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8)
到一對殉情的愛侶,才終于參透我的煩惱根源——原來我對你的感情從未有變,它只是在親情多加了一層……那就是愛戀,人世間最自私也最強烈也最忠貞的情感,一旦确認,便終身唯一。”
“從那以後,你在我心裏多了一個位置,不僅是手足,更是愛人。我會因為你的歡喜而歡喜,因為你的難過而難過,看你流淚我便憂愁,我的喜樂哭笑全系在你一人身上,我的所有感情也給了你,親情友情愛情,全是你。”
他将她的手貼在他胸口處,他心髒的跳動清晰而分明,仿佛活躍在她的掌心,他認真注視着她,道:“蓮生,你是我的命。”
☆、第一百零九話 紅衣灼灼
雲翎再忍不住,撲入雲舒的懷裏,“我又何嘗不是,誰若要傷你,須得從我屍體上踏過去。若血咒真的有救,那這輩子我都會賴着你,你休想再像之前那樣,将我孤零零扔下。你要是哪天膩了我,煩了我,不要我,就殺了我好了,不然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雲翎越說越慢,越說越沉重,末了竟泛起一絲哭腔,她更緊的去抱住雲舒,雲舒也牢牢擁着她,兩人頭挨頭,像是脖頸相交的天鵝。
這一瞬間,漫長的歲月無聲定格住,天地萬物全數靜止,統統化為永恒。
院子側門,紫衣的丫頭捂住了嘴,無聲淚流,一側黛衣亦是流淚,低聲感嘆道:“公子與小姐,太不容易了……”
潸然落淚的倆人并沒注意到,後方不遠處,雲霄閣主與越潮島主正巧經過,以他們敏銳的聽力,那一番話定然被他們全聽見了。
兩個長輩收回眼光,相顧無言。
半晌,顏致遠道:“想不到這兩個孩子……”他複雜一笑,也不知是沉重還是詫異,又問:“你打算如何?”
雲過盡道:“我還能怎樣,這兩個孩子這麽不容易,我難不成去拆散他們?”
顏致遠道:“只怕你想拆散也拆散不了。”
“罷了罷了,他們倆在一起也是好事!”雲過盡轉過身向前走去,“這些年,對翎兒最掏心掏肺的莫過于蓮初,我把翎兒交給他我放心。再說,蓮初雖同我有父子之名,卻無血緣關系,結為夫妻也沒什麽不可。況且蓮初是我師兄與芷茵的唯一血脈,他若是娶了翎兒,我這雲霄閣交給他,不僅名正言順,對逝去的師兄芷茵也算是有了交代。”
“也是……”顏致遠點點頭,又遺憾嘆了一口氣,“唉,我本來是想把翎兒許給惜兒的,眼下沒指望啦!”
雲過盡笑了笑,道:“你不說我還忘了問惜兒的事,好些天沒他的消息了,他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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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致遠道:“他最近忙的跟陀螺一樣,攝政王将許多事都丢給他,這不,才從西蒙回,氣都沒來得及喘一下,便又動身去了北燕,忙着談茶葉的事。”
雲過盡露出贊許之色,“惜兒年紀輕輕便得攝政王賞識,也算是年少有為。”
顏致遠臉上浮起歉疚之色,“惜兒他從前不是這樣的,過去他對朝廷之事毫不關心,只想做個富貴閑人。此次若不是為了營救我,他絕不會去找攝政王,更不會攤上這麽多事!”
