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6)
明早太陽升起前乖乖醒來,好不好?”他将指尖從她臉龐上撤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一如她的唇一樣冰冷。
顏惜将她的手包攏在兩掌之中,他朝她的手呵了一口氣,道:“你的手真冷,我給你暖一暖好不好?就像小時候一樣,你冷了,要麽就把手放進雲舒的口袋,要麽就放進我的口袋。”他握緊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将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似要将全部的溫暖都給予她:“你知道嗎,那會你放進我口袋時,我總做出不情願的模樣,其實不是的,我心裏歡喜的緊,我喜歡幫你捂手,哪怕你的手再冷,我的心都是甜的。”
“是的,那會的我喜歡幫你捂手,就像我喜歡跟你說話,喜歡看你微笑,喜歡陪你玩耍,喜歡無條件答應你的要求一樣,哪怕你要我陪你一起闖禍,哪怕你要我陪你做我不屑一顧的傻事,哪怕明知會挨罰受罵……我都願意。”
“哦,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我的船已經造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去海的中央看星星嗎……十年前你說的那句話,我記到現在,如今我終于造好了你要的船,你快醒來,我們一起去……”
“你老說想去美麗的地方看星星,所以兒時我偷偷給你取了個昵稱,一個人時,我喜歡自言自語喚你星光……是的,你是星光,是這世上最美最亮的星星……”
“可你這個星光,卻如此偏執,因着我丢掉你的小鐵劍,你居然同我置了這麽多年的氣!你可知我為何那般做麽?呵……”他苦笑一聲,低聲道:“因為我嫉妒……”
“其實後來我很後悔,若不是當初那樣任性,那些年我便不會與你吵架置氣,不會相見故作漠然……明明我是那麽想靠近你的啊!”
“翎兒,你真傻,為什麽要去那麽危險的地陵,為什麽不聽別人的勸?我不是讓你等我回來的嗎?這件事雖然棘手,但我未必不能解決,你為什麽要那麽沖動,為什麽不顧一切去幫我?”顏惜将她的手貼在臉上,摩挲着她的掌心:“傻瓜,你這個傻瓜,你這個口是心非的傻瓜,你總說你不在乎我,你讨厭我,可你的心裏,其實也一直将我當做最親近的人不是嗎?”
“那天你一定痛極了吧,那樣殘忍的酷刑,我都不敢去想……你可知,沖進地陵的那瞬,我看到你被挂在那高高的蓮花臺上,你渾身都是血,我去探你的呼吸,你身子都快涼了,那一剎我覺得自己的心髒停止跳動。我從未體會過這麽可怕的感覺,即便我母親離世的那年,我也沒有這麽恐慌過,那感覺像末日來臨,我的心不跳了,呼吸不了,腦中一片空白,天全黑了,我看不見任何東西,聽不見任何聲音,腦中除了一片鮮血的你,什麽都感受不了,翎兒,翎兒……”顏惜哽咽住:“你怎麽能這麽殘忍,留給我那樣慘烈的畫面……”
顏惜眼中浮起潮濕的霧氣:“你這傻瓜,你這自以為是的殘忍傻瓜!你這樣不管不顧的走了,留下我……”
“呵,可我比你更傻,我這可笑的傻瓜,我這後知後覺的傻瓜……”顏惜眼中的水汽越來越濃,他苦笑着搖頭,卻有大滴大滴晶瑩液體墜落,啪嗒啪嗒砸在雲翎的手背上,飛濺開來細碎的水花。
“我真傻,我明明那樣喜歡你,我明明喜歡你這些年,卻到如今才發現!”他突然俯下身,緊緊擁抱住了她,他将臉貼在她的臉頰旁,任淚水打濕她的鬓發:“翎兒,我這一生從未求過任何人……可我現在求你,求你醒過來,只要你醒過來,我什麽都依你,我願意拿我的一切去換你的醒來……”
……
☆、第一百零四話 奇跡發生
任憑床畔的人如何傷心嗚咽,床上的人依舊無動于衷。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推開,幾個丫頭走進來,皆驚了一驚。只見那素來風雅絕倫的碧衣公子,此時正失魂落魄坐在床沿,緊抱着懷裏的女子,木雕似的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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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首的丫頭大着膽子道:“顏小侯爺,小姐用蓮花水沐浴的時間要到了,請您回避。”
床畔的人恍若未聞。
丫頭們對視一眼,為首的壯壯膽子再喊了一遍,顏惜這才回過神來,他凝視了懷裏的人半晌,依依不舍的松開。
房外書童遞上一碗粥,道:“少主,你兩天粒米未進,快吃點粥吧,不然……”話至一半,他注意到主子紅紅的眼睛,像是看到太陽從西邊出來般,“少主你這是!”
