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7)

顏宇将信箋雙手遞上,道:“請少主過目。”

顏惜拆了信,快速閱覽後,露出贊同之色,道:“雲舒之意正合我心。”

“既然您同雲舒公子一拍即合,”顏家心腹忖度着主子的神色,道:“那麽……就按照昨日的計劃行事?”

顏惜颔首,旋即将掌中紙張捏碎成末,手一揚随風飛散。

顏宇領命,眸光追随着風中散落的碎紙片,面上漸露疑色,自語道:“那雲舒公子,深隐于山野草莽,平日裏從不顯山露水,可誰知卻是個這麽厲害的角兒,那慶親王通國叛敵的罪證,朝野之中未必有人知曉,可他卻信手拈來,不愧是這些年同少主您齊名的主。”

顏惜含笑的唇角吐出八個字:“雲舒之能,不容小觑。”

頓了頓,又道:“沒別的事你便下去吧,下個計劃,十月十六。”

八日後,即十月十六,“翰林事變”震驚朝野,翰林三千學子集體擁到皇城神武門外,跪地聯名上書,書中逐一列舉慶親王所犯謀逆之罪為首的十六條罪狀,字字屬實,句句确鑿,聞者義憤填膺,見者痛呼該斬。為首的仕子徐林素更是立于高臺,悲憤發表幾千字“誅國賊一說”,此言論一出,他振臂一揮,立時引起周圍學子及圍觀群衆一片洶洶憤慨,衆人齊齊揮拳高呼:“殺慶王,保天子,殺慶王,保天子……”

随着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最後竟達上萬,熙攘的騷動人群被激進的語言煽動着,宛若一股不可阻擋的巨大洪流,從神武門一直洶湧擠到太和門,禦林軍派出五千人手,居然都沒能将示威群衆驅散開來。

末了,攝政王親率百官出來,表示将應百姓之意,三日之後誅殺慶親王一族,以息百姓之怒。激動的人群聽見攝政王的旨令,同時跪地大呼:“攝政王英明!攝政王英明!”呼聲震耳,直入雲霄。

十月二十,禦林軍親自羁押慶親王一門三百零二口人,處死于六裏屯外。一時間,頭顱滾落如草垛,鮮血飛濺如赤篷,六裏屯的土地被染的遍處通紅。最慘的當屬慶親王,被萬人圍觀中當衆淩遲,據說他受刑之前曾向天悲憤大呼“蒼天無眼!翰生負我!”翰生是當朝攝政王的小字,兩個儈子手一聽大驚,忙拿出麻布将他嘴堵上,這才止住他的呼號。待到午時三刻行刑之時,儈子手用漁網勒住他全身,取輕快的短匕擦過網眼将皮肉一刀刀剮下來,每一刀都不致命,但足夠疼痛,待一刻也不停的剮了一天一夜,足足挨到第一千刀,湊成了千刀萬剮這個詞,這才讓他死去。

此次行刑人數之多,狀況之慘烈,屬大周建朝以來最為慘重的一次,故而史稱“慶門之難。”

由此,轟轟烈烈的慶親王謀逆事件歷經兩個月,終于落下帷幕。

同時謝幕的,還有長達數年的保皇派與擁攝派之争,攝政王利用謀逆事件,名正言順鏟除異己,大肆清洗保皇派黨羽,從此朝中一頭獨大,再無人可以阻絆他走向皇位的寶座。

與此同時,另一個傳奇式的家族也因為這件事而光榮登上政治舞臺。

——越潮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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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世史書稱,這次政治争鬥,看似是朝廷與謀逆者的較量,實際是三大實力的博弈,此次角逐中,越潮顏家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顏家與攝政王摒棄前嫌,聯手合作,唱了一出完美的雙簧,擊敗共同的對手慶親王。所以顏家是此次政治鬥争的另一個勝利者,它不僅洗刷了自己的冤屈,還以絕對性優勢,徹底擊潰了數十年的政治及商業對手。