雲過盡道:“你也勿需自責,惜兒他天資聰穎,也許這是一條适合他的道路也說不定。”
顏致遠颔首,深秋的暖暖陽光下,兩個老友并肩而行,越走越遠。
※
雲過盡送走老友後,來到了雲霄閣最西面的摘星樓。
摘星樓其實也是個院落,無非是建築樓層比較高,夜裏登樓觀天,會覺得星月近在咫尺,故而名為摘星樓。
摘星樓旁遍種扶桑花,花葉與建築相互掩映,恰到好處的匹配。十月下旬正值扶桑花的花期,大簇的朱紅花朵妖嬈盛放,燦爛了秋日的傍晚。那樣美麗的黃昏裏,一個紅衣麗人正身姿端麗站在花的盡頭。
那女子一見雲過盡,立刻穿過花叢,施施身行了個禮,“閣主來了?”又扭頭吩咐身側的小丫鬟,道:“還不快去泡茶!”小丫頭趕緊領命下去。
雲過盡看着她,溫言道:“好幾天沒來了,過來看看你。”
“驚鴻謝閣主關心。”那女子一笑,一雙眸子顧盼生輝,若珠玉流光,合着那明豔傾城的容顏,霎時令這滿園扶桑花黯然失色。
她擺擺衣袖,在花叢中轉了個身,那石榴紅裙擺像跌落在綠蔭上的雲霞,逶迤出明媚的色澤,驚心動魄的美麗。那樣迷人的畫面中,她指着一側的精致亭榭道:“閣主,請這邊坐。”
亭榭裏,小丫頭已将茶果上好,雲過盡坐了下去。
驚鴻坐在雲過盡對面,問:“閣主此次來,是想聽驚鴻撫琴,還是舞劍?”
雲過盡想了想,道:“你還是舞劍吧。”
驚鴻轉眸一笑,取了劍,在草坪之中舞了起來。
劍光亮眼,長袖翩翩,那紅衣女子風華更是灼灼。
雲霄閣主定定看着她,手中的茶都冷了,也未發覺。
驚鴻舞着劍,餘光也在若有若無的觀察着他。
這個睥睨江湖高高在上的王者,此刻追随她的眼神如此灼熱,他明明兩鬓微霜,早過了不惑之年,可望向她的眼神卻近乎二十歲出頭的小子。那樣刻骨的深情,無端讓她騰起怪異之感——他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可某個瞬間,又仿佛穿透了她,投向更深更遠的未知之處。
這怪異不止表現在他看向她的眼神,還有其它。譬如,她來到這雲霄閣已經兩個多月,他待她頗為上心,只要她提出的要求,他沒有不允的。下人們私底下皆言她這個“準二夫人”受寵正濃,可卻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确實對她不錯,隔三差五便來她的摘星樓,卻僅限于小坐而已,偶爾他要她撫琴相陪,偶爾讓她舞劍,更多時什麽也不做,就只坐着,隔着袅袅的茶香,沉默的品一杯香茗。至于留宿過夜,從未有過。
這種情況令伺候她的下人也頗尴尬,雲過盡從未給過她名分,下人們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幹脆都客氣喚她驚鴻姑娘。這稱呼雲過盡幾次聽到,也沒說什麽,于是滿院子便都這麽喊她了。
一舞畢後,驚鴻收回了劍,坐回原位。
圓桌對面的雲過盡突然問:“驚鴻,你今年多大了?
驚鴻道:“驚鴻是癸未年生,如今二十有二。”
“癸未年?”雲霄閣主的眉頭挑了挑,又問:“你的生辰是什麽時候?”
驚鴻笑意裏有些感傷:“實不相瞞,驚鴻是個孤兒,自幼由養母收養,生辰之日養母并不知曉,但她說在柴門外撿到我的是個下雪的冬天,不記得具體的日子,大概是二月的初三或者初四。”
雲霄閣主愕然:“癸未年二月初三?!”
驚鴻看着臉色有變的雲過盡,問:“怎麽了?我的生辰有什麽問題嗎?”
雲過盡抿了口茶,半晌若有所思道:“沒什麽,你的生辰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哦?驚鴻的生辰還能讓閣主想起別的人,閣主可願同我講講這個人?我想她一定是個很特別的人,不然您也不會對她念念不忘。”
“是啊,是很特別。”雲過盡将目光投向那片火紅的扶桑花,他深邃的眸子漾起恍惚:“她是我年輕時愛過的一個女子,也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驚鴻道:“是……雲夫人?”