顏惜坐在外面的長廊旁,不答話,也不接粥,就那麽沉默着。
顏葵端着粥,一臉震驚。
少主竟然流淚了!打從母親去世後便再也不會哭的少主,今兒居然流淚了?!
顏家書童喟嘆一聲,雲小姐,你快點醒來吧……
……
雲翎沐浴完之後,小王爺又回來了,一同來的,還有雲舒。
雲舒昏迷了一天一夜,這次醒來,情緒比先前緩和許多。他的身體還是很虛弱,臉色比躺在床上的雲翎好不了多少,幾乎走幾步路便要停下喘喘氣。
兩人來到雲翎床邊,李承序探了探雲翎的鼻息跟脈搏,繼而悲痛搖頭。
本該悲恸的雲舒此刻卻異常平靜,完全看不到昨日裏嘔血而暈的悲痛欲絕,他靜靜地坐在雲翎身邊,輕輕撫摸着她的發,淺淺微笑。
這反常連小王爺都驚吓不小,他緊張兮兮看着雲舒,“你不會是傷心到失心瘋了吧。”
雲舒的眸光全神貫注的落在雲翎身上,半晌後他道:“怎麽會。”
小王爺被這一句話堵得不知回什麽話才好,他扭頭望了望窗外的夜。
窗外夜如墨,月如勾,一彎月牙正向東方天際緩緩墜去。小王爺的表情凄怆起來:“怎麽辦,再過半個時辰啓明星就要升起。到時如果親親還不醒,那就完了!”
雲舒默然無語,只是一心看着雲翎。
門再次被推開,雲霄閣主同荊安一同進來,神醫一來便直接號脈,探息,查看心跳跟瞳孔,然而一系列的動作之後,只留長長的嘆息。
雲過盡明知荊安的表情是什麽意思,仍是不甘心地問:“還是沒有起色麽?”
荊安搖頭,“仍然無脈搏,無心跳,無呼吸。”
一群人重新陷入了漫長的緘默,沉重的如同等待末日的宣判。
月亮漸漸東落,末了化為一道淡淡的亮弧,隐在蒼穹邊際。
東方的天幕,黎明星已起,離日出之刻,越來越近。
床上的人仍安靜地躺在床上,像陷入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境。
小王爺的眼圈紅了,眼淚再次止不住的掉下來,他拼命的搖晃着雲翎,大聲哭號着,要将她喚醒。下人們怕他太過激動,做出什麽過激的傻事來,攝政王這一脈就斷送了,于是幾波家丁小厮侍衛輪着抱大腿抱胳膊的攔着。
雲過盡久久坐在雲翎的床頭,目不轉睛的看着她。這是他唯一的女兒,這是他唯一的親生骨血,但他這匆忙而又怠倦的一生,似乎從未好好瞧過她。這一世,她的出生是他情債裏的一個錯誤,她背負着上一輩人的恩怨過錯,無辜地來到這個世上。十幾年來,無論她多麽乖巧懂事,他的父愛在那個人的陰影下,永遠那麽稀少微薄。他虧欠她如此之多,她卻從無半句怨言。
而今,任憑他如何悔恨,如何懊惱自責,都彌補不了了。
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彌補,上天便會給你亡羊補牢的機會。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失,遠方的天空漸漸露出了魚肚白,太陽即将升起,小王爺的喉嚨都已哭沙啞。