還有更詳細的小道消息稱,顏家所做的絕不止看到的那些,那勻水發現的醒世巨石,流民沖擊青州府衙事件,郁郡王打死李侍郎之孫事件,以及檢舉慶親王造反的如山鐵證,聯名上書的三千學子,皆由顏家一手策劃暗中執行,文中更直指此幕後主使便是顏家少主顏惜,也就是當今安命候府的小侯爺。此人看似溫和從容,深藏于濁世之中,從不顯山露水,實則胸有丘壑,不鳴而已,一鳴驚人。他于被人誣陷中力挽狂瀾,于艱難絕境中尋找生機,運籌帷幄于千裏之外,以一己之力扭轉全局,可謂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實乃不世英才。

後世史書對他極盡褒揚,曰:曠世之傑,無出其右。

此外,在遠離朝堂的江湖中還流傳着這樣的野史,據稱,此番越潮島順利扳倒慶親王,還有一個人不得不提,那便是雲霄閣的雲舒公子——聲名赫赫的天人九指蓮初公子!傳言這些年雲舒四處游歷,雖鮮少在江湖露面,但為人卻極為聰穎能慧,才能與那顏小侯爺不相上下。此番風雲變幻的角逐中,他與越潮島少主強強聯手,配合的天衣無縫,故而此次越潮博弈他功不可沒。

但提起雲舒其人,傳言不一,有說他身負多重身份,不僅是雲霄閣的蓮初公子,亦是鬼域宮的月使月隐,還有更離奇的,稱他與北燕奚氏的關系匪淺,乃是奚氏十三代掌權人,史稱梵音少主的奚梵音——但不論傳言如何,紛紛擾擾的草莽武林中,他神秘而完美,有關他傳奇的一生,似一幀臨摹在玉壁上的神祗畫卷,隔着幽朦的月光,攜眷着清冷高華,只可高山仰止的仰望,稍稍距近便是亵渎。

由此,亦有人将他與越潮島顏少主并成為“大周雙傑。”

☆、第一百零七話 終于醒來

一晃,這一年的夏末就在朝野的天翻地覆中白駒過隙般的游走,轉眼已是十月中旬的金秋季節。溫柔的秋風一陣陣掠過,雲霄閣的樹葉漸漸黃了,随風搖曳落下厚厚一疊,一眼望去,地面像鋪開了一層柔軟的大毯,那蔓延不絕的金黃色澤,似濃墨重彩的赭黃水彩,倒映在湛藍的蒼穹底下,層層暈染開來。

在這秋高氣爽的時節,雲翎也睡了近兩個月。

自那一日她醒來後,情況便一天比一天好,雖然還是斷斷續續的昏睡着,但好歹隔三岔五便會醒來個一時半會,即便醒來時仍虛弱的講不出話,但已足夠讓身邊的人歡欣鼓舞。還有個更令人詫異的事,那便是雲翎的血咒,在昏睡的近兩個月中,居然破天荒的沒有發作。對于此事,荊安的猜測是,血咒是以血為媒介才能發作的慢性毒,但這一次受傷的她失去了太多的血,都沒有血了,那血咒自然無從而發。

但猜測也只是猜測,血咒即便暫時蟄伏不出,也不代表日後不會再突然爆發。這仍然是一個棘手的難題。

難題歸難題,眼下治療重傷乃第一要緊之事。在雲翎醒來後的沒過多久,眼瞧着她的傷勢已經穩定下來,雲霄閣主為了能讓她得到更好的治療,便與荊安神醫一商量,決定将她帶回雲霄閣。回歸的那一日,小王爺派出自己的專用豪華馬車,親自護送一行人回玄英山。

