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0)
☆、第一百一十五話 雲霄舊事
朝陽閣內,太陽很暖,氣氛卻有些怪異。
雲霄閣主淺酌了一口茶,道:“小王爺,您說您要娶我的女兒?”
“是。本王要娶她做我的正妃。”李承序歪坐在一旁,把玩着茶幾上的杯盞。
雲過盡道:“小王爺這話來的太突然,雲某一時半會還不能接受。但這些日子以來,小王爺為翎兒做的一切我看在眼裏,我相信小王爺是出于真心。”
李承序道:“那你還猶豫什麽?”
雲過盡深眸半斂,似在看着手中的清透茶汁,眼光卻若有似無的向小王爺瞟去,“話是這麽說,可我只有翎兒這麽一個女兒,她的終身大事我自然要謹慎萬分。雖然雲某不否認小王爺的一片真心,但你知道的,對翎兒真心的人可不止你一個。”
李承序坐直了身體,表情鮮見的端正起來:“雲閣主的話說的對,确實對她真心的人絕非我一個。”他忽地恣情一笑,面有自得之色,軒軒然似朝霞舉,“但能拿到墨蓮的,卻只有我一人。”
雲過盡杯中茶汁陡然蕩起漣漪,他目光筆直地落在李承序身上,“小王爺,此話當真?”
李承序道:“本王說到做到,只要您同意我們的婚事,墨蓮我十拿九穩。拿到墨蓮以後,我必會繼續追查龍丹的下落,相信以我大周朝的情報司,找個龍丹也不是什麽難事。”
雲過盡神色頗有些躊躇:“小王爺,話雖那麽說,可我也不瞞你,我那一雙小兒女之間的情分,你是知道的。若我将翎兒許給你,豈不是拆散了他們倆的情緣?”
“閣主莫急,雲舒與親親我自然一清二楚。”李承序指尖輕拂着茶盞蓋上的那對鴛鴦圖案,微微一笑:“所以您放心,我跟親親的姻親也同雲舒跟坤嶺掌門的一樣。”
雲霄閣主緊盯着李承序,腦中稍稍一轉,已經明朗了一切,他緩緩下座,朝李承序行了一個禮,道:“小王爺大恩,雲某沒齒難忘。”
他的腰還未彎下去,李承序已起身攔住他:“本王的心意,雲閣主明白就好。”
雲過盡坐回原位,思量了一番後又道:“小王爺乃攝政王獨子,金枝玉葉,婚姻大事不僅是個人之事,更是朝中大事,雲某擔心……”
李承序瞧出他的憂慮,道:“雲閣主且放心,我父王及皇上那邊,本王自會說服他們,您只要做好準備将女兒嫁給我就行,其他的自有本王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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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一向散漫不羁的小王爺也有雷厲風行的一面。他自雲霄閣主那出來後,同雲舒雲翎告了個別,便徑直下山回京城去了,臨行前跟雲家兄妹再三保證,此事他一定會使出渾身解數說服攝政王,不出七天應該便會有結果,兩人只管安心等待即可。
雲家兄妹齊齊颔首,目送他在随從們的前呼後擁下踏上下山之路。
小王爺走後,雲家兄妹的日子過的風平浪靜無波無瀾,但雲霄閣摘星樓裏的驚鴻姑娘卻是遇到了一件怪事。
那日她正依着欄杆,賞着浩清池內的錦鯉。那池水蕩漾,她的影子随着水波微微搖曳,與游魚的身影交織在一起,她正要撒一把魚食,清波如許的畫面忽地多出一個人影。
她擡了頭望去,卻見對面站着一個臉色煞白的婦人,那婦人怔怔看着她,道:“你……”
