾便将你亂棍打死!”

“呀!你這人說話怎麽這麽不講理,你們害死了我的花,還不認賬,你們欺負我一個老頭,我不依!我不依!”乞丐撒起潑來,倒地滾了兩滾,骨碌碌滾到了棺木底下,衆人正要攔,他猛然一竄,身子霍地立起貼到了棺材左側,他嘿嘿一笑,道:“你們這麽緊張這棺材,我倒要來看看裏放的什麽!”說罷右手一揮,一掌便向棺材蓋拍去。

“住手!”那一剎雲過盡,小王爺,顏惜,管家四人的手同時伸出相攔,未曾想這乞丐揮掌速度快得如同鬼魅,居然沒一個人攔得住,呼的一聲掌風如飓風般落到棺材上,厚重的棺材蓋立馬拍飛出去,那棺材裏瞬時露出一個蒼白的少女。

那少女靜靜躺在棺材之中,雙手交疊于胸前,恬靜得仿佛如同熟睡了一般。

“哦!”乞丐打量了棺材中的人一眼,摸着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是她啊!難怪我那些蓮花無緣無故都死了,原來是她要走了……”

☆、第一百零二話 山人妙計

他嘀嘀咕咕的說着,一邊躲着身後人的追擊,一邊又圍着棺材轉了兩圈,說來也怪,一群人追着他,且各個都是頂尖高手,其中還有個武林劍聖,但就是沒有一個能逮到他。他就那麽簡簡單單的,一彎腰,一閃身,一格擋,所有襲向他的力量便都似堕入了深不見底的大海。

“你這個瘋乞丐,你給我站住!你到底要幹什麽?”管家帶這一群家丁追的氣喘籲籲,累的都快趴下。

“我渴了,我要喝酒!”老頭停下腳步,縱身一躍,跳到了院裏的一尊石獅子背上,拍着腰間的大酒葫蘆,“我要喝上等的女兒紅。”

“喝什麽酒!老頭!你竟敢侮辱本王親親的玉體!”李承序捏了捏關節,眼神冷如冰:“我要你給我的親親陪葬!”

“喲喲喲……年輕人,火氣別那麽大啊!”乞丐老頭盤腿坐在石獅上,嘻嘻一笑:“哪有你說的那麽嚴重,貧道不過就看了一眼而已,啧啧,這麽美貌的小姑娘,不僅年輕輕便死了,還是死于蓮花臺那麽殘酷的地方,渾身血都流幹了,真是慘啊。”

“你!”李承序暴怒,人影一閃,沖向石獅。

而一旁顏惜的臉卻是變了色,道:“這位老先生,你怎麽知道蓮花臺的事?”

乞丐輕松躲過小王爺,道:“貧道不僅知道她是怎麽死的,貧道還知道,若她死了,這院子裏左廂房那個年輕人也活不了啦!唉,他們并蒂情深,一個死,另一個定然是不肯獨活的!”

這回連雲過盡的臉色都是一震,他停下手,沖李承序道:“小王爺,先住手,此事蹊跷,我們把話問清楚再說!”

李承序哼了一聲,極不情願的退下身來。

顏惜道:“老先生,你怎麽知道這些事?”

“還算你小子有些禮貌。”老頭在石獅子頭頂上換了個坐姿,翹着二郎腿,“我知道的可不止這些,我還知道前些日子,你同巫祖問了什麽卦!”

顏惜一怔。

老頭繼續問:“嘿嘿,那日問蔔的你雖然如願而歸,但今日你是否又在想,為什麽天不遂人願,竟讓你的願望落空?莫非那百蔔百靈的巫祖居然失手了?”

顏惜眸光一閃,心底最深的秘密被人一語道破,其中詫異可想而知,他盯住了奇怪老頭,道:“老先生究竟是何人?為何連我的卦都知曉的一清二楚?”

老頭漫不經心一笑,“老頭我現在不想多說話,我渴。”

顏惜立馬向管家道:“快給這位老先生拿一壺女兒紅來。”

管家雖然不解,還是依命下去拿酒。

酒送上來,老頭拔出酒塞暢飲了一口後,砸吧砸吧嘴道:“我說那位啊,”說着指了指荊安:“唉,說的就是你啊,方才你用三菱針刺這丫頭十宣穴放血,再用銀針紮她內關、人中,風府,氣舍,太沖等穴位,方法其實是對的,換做其他人,也許就救回來了,只不過她傷勢太過嚴重,故而失效。”

荊安一震:“你怎麽知道我紮了她的這些穴位?”