雲翎依舊沒有反應,所有人的心在這最後時刻提到了嗓子眼。越來越亮的天空,像是一根絞在脖子上的弦,即将把每個人的希望逼到極限,活活勒成絕望。
與一群悲恸如斯的人相比,雲舒的淡定是最為蹊跷的。他默默坐在雲翎身邊,既沒有像小王爺一樣呼天搶地,也不同于雲霄閣主的無聲淚流,他只是安靜守在那裏,清冷如水的面容無悲無喜。
那樣的反常中,他掏出兩枚黃褐色的藥丸,一粒徑直喂到了雲翎口中,一粒自己咽下。旁人都以為他是滋補藥或是關鍵時刻的救命藥,也就沒有多加阻攔。
雲舒将藥吞下去後,握住了雲翎的手,道:“蓮生,即使你醒不來也沒關系……”他笑了笑:“真的沒關系的,因為我吃下了同命蠱,你不醒,我便去另一個世界找你。”
所有人在那剎那大驚,“同命蠱?!”
“對,同命蠱,同生同死。”雲舒波瀾不驚的點頭,看向雲翎的眼神漾起無限的滿足,蒼白的面容居然散發出異樣的光彩:“她死,我亦死,她活,我才活。”
一群人瞠目結舌,萬沒想到雲舒的平靜竟來源于這樣決絕的同死之心。
“蓮生,你別怕,從此你到哪,我便跟到哪,這世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将我們分開。”雲舒側過頭,将雲翎掌心貼在自己臉頰上,眼中欣喜無限:“蓮生,我現在很歡喜……我說過會陪着你去任何地方,我沒有對你食言……黃泉的路上,你別走太快……”
雲舒笑的安然欣喜,仿佛是長途跋涉的疲憊旅人,流離多年終尋生命的歸宿。其他人怔怔看着他的笑,心酸難度。
窗外東方的灰藍天空朝霞瑰麗,一絲明亮的曙光漸漸露出來,綿延的地平線上,一輪紅日冒出了頭。
金色曦光廣闊揮灑開來,霎時輝映萬物。而這朝陽初升,生氣勃勃的新生時刻,房間裏的人的心,卻像被看不見的刀淩遲而過,絕望鋪天蓋地滾滾而來。
所有人的情緒在那一剎同時崩潰。
小王爺再也忍不住,抱着頭嗷的一聲喊起來,提着劍便向門外沖去。
“姓顏的,是你害死了親親,是你害死了雲舒!我殺了你!我要你們顏家陪葬!”
砰砰啪啪的擊打聲自院外傳來,竟沒有下人敢上前阻攔,只斷斷續續聽到顏家書童大喊:“小王爺住手!少主,你擋一下啊,呆愣着做什麽……”
院落裏,碧衣的公子端坐在長廊之上,定定看着東邊的天空。許是那一輪明日太過耀眼奪目,縱使李承序的長劍猛刺過來,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劍尖急刺向顏惜,直指咽喉,一擊斃命。
一旁趕不過來的書童的三魂六魄都要吓掉。
劍尖離顏惜的喉間只有一寸距離!
電光火石間,一個驚喜的聲音洪亮傳來:“有反應了!小姐手指在動!”
李承序的劍當啷一響落在地上,他來不及撿,拔腿便向房裏奔去。然而那廊下方才石化一般靜止的人,聞言陡然站起,疾風般搶在他前頭,沖進了房間。
房裏所有人都處于猝不及防的狂喜狀态中。雲過盡喊道:“真的,神醫神醫,翎兒的手指方才動了!”
管家也道:“我也看到了,小姐的小指動了一下!”