她正一愣,那婦人已莫名其妙的撲了過來,腳步極快,瞬間已逼近她身畔,她忙向周圍閃身而去,卻沒想那婦人出手若閃電疾迅,一下便扣住了她肩膀,她躲之不過,那婦人一把扒開她右邊衣領,她的肩膀霎時露出一大半,雪白的肌膚像是陽光底下的雪色百合,春光無限。
驚鴻捂着肩膀大驚失色,推開瘋婦人連連後退幾步,驚鴻的小丫鬟也奔上來,将一件鬥篷披到驚鴻肩上,而那方的瘋婦人像是看到了極可怕極震驚的事物,驟然失聲尖叫,她指着驚鴻的肩膀,凄厲道:“你是那孩子……你是那孩子……”
驚鴻将衣服拉緊,擰眉正要呵斥,未曾想着又湧出一大群婆子丫鬟,婢子們團團圍住了瘋婦人,道:“夫人,您怎麽又偷溜出來,快跟奴婢回去吧……”
驚鴻怔住,那瘋婦居然是雲夫人,劍聖的原配發妻,當年武林赫赫有名的大美人蕭芷蘭。
蕭芷蘭不耐的撥開身旁人,眼神仍是直勾勾的瞧着她,嘴裏含糊不清的道:“孩子,孩子……那些年,你過的怎麽樣?……你別恨我,我當初也是迫不得已……”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婆子們已七擁八上将她拖走,臨走時蕭芷蘭扭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隐隐有淚光,那眼神竟似分外悲傷愧疚。
驚鴻被那眼神一瞅,整顆心無故往下一沉,總覺得雲夫人的話雖古怪,卻跟自己有關,身旁小丫頭凝兒道:“驚鴻姑娘,沒吓到您吧,雲夫人得了失心瘋,平時老這樣糊裏糊塗瘋言瘋語的,您別往心裏去。”
驚鴻攏了攏衣襟,問:“雲夫人她這失心瘋是什麽時候的?”
“有好些年了。聽聞是生下小姐以後便瘋了,這些年大夫看了無數個,湯藥吃了無數副,不但沒好,還瘋的越發厲害!也虧得我們閣主重情重義,這些年對夫人不離不棄。”
“可不止這些,姑娘你知道嗎?”小丫頭突然壓低了聲音,道:“有一年夫人發起瘋來,還拿刀捅過閣主,閣主不僅沒生氣,居然還忍着痛幫夫人包紮摔傷的傷口。啧啧啧,叫我們這下做下人的,都看不過去了……”
驚鴻眼中有銳色一閃,佯裝漫不經心地道:“哦?閣主對她這麽好?她為什麽還要傷他?”
“這事,婢子不知道……”凝兒頓了頓,欲言又止。
驚鴻挽了她的手,故作真摯溫婉地道:“我也只是想多了解一下閣主的事,畢竟他一個人這麽些年,不容易……”她惆悵地嘆了一口氣,“你不知曉就算了,沒有關系的。”
“這……”小丫頭躊躇須臾,終于湊到驚鴻的耳畔,“婢子不是很清楚,但我聽閣裏老人說,雲夫人當年是被迫嫁給閣主的,她其實心有所愛,所以婚後她不怎麽待見閣主,他們夫妻之間感情很不好。”
驚鴻喏了喏,又問:“雲夫人心有所愛?你可知道那人是誰?”
凝兒搖搖頭,道:“這婢子就真不知道了。”
驚鴻料她是真的毫不知情,也不再追問。
驚鴻回到摘星樓時,正廳竟坐着一個人。那人身着靛藍長袍配玄色外衫,雙鬓雖然霜白,卻自有一股威嚴氣勢。
驚鴻脫下鬥篷,迎了上去,道:“閣主。”
雲過盡微微頓首,算是回應。
一旁小厮道:“姑娘這可是去了哪啊,叫閣主好等啊。”
驚鴻歉意的笑笑,道:“去了浩清池,喂了會子魚。”
雲過盡道:“無妨,老坐在屋子裏也悶得很,你出去轉轉也好。”
驚鴻莞爾一笑,道:“好。”窗外暮色漸沉,她問:“閣主用了晚膳沒,要不便在我這摘星樓吃一點,我去做兩個小菜來,讓閣主也嘗嘗我的手藝?”