雲過盡搖頭,“不是,但她跟我夫人之間也有很深的關系。”
驚鴻道:“您既然對她一往情深,為何卻沒同她在一起?”
雲過盡的臉上泛起苦澀,過了好久才沉聲道:“她走的早。我們有緣無分。”
驚鴻默了默,道:“驚鴻失言,不該問閣主的往事……”
雲過盡道:“無妨……”他一口氣将杯中茶喝完,起身道:“不早了,你歇着吧。”
驚鴻行了個禮,将雲過盡送出摘星樓。
……
雲過盡走後不久,摘星樓又來了位熟悉的客人。那人一身妃色長裙,笑容溫婉俏美,嬌弱如三月盛放的粉色薔薇,不是錦若薇還是誰。
驚鴻迎了上去,道:“少夫人。”她之前一直稱她為掌門,但來了雲霄閣後,那個稱呼只能入鄉随俗的改掉。
錦若薇嫣然一笑,“好些天沒來你這摘星樓了,心裏怪挂念的。”又轉頭打量着四周,将目光落在那扶桑花上,“呀,你這院裏的花開的可真好!走,陪我去跟近仔細賞賞。”
驚鴻欣然應允,向身後小丫頭道:“少夫人喜歡吃蜜餞,你去取點玫瑰蜜餞過來。”小丫頭應了一聲,轉身回屋去拿。
扶桑花高大茂密,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花叢中,紅色的衣裙偶爾在翠綠的縫隙中一掃而過。待走到最繁盛的那一株跟前,錦若薇笑道:“看,這株生的最好,花朵熙熙攘攘的擠在一起,跟雲霞一般。”她一面說一面笑,眼神卻在敏銳觀察着四周,确定安全後壓低聲音道:“怎麽樣,最近有什麽收獲沒?”
驚鴻搖頭,“沒有,您呢?”
錦若薇自嘲道:“我更沒有。你不知道這雲過盡對我看的有多嚴,我想出院子門都不容易,今兒來看你還是借了去探望她女兒的機會才繞道來的。”
驚鴻道:“他女兒?那個雲家小姐嗎?聽說病的很嚴重。”
錦若薇颔首道:“可不是,聽說差點連命都丢了,不過現在熬過來了。”
驚鴻默了默,問:“那姑爺呢?”
錦若薇眸中掠過複雜的意味,她信手折下一支扶桑花,将花瓣一片片扯下掰碎,道:“他嘛,別提了……他一心守着她的寶貝妹妹,我個把月都見不着他一面。”
她依舊溫婉的笑着,手中丹蔻卻猛一用力,掐斷最後幾瓣花瓣,“驚鴻,雖然事情進展的不順利,但我們切不可灰心喪氣。”
驚鴻道:“驚鴻明白,雲霄閣才是挑起三派圍攻我們坤嶺的背後黑手,它是害死老掌門的幕後真兇,此仇驚鴻日夜不敢忘。”
錦若薇将手中花抛到身下,腳尖稍一用力,地上花瓣立刻零落成泥碾作塵,遠遠看去,像是褐色土上潑了一把胭脂。旋即她冷冷一笑,臉上再也不複當初溫柔之色:“坤嶺的仇,你記得就好。”
驚鴻道:“是。”
兩人相視一眼,眸中各有厲色。
端着琉璃碟子的紫衫小丫頭跑來,恭敬道:“驚鴻姑娘,您要的蜜餞我拿來了。”
兩人齊齊轉過頭來,錦若薇的臉上又恢複了親切笑臉,她撚起一顆梅子丢進嘴裏,贊了一句:“酸甜适中,不愧是雲霄閣的拿手蜜餞。”
她一面吃,一面側過頭去看驚鴻,驚鴻本來在笑,突然袖子底下一動,有什麽東西以極快的速度塞進了手心,摸起來似乎是個小小瓶子,她攥在手心,迎頭正撞上錦若薇遞過來的眼神。
她不動聲色的點頭,将那物件收入袖中,笑道:“少夫人,蜜餞雖好,小心吃多了膩口。”