“我來看看!”荊安将手指探到雲翎鼻翼下,感受了一會,喜道:“真是難以置信,居然有了一絲微弱的呼吸,雖然若有若無,但真的有反應了。”再抓起雲翎的手腕,細細號了一會,“這真是奇跡啊,居然連脈象都有動靜了,雖然極為輕淺,但确實是有的!”又仔細探聽了一下心跳,查看了瞳孔後,激動地朗聲道:“恭喜各位!小姐有救了!有救了!”
……
雲翎從閻王殿撿回一條命後,那奇怪的乞丐老頭又來了一次,他拿着大葫蘆,喜滋滋喝着小王爺送的好酒,看着床上的少女道:“這丫頭,還是熬過來了呀,不錯不錯,老頭我沒有白費力氣!”
喝了幾口酒,他轉頭囑咐了其他人,道:“這丫頭雖然撿回一條命,但是因為傷的太重會沉睡很久,她需要大量的深眠來恢複自己殆盡的體力。所以接下來便讓她好好睡,不過每天藥還是要繼續吃,蓮花水還是兩個時辰便泡一次。好生養着,情況好的話,或許個把月便能醒來,再好好多養幾個月的傷,便可痊愈。”
幾個人千恩萬謝,恭恭敬敬送老頭出門,小王爺欲送他一大筆面額的銀票,老頭搖搖頭,道,這種俗家之物,出家之人可不能要。小王爺再換上美人一打,老頭面帶惶恐,道,罪過罪過!此生我已經将此童子之身毫無保留的奉獻給師祖,是萬萬不能再侍候這些尤物的!
一旁顏小侯爺一笑,輕輕附在老頭耳邊,道:“晚輩在全國各地的顏氏酒莊,存有好些上百年的花雕,平時只供皇家禦飲,老先生盡可随意出入。”
老頭登時眉梢挂喜,贊道:“顏小侯爺果然深得我心。”臨走時飛快瞟了一眼顏惜,旋即回頭自語道:“哎,這青荷啊,此生遇到那株蓮,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呢?”
又扭頭看了另一側的小王爺,納悶道:“咦,真是怪了!那瑤池裏的紅錦鯉,什麽時候也下了凡間?難不成他同這三人,也有三世之緣?”
☆、第一百零五話 表白真心
雲翎撿回一條命後,便陷入了深度昏睡。雲過盡本想将她帶回雲霄閣,但擔心她這重傷之身經不得車馬颠簸,只能将她繼續留在小王爺別院,等傷勢穩定下來,再做歸途打算。
雲翎經過了那晚後情況逐漸好轉,雖仍是躺在床上久久睡着,但呼吸脈搏卻是越來越穩健。一群人看在眼裏喜在心裏,照顧得也愈發殷勤。諸人之中,最盡心盡力的莫過于雲舒,他不顧自身傷勢,在雲翎床榻旁再置了一張榻,以便能全天候寸步不離的守着。
李承序本來也打算加床的,不過雲舒不允,小王爺吵鬧了半晌最後不了了之,只能每天過來陪床,在雲舒給雲翎喂藥喂水的時候,搭把手幫幫忙。
顏惜沒有要加床,可他也跟加床差不多——他除開同來往不斷的下屬商讨部署營救顏致遠的事外,其餘時間基本就呆在雲翎窗外的長廊之上,或靜坐,或撫柳琴,或彈古筝,或吹玉簫,演繹一些悠揚靜谧的曲子——荊安說,這種調調的曲子,對病人的深眠有安神的作用,有利傷勢恢複。
房裏小王爺每每聽見這些絲竹之聲,便要沖着窗外冷嘲熱諷幾句。雖然後來他沒再找顏惜拼命,但依舊對他耿耿于懷,若不是雲舒在中間調節周旋,只怕小王爺早已撕破臉皮,如何都會将顏惜趕出自家別院。
三個年輕人整日圍着昏睡的雲翎轉,一個比一個勤快,病人的爹雖然覺得這很不合體統,但他拿他們沒辦法,只得由着三人去了。
這些天,別院裏的三男伺候一女忙的如火如荼,而那邊遙遠的朝堂之上,小皇帝無故失蹤又平安歸來的事件更是鬧的轟轟烈烈,風雲變動,處于輿論漩渦之中的慶親王一派與越潮顏氏終于打破最後的和平,進入了你死我活的白熱化階段。
這天,又一波形色匆忙的人來到了別院,與顏惜密語了一翻。顏惜安排完畢後負手而立,仰望着湛藍的高遠蒼穹,道:“籌謀這麽久,是時候動手了。”
話落他輕笑起來,那笑意一如既往的溫煦,卻又掠過厲色,像是隐藏在柳葉林裏的刀片,看似滿園□□翠綠宜人,實則殺機四起無處不在。
為首的下屬點頭,“我等已經準備穩妥,即刻就可出發,少主是否一同前去?”