雲過盡似乎興致頗好,居然一口答應。
驚鴻帶着凝兒便去了廚房。
驚鴻将菜做好端上時,雲霄閣主竟半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她正要猶豫着要不要喚醒他,雲過盡的小厮悄悄沖她晃了晃手,“姑娘,讓閣主歇一會吧,他這幾日為了小姐的事累的夠嗆。”
驚鴻默了默,緩緩退了下去。在無人看到的角落,她快速翻出妝奁,指尖從那小巧精致的匣子裏,摸出一點香膏般的脂狀物,向着自己頭上烏黑的青絲抹去。
燭火飄搖下,那妝奁裏的白色膏脂秋霜般的顏色,夜風掠過,散發着一種奇異的清香。
雲過盡悠悠轉醒時,周圍似乎出現了夢裏才有的幻境。
那香薰袅袅的房中,琉璃一般的珠簾半落,紅衣的女子正伏在案上寫着什麽,一頭綢緞似的烏發散散披着。燈光昏黃,她眉目如畫,隐在那飄渺的暗香之中,有着驚世駭俗的美。
這場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依稀還是二十年前的光景。他愛着的那個明豔飛揚的女子,正于案幾上懶洋洋支起香腮,透過水晶珠簾看向他:“阿盡,你怎麽來啦?可是喊我去練劍?”
雲過盡神色恍惚的怔在那裏,半晌他快步走至珠簾後面,撫住了那女子的肩,激動道:“芷茵!”
暗香湧動,案前女子徐徐轉過臉龐來,盈盈笑語:“閣主,你醒啦?”
這一聲呼喊讓雲過盡神思霎時歸位。眼前那女子一樣的眉目如許,可眉心正中,并無一點朱砂痣。
雲過盡抽回了手,像是遺失了什麽至關重要的東西,萬分失落地坐回了原位。
驚鴻在一側揣測着他的表情,“閣主,菜都涼了,要不給您熱熱再端上來?”
雲過盡擺擺手,道:“算了,沒胃口,不吃了。”
驚鴻忖度道:“閣主心情莫名低落,可是跟方才的那個人有關?”
雲過盡瞥她一眼,“哪個人?”
驚鴻大着膽子道:“芷茵,閣主口中呼喚的芷茵。”
這兩個字仿似有某種魔咒一般,雲霄閣主瞳孔倏然一縮,似藏着萬千悲恸百般苦楚。過了好久他颔首道:“是,我的确想起了她。”
驚鴻笑了笑,道:“如果我沒猜錯,我是否跟她有着某些相似?”
“為什麽這麽認為?”
驚鴻自嘲一笑,“驚鴻認為像您這樣的人物,不會無緣無故看上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這麽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雲過盡沉默片刻,嘆了一口氣,“是,你确實跟她長的很像。”
驚鴻問:“她就是您愛的人?您曾說過唯一愛過的那個女子?”
雲過盡颔首:“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蕭芷茵。”
驚鴻道:“能跟我講講您同她的故事麽?驚鴻猜,她定是位奇女子。”
雲過盡臉色依舊淡漠,口中卻已開始訴說:“她是我的師姐,我們自幼一起長大。她生的美,我同我的一位奚師兄都愛慕着她,但我知道,她是喜歡着我的,我們兩情相悅,山盟海誓,此生非對方不可。”
“後來呢?你們感情這麽好,為什麽沒有在一起?”
“後來……”雲過盡眯了眯眼,看向燈火搖曳的燭臺:“後來我奉師命去了邊疆一趟,遇到了另外一個女子,然後也不知怎麽的,芷茵便再也不理我,一個月後,她火速嫁給了我的奚師兄,她成親之前,我發瘋一樣前去阻攔,卻被她當場重重甩了一巴掌,她說我負她,她恨我。”
驚鴻奇道:“這裏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雲過盡苦笑搖頭,“我也曾這樣問自己,卻得不出任何頭緒。”
驚鴻又問;“那她成婚之後呢?”