錦若薇莞爾一笑,道:“說的也對,那我就不吃啦,天不早了,回屋去。”
☆、第一百一十話 洞府美人
夜已深,二更天。
朝陽閣內,卧房的燈依舊亮着。雲霄閣主撫着手中的畫卷出神:“芷茵,芷茵……那孩子居然是癸未年二月初所生,剛巧是你離開的日子……你們長的一模一樣…….是不是你回來了?是不是你不忍我在這世間孤獨,便用另一種身份來陪我?……”
……
金秋已過,東遼依舊是秋高氣爽的模樣,高而廣的天空唯有一望無際的湛藍,微帶着透明的清水底色,宛若一幅被水色暈開的丹青畫卷,滿目華涼。
蒼穹下,是連綿起伏的山坡丘陵,盛春山坡是蒼翠的草綠。而眼下,秋季讓他們換上了松黃的新裝。
那一派蔚藍松黃交界之處,碧衣公子身形挺拔如竹,徐徐秋風将他的衣袍吹拂得翻飛,他的眼神凝視着遠方。
片刻後,他若有所思的說:“快到了。”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着實叫人摸不着頭腦,身後小書童不解地問:“什麽快到了?”
“十一月初九。”顏惜淺笑生輝。
“什麽日子啊?很特別嗎?”
顏惜笑而不語,在草地上信步而走。忽地他的眼神被一抹特別的色彩吸引住。
幾丈之外,東遼百姓的帳篷門口,密密麻麻擺了好些盆藍色的小花,那小花五瓣而生,花朵小巧秀麗,花瓣中央生有一圈鵝黃心蕊,纖弱的花朵們一簇簇結在枝頭,你擠我挨,半含半露,遠遠看去,像天上繁星一般。
顏惜問花畔的少女:“這是什麽花?”
東遼人素以好客爽朗聞名,那少女雖然只有十三四歲,風格上卻是極典型的東遼性格,見到生人,不僅沒有警惕,反而端起一盆花,遞了過去,樂呵呵道:“此花名星辰,很美吧?可都是我奶奶栽的呢!”
“星辰?”顏惜接過來花,仔細去看。
那少女甜甜一笑,一對小梨渦別樣可愛,“公子喜歡這花嗎?呵呵,這花可是代表愛情的呢。它的模樣不僅惹人喜愛,還有個特別的寓意。”
顏惜饒有興趣:“哦,什麽寓意?”
“這花表示堅貞,她的寓意是——”少女低頭嗅了嗅花,道:“吾心唯你,此生不移。”
“吾心唯你,此生不移?”顏惜喃喃念了幾遍,笑道:“真是好寓意!”
他扭頭向顏葵道:“吩咐下去,找到東遼最大的花圃,我要一萬株星辰之花。”
“一萬株!”顏葵一怔,“少主,你要這麽多幹嘛?”
顏惜笑了笑,道:“買到以後,将花全送上雲霄閣。”
幾天後,越潮這廂忙着将一萬株星辰花源源不斷的送向雲霄閣,而遠在千裏的北燕大地,因着氣候嚴寒,雖還未到農歷十一月,但北風早已呼嘯的肆虐起來。
茶香袅袅的房內,白衣的老者端着白玉杯盞,雙眼洋溢着掩不住的喜色:“老和,那孩子終于有消息了?”
“回老宗主,據可靠消息來報,那孩子應該就是小公子無疑。”和總管家躬身站在一旁,道。
“太好了,真乃天佑我白凰奚氏!”白衣老者站起身,吩咐道:“老和,你即刻動身,這就将落玉的孩子接回家!快!”
“是,屬下領命。”老和退下身去。
重回安靜的房中,茶香依然,白衣老者眯起眼,欣喜的神色染上一層哀憂,他望向窗外高遠的蒼穹,喃喃道:“落玉……爹将你的孩兒接回家,你高不高興?”