時間過的很快,掐指一算,雲翎已回家好些天了,絕大多數時間仍在沉睡。

這一日早上,下了一場靡靡秋雨,雨聲淅淅瀝瀝,細密的雨絲在天地間織起一張灰蒙蒙幔帳,像是山水畫裏渲染而成的淡淡水墨,暈出空靈而遙遠的意境。

雲舒守了雲翎大半夜,一個時辰前才睡去。瑟瑟的秋風挾雨,穿過雕花窗欄,帶來微微寒意,床榻上淺眠的雲舒突覺得有些冷,伸手去撩背後的薄被,不想那被子居然自己起來,蓋到他的身上。

“誰?”雲舒霍然睜開眼,卻在那一瞬陡然怔住。

床榻外羸弱的藕荷衣少女,正站在他身旁,手中攥着被子的一角。

雲舒激動道:“蓮生?你怎麽起來了?”他翻身而起,手忙腳亂拿下她手中的被子,将她抱到床上,“你別站着,你身子虛,快躺好。”

“哥。”那少女半靠在床上,眼神迷蒙,似是還未從連日的昏睡中回過神來。

雲舒連連應聲:“我在,我在。”

雲翎側過頭看他,再看看四周,她回想了一會,恍恍惚惚問:“哥,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是啊,睡了快兩個月了!”這昏迷的近兩個月,她中間雖然醒了不少次,但每次都昏昏沉沉沒什麽意識,偶爾說一會話便又迷糊睡去,這一次竟能下床走動,真令人歡喜萬分。雲舒彎下身子,将她抱在懷裏,百感交集:“不過好在,你還是醒來了,你沒有把我丢下。”

“我睡了很久嗎?”雲翎靠在雲舒胸口,心有餘悸地道:“難怪我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我夢見自己在地陵裏死了,靈魂像白色的羽毛一樣,輕飄飄飛了出去,我到處去找你,等我找到你的時候,我看到你哭的很傷心,爹也很傷心,還有顏惜和小金,我來到你身邊,想告訴你們不要哭,可你聽不見我的聲音,你還說你要陪我一起走,這怎麽可以呢……還有,小金與顏惜打了起來,小金拿着劍,刺傷了顏惜,顏惜卻不躲,我好着急,我大聲的說不要打不要打,你們卻聽不見,我急的都快哭了……”她喃喃自語着,似是回到了那個夢境,因為體力虛弱,她講的很慢,幾乎是講一會緩一會,到最後她捂住了頭,颦眉道:“為什麽一想起那個夢,我的頭就痛的緊?”

“痛就不要想……”雲舒趕緊按住她的手,“那只是夢而已,那都是假的,你沒有死,只是在帝陵裏受了重傷,我們将你救出來了,只要好好養傷,很快就會好的。”

“哥,你的傷怎麽樣?”雲翎突然如夢初醒,她驚慌打量着雲舒,伸手去摸索他當初的傷處,急道:“那日在嗜心銀河,你受了那麽重的內傷,現在好了嗎?”

“早就好了。”雲舒捉住她的手,“別亂動了,你身子還沒好。”他拿過一件外袍給她披上,沖屋外喊:“黛衣,紫衣,小姐醒了,快去請荊安神醫來。”

外面守着的紫衣聞言歡欣異常,她沖進屋來看了雲翎一眼,喜道:“太好了!”轉身朝院落跑去,大喊着:“小六,小六,小姐又醒了,快去請神醫。”