“她成婚之後不久,便懷上了孩子,同師兄隐居在一起,而我失去了她。夜夜買醉,爛醉而歸……”雲過盡臉上漸生凄苦之意:“再後來……再後來……”他臉色漸變,突然狂怒站起來,将桌上的飯菜全掀翻,近乎猙獰地道:“後來便沒了!什麽都沒了!一切全沒了!!全部都毀了!”
伴随着他狂躁的呼吼聲,菜盤子啪啦啦的摔倒地上,湯汁飛濺。
下人們從未見過雲霄閣主這般失态,一圈人遠遠退開,皆噤若寒蟬。只有驚鴻相對鎮定一些,待她穩住心神欲上去勸慰時,雲過盡寬袖一擺,人已挾卷着漫天淩冽沖出了門。
☆、第一百十六話 父子之争
暴躁不安的不止雲霄閣,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攝政王府內,攝政王眉頭緊皺,指着玉階下的人斥道:“混賬,你說你要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山野女子!”
李承序坦率而堅定:“兒臣心意已決,此生能做兒臣正妃的,唯有她一人!”
“你!”攝政王勃然大怒,摔下手中奏折朝玉階下的李承序砸去:“你這逆子是要氣死我嗎?放着那麽多門當戶對的官家千金不要,偏挑了一個這樣的女人!”
李承序偏偏肩膀,躲過那飛旋而來的冊子,吊兒郎當道:“是,兒臣只要她!”
攝政王緊抿着唇,咬牙切齒道:“你死了這條心吧。你從前糊塗也就罷了,納了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侍妾美人,整日裏花天酒地,本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與你計較。這一次娶正妃的事,由不得你胡來,本王同意你娶誰,你才能娶誰!”
李承序悠悠往軟椅上靠了靠,笑道:“那讓我想想,您會替我挑哪家小姐……是淮南鄭國公的女兒,還是太後的外甥女,或者是北燕的公主娘娘?”
攝政王眸中波光明滅,似海深沉:“當然,他們才是王妃的适宜人選!不是那種山野粗俗女子能相提并論的!”
“父王,兒臣很好奇,為什麽您替我挑中的都是這樣的女人?”李承序佯作疑惑,忽地恍然大悟一笑:“哦,我明白了。那鄭國公手上還有二十萬精兵對不對?若我娶了她的女兒,兩家聯姻,那十萬兵權也差不多等于父王你的啦!那太後的外甥女,聽說家裏有錢的很,若我娶了她,父王您這些年的糧草錢估計不會再愁了……至于那個北燕的公主嘛……只要我娶了她,兩國憑借姻親結為戰略同盟,強強聯合,這樣才好攻下西蒙嘛!”他低下頭,婉轉一笑:“啧啧啧,這三個美人,橫豎我娶了哪一個,父王您都是穩賺不賠啊!”
李承序的話聽着如清風細雨般的溫和,那話意裏卻似藏了綿綿尖針,攝政王臉色一僵。
李承序笑意更濃的去瞧自家父親:“父王,兒臣說的對不對啊,您倒是點評一下啊。”
攝政王神色變幻,并未答話。
李承序微笑的臉猛然一沉,“怎麽,父王您不敢說了嗎?”他尖聲笑起來:“你做的出來這種事,卻不敢承認嗎?”
攝政王臉色難看之極,“本王究竟做了什麽事,如何不敢承認?”
“為什麽要我娶她們,你心裏有數!”李承序眸子裏似含着徹骨寒冷的冰,“這麽些年,我無非是你的一顆棋子罷了!你盡可以拿我去換你的兵權,換你的糧草,換你的疆土!反正你做這種事也不是一兩回了!早已輕車熟路了罷!”
攝政王氣的嘴唇顫抖,“你說什麽?你這逆子,你昏了頭了!”