……
冬季來的很快,北風愈加寒瑟,滿閣樹木都已凋零殆盡,整個玄英山一眼望去,皆是厚重深遠的灰黃色。
雲翎的傷勢經過幾個月的調養,已好了大半,下床行走或是做點其他簡單的事再沒有問題了。雲舒便搬回了自己的流雲苑,而雲翎也不用終日躺在床上,無聊時可以在閣裏走走轉轉,當然前提是得有人陪着。而那個人,基本上都是雲舒。
這一天,她起的很早,沒有要任何人的陪同,獨自走進了朝陽閣。
不多時她從朝陽閣出來,又回到了自己的栖梧院。果不出所料,雲舒正在她院子裏坐着,一見她便問:“這麽早你去哪了?”
雲翎走到他跟前,一把摟他的脖子,道:“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雲舒道:“去哪兒?你這傷都沒好,可不能瞎跑。”
雲翎的臉驀地變得認真起來:“那地方必須去。你一定要去。”
她突如其來的嚴肅引起了他的注意:“什麽地方?”
雲翎湊在他耳畔,低低道了一聲:“後山禁地。”
雲舒默了默,道:“那裏不是不允許去了嗎?而且時刻都有人把守……”
雲翎得意一笑,從衣襟裏摸出一枚烏金制成的精致令牌。
雲舒一怔,道:“閣主令?!”
……
兩人出現在天獨峰絕壁下的洞窟裏面,已是一個時辰以後。
那一日雲翎同顏惜誤打誤撞來到石窟之後,雲翎便對石窟疑惑萬分,特別是那巨大水晶壁上的美人圖,那紅衣美人的容顏令人驚豔,卻又讓人似曾相似,仿佛在哪裏見過,或者,根本就同雲霄閣關系匪淺。
後來她獨自再探了一次石窟,卻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那秘密,有關雲霄閣上一輩的糾葛,有關雲舒的身世,甚至包含了更多。多到她不敢繼續去猜。今兒她終于借這個機會,将雲舒帶入石洞之中。
雲翎指着水晶壁上的美人圖,示意雲舒看去。
雲舒打量着美人圖,臉上本來沒什麽表情。可雲翎的下一句話讓他突然變了色。
雲翎道:“哥,她是蕭芷茵。你的娘親。”
雲舒的目光怔在那裏,目不轉睛瞧着那幅畫。
雲翎又向身側虛虛一指,道:“她在裏面。”
“你說什麽?”雲舒的表情極度驚愕,卻沒懂她的意思。
雲翎的神情有些怪異,說出來的話也是答所非問:“左邊有個石室。”說着手一伸,摸上水晶璧上畫卷的軸部,那裏有一個冰涼的暗扣——這是第二次來的時候,她發現的。
只聽“喀拉拉”一陣機關的聲響,洞內傳來輕微的震動,石牆上一扇石門緩緩打開,門那面傳來“淙淙”的流水聲。
雲舒大步踏向石門,雲翎緊跟其後。
兩人走過石門,便明顯感覺到此洞溫度遠比大廳低的多,洞內潮濕而冰冷,絲絲涼氣透衫而入,雲翎不由拉緊了衣服。再往前走兩步,便聽見水聲大作,雲舒擡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此洞的規模竟比剛才的水晶洞更為寬廣,而洞的右側,竟有一個水潭!
不知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開鑿,水潭長寬可達兩丈,深度目測不明,令人詫異的是,方方正正的潭水中,居然栽滿了紅色睡蓮,雖已入冬,可蓮花卻反常的盎然盛放雲。碧色的潭水幽深靜谧,緋紅的蓮花妖嬈熱烈,漣漪蕩漾,這一碧一紅,一靜一動,既矛盾又相襯,争相輝映,說不出的寫意。
水潭洞中,不斷有淙淙山泉流過山壁,彙入水潭。叮咚的水聲不絕,冰涼的水花激蕩在山壁間,濺得兩人衣衫上點點濕意。雲翎指指水潭,道:“水底。”
雲舒來到水潭邊,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看見,只得撥開水面的蓮花荷葉朝水下看去。
他的眼睛登時定住。
蓮花叢中,居然有個女子沉在水中!
