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2)

講的,我跟你絕非這樣的關系!”她語速飛快,心卻止不住狂跳,仿佛有什麽長久的秘密面臨揭開,但她卻不敢承認真相,口中連連道:“你是不是酒深了,別開這種玩笑……”她慌不擇路,想在這真相揭示之前及時逃開,胳膊卻被顏惜緊緊扣住。

“我沒喝酒。”他的聲音随着夜風一道傳來,風一般冷冽,又透着壓抑不住的炙熱:“二十多年來,我從未如此清醒過。”

雲翎甩甩胳膊,奈何顏惜的手鐵鉗般她掙脫不得。她深吸一口氣,使自己平靜下來:“顏惜,你放開我,我要回房了。你不要再同我講那些毫無意義的話,你是有妻室的人,我從沒想過要跟你有什麽……”

“夠了!”顏惜提高聲音:“我何曾有過什麽妻室!你到底在逃避什麽,我的心思你是真不曉得,還是明明曉得,卻努力裝作不曉得?!”

雲翎怔住。冬夜的空氣寒冷而潮濕,兩人的話語散入風中,呵成一團團白霧。雲翎被那樣的眼神瞅得有些心虛,她偏過頭不看他的臉,乳色霧氣将她的慌亂掩蓋了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不想聽,風好大,我得回房去了……”

“不許走,今天必須把話說清楚。”

她的話還沒落地,肩膀被顏惜扣住。他強迫她看着他的臉,道:“你聽好,我中意的人是你!”

他凝視着她的眼睛,鄭重其事:“雲翎,雲蓮生。我心裏的人,一直都是你,從我們六歲相識之初到現在,這些年從未變過。以後,将來,永遠也不會變。”

雲翎一顫,渾身的血液似被這寒風凍住,盡數凝固成冰。

☆、第一百二十一話 滔天一吻

雲翎一顫,渾身的血液似被這寒風凍住,盡數凝固成冰。

是的,她早該料到。自他義無反顧随她墜下千丈絕壁那晚,她就該猜到。他雖從未向她表露,但眸子裏藏不住的情意,以及後來愈發炙熱的熱情,她即便是後知後覺的傻子,也感受的到。而她心心念念只有雲舒,他的心意她便視而不見,或者,是她感應到了,卻本能去抵觸,她本能的自欺欺人,一遍遍催眠着自己,他只是她的發小,哥們,好友……

時至今日,他終于捅破這一層薄薄的紙。

她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可是那些年,你明明那般厭惡我……”

“那是厭惡嗎?”顏惜的聲音低而緩,似是在回答她,又似是在自問自答:“若是厭惡,為何世間其她女子,沒有一個能入我的眼?若是厭惡,為何這些年來念念不忘?若是厭惡,為何每年哪怕忙到焦頭爛額,都須空出幾個月上雲霄閣?……”

他停了停,帶着無奈與苦痛:“你有沒有想過,那些你自以為是的厭惡,無非是掩飾着喜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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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翎瞪大眼。

冷風瑟瑟,高大的喬木葉子早已凋零,在地面投下一片暗影,樹影裏一男一女目光絞在一起,久久對峙。時光似乎凝滞不前。

她烏眸裏有掩飾不住的慌亂,她說:“你別這樣看着我……”他的表情似乎很受傷,她不知道怎樣才能不傷害他,說了一句對不起,便扭頭往前走。

“別走!”

她慌亂中看了他一眼,牽起裙角逃得更快。

他眸中陰霾漸深,終于在剎那爆發:“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憑什麽将我的心攪亂,又若無其事離開?你憑什麽給希又殘忍捏碎?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你冷落了我這些年,你還要忽視我多久?!”

“不要再說了!”她沒有回頭,捂着耳朵道:“我聽不見聽不見,統統聽不見!”

他盯着她奪路而逃的背影,眸中剎那巨浪滔天,壓抑許久的沖動如火山爆發,轟轟烈烈宣洩開來!