老頭神秘一笑,“天機不可洩露。”又轉向雲過盡道:“喂,我問你,雲大俠,當初你的女兒含蓮出生,那顆蓮子呢,如今還在不在?”

雲過盡愣在哪裏。

老頭撓撓頭,道:“咦,我說的不對嗎?那丫頭若不是含蓮而生,怎麽小名叫蓮生?哦,我想起來了,左廂房那個叫蓮初對不對,一個蓮生,一個蓮初,藕花深處田田葉,葉上初生并蒂蓮嘛,挺有意思!”

“對對對,您說的都對!”雲過盡奔了過來,急道:“老先生您乃神人也,求您救救我的女兒!”

“可她這樣了,叫貧道我如何救?”老頭攤攤手。

雲過盡再也顧不得更多,躬下身深深作揖,“老先生,求您救救她!您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呀呀呀,你這是做什麽!”老頭跳下石獅子,扶起雲過盡,為難了一陣,道:“你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

老頭叨念着,又仰頭看看天,随後閉起眼睛神神叨叨攏起掌心掐指一算,露出錯愕之色,“咦,不對啊,她這一世,不該這麽早便結束的呀……”來到棺材旁,圍着棺材轉了幾圈,搭了搭雲翎的脈,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嗯,還好還好……”

荊安面有不解:“什麽還好?”

老頭道:“她還沒有死透!”

荊安:“……”

老頭道:“我的意思是說,她最後一絲脈象尚在,并沒有真正的死。”

荊安訝異道:“不可能啊,方才我探了幾遍,确定小姐已經失去了活人的所有征兆,至于脈象,我更是完全感覺不到!”

老頭嘿嘿一笑,得意道:“這最後一絲脈象,是人體內最後的一點潛能顯現,因為太隐蔽,常人是感覺不到的。你起碼得再鍛煉個五十年,才能摸得出來!當然啦,你已經很不錯啦,別的庸醫再煉個百來年也未必探的出來!”

雲過盡道:“那老先生您的意思是,我的女兒還有的救?”

老頭連連搖頭,“我只是說她暫時沒死,可沒說她還有得救!她傷成這樣,即便現在沒死,過一會就死了也說不定!”

“那怎麽辦?”雲過盡焦急道:“求老先生大發慈悲,救救我的女兒,您要雲某怎樣都行……”

老頭為了難,摸着酒葫蘆思索了良久後,道:“這樣吧,我告訴你們個法子,至于這個法子能不能救活她,就看她的造化了。”

雲過盡喜出望外,道:“老先生請将,但凡有一絲半點希望,我都要盡力一試。”

“那你們就聽好了,”老頭道:“第一,這丫頭失血太多,你們要想法子給她補點血才對,人又不是神仙,吹口仙氣便能活,凡人是血肉之軀,若肉身裏連血都沒有,如何支撐?”

雲過盡一愣,道:“先生言之有理,可怎麽補,難道喂血給她?”

老頭擺擺手:“那沒用!你要直接将血送進她的血脈裏去才行!”

這匪夷所思的話讓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荊安道:“送進她的血脈?怎麽送?血脈那麽細!”

老頭道:“哎呀,這還不好辦,你找一根比血管稍細的鵝毛管子,在送血者的血脈處割開一道小口,将管子插入,再将管子另一端插在這丫頭血脈裏,然後把送血者的手腕稍微擡高,血不就順着管子流進那丫頭的體內了嗎?”

荊安茅塞頓開,一拍腦門道:“此計甚好!荊安受教了!”

一旁顏惜道:“倘若此法真的可以可行,我願将自身血渡給翎兒。”

“嘿嘿,年輕人,別那麽激動,我知道你在乎那個丫頭,可你不行!”老頭道:“這送血之人只能是這丫頭的至親,只有骨肉相連的至親之血,才能融合在一起。”

“骨肉至親?”雲過盡道:“我是她爹,應該沒問題吧?”

老頭笑了笑,道:“你當然沒問題。不過送血的量也不宜太多,太多了你自己便撐不住,”他晃了晃手中酒葫蘆:“吶,大概裝滿大半一葫蘆的量就夠了。”

“那好,我現在便送血給她!”

老頭道:“莫急莫急,貧道的話還沒講完呢!我剛只講了第一點,現在我來講第二點,這一點尤為重要,你們一定要聽清楚了!”

幾人鄭重聽着。

老頭道:“這丫頭含蓮而生,此生定是與蓮有化不開的關系,我問你們,蓮花怎樣才能存活下來?”