顏惜沉默半晌,眸光投向不遠處的廂房,那瞬間,碧衣貴公子前一刻的殺氣消散無蹤。為首的随從是個聰明人,道:“那屬下先去,我們在二十裏外的勻城等少主彙合。”
顏惜颔首,目送随從走遠。然後走向右廂房。
右廂房,因着小王爺昨兒夜裏被攝政王急召回去,故而只有雲舒跟門外伺候的幾個丫頭在,雲舒剛剛給雲翎喂完藥,房間裏滿是濃濃的藥香。
顏惜向雲舒道:“我馬上要回京,想跟翎兒道個別。”
雲舒守在床沿,握着雲翎的手并未答話,身子亦不曾挪開一分,就在顏惜正欲再次出聲時,他淡淡問道:“顏少主,你回京所為何事?”
顏惜道:“雲兄何故突發此問?”
雲舒直接開門見山,“你回京,為了家族,為了令尊,還為了蓮生,是也不是?”
顏惜微愕,旋即微微一笑,道:“雲兄所言極是,我回京的原因确實如此。”
雲舒道:“既如此,怎能少了我。”
顏惜挑眉:“雲兄的意思是?”
雲舒道:“此次越潮謀逆事件,你們顏氏蒙上不白之冤,你定是要回京找慶親王算帳的,而我,為了蓮生,也需得同他算一算。我原本打算親自去京城,但蓮生我實在放不下,眼下你既然要去,那便再好不過。”
顏惜拉過一張矮凳坐下,等待雲舒接下來的話。
“顏少主天縱英才,想來早已部署好了對付慶親王的計劃,但一個人再如何奮勇無畏,也是孤軍奮戰。歷來政治博弈風雨無常,多一個幫手便多一分勝算。慶親王的事我思量許久,亦在京城那邊設下人手謀劃了好一陣子,顏少主此次前去,便代表我聯合那些部下,我的計劃談不上能扭轉全局,但多少都有些幫助。”
顏惜一怔,随即明白過來。雲舒素來與他齊名,籠罩着天人九指蓮初公子的名聲,想來他這些年在江湖中積累的人脈絕不比自己少,況且雲舒年少聰慧,為人謹慎而堅忍,行事極有才幹,此事如有他相助,定然如虎添翼。思及此處,顏惜笑道:“惜代表越潮,謝過雲兄。”
雲舒道:“你毋須謝我,我無非是為了蓮生罷了。”話至此嗓音低了低,目光柔柔地看向床榻之上沉睡的少女:“她吃了這麽多苦……這個仇,無論如何我是要報的……”
他話落,站起身讓出了位置,向顏惜道:“你同她道別吧,我身上被藥汁潑了些,去換套衣服。”
顏惜颔首,目送雲舒走出房間。
雲舒走後,顏惜靜靜站在床榻旁,看着睡得安詳的雲翎。她雖還在昏睡,但情況已經比先前好太多,此刻的她,像一朵原本枯萎的花朵,被水澤滋養了數日,從死亡地帶掙紮回來,綻放出新生的氣息。
碧衣的公子立在那裏,春水般的眸子裏泛起柔軟,他伸出手來,撫了撫她恬靜的睡顏,道:“翎兒,對不起,本想守着你直到你醒來,但有十萬火急的事,我不得不暫時離開,我不在的日子,你可得好好養傷,快點痊愈,等我忙完了京城裏的事,便來找你。”
顏惜撚起她的一簇發,細細摩挲着,雲翎的頭發早在地陵時便一刀斬斷,如今只剩剛過鎖骨的長度,稍顯淩亂的散在枕邊,顏惜眸中浮起憐惜,道:“你這傻瓜,為了幫我們顏家,連先頭齊腰的烏發也沒了,這下可好,連簪子都不能戴了。”
他伸出手,将她散落耳畔的發絲細細捋順,那些碎發裏,不少因為主人最近的傷勢過重而發黃開叉,輕輕一捋便紛紛斷落下來,顏惜握着幾撮短發,神情愈發疼惜,“你且放心,你這一次受的傷,流的血,掉的發,絕不會白白犧牲。我一定會……”他的眼裏有剎那的陰狠閃過:“我一定會讓慶親王,連本帶利血債血償!”