“——你聽得見!”她還未走遠,身子陡然被大力一扯,拉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眼前陰影驟然放大,唇已經被一片溫軟覆上。

她整個人似被滾雷兜頭劈過,便是這一怔松,顏惜已将她推到身後牆上,他閉着眼,火熱的氣息親吻上她的唇。她瞪大眼眸怔在那,腦中似布下一大片霧,雲遮霧籠,混亂不清。須臾的震驚過後,她神思歸位,這才拼勁去推開他。然而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幾乎将整個人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她近乎螳臂擋車般節節敗退。他感受到她的反抗,将她摟的更緊了些,一手橫在她腰後,一手緊托着她的後腦,用一個完全禁锢的姿勢,兩個人的身體幾乎緊貼在一起,直膩出一層薄薄的汗意來。

這樣狂熱而放肆的他,跟平日裏溫文的他簡直判若兩人。

“顏……”她被箍在他的懷裏動彈不得,拼命嘗試着呼喊,然而齒間含糊不清才吐出一個字,又被他更深的吻了下去。他叩開她的齒列,狂風暴雨侵入她的領域,她簡直呼不過氣來,而他的手臂還在不斷收攏,似要将她融進骨血裏去。

越來越強的窒息感傾軋而來,許是之前的傷還痊愈,他一番折騰之下,她忽地有些頭暈眼花,混沌中她挪動着手臂用力捶他的胸口。他身子僵了一下,發出了一絲輕哼,卻并未放松對她的桎梏。她沒察覺出異樣,又連連捶了幾下,直到手上沾到一片溫熱的液體,她這才倉皇停下,夜風掠過,他身上的清荷氣息混合着另一種腥甜的味道撲鼻而來,借着幽然的月光,她白皙的手上全是黏膩膩的血!

她移目向他胸襟,碧色的外袍上浸滿了血,濃稠的血跡被上好的錦緞浸染,衍伸出鮮豔的紅,那樣刺眼的紅,剛巧在心窩旁邊,都過了半個月,傷口還崩開,那一處的傷定然很嚴重,當初也沒有得到妥善處理,所以至今都沒有好,稍一觸碰便血流如注。

那是他曾為她受的傷,那一夜他披星戴月的帶傷上山,只為趕在她生辰之日,親手送她守情。

雲翎呆呆看着那片暗紅,不敢再推他,亦不敢再掙紮。她放棄所有抵抗,似一個木偶娃娃一樣杵在那裏,任由禁锢她的人為所欲為。

北風愈加肆虐,将兩人烏黑如綢的發吹起來,她的發間散發着蓮花的清香,随着夜風有一下沒一下蹭到他臉上,他收回扣住她後頸的手,去撥那發絲,指尖意外地觸碰到一滴沁涼。

他一怔,睜開眼去瞧她。

昏暗月色裏,她仰着臉,木然站在那裏,兩行清冷的淚珠順着臉頰緩緩滑落。

一瞬間理智心神全數回歸。他讷讷看着她,雙手一寸寸松開了對她的束縛。

她的身軀終于得到自由,卻并沒有抽身離開。她倚着牆蹲下身去,用雙臂圈着自己,末了低低哭出聲來,“顏惜……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

她的哭聲壓抑而無助,像是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小獸。他的懊悔自責潮水般襲來,竟無法抑制。

她一向倔強而隐忍,再大的痛再深的傷,她都習慣一人承受。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她第一次向他示弱,然而他卻手足無措。

“翎兒。”他蹲下身,摟住了她的肩膀,道:“我不是有意的。”

她仍是流淚,晶瑩的淚噙在烏睫上,搖搖欲墜的落下,其中一滴砸到他的手背上,剔透如荷上露珠,在這月色中折射着顫幽幽的光。他忍不住吻住她流淚的眼睫,又順着眼睫吻她腮上的淚,他的動作輕柔如春風化雨,她冰涼的淚滑進他嘴裏,有鹹澀交加的味道。他将臉貼着她的頰,低聲哄她:“你別再哭了,我不會再那樣……”

也不知過了多久,雲翎終于止住抽噎,她起身擦幹了淚。紗一般的月光下,她昂頭望向夜空,俨然恢複到初初那要強而堅韌的狀态。她從衣袖中掏出小罐金創藥遞了過去:“你的傷,得處理一下。”

顏惜接過了藥,道:“翎兒,你……”

雲翎轉過臉去,神情冷如古井裏的水:“今晚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因為我們沒有可能。”

“不,我不相信!我們這麽多年感情,我不信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你心裏是有我的,不然你怎會去地陵,不然你怎會奮不顧身的幫我?你在那裏,差點連命都丢了!”