那女子約摸二十歲出頭,安靜平躺在水潭中,雙眸阖上,面帶安詳,雙手交疊放在胸口上,似是沉沉睡去。
“她……”雲舒墨色的瞳仁翻騰起激蕩的浪。
“這是你娘。”雲翎忖度着,盡量用平緩的字眼訴說,避免刺激雲舒:“她過世後沒有葬入家族墓地,而是被水葬在這。”
雲舒聲音有悲痛,“她……真的過世了?”
雲翎默然颔首,“對不起……哥,我知道你一直不接受她的死,苦苦找了她很多年……但她真的過世了,這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雲舒伸出手向那女子的身體探去,還未觸碰到,手指便被一個微涼而透明的物體隔開,那物體雖半沉浸在水下,可仍有層微光流轉,雲舒指尖在那物體上輕叩幾下,幾聲清脆的珠玉聲響傳來。一側雲翎道:“姨母她躺在一個水晶棺中,水晶棺隐于水色之中,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雲舒不語,仍是看着那水底的美人,水晶棺裏紅衣美人一動不動躺在那裏,容顏如花如月,眉間一點嫣紅美人痣,永久沉睡于花海水深處——可不就是水晶璧畫卷上的女子。
雲舒立在水潭旁,深邃的眸中卻盛着無窮悲恸。他緩緩傾下身,似想撫摸一下那女子的容顏,卻被冰涼的水晶隔開。
他伫立良久,慢慢曲着膝蓋跪下來,低低喚了一聲:“娘——”
——他自幼寄人籬下,半生涼薄無依,命運坎坷猶如浮萍飄搖,零落不知何處。長大成年後,即便知道自己父母是誰,也從見過一面,細雨紛紛的清明時節,旁人掃墓哀泣,總有點回憶來祭奠,而對他來講,父母的記憶卻半分也無,那空零零的大腦深處,唯有永世的遺恨。
雲翎跪在一旁,心情沉重看着那一幕,片刻後拉了拉雲舒的衣袖,勸慰道:“哥,別太傷心了。”
雲舒仍跪在那裏,半晌後問:“我娘她為什麽葬在這裏?”
雲翎搓搓發冷的手,道:“我也不清楚……姨母的事是我們雲霄的禁忌,根本沒人知道……不過我猜,是爹爹将她葬在這裏吧,爹爹或許有什麽難言之隐也說不定。”
雲舒抿唇沉默。
雲翎道:“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起碼你總算見了她一面,起碼你還能知道她長什麽樣子,日後想她時還可以來看看……”
雲舒依舊沉默。
“你別難過,你還有我……”雲翎不覺泫然,握住他撐在地上的手,道:“等我治好了血咒,以後我都會陪着你的,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傷心難過……”她說完,向着水潭磕了幾個頭,鄭重道:“姨母,蓮生跟你保證,蓮生有生之年都會對哥哥好,會努力讓他開心幸福……您在天有靈請放心吧。”
話落她又安慰了雲舒一陣子,直到他情緒緩和下來,兩人離開了水潭。
兩人臨走之前,路過外廳水晶壁,那懸挂的畫卷裏,紅衣女子巧笑嫣兮,當真美人如玉劍如虹。雲舒定定瞧了一會,最後将目光凝在落款的那行詩上。
——芷茵一別隔黃泉,碧落望斷雲過盡。
雲舒腦裏響起巫殘歡那一日所言,剎那間有暗潮在他眸裏激蕩,翻騰着猜忌與壓抑。旋即他一眨眼,将那情緒全部收斂起來,對雲翎道:“走,我們回家。”
☆、第一百十一話 星辰之心
回到栖梧院之時,就見院裏正候着兩位不速之客。
左邊客人面如冠玉,頭戴金冠,着一身绛紫鑲金邊錦袍,衣襟上皆繡出重重芍藥花,襯着衣袍主人那雙驚豔的酒眸,稍稍上挑的眼角,绮麗妍秀,風情萬種。
右邊客人着一身石榴紅衣衫,黑如鴉羽的烏發墜至腰際,并未佩戴繁雜的首飾,只在左鬓斜插一根點翠的流蘇步搖。深秋的海棠樹下,她肌膚勝雪,臉頰旁那步搖懸下的流蘇穗子微微搖晃,在日光裏撒着一芒兒一芒兒的光,亮得如同她剪水的雙瞳般,姿麗無雙。
這樣一左一右的絕色男女并排在一起,周圍一圈下人看呆了去。
踏進院門的雲翎老遠看見兩人,笑道:“小王爺,你怎麽來了?”