又沉默片刻,顏惜冷冽的表情緩和下來,他從懷中摸出一個白玉簪,沖雲翎道:“這個,就送給我好不好?你不在我身邊,有它陪着我,我也算有個寄托。”
“你不回答,那就算你默認了,簪子以後便歸我所有。”顏惜将簪子收回袖子,看了雲翎一眼,道:“傻姑娘,我拿了你爹給你的寶貝白玉簪子呢,你還真的睡啊……”他彎起唇角微微一笑:“呵,也好,你便這麽睡着把,乖乖的睡着,且聽我将心頭擱了很久的話,在今日,全數跟你說了吧……”
他笑着,注視着床上的人,說:“翎兒,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們的問題……呵,我們是多麽奇怪的一對啊。我們曾是最親昵的夥伴,曾經是未婚的夫妻,曾青梅竹馬,亦曾冷戰疏離,這十幾年來,我們親密過,置氣過,吵鬧過,陪伴過……有過可以許下白頭的婚約,又莫名其妙因為年少的芥蒂錯過……”
“我想了幾天,我為之前的事感到後悔,我曾經那樣的錯過你。”顏惜的聲音堅定起來:“但這一次我下定決心,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來,在默了一會後,緩緩道:“翎兒,倘若我向你求親……我說的是,并非父母那樣,幾句話便定下的娃娃親,而是一個男人,正式對他心愛女子的求親……”
“若我拿着越潮的白玉鳳璧向你求親……”他表情鮮見的莊重而嚴肅,一絲笑意也沒有,仿佛她真的聽到一般:“你……可會接受?”