“那好,我現在就明明白白告訴你。”她轉過頭,清澈的眼睛對上他的眸子,“我不喜歡你,過去不喜歡,現在不喜歡,未來也不會喜歡,我只将你當做好朋友。”

頓了頓,她繼續說:“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人生,或許你曾心裏真的有我,但我也曾真心待過你,可這跟風月無關。我早心有所屬,這一生絕不會動搖,倘若你為我好,便請你放手成全我。”

顏惜烏玉般的瞳孔一縮,霎時褪去所有光芒,“好!好一個放手!好一個成全!”

他兀自仰天大笑,緩緩退後,那步伐似有千鈞重量,一步一步踏在地面,更像踩在心頭之上,每一步都含着錐心的痛意。

終于,他轉身離去。

☆、第一百二十二話 洞房之夜

雲翎回到房中,躺在床上瞅着頭頂幔帳發呆。

顏惜離去前的笑猶然在耳,她難受的竟不能自己,她素來心軟,從不知自己會說出那樣絕情的話,可若事情重來一遍,她還會這麽做。

她無法接受他的情感,不如快刀斬亂麻,他早點死心,也早點解脫。

“在想什麽?”一只手撫了撫她的發,她回過神來。

“沒什麽。”她看着床畔的雲舒,雲舒向來敏感,她怕他知道了會亂想。

雲舒幫她攏了攏被子,眼神掠過她的紅眼眶上,又順着鼻梁往下移,到她略微紅腫的嘴唇,他的目光登時凝注。

他眸裏蕩起急促的漣漪,雲翎已轉過了臉,捂住自己的唇慌亂道:“我……臉上剛剛不小心……被那個……樹枝擦傷了,所以……”

她很笨拙的掩飾,但他豈會不懂她。他長嘆一口氣,道:“眼睛紅紅的,是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哭過?”

“是……今晚,我傷害了一位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朋友,我故意對他講了些很傷人的話,我想我已經失去同他的那份情誼了……”

“那個人,是顏惜吧。”

雲翎一驚,像是被大人看穿心事的孩童,窘迫又忐忑:“我都沒說,你怎麽曉得是他?唉……”

雲舒傾下身,以一個庇護的姿勢擁她入懷,感嘆,“蓮生,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她将臉貼在他胸膛,聲音低低的傳來,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拿我自己怎麽辦……”

雲舒低頭吻她的發,無奈道:“某些方面你很聰明,某些方面,你又很笨。”

雲翎老老實實的承認:“是的……”

“好了,都過去了,別想了。”雲舒拍拍她的背,将她耳畔散落的鬓發撥到而後,“只要我們倆一直在一起,這便是最重要的。”

雲翎偎依在他溫暖的懷抱裏,他淡淡的玉蘭香缭繞在四周,他平穩的心跳僅隔咫尺,她的情緒漸漸平緩下來,之前的慌張內疚平息了大半,她低低呢喃着:“是的,跟你在一起,這是最重要的……”

婚禮如期舉行。三日後小王爺李承序一騎當先,率着身後長龍般的隊伍,上了玄英山。

新娘子大紅嫁衣,正坐在鏡子前擺弄着身上的飾物。妝罷後她總覺得渾身不自在,禁不住問門外的雲舒:“哥,我這樣子是不是很奇怪?你有沒有覺得臉上胭脂塗的像猴屁股?!”

雲舒轉過臉來,目光剛觸及到她便怔住。

今日的她一改過去的素雅簡潔,如緞青絲被高高挽起,頭戴九鳳冠,額前垂下一排流蘇,肌膚如雪腮如紅霞,眉間點花钿,平日裏清麗的臉頓添妩媚。身着正紅錦色牡丹金絲嫁衣,再佩上各路珠寶首飾,整套妝扮華美而精致。