“我說的不對嗎?”李承序緩緩擡起頭來,凄怆一笑:“若我不是你的棋子,為何我一生下來,你便将我送往那樣的地方?”
攝政王一怔。
“哦,我不該問這麽愚蠢的問題,你是天生的王者,為了你的宏圖霸業,你當然有權利将還是嬰兒的我,送去鬼域宮做所謂的質子……”他上前一步,逼視着攝政王:“可父王你知道嗎?你知道鬼域宮是什麽樣的地方嗎?你知道我那些年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嗎?”他頓了頓,笑的更加粲然奪目,語氣卻有顫抖的哭腔:“我住在豬窩狗窩都不如的地牢,吃着老鼠蟑螂都不屑一顧的殘羹剩飯,每天都要忍受教頭的毒打辱罵……我被逼着殺人放火,逼着變成屠殺機器,逼着去做一切傷天害理的事!我知道,我死後一定會下地獄,會被剝皮抽筋,會魂飛魄散不得超生……可我沒有辦法,即使再害怕也得這麽做,如果我不做,鬼域宮會有一千種一萬種的法子來折磨我!你知道那種折磨嗎……你當然不會知道,就連你引以為傲的監察寺,也想不出那樣慘絕人寰的酷刑……”
攝政王的臉上有極度的愧色浮現。
“那是真正的生不如死啊……父王……”李承序轉過頭,嘻嘻笑着,美酒般的眸中漾起水花:“我常在想,我究竟是不是你的親生骨肉,為什麽你對我這麽狠心?你将我帶到這個世上來,就是為了讓我體驗這人世有多殘忍多絕望嗎?你做到了,你不愧是這世間最偉大的父親……”
攝政王走下臺階,試圖向李承序解釋:“那些年,父王也是逼不得已……”
“如今說這些話有什麽用?我承受的一切苦難,你再沒有辦法抹平!”李承序退後幾步,笑的花枝亂顫不能自己:“可這有什麽關系呢?反正那些年,父王你踩着我的痛苦,踏過我的鮮血,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父王,我這個棋子,你用的還得心應手吧?”李承序眉目間滿是譏诮:“如今,你又打算再利用我一次,用我的婚姻,我的終身幸福,再去換更多的東西對嗎?”
攝政王道:“承兒,我知道那些年你吃了很多苦,但父王并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們李家的天下,也是為了你啊!”
“別跟我說這樣的話!”李承序面容凄涼,“若不是我前面的三個兄長都死了,你們老李家後繼無人,你哪會将我從那裏接回來?”
“你就是這樣冷血無情的人,你這樣待我,也這樣對待你其他的孩子,我那三位兄長無一逃脫悲劇的命運,我的大哥,于病痛之中被你催着上了前線,結果死于路過荒村野店的瘟疫,我的二哥,你明知他生性善良文弱,不适合做監視先皇的探子,你卻仍将他安插在先皇的身邊,最後他死于政治鬥争中,而我的三哥,因為不想娶一個不愛的女人,被迫同心愛的人一起私奔,最後被你的強兵追回,逼得他倆走投無路服毒殉情……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父親,你親手逼死了你的三個兒子,只因為這個天下!”
“哈哈哈……”李承序陡然放聲大笑,攝政王臉色越發蒼白起來,他挨着椅子無力坐了下去,瞬間像是蒼老了幾歲。
李承序不管不顧地笑着:“我是你最後一個兒子,你盡管利用吧,反正這一次我絕不妥協,橫豎我前面有的是榜樣,大不了我學我三哥,一杯鸠毒兩口下肚,這一世痛苦一了百了。”
他揮着袖子不合禮數的揚長而去。空蕩蕩的大殿內,獨留攝政王一人坐在王座上。陽光從窗縫中漏進來,在他的背後拖出一道長而孤涼的斜影,夕陽西下,王座上漸生老态的王者,以手支額,佝偻着脊背,說不出的憔悴蕭索。
這一夜,攝政王徹夜未眠。
翌日清晨,小王爺被攝政王的小太監請到了攝政王府的後花園。
王府花園內菊英缤紛。攝政王淡淡看了一眼自家兒子,道:“那姑娘是什麽模樣,你總得帶給我看一看。”
李承序本還在為昨日之事悶悶不樂,聞言眸中漾起歡喜:“父王,你的意思是?”