“當然,你不需要現在就回答我,我不會勉強你,我會給你時間考慮,我知道雲舒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但即便如此,我仍然想努力一次……”顏惜道:“當然,你有權拒絕,但我卻不會就此放棄。我會向你證明,我可以給你幸福,我會用我的一切,治好你的血咒,讓你忘掉過去的苦難,走向幸福。”
顏惜淺淺笑了笑,道:“我自顧自的講着,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見,但我希望你能聽到。”
“講完了,我該走了。”顏惜站起身,整整衣袍,又道:“睡美人,好好養傷,再見面的時候,我希望看見一個活蹦亂跳的你。”
顏惜替她蓋好薄被,慢慢退出房間。
即将踏出房門的時候,他再次轉過臉,久久地看着她,兩人之間,隔着若即若離的幾步之遙,隔着往昔的聚散離合,隔着十幾年的浮生若夢,似有看不見的絲線在綿綿牽扯,欲斷還休。
驀地,顏惜倏然回身,大步折回床邊。
窗外的走廊,顏家書童正百般無聊的等着自家主子,他叼着一顆甜草,無趣的左顧右盼。
忽地,他的眼睛定住。
順着他的眸光,穿過前方窗戶的縫隙,剛巧可以看見房間內的床榻。
床榻畔的碧衣公子,定定瞧着床上的睡顏,然後緩緩傾下身去,他閉上眼,極認真地,在那少女的唇上落下一吻。陽光從朱紅窗棂投入,為兩人精致如玉的側臉鍍上一層金色,柔軟而溫暖的光線中,他微微偏過頭,唇觸在她的唇上,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一個親昵而珍重的姿勢。
窗外,顏家書童驚愕的捂住了嘴。
房內,顏惜的唇飄雪落羽般地覆在雲翎的唇瓣上。
十餘載光景綿長,歲月荏苒,人生斑駁。他與她,時親時疏,分分合合聚少離多,一生距她最近之時,莫過于此。
他唇下的她,擁有這世上最迷人的香甜,那是來自盛春時節鮮花的芬芳,豆蔻年華裏香脂的柔軟,童年往昔糖果的甜蜜,深年美酒古釀的香醇。只這短短一瞬,便勝世間無數。
須臾,顏惜擡起頭來,舒了一口氣,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走出房間。
☆、第一百零六話 大周雙傑
顏惜走後的十來天內,雲舒明顯要比平日裏忙上許多,他不僅拖着尚未痊愈的傷體不知疲倦地照顧着雲翎,而且還要抽空會見一波波的來客,一封封的密信被撲扇飛騰的信鴿送出去,輾轉千裏抵達京城。
雲翎醒來時,是在昏睡後的第二十五日晚。
那一天,雲舒正在給她喂藥,許是一個不慎,湯藥嗆進了雲翎的氣管,昏迷的她咳嗽起來,雲舒忙去取帕子擦拭她唇邊溢出的藥汁,不曾想再一回頭,一雙霧蒙蒙的眸子正對着他。
雲舒喜不自禁,連連大聲喚着荊安,結果荊安剛到,雲翎迷蒙地看了雲舒一眼,低聲喚了一聲哥,又昏睡過去。
雖然這蘇醒只是短短一剎那,但每個人的心頭都充滿了喜悅與希望。
雲家兄妹這邊情況愈發好轉,而朝堂之上的兩派之鬥卻愈演愈烈。風雲湧動間,朝中本以為安命候必死無疑,慶親王即将大獲全勝,卻未曾想到局勢陡然一變,朝着所有人都不曾估測的方向發展而去。
八月二十六日,失蹤幾日的小皇帝平安回歸京城,為安命候洗刷冤屈。安命候無罪出獄。但不知為何,小皇帝并沒有透露他失蹤的真正原因。後世有史學家撰寫秘史稱,小皇帝李明治一早便知真兇是誰,但他為了制衡朝堂各方力量,故而裝聾作啞,隐忍不發。
八月三十一日,勻水忽然斷流,湖底驚現一塊千年奇石,奇石上刻有幾行字——蒼天怒,勻水涸,誅慶王,保皇脈!