小丫頭出去拿喜果了,房內只有兩人。雲舒靜靜站在門外看她,沒答話,眼裏有驚豔。

雲翎回望着他,看懂了他的意思,抿起唇羞赧一笑。

窗外漸漸下起小雪,柳絮般飛旋不停,恍若天女搖曳那傾城之姿翩跹起舞,迷幻住整個飄雪的初冬。那一霎四周沉靜下來,連落雪的聲息都清晰入耳,光影流年化成咫尺之遙,天大地大唯餘彼此。她鳳冠霞帔羞赧地端坐新房,他長身玉立守護于身側,四目交彙,兩人騰起一種恍惚感,只願今昔不是一場假婚禮,那新婦是她,那新郎是他,只待吉時一到,兩人便十指緊扣,許下一生之約,從此朝夕相對,同品歲月旖旎。

旋即他輕步上前,捧住她的臉,吻住了她的唇。

很淺的吻,在彼此的呼吸間輾轉,如春花落地,秋葉無聲。須臾他松開她,将唇落在她鼻尖,說:“今天的蓮生,很美。”

她抿唇笑,眼裏有化不開的情意。

外頭忽地一陣鑼鼓震天,轟鳴的鞭炮聲驚醒房內兩人。紫衣興沖沖地進來,道:“小王爺到了,快把蓋頭蒙上,花轎來了!”

兩人回過神來,雲舒俯在雲翎耳邊輕聲道:“你放心上轎,我會在後頭跟着!”

雲翎點頭,拜別了父親雲過盡,兩個喜娘一左一右攙着她上了轎。

又是一陣喜樂響起,小王爺的迎親隊伍終于将山雲霄閣的新子娶走。

迎親隊伍下了山,穿過衡鎮,一路高歌凱奏,向京城而去。

那樣喧嘩掀天的喜樂中,碧衣的身影遙遙伫于絕色坊高閣之上,将一壺冷酒,盡數灌下。

酒意冰涼,咽下去激起割心裂肺般的疼痛。

……

花轎是兩天後抵達的京城,沒做任何停留,直奔攝政王府。王府內處處張燈結彩,小王爺的婚事排場簡直不亞于太子。

金碧輝煌的宮殿裏,攝政王端坐高堂,主位上是盛裝出席的皇太後,臺下一排文武百官坐滿賓列,熱鬧場面絕對不亞于上朝議政。而小皇帝李明治居然毛遂自薦做了主婚人,一言一行頗具風格。

大殿內羊毛地毯踩上去有雲朵般的觸感,朱紅的穿心蓮花蔓宮簾配着合歡結穗子層層拉開,幾百盞燭臺将殿內照耀得亮如白晝。雲翎一身榴紅喜服鳳冠霞帔站在殿堂正中,小王爺李承序紅服金冠,與她一道并肩行禮。

随着一聲尖細而清亮的“禮畢”後,雲翎不停躬身的腰板終于能挺直,一只手向她伸了過來。

那只手手掌朝上,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完全不同于習武之人的孔武有力,甚至還柔膩白皙的類似女子,但在這喧鬧的光影殿堂裏,給予她一種無端的心安。

她知道這是禮節之一,她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掌心忽地莫名顫抖一下,旋即用力将她牢牢覆蓋,翻掌,握住,帶着無比的鄭重,似攥住了一捧稀世珍寶。

熱火朝天的喜慶中,兩人被送入洞房。

小王爺将她送入洞房後,很快又出來,因為外面還有一大攤賓客等着他應酬。

一個時辰後,小王爺應酬完衆人,踉踉跄跄回了房。

房內雲翎正坐在桌旁吃糕點——她一進洞房就将婆子丫鬟屏退,摘了蓋頭脫了笨重的喜服。

李承序歡欣地走進去,暖玉般的臉被酒意侵染,一雙獨一無二的紅色瞳眸波光璀璨,然而腳步有些不穩,還沒走到床畔,“噗通”摔倒在地。雲翎趕緊過去扶他,這才發現他軟綿綿一點力氣都沒有,她拍拍他的臉道:“怎麽醉成這樣!”

李承序沒有反應,看來是真的酒深了。雲翎連拖帶扯将他弄上床,替他脫了鞋蓋上被子,最後自己抱了床被褥在床腳打地鋪。

地鋪打好後,雲翎還沒躺下一會,床上李承序突然翻了個身,嘟囔起來:“口渴……水……”

雲翎起身,倒了一杯茶遞給李承序,一看他爛醉如泥的樣子,只得将茶杯湊近他嘴邊喂給他。李承序喝了一杯又要一杯,待得第三杯時,他突然睜開了眼,緊握着雲翎的手,夢呓般道:“小火,我又做夢了是不是?”