“我能有什麽意思?”攝政王睇他一眼:“你是本王的兒子,名義上雖然不如太子,卻也比一般的親王世子規格要高。此番你娶正妻,按你的身份,你的王妃必須經過皇上的冊封才可以。所以這事我還得進宮去跟皇上太後知會一聲,只有天子下了旨,冊了封,你的親事才算落地。可你若不将那姑娘帶給我看看,到時候我進宮見皇上太後,人家問我兒媳婦的情況,我一問三不知。”
李承序呆愣了半晌,猛地蹦起來,“兒臣這就去安排。兒臣多謝父王!多謝父王!”
☆、第一百十七話 婚事得允
一轉眼,十一月份走到了末尾,北風漸起,寒冷的冬天已然來臨。
距離李承序臨走時的七天已過,卻仍沒收到他的消息。雲家兄妹不由有些忐忑。
這一日,雲舒正同雲翎探讨着墨蓮的事,房門驀地被撞開,料峭的風穿過門呼嘯而來,一人随着風沖進了房間。
兩人循聲望去,便見那人頭戴金冠,腰系彩珮,身着紫紅長袍,外頭搭了個海棠紅披風,不是小王爺是誰?
小王爺直奔到兩人身邊,開門見山的朝雲翎道:“走,跟我走!”
“去哪?”
李承序道:“見我家老頭子!”
“見攝政王?”雲舒問:“去京城?”
李承序道:“不,他就在衡鎮附近的峒縣,馬車一個多時辰便可以到。本來是打算召親親入京的,但他有點事要去鳳都,剛好路過離你們這不遠的峒縣,索性便在峒縣見一見親親。親親,你快跟我走,莫讓他等急了。”
雲翎哦了一聲,身旁雲舒道;“我陪着她一起去,她現在沒有武功,我擔心她的安危。”
“你不能去。”李承序搖頭,安慰雲舒:“放心啦,本王帶她去見未來公公,又不是拉她去荊軻刺秦,她不會有危險的!我跟她去去就回,時間不會很久,最遲今晚我就将她送回來。”
雲翎莞爾一笑,瞅着雲舒不甚放心的表情,寬慰道:“你就在家裏等我,晚上我還要同你一起吃夜宵呢!”
雲舒只得點頭。
臨走時,李承序突然丢出一套衣服,道:“快換,我家老頭子偏愛穿鵝黃色衣裙的人,換上它,你的第一印象會加分!”
雲翎:“……”
……
傍晚時分,峒城的天下起小雨來,這冬季的細雨如煙如霧,悄無聲息地飄灑而下,淋濕了莽蒼大地,氤氲了繡樓閨閣,暈開了楓紅落葉,直叫人的心底都微微染上了淡而愁的惆悵。
峒縣的縣令官邸內,攝政王獨坐花廳。他是中午到的峒縣,因着是毫無預兆的突然而至,卒不及防的縣令并未做好迎接上頭的準備,倉促之下,便将自家官邸騰出供攝政王使用。
窗畔,攝政王遙望着雨景出神。不多時雨勢漸大,方才還是細雨如絲,這會子便發展成了中雨級別,雨水嘩啦啦的落到地面,青灰的屋檐翹角上嘀嗒嘀嗒墜下水晶般的水珠,砸在窗檐上,綻出細微的水花,飛濺到臉上,有濕濕的涼意。
那樣淡而淺的涼意,有生之年似曾經歷。
在這風雨飄搖的初冬午後,攝政王忽地憶起二十多年的往事。
那一日的青山郊野,荒廟之中,他也曾被這樣微涼的雨滴沾濕頰額,身畔,一雙白皙如玉的柔荑正為他溫柔的敷藥,傷口很深很痛,但他屏息看着身旁若天山雪蓮般潔淨無塵的女子,竟連呼吸都忘記。
……
光陰荏苒,往事如煙亦如塵。
老來易相忘,唯不忘相思。
他對着那雨景嘆了一口氣,忽聽屋外的下人道:“小王爺您可回來了,叫王爺好等!”那随從的話還未落,雜亂的腳步響起,紫紅雲錦的秀致男子大步掠了進來,沒規沒距的沖他大喊:“父王,兒臣将她帶來啦!”