小王爺閑閑拈了一枝花把玩着,桃花眼裏含着笑,道:“少揣着明白裝糊塗。”
“什麽明白?”
小王爺盈盈一笑:“過幾天不是你生辰麽?我提前來,到時好陪你慶祝。”
雲翎摸了摸腦袋,“對哦,還有幾天便是我的生辰,我竟忘了!”
小王爺往雲翎身邊一靠,拿着花枝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她的背,得意道:“看,還是我對你好吧,你的生辰我可記得清清楚楚。”
雲翎謝過了小王爺,又看向驚鴻,驚鴻笑道:“聽閣裏丫頭說,小姐這些日子身子快好了,我替你高興,便過來瞧瞧。”
雲翎道了謝,沖李承序道:“小王爺,今兒可給你找了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吧!你一向自負貌美,可我們這位驚鴻姑娘也美的很呢!”
小王爺長袖一擺,腰間香囊香氣逼人,他鼻孔朝天哼了哼道:“開什麽玩笑,比本王更美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武功不行,自戀的功夫倒是天下第一!”雲翎擠兌一句,搖着雲舒胳膊問:“哥,你看他們倆站在一起,同樣的傾國傾城,是不是有棋逢對手的感覺?”
雲舒沒答話,打量着驚鴻。雲翎頓時回神,驚鴻長着一張同蕭芷茵一模一樣的臉,這叫雲舒看了該如何震驚。
驚鴻也察覺出雲舒的眼神,笑道:“雲公子,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雲舒收回目光,神情化為淡漠:“沒有,只是與我一位故人長的有些相似罷了。”
那方小王爺卻突然莫名其妙将雲舒往驚鴻身邊一推,嚷道:“親親,你有沒有發現,這女人跟雲舒站在一起有種奇怪的感覺!”
雲翎聞言目光一轉,打量雲舒跟驚鴻。
那衣着一紅一白的兩人,雖然容貌并不相似,氣質亦截然相反,白衣的清冷似水,紅衣的明豔似火,但站一起有一種奇妙的和諧,自然而然而又微妙,仿佛有某種特殊的因素在牽引——更或者,他們天生就該站在一起。
這怪異感讓雲翎略感蹊跷,雲舒卻道了一句:“無趣!”退後幾步,站回雲翎身邊。
小王爺又極具跳躍性的轉了個話題,指指院子道:“這都什麽啊?”
順着他的手指看去,便見院子牆角擺了好些盆藍色小花,當然,不止牆角,不遠的房檐下,窗臺下,院門旁,還有院子外,院子外面的鵝卵石小路,院外的花園裏……總之雲霄閣随處都看得見這種花。那寶藍的精致花朵,細細碎碎的開在綠葉中,星星點點一大片,夢幻般的色澤,宛如夜空熠熠的星子。
雲翎道:“那個是顏惜派人從東遼送來的,也許我之前幫了他,這是謝禮吧。”
“原是他送的,難怪本王一見就讨厭!”李承序伸腳踢了踢腳畔的花,厭棄道:“密密麻麻的,都快将本王的眼睛都看花了!趕快撤了!”