院落裏遠遠傳來幾個下人興奮的歡呼,不多時,一個身影跨進房間,雲舒剛要喊神醫,不料卻是顏惜。

顏惜風塵仆仆的進來,碧色披風及靴子上皆沾了不少泥漿,一頭綢緞式的烏發被秋雨打濕,滴滴答答猶自滴着水,一看便知是冒雨上山。

屋裏三人的目光絞在一起。雲舒瞧着顏惜,而顏惜緊緊盯着雲翎,他的視線像凝在她身上一般,閃動着喜悅歡欣,還有另一種深深的情愫,炙熱的近乎灼眼。

一朝生死兩茫茫,再見竟如隔世。

近兩個月來,他馬不停蹄奔波于朝堂內外,沒日沒夜疲憊不休,可對她的一顆心卻始終懸在半空中,然而待到相見之時,竟近鄉情怯,相思刻骨,不知從何說起。

房裏幾人久久安靜着,半晌卻是雲舒開了腔:“顏少主,你渾身都濕了,可要換身衣裳?”他聲音平緩,素來待人的淡淡疏離感仍是揮之不去。

“可不是。”還沒等顏家答話,後腳趕過來的書童抱怨道:“淩晨時雨那麽大,我勸少主等雨停再上山,他卻不聽我的勸,這下倒好,淋着雨來,渾身都濕透了。”

小書童本來還想再說,可是一碰到主子橫過來的眼神,立時閉口。顏惜解下披風,徑自丢到身後的書童手裏:“拿遠點,濕氣重,碰到病人不好。”

小書童捧着披風喏喏的下去。

顏惜幾步走到床邊,向雲翎笑道:“真巧,我剛一走到院子外,便聽紫衣喊着小姐醒了,我一進屋,便見你真的醒了……”他不待雲翎回答,又問:“怎麽樣,你有覺得好些麽?現在身體感覺如何?”

雲翎怔怔地望着他,似是不認識他一般,驀地她轉過頭去朝雲舒道:“哥,方才真的是做夢,顏惜好好的,他沒有被小金的劍刺傷!”

雲舒道:“是啊,我都說了那是夢啊,他怎麽會受傷。”

雲翎轉過臉來,抓住顏惜的袖子,急急問道:“對了,顏世伯呢?沒有被慶親王迫害吧?還有你們顏家,逃過一劫了嗎?還有……還有那個小皇帝呢?”

她滿臉都是關切,顏惜想也沒想握住了她扶在他袖子上的手。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柔荑,掌心下一片冰涼,她的身體還是那般虛弱,他微微颦眉。

“蓮生,好生躺着,這時候若是感染了風寒可怎麽辦!”另一只修長的手伸了過來,不動聲色的将雲翎的手拉了回去。

顏惜的掌間一空,便見雲翎已乖乖由着雲舒将她的手塞進薄被。那一霎那,碧衣貴公子的眼神有瞬間的失落,須臾,他說道:“我爹已經無恙了,還多虧你們救出了皇上,我爹才能那麽早洗清冤屈。”

雲翎松了一口氣,“那就好。”她微微笑起來,将頭又靠回了雲舒懷裏,貓咪似的蜷縮着,向雲舒低聲道:“哥,我有些渴,我想喝水。”

雲舒去倒水,卻發現茶壺裏空空如也,忙向外喊:“紫衣,小六,拿茶來!”喚了幾聲沒人應,這才想起來紫衣小六都喜沖沖的喚神醫去了,便向雲翎道:“你等等,我去倒水。”

雲舒端着茶壺走開後,房間只剩雲翎與顏惜相對而坐。

雲翎半倚在床頭,看着顏惜濕漉漉的衣袍,道:“你真的不需要換身幹衣服嗎?”

顏惜道:“無妨,我一會便要下山,山下馬車有幹淨衣裳可以換。”

“這麽快就要走?還沒呆上一會呢……”雲翎有些惋惜,道:“也是,聽哥哥說你最近很忙。不過哥哥還說,我昏睡的兩個月裏,你來看了我幾次,但每一次我都沒醒……真是對不住了,你這麽忙還來看我,我卻讓你屢次跑空。”

“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顏惜拿了個靠枕墊在她背後,好讓她靠的更舒服:“你是為我才受這麽重的傷。倒是我,每次匆匆而來又匆匆走,都沒有好好照料過你。”

雲翎道:“我有滿屋子的人守着,你不用擔心。倒是你,慶親王的事很棘手吧。”

顏惜道:“你就好好養傷,別再擔心了。事情雖然比較多,但慶親王已經被滿門抄斬,一切即将塵埃落定。”

“慶親王被滿門抄斬?”雲翎驚愕道:“什麽時候的事?!”