顏惜答:“水。”

“然也,以水養花,花自然會活,而失去水的花,只會幹枯而死,她生來既與花木有關,你們便得弄些水來滋養她,普通的水不行,得是養蓮花的水才行得通。”老頭頓了頓:“還有一個,她既是蓮花,便又更特殊些。蓮花,佛教之花也,你們得去尋一些與佛相關的蓮花潭水,每隔兩個時辰便将她放進水中浸泡一會,或許還可以救得活她。”

這一番玄乎奇神的話讓幾人面面相觑,顏惜第一個反應過來,“要找與佛相關的蓮花潭水,若哪個寺廟若是養了蓮花,那裏的水定然能用了?”

“呀!你說的不錯!”老頭一拍酒葫蘆,道:“我想起來了,城南有個觀音寺,寺院裏栽下了許多蓮花,那荷花池裏定有水,加上又是佛門淨地,去那一定可以取來養花之水!”

李承序迅速向管家吩咐,“快派人去那蓮花寺取幾缸水來,越快越好!”

管家依命下去。

老頭又向雲過盡道:“雲大俠,你女兒出生之時,所含的那顆蓮子在哪裏?”

“在她身上。”雲過盡道:“那東西是生來之物,我不敢随便丢棄,便将它裝在一個香囊,讓她從小随身戴着,這麽多年,她從未離身。”

“那就好,你速命人将那蓮子剝皮去芯,加三碗水武火煎熬,待水幹之際,換水,再加六香,即蘇合香、木香、安息香、麝香、沉香、乳香,如此熬半個時辰,放四蟲,即全蠍、僵蠶、九香蟲、蟬蛻,改文火再煎煮一個時辰,直至熬成一碗湯藥,方大功告成,待你們給她送完血後,以紅砂糖送服,喂完之後,立刻将她放入蓮花池水裏浸泡滋養,泡得個一炷香後,擦幹抱起來,放置床上靜躺。蓮花水兩個時辰泡一次,另外,用百年人參,白芍加雞血藤熬成湯,過三個時辰便喂她一碗。如此多管齊下,全力一搏,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荊安在一旁飛快的記着,記完後問:“照先生的吩咐,如此我們家小姐便可起死回生?”

“我可沒這麽說,這丫頭傷得太重,這事棘手的很。反正你們按我的法子去做,這兩天好好照看她,若到了後天黎明,太陽升起之前,她還不能醒來,那……那便是大羅神仙來都沒用咯!”

一群人沉默下去,半晌顏惜道:“好歹還有希望,我相信翎兒一定熬得過去。”

雲過盡點頭,道:“她一向堅強,我也相信她一定會醒來。”

小王爺冷冷瞅着老頭,道:“你這道士,最好沒騙我,不然的話……”他紅色的眸子裏閃過一陣戾氣,一轉身長袖一擺,沖下人道:“還愣着做什麽,抓藥,熬蓮子湯去!還有,準備好房間,雲閣主要給小姐送血。”

☆、第一百零三話 真心頓悟

右院廂房大門緊鎖,雲過盡正與荊安在裏面,施展那匪夷所思的送血之術。

門外顏惜李承序幾人焦急的守候着。

一個多時辰後,滿頭大汗的荊安走了出來,門外的人趕緊圍上去,荊安面容疲勞,但仍掩飾不住臉上的興奮,連連誇贊道:“那老先生當真是奇人,那鵝毛管送血的法子妙極了,閣主的血已經送了許多到小姐血脈裏,眼下閣主有些體力不支,已經在側房休息下了。”

幾人一聽送血順利,這才放下心來來,又有丫鬟端來了熬好的蓮子六香四蟲湯,喂給雲翎喝下。喝完湯藥之後,蓮花池水也送了過來,荊安按照老頭的法子,用細密如發絲般的網子将那水過濾兩遍,燒沸,再兌上一半純淨深井水,盛入大浴盆,方将雲翎放進去浸泡。

一炷香後,丫鬟們将雲翎抱起擦幹,換上幹淨衣服,放置床上。

過兩個時辰,再換新鮮的蓮花池水,重新浸泡。

過一個時辰,喝人參白芍血藤湯。

……

如此,一切正按照老道士的法子,謹慎進行着。

時間過的很快,一晃一夜過去了,直到了第二天,床上雲翎不僅沒有半點反應,甚至連一點點好轉的跡象都沒有,脈搏呼吸心跳,一如之前。

幾個人寸步不離的守在門外。從昨兒到現在,幾人皆未曾合過一下眼,眼下不管是平日裏雍容風雅的顏少主,還是妖嬈絕倫的小王爺,皆是胡子邋遢神色頹廢。

暗藍蒼穹之上的日頭,宛若一個巨大的金色車輪,沿着弧形的時光軌跡緩緩傾軋下來,壓抑在人心頭。不多時它滑到了山腳,收斂起自身最後的光芒與溫暖。黃昏近暮,殘霞如血,幾人的情緒越發低落,瞧着那如血的霞光,覺得那簡直不是天際的霞,而是心口裏的一抹血。