此事萬人圍觀,輿論一片嘩然!世人根據石頭字意,紛紛揣摩猜測這是不是上天對兇手的警告。于是一則小道消息一同流傳出來,說是此次天子失蹤事件,看似最無辜的保皇派首領慶親王其實才是真正幕後主使。雖然此事還沒有具體證據來證實,但已在人雲亦雲的百姓心中投下一塊陰影。
九月初四,有百姓激烈沖撞青州知府,怒告當今朝廷一品權臣慶親王,為了修建奢豪官邸,圈田霸地,将數千可憐父老鄉親逼得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因着此事關系朝廷一品親王,青州知府不敢接收案卷,百姓怒氣無處申訴,集體爆發,最終将青州知府衙門沖垮。此事事件雖然不了了之,但卻直接導致慶親王的名聲在百姓心中一落千丈,傳聞有不少流民百姓自制人偶巫蠱,夜夜以尖針紮之,詛咒其早日遭到報應。
九月十三,慶親王四子郁郡王于煙花之地為了争奪頭牌花魁的過夜權,與禮部侍郎李顯之孫大打出手,最後竟不慎将人打死。李侍郎一氣怒發沖冠,當夜沖進金銮殿,目眦盡裂告禦狀。因着李侍郎向來人際關系良好,此事一傳,朝廷與他有交情的官員皆憤憤不平,齊聲替李侍郎呼冤,而另一些之前在慶親王權勢下吃過虧的官員,也都逮住這一千載難逢的時機,與李侍郎一批人聯合到一起,組成了強大的彈劾隊伍,抓到機會就見縫插針的上本子彈劾慶親王。慶親王在朝中逐漸被孤立分化。
九月二十七日,更大的震驚撞擊了整個京城。有人舉報慶親王勾結西蒙,通敵叛國,攝政王勃然大怒,立傳兵部侍郎黃有成,率三千禦林軍,大舉搜查整個親王府。在經歷了一夜的徹查後,搜出同西蒙往來書信若幹,敵國火器及西蒙進獻給的珍寶古玩共計一百二十一件。
攝政王雷霆大怒,将慶親王一族三百零二口皆打入天牢,交由監察寺發落,并要求監察寺嚴加拷問,務必追查更多線索。
與此同時,伴随着慶親王的失勢,樹倒猢狲散的戲碼立刻毫無疑問的上演。朝廷文武中,但凡之前與他有過來往的官員皆人人自危,争前恐後與他劃清界限,更有人為了與他撇清關系,将慶親王以前做過的不法之事盡數捅出,以證自己的清白與大義。
時至今日,原本的安命候“弑”帝風波漸漸平息,輿論的頂峰逐漸被慶親王的叛國一事所替代。慶親王牆倒衆人推,在劫難逃。
十月初五,監察寺卿任道重密奏攝政王,将慶親王兩個愛妾乃西蒙女子一事禀告,并懷疑這兩女子便是西蒙的細作,屢次将我軍對敵的軍情傳出,導致幾場重大戰役一敗塗地。攝政王聞言臉色鐵青,下令酷刑拷打,兩天後,一個女子不忍折磨,咬舌自盡,另一個不堪□□,交代出更多□□。
十月八日晚,攝政王親領親衛包圍慶親王京郊別院,挖地三尺,搜出兵器四十箱,外加天子正黃龍袍一件!
此事一出,舉世震驚!
天理昭昭,慶親王謀逆造反罪證據确鑿,此人包藏禍心窺觑皇權,癡心妄想黃袍加身,膽大包天竟到如斯地步,簡直人神共憤。攝政王怒火滔天,一道旨令丢下,滿門抄斬!
就在旨令下達之時,未曾想窮途末路的慶親王卻拿出一道先皇的聖旨作為護身令牌,那聖旨上明确表示,先皇感激慶親王曾救過他性命,他允諾若日後慶親王一族犯下不可饒恕之罪,可免慶親王及直系子孫一死,以答謝慶親王當年恩情。
在先皇聖旨及慶親王重罪之間,攝政王頗顯為難。滿朝文武百官還為此事是該遵從先皇聖旨,還是誅懲國之罪臣展開了激烈的争辯,代表先皇派的高丞相與極力誅殺慶親王的左大将軍争的面紅耳赤,結果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沒有說服誰。攝政王很是頭痛。
朝中鬧做一團,而不遠處的京郊的亭榭畔,秋光潋滟,山色蒼翠,碧衣的公子握着白玉簪向遠方眺望,在聽完下屬的彙報後,他收起目光,春水般的笑意裏蘊着殺機無限:“垂死之魚,負隅頑抗,是時候給他致命一擊了!”
一側的顏家心腹顏宇手握着來自雲霄閣的密信,露出敬佩的神色,“此番少主與蓮初公子的配合當真天衣無縫,慶親王定是在劫難逃。”
顏惜只是微微笑,道:“雲舒公子又來了什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