顏惜牽起唇角會心一笑,笑容頗有幾分痛快:“幾天前,因犯謀逆罪及賣國罪,全家三百零二口,集體斬首示衆。”

雲翎遲疑了瞬間,仰起臉問:“是你做的嗎?或者,哥哥也參與了?”

顏惜看見雲翎不安的眼神,“是,怎麽了,你不高興?還是,覺得做的太過了?”

雲翎搖搖頭,“沒有,我只是覺得慶親王固然罪有應得,但其他幾百號人卻着實可憐。”

顏惜注視着她,這一次生死劫難後,她瘦了許多,臉頰都有些凹進去,一雙眼睛卻因為削瘦顯得愈發大,長長的睫毛将眸子半掩,越發讓人憐愛起來,顏惜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道:“他們可憐,當初你在地陵裏便不可憐了?”他講到一半,憶起那天蓮花臺上渾身浴血的她,臉色微微一白,道:“你可知,那天在地陵裏差點把我的魂都吓走,我抱你出來時,真怕你……”他定定地瞧着她,仿佛怕她會突然不見一般,後面的話也哽在喉中。

雲翎卻沒注意到他的臉色,她垂着頭,專注的看着自己的手腕,那手腕的血脈處,敷上了層層的藥,再被厚厚的裹上一層布巾,遮住了曾被蓮花臺鋒利刀刃切開的傷口,許久後她口氣極輕道:“顏惜,我的武功廢了是嗎?”

顏惜的表情僵在臉上。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為了不刺激重傷的雲翎,一群人便默契的絕口不提。

“顏惜,我故意将哥哥支出去,便是想向你求證這件事。我問他,他不肯回答,只是推說我是傷勢過重,使不出勁來。”雲翎苦笑了一聲,“但我覺得不是這樣的,因為我不僅使不出勁,便連內力及真氣也都消失不見了,顏惜,你告訴我,我的武功是不是廢了?”

顏惜沉默不語。是他連累她的,若不是為了他們顏家,她不會發生這麽多事。

“你不說話,看來是真的了……我沒了武功,我再也使不了我的劍,沒辦法再保護自己跟他人……”雲翎眼神漸漸黯淡下去。十幾年來與武相伴,卓越超群的武功賦予了她特別的能力,給予她強大的勇氣,亦成為了她某種特殊的安全感。眼下她一旦失去,絕不亞于一個喜好詩詞的文人失去了寫作的手,一個賣唱的伶人失去了歌喉。那是身體裏某一部分的抽離,一旦失去,無可挽回。

“翎兒。”顏惜不忍她的悲戚,他握住她冰冷的指尖,道:“你別難過,你雖然失去了武功,可我向你保證,我會保護你,我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雲翎沒答話,她抽回自己的手,捂住自己的臉,不願讓他看到她忽然而至的悲傷。

門“吱呀”打開,雲舒端着茶壺進來,眸光落在雲翎手上,繼而在顏惜的手上轉了一圈,眼中有異樣的漣漪漾起,随即他一眨眼,将那情緒斂去,這才轉頭向雲翎道:“怎麽了?”

雲翎将手放開,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沒什麽,我忽然有些累,我想睡會。”

雲舒道:“好,那你安心睡吧,我在一旁呢。”說着拉過了一張椅子,守在床頭。

一側顏惜也挪過一張椅子,與雲舒排在一起,接下來的時間,兩人都各有所思的沉默着。

☆、第一百零八話 傾心一吻

床上的雲翎很快在安靜的氛圍中睡過去,窗外雨聲愈發密集,有沁涼的雨滴透過軒窗濺進屋裏,雲翎的床正対着窗戶,雲舒怕風雨會吹到自家妹子,迅速起身,伸手去關窗戶,不料另一只手亦同時伸過來,兩只手齊齊搭上了窗沿。