攝政王尚未回過神來,花廳的茶青色簾子一掀,一個鵝黃色的纖纖身影款款走進。
那一剎,似時光倒流光影後退,周身倏然閃現過無數水汽星光,蹉跎光陰中氤氲出層層重影,喧嘩的世間安靜下去,眼前唯餘那一個鵝黃色衣衫的窈窕佳人,亭亭玉立在紗簾之下。那女子肌膚勝雪,一雙眸子極清極亮,臉上并未帶笑,瞳眸中卻若有若無含了絲笑意,稱不上傾國傾城,卻讓攝政王眼神驟然凝注。
今昔何昔,恍如一夢。
這張臉,不正是方才回憶之中的那張熟悉容顏!
時間仿佛停滞,攝政王表情怪異的怔在那。好半天後有人拉拉他袖子,在他耳邊喊道:“父王!父王!”
攝政王緩過勁來,擠出一個勉強的笑意,“哦,回來啦,坐吧!”
李承序春風滿面的拉着雲翎坐下,指指雲翎道:“這就是兒臣跟您提過的,兒臣中意的女子。”
雲翎向攝政王行了個禮,道:“民女雲翎,見過王爺。”
攝政王略一颔首,算是回應,接下來他沒問雲翎的出身來歷,反而丢了一句讓人意料之外的話:“姑娘跟本王的一位故人長的十分相似,你剛走進時,本王還以為看花了眼!”
雲翎端出合體的笑,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人跟人長的相似,也不奇怪。”
攝政王道:“雖是這麽說,本王還是驚了一驚,最相似的是你們的眼神,看人的時候,輕輕淺淺的模樣,簡直如出一轍。”又更細致的打量了雲翎一圈,道:“不過再仔細端詳,也不全像,你們的臉型不一樣,她是鵝蛋臉,你是瓜子臉,她有酒窩,你沒有,再者氣質也不一樣,她恬靜柔美,而你帶了一絲倔強。你們倆,只能算得上是七八分像。”
雲翎還未答,李承序道:“父王你戎馬一生,經歷最多的便是戰場,鮮少親近女色,怎麽這會子居然提到了某個女子,那女子究竟是何方絕色,讓您至今念念不忘?”
攝政王似乎心情不錯,回答了小王爺玩笑不羁的話:“她是二十多年前,本王遇到過的一個女子,我也不知她究竟是什麽人,但她周圍的人似乎都喚她婵娟。”
“婵娟?!”李承序還在那好整以暇的聽着,雲翎卻是脫口而出的呼出了這兩個字眼。
“怎麽?”攝政王掀起眉頭瞅了雲翎一眼,道:“你聽過這個名字?”