夕陽徹底沉淪下去時,意味着雲翎只剩下最後一晚的時間。傷心已久的小王爺終于忍不住,拔劍便砍顏惜,雖然顏少主并未正面迎戰,但小王爺的狠話卻放了出來。

“——親親是為救你們顏家才落到如此田地,若她再也醒不過來,我定要整個顏家陪葬!”

顏少主卻并未回應,他自雲翎出事後,除開遇見那乞丐老道及會見下屬部署救援安命候的計劃時正常一點,其他時間便一概沉默,像是三魂六魄裏少了幾縷魂魄一般,往往握着一根白色的芙蓉簪,一出神便是良久。

眼看月亮都已出來,顏惜仍保持着一個時辰之前的姿勢,掌心握着簪子,定定向着太陽已落的方向,發怔。

月上中天的時候,李承序走出了雲翎的房間,去探隔壁的雲舒。他走後,顏惜踏進了房,屏退了守夜的丫頭,徑直來到床畔。

房裏靜悄悄的,除開燈芯偶爾發出的噼剝聲,一絲聲息也沒有。

雲翎安靜的躺在床上,像一個熟睡的孩子。

顏惜傾下身來看了她良久,他緩緩伸出手,撫上她的臉。

手指下的她皮膚蒼白如雪,似冬日窗上凝着的薄霜,仿佛稍微呵上一口熱氣便會融掉。

他的指尖不住顫抖,深吸一口氣才穩住動作,手指順着她光潔的額到細致的眉眼,一寸一寸向下撫過。

他的指尖來到她的眉眼,指尖下的眉毛纖眉若羽,眉毛細而淡。眉毛下的長睫低垂,投下扇子似的陰影,那長睫掩住的眸子,從前總喜歡用慧黠的眼光看人,偶爾含笑回眸,偶爾淡然平和,偶爾惆悵遠視,但永遠都清亮剔透,明如星辰。

然而,那樣美麗的眼,或許再也無法睜開。

顏惜心下一痛,指尖從她的眼睫移開,觸到她的臉頰。

她的肌膚柔軟冰涼,他倏然憶起那密室裏的朔日之夜,她吃了他“豆腐”時的局促模樣,她目光躲躲閃閃,臉頰尚帶一絲羞澀,腮上酡紅如落日飛霞。

那會他蓄意戲弄她,她慌張臉紅,他心裏卻漾起無端的甜。

那刻回憶如此之甜,清晰得如同昨日之事,而待到而今,竟化作磨人的毒。他不忍再看,将手指摩挲過她的鼻梁,最後來到她的唇。

她的唇沒有溫度,淡白的色澤,像是開到晚春的茶靡花,顫巍巍挂在稀疏樹梢,興許蕭瑟的寒風一過,便會從枝頭凋零。

顏惜的手久久停留在她的唇上,眼神恍惚,仿佛透過漫長的歲月,回到記憶裏的光景。

那一年後山,六歲的她抱着他送的小兔子,踮起腳啪一聲親上了他的臉:“顏惜哥哥你真好,謝謝你的兔子!翎兒好喜歡!”

他被她猝不及防的親吻驚在原地。明媚陽光下,那六歲的小小女童,有着晶瑩白皙的皮膚,笑成月牙般的雙眸,粉嫩的唇上,剛剛貪吃過一大碟奶香茶梅,還留有牛奶的醇香與楊梅的酸甜,他注視着她,忽地很想嘗嘗那梅子的味道,然而她卻已抱着兔子,一溜煙笑着跑開。

……

往事如煙,幸福是毒,回憶愈是美好,折磨愈是加倍。

顏惜緊閉上了眼,不敢再想。他沿着床畔,緩緩坐下去,須臾他低低笑起來,道:“翎兒,不要再玩游戲了,今日不是初一,你不要再玩假死的游戲好不好?”

床上的人沒有回答。

顏惜又道:“翎兒,你是不是累了,所以需要休息?沒關系,你盡管睡吧,我在旁邊守着你,只要你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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