雲舒扭頭,便見顏惜将手退了回去,做了個優雅而謙讓的姿勢,說:“還是你關吧。”

雲舒颔首,動作輕柔地将窗子合上,生怕将那側熟睡中的少女擾醒。

須臾窗子那畔的越潮島少主道:“此番多謝雲兄。若不是你鼎力相助,慶親王的事情定不會這麽順利。”

雲舒眸光落在窗外的雨幕中,聲音飄渺的似那漫天飄灑的雨絲:“毋須言謝,我只為蓮生。其他的不值一提。”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沒過多久,小書童蹑手蹑腳進了門,附在顏惜耳畔耳語了幾句,顏惜沉思片刻後轉身,同雲舒告了個別,又看了雲翎一眼,踏出房間。

這場秋雨真是綿長,自顏惜走後,連續下了十來天才停。

天空放晴的那天,久違多日的陽光終于露面,驅散了秋雨的蕭瑟,金燦燦的光輝撒下來,為雲霄閣鍍上了一層粲然的光暈。

晌午時,一位意外來客出現在雲霄閣——越潮島主顏致遠。

顏致遠擺脫囹圄之災後,一直挂念着救命恩人。一來便直奔雲翎的栖桐苑,查看了兄妹倆的情況後才放下心來。本想好好感激一番,但還沒說兩句,便被雲霄閣主和荊安神醫請走——因為雲翎的泡澡時間到了。

雲翎的傷勢在逐漸好轉,之前她每醒個一時半刻便會困倦,而今醒一兩個時辰也不覺得累。依着之前那乞丐老道的囑咐,即便好很多,這澡起碼也要泡三個月,後期雖可酌情遞減次數,但一天兩次還是得有。于是雲翎現在的泡澡時間便定為了晌午及傍晚,每逢時辰一到,黛衣紫衣便會準時出現,開始清場。當然,雲舒不用提醒,他一般都會很自覺的回避。等到泡完之後,他再進來。

不過今天的泡澡卻同往日有些不一樣,泡完澡後的雲翎正要躺回床,雲舒便推門進來,直接将她打橫抱走。

他将她抱到了院落裏,放到一張早已準備好的軟榻上,道:“你在屋裏悶太久了,需要曬曬太陽。”

“哦。”

“怎麽樣,這軟榻躺的還舒服嗎?”雲舒擯退了下人,将一塊薄毯搭在她腳上,問。

“很舒服。”雲翎身子軟軟地向後偎,将頭依靠軟榻上。

叫她久久不說話,雲舒問:“想什麽呢?”

雲翎回過神來,道:“我在想,右手再也握不了劍了。”

雲舒曉得再也瞞她不住,他伸出自己右手,手掌向上攤開在雲翎面前:“怎麽會,你的右手在這裏。”

雲翎将目光投向雲舒的手,陽光下那只手修長如玉,指節分明,略顯清瘦,卻有着讓她心安的力量。她心下凝郁消散了些,道:“是,你的手就是我的手,你可以幫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

雲舒笑了笑,輕輕攬過雲翎,兩人頭靠頭依在一起曬太陽。

沒過一會雲翎的笑又斂住,雲舒将她抱在懷裏,道:“又怎麽悶悶不樂了?可是身體不舒服了?”

雲翎搖頭,仰頭看着頭頂蒼穹。正值金秋季節,天高氣爽,蔚藍的天上可見一排排大雁向南展翅飛去,她看了許久,道:“你天天在這照顧我,那坤嶺掌門會怎麽想?”

雲舒莫名其妙:“關她什麽事?”

雲翎垂下頭,她的聲音自低處悶悶傳來:“可她是你名義上的妻子不是嗎?”