雲翎道:“民女的娘親小字婵娟。”
“你娘親?”攝政王愣了一愣,道:“那你說說,你母親有什麽特征。”
雲翎想了想,道:“我娘親左手靠近虎口處有一塊極小的青色胎記。”
“世事難料……”攝政王默了默,“真想不到,我錯過了她,我的兒子卻又遇上了她的女兒……”
李承序卻對內情頗有些好奇,道:“父王,什麽叫你錯過了她?難道你跟她之間還發生過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一面之緣而已。”攝政王若有所思地道:“那是二十多年的事了,那一年流年不順,我同淮安王大戰于關中,兵敗受傷,我的幾百名死忠下屬護送我逃到青鋒城,然而淮安王的人一路窮追不舍,我的屬下為了護我,傷亡殆盡,我與敵軍的厮殺裏也受了傷,慌不擇路下逃到了城郊的一座破落荒廟。那次我受傷極重,剛躲進廟裏便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發現身邊居然多了個姑娘,正幫我處理肩膀上的傷口。後來我才知道,她是進廟裏躲雨的,恰巧便遇到了昏迷的我,以為我只是戰場上受傷的普通将士,于是出手相救。”
提起往事,攝政王素來的嚴峻漸漸褪去,飽經風霜的臉上竟顯現出一抹柔和:“她年紀不大,頂多十六七歲的模樣,穿了身淺黃色的衫裙,生的極美,說話輕輕柔柔的,像林子裏黃莺般婉轉動聽。那會我渾身血污淤泥,狼狽而又邋遢。她卻沒有絲毫的嫌棄,一面包紮着我的傷口,一面輕聲問我痛不痛,見我喉嚨幹啞,又将我扶起來,喂我水喝……”攝政王的思緒回到多年以前,那一日廟外雨聲滴答,光線陰暗,廟裏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模樣,只有那黃衫女子如蓮花般的容顏在黯淡中無比清晰,她的眼神專注而柔和,表情溫和而憐憫,襯着身後的空靈雨幕,渾身似有一層珠光般的光暈……攝政王的口氣不自覺多了罕見的溫柔:“我那時候發着高燒,腦子不大清醒,只是呆呆的看着她,心裏有個聲音在說,我是不是在做夢?這是不是天上的女菩薩?是不是慈悲的神仙下凡來救我?……”
李承序唏噓道:“啧啧……父王,想不到您戎馬一生能說出這般感性的話……”
攝政王瞪了他一眼,繼續道:“後來我知道她不是菩薩。因為雨停之後,她的幾個同伴便來尋她。也不知他們一夥人是何等出身,皆是罕見的風致人物,叫人過目便難忘。他們催她走,她卻不放心我,就跟同行的一個年紀稍大的女子索要某種藥,那藥想來十分寶貴,年紀大一點的女子躊躇了片刻,說要留給姓雲的師弟,她便撒起嬌來,又去求另一個白衣男子,她喊了半天的師兄,那男子拗不過她,只得将那藥給了她。她拿到藥後,塞在我懷裏,告訴我使用方法,又擔心我會餓死,便将身上全部的幹糧和銀子都掏出來,放到我身邊。他們那一夥人都笑起來,年長的女子說,小妹,你還真是個菩薩心腸!白衣的男子笑着說,婵娟師妹連路邊受傷的兔子小鳥都撿回去救了好多次,救人的事自然是更不用多說。她聽着同伴的打趣,笑而不語,臉頰上兩個梨渦淺淺蕩漾着。”
“她臨走的時候,我想起身同她道個謝,問清她的名字,日後好尋她,但傷的太重我沒有力氣站起,眼看她從身邊走過,我心底一急,也不知怎的,居然一下扯住了她的裙角,她猝不及防,步子一絆,幸虧被同行另一個男子扶住,這才沒摔跤,但腳卻崴了一下。那男子十分心疼,大聲呵斥我,說她好心救我,我卻意圖不軌傷害她。我冤枉之極,忍着身上的傷痛同他吵了起來,她卻拉住了那男子說,顏大哥,你別同他計較,他是不小心的。那男子哼了兩聲,不再同我計較,忙着去看她受傷的腳。她腳崴了,自然不能再走這山路,姓顏的男子見勢便要背她下山,她似乎不大願意,一雙眼睛水汪汪瞧着那白衣男子,喊着奚師兄奚師兄……旁邊那一個年長的女子應該是她的姐姐,推推白衣男子,那白衣男子溫文一笑,将她背到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