“幹嘛要撤,我覺得這花挺好看的,再說快入冬了,我院裏的荷花早都謝了,有點生機勃勃的花朵來點綴一下也好。”雲翎說着撫了撫其中一株花的花瓣,道:“哦,我想起來了,這花叫星辰。”
“星辰?”驚鴻在一旁贊道:“倒是花如其名。”她話落牽起裙子走入花叢中,彎腰細細打量。
雲翎笑眯眯看了一眼雲舒,溫煦陽光下,那白衣男子眉目清朗如靜川明波,讓人心裏升起無限歡喜,她摟着他的手臂,笑意裏微染上了一層嬌憨之色,道:“哥,你什麽時候也送些好看的花給我?”
雲舒欣然應允,“你想要什麽花?”
雲翎道:“還沒想好,但我是蓮生,自然想要跟蓮花相關的花,你記不記得有一次我們在莫州看過一株并蒂蓮?特別好看!就是太稀罕了。”
……
兩人旁若無人的叨着瑣碎,臉上皆漾着甜蜜,幾步之外小王爺的神色卻漸漸凝重,他轉過身瞧着那些星辰花,唇畔噙着冷峭的笑,自語道:“星辰?吾心唯你,此生不移?姓顏的想借花示愛表情?本王偏不讓你如意……”
他扭頭揚起一抹真摯的微笑,向雲翎道:“親親,我想起來了,這星辰之花先前便有人跟我說過,是東遼一種很特別的花,具有特別的寓意,送花的人往往會借此花表達自己要說的話。”
雲翎道:“啊,還有寓意?說來聽聽!”
小王爺道:“這花的意思是,吾已尋到幸福,願友人祝福。”
雲翎道:“他已經找到幸福?”
小王爺笑的花枝亂顫,“忘了告訴你們,顏小侯爺最近同我家小妹打的可火熱呢!再加上我家老頭子甚是欣賞他,眼下頗有意向将我那小妹許給他,估計等旨意一下來,好事便近了吧……”
“啊?顏惜要娶郡主娘娘?”
小王爺噓聲道:“可不是,你們千萬不要說出去……畢竟我老頭子的旨意還沒下來,這屬于機密……”
雲翎連連颔首,拍着巴掌笑起來,“顏大少主的老婆們終于湊成了整數,可以拼五桌馬吊了!”緊接着感嘆一句,“唉,可憐的莺莺姑娘,又多出一個美人來分享自己的夫君……”
話落她眼神若有似無的往雲舒瞟去,雲舒亦目光柔柔地看向她,聽見她說:“我曉得,你不會那樣的。”
雲舒臉上漾起笑,漆黑的眸子光華熠熠,口吻堅定:“當然,心愛之人,一生只得一個。”
小王爺獨伫一畔看着兩人,在不為人知的角度,他的眸子有淡淡的落寞,但他眼波忽閃,那哀切之色便被他不着痕跡掩了下去,他佯裝氣惱道:“喂喂,你們倆的眼睛除開對方之外,能移開來看我幾眼嗎?我千裏迢迢從京城來這,翻山涉水風吹雨淋,我容易嗎容易嗎容易嗎?!”
驚鴻遠遠站在星辰花海之中,狀似賞花,餘光卻一刻不曾離開院中三人。良久,她垂下頭來,将複雜的笑隐入似錦的繁花中。
☆、第一百十二話 生辰之禮
三日之後,雲翎的生辰之夜很是熱鬧。
傍晚時,雲翎以壽星的姿态吃了一桌豐盛的酒席,然後接受各位親朋好友的祝福。祝福不光有話,更有禮——她的房裏碼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盒,大紅大綠的綢緞混在一起,好生喜慶。
雲翎正要美滋滋的去拆,小王爺卻拉住了她,随後他神秘的一拍手。
耳畔“砰砰砰砰”似春雷般炸響,一粒粒“金彈”自地面噴射而出,劃過閃亮耀眼的軌跡,霎那間赤橙黃綠青藍紫,無數朵巨型煙花,一朵接一朵,在夜空中轟然綻放。
整個雲霄閣的上空瞬間被焰火照亮,所有人齊齊仰頭看着光華燦爛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