“你傻不傻?”雲舒無奈嘆氣,湊在雲翎耳邊,低低耳語幾句。

雲翎大驚:“你說什麽?你娶她是為了……為了……”

雲舒點頭,“所以只是一場交易而已。初初怕你替我難過,才向你隐瞞,卻沒想到越瞞越亂。”

雲翎如釋重負,“你早該告訴我的,害我着實難過了一場。”

雲舒捏捏她的鼻尖,“所以那晚你就不聲不響的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再說,那晚顏惜不是也在嗎?”

雲舒清冷的眸光倏然蕩起漣漪,他拖長了話音,道:“你不說我倒忘了,那晚上顏少主也在呢,你們可真默契啊,半夜下山都約一起……”

雲翎道:“跟顏惜有什麽不可以?你怎麽好像不高興?”

“你如今是大姑娘了,深夜跟其他年輕男子出去,總是有些不妥。”

雲翎反駁道:“話是這麽說,可是他是顏惜啊,他又不會害我。退一萬步講,就算要害我,也得看看打不打得過我!”

雲舒頗無奈的看了她一眼:“我沒有說他會害你。”

雲翎疑惑地道:“那你在擔心什麽?”

雲舒嘆了一口氣,道:“你把他當做哥們當做發小,那他呢?也這麽想嗎?蓮生,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當然的那樣……”雲舒撫撫雲翎的發絲:“反正你記好,從今往後,我不許你深更半夜跟其他人單獨出去,若非要出去,只能是跟我一起。”

雲翎撅起嘴,道:“那你當年不也老跟風清一起嗎?她一直把你當做月隐,可喜歡的緊呢,哼!”

“我跟風清是……”雲舒無可奈何看了雲翎一眼,倏然怔住:“你這個表情……可是在吃醋麽?”

“當然!”雲翎脫口而出:“她那麽喜歡你,那兩年你們又總呆在一起,一個風使一個月使,朝夕相對。誰知道你會不會對她動過心,我當然要吃醋啊!”

雲舒看起來愉快極了,他說:“怎麽會,我連她的樣子都沒正兒八經瞧過。”

“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騙我……”雲翎嘟囔幾句,心裏卻已釋懷下來,她又換了個話題,道:“那一日草的事,是真的嗎?真可以解我的血咒嗎?”

“嗯,荊安神醫說可以,眼下只要我們再找出龍丹跟墨蓮,你脫離苦海便指日可待……對了,前些天有消息傳來,說是墨蓮的事有點眉目。另外李承序也在發動所有人脈尋找,相信繼續努力,一定能夠将這兩樣藥材全部找出……”

雲翎騰起無限歡喜,“真的?一旦藥材找齊,我便可以跟你相伴到老,再不分離?”

雲舒颔首,“是啊,到你成了滿頭皺紋的老婆婆,我成了胡子白花花的老公公,我們還可以像今天一樣,靠在一起曬太陽。”

這驚喜實在太猝不及防,雲翎竟不知說什麽才好。

五年了,她中了血咒五年。這五年的每個日夜,她提心吊膽痛苦煎熬。因着血咒,她沒法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她必須時刻面對自己的死亡,她身邊的親人全數卷入一場與命運抗衡的戰争,她的父親為她的病情四處求醫,她的朋友為了她千裏奔波,她的兄長甚至為了延緩她的生命,不惜在那煉獄之地,淪為弑殺工具。

而今,這一切苦難,終于可以扭轉。

雲翎喜到極致,竟有淚滲出。

雲舒擦去她眼角的淚,道:“傻,這是好事,哭什麽。”

雲翎将眼淚擦幹,仰起臉注視着雲舒,道:“哥,如果我真的有救,有些話,我一定要對你說。”

雲舒道:“什麽話?”

雲翎肅容道:“從前我一直不敢認清自己的心,但經過這次生死劫難,我下定了決心。”

雲舒望着她無端嚴肅的臉,問:“什麽決心?”

雲翎的臉莫名紅起來,但仍眨也不眨的凝視着雲舒,似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我以前是你的妹妹,但我今後要做……”她期期艾艾:“要做……你的……愛人。”

雲舒聞言一怔,旋即彎起唇角,“在我心裏,你本來就是我最愛的人。”

“你不許笑,認真點。”雲翎伸手按住雲舒上揚的嘴角,“我在講很重要的話,很重要很重要的話。我知道你愛我,但我說的是愛人!不是愛的人。人一生可以愛很多人,愛父母,愛子女,愛師尊,愛手足,但是愛人卻只有一個!我說的就是這個愛人,是男女之間的愛,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是堅貞專一,矢志不渝的愛,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的愛!”

她說的又急又快,臉頰漲的微紅,瞅瞅雲舒并沒有什麽反應,便推了推他,道:“你聽懂了嗎?”

雲舒斂住了笑,用一種鄭重的眼神注視着她。雲翎正要催促,不想他突然傾過身來,向着她俯身而去。

雲翎眼前霎時大片陰影投下,将陽光都隔離開來,旋即一只手輕快撥開她額前的劉海,有什麽薄而軟的物體覆上了她的額頭。

那溫軟的物體,帶着微涼的觸感落在她額上,如仲夏柳梢下的一場溫存夢境,微風一過,搖曳起滿院芬香,沉醉了整個落日的季節。

這恍恍惚惚中,雲翎愣回過神來。

——那是他的唇。他在親吻她!

反應過來的雲翎頭腦一片空白。

這些年來,彼此的親昵動作幾乎是家常便飯,但親吻之類卻僅限兒時,而像今日這樣莊重而深情的吻,更是從未有過。

她木吶吶坐在那,心怦怦跳,手都不知往哪放,直到雲舒的唇離開了她的額,她才仰頭看他,兩人四目相接,他的氣息若有若無萦繞到她鼻翼間,而後他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遠遠看去,兩人額頭相觸,鼻尖相碰,唇與唇之間只差一指多寬的距離便可邂逅。暖暖的陽光從兩人的側臉縫隙中穿過,綻出六芒星般的淡金日輪,兩人身後的地面投下一片缱绻的剪影。

良久,雲舒才松開她,雲翎鼻翼間的空氣重新新鮮起來,她深吸了一大口氣,方才激烈的情緒漸漸緩和下來。

他突然而至的親密之舉,她确實是猝不及防,初初雖耳紅心跳,但不可否認,這在她心裏,是已經預想過了,是順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他愛她,她也愛他,他們都視對方為唯一,這種感情在親情上不斷加深,終于化為醇厚的愛戀,捅破這層關系是勢在必行的事。

旋即雲翎微笑起來,臉頰染上了羞赧,但眸光清亮透徹,更多的是坦蕩蕩的歡喜,雲舒也深深凝視着她,幽潭的眸中清楚倒影着她的臉孔,他一字一頓道:“這個吻,是男人對女人的。所以我的心,你明白嗎?”

她點頭,往日清亮如星般的眼眸盡數化為溫柔的水波,溢滿歡欣喜悅。

雲舒見她不答話,道:“你怎麽就只知道笑?難道我表達的不夠清楚嗎?”

“如果還不夠清楚,那我便講給你聽。”雲舒将她摟進懷裏,“小時我将你當做親妹子,可是越長大便越不一樣,那場大火後,我們一起經歷千裏流浪,輾轉所有煎熬痛苦,漸漸的,你成了我相依為命的伴侶,眼看着你一年生的比一年動人,我的想法也在逐漸改變,一面歡喜着我的蓮生是這般美麗的姑娘,另一面又煩惱着,因為它讓我不可控制的去思考其他問題,譬如你遲早會嫁人,會離開我,會跟另一個人度過終身,這是一個正常兄長都會接受的事,而我卻如何都不能接受……”

“我無法容忍跟任何人分享你,我介意其他男子對你愛慕的眼光,介意他們對你親昵的觸碰,我甚至對你和顏惜的娃娃親耿耿于懷……這念頭帶着濃重的占有欲,如此強烈……”

“直到很久以後,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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