雲翎沒聽懂:“做什麽夢?”

李承序眯眯眼睛,“我夢見你喂水給我喝,就像那些年一樣……我受傷躺在地牢裏,動不了了,你偷偷送水給我喝……”他的表情同聲音一樣恍恍惚惚,“這些年,我老是做那個夢,夢見你喂我水喝,夢見你救我……”

雲翎按住他動來動去的手,以免打潑茶杯:“這不是做夢……”

“沒做夢嗎?”他笑了一聲,含糊不清咕哝了幾句,又睡去了。雲翎便也抱着被子,躺回地鋪。

窗外的天空,夜色如墨,圓月如盤,寒星閃爍。

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夜,李承序迷迷糊糊轉醒,宿醉的大腦還有些暈乎,他口有些渴,欲喚下人進來倒茶,眸光移至房間那側,倏然凝住。

光影迷離,重重垂下的錦緞宮簾,高腳金絲燭臺仍高燃着,紅色燭蠟卻已然矮了大半截,延下一道道朱紅淚痕。那燭臺不遠的地面,少女抱着被褥,睡的很沉。

李承序自床榻上坐起身,低低喚了一聲:“親親?”

地鋪上的人沒有回答,李承序恍然道:“哦,差點忘了,自地陵那一次重傷後,你總是睡的極沉,如今又點了安寧香,多半是打雷都聽不見了。”

他話落,又嘗試性提高聲音喚了兩聲,見地上的人果然沒有反應,他起身下床,鞋都沒穿,光着足走到地鋪旁挨着雲翎坐下。

燭光溫柔燃亮着,少女側臉枕在枕頭上,微微蜷着,似一只安靜而可愛的貓。那映在燈火下的眉目清麗如畫,李承序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那柔軟的睫毛蹭在指心,微微的癢,像是被春蝶的翅翼拂了拂。

李承序吃吃笑起來,似一個發現有趣事物的孩童,他換了個姿勢,翻個身半跪着趴在地上,手肘支起,撐着臉去瞧雲翎。順着少女的臉頰往下看,下颚曲線優美,繡花衣領裏露出一截潔白如玉的頸項,有細弱的銀光在燭火下閃現。

李承序好奇探出手去,将那玩藝從衣領後拉出來,原是根細細的銀鏈子,上頭墜了顆拇指大小的夜明珠。

李承序将那夜明珠掂在手裏把玩片刻,道:“雲舒送給你的就這麽寶貝麽,竟穿成了項鏈挂在脖子上,平日裏讓你給我瞧瞧都不依,小氣巴拉。”

他絮絮叨叨,手肘不經意擦過雲翎的腰,覺察到一個冷而硬的物體,“腰上藏了什麽東西?”他在雲翎腰間摸索幾下,竟摸出一把短匕。

那短匕呈暗青色,刀身流轉着幽幽的光,他眯起眸子,吐出幾個字:“守情?”

“又是姓顏的?”他手一揮,做出要扔棄的動作,可還未實施又收了回來,恨恨道:“算了,絕世名刃,丢了可惜,給你防身也好。”說完将守情重新放回雲翎腰間。

他放回刀,卻并未釋然,托着下巴苦惱地道:“雲舒送的東西你貼身帶着,姓顏的東西你也留着,可我送的寶貝你一樣也不帶。不行,你也得随身帶一樣我的東西才成!”

他起身在屋內走來走去,自語道:“我得找一樣能代表我的,獨一無二的寶貝。”

他倏然雙眼一亮,“有了。”從櫃裏翻出兩個香囊跟一把剪刀,剪下了自己鬓旁一縷烏發,将那發絲卷成一團裝入香囊,然後小心翼翼系在雲翎腰帶上,他怕雲翎會取下來,還将那絲繩打了個死結。

他瞧着雲翎腰間的香囊滿意的笑,過了片刻又嘟起嘴來,“這是我給你的禮物,可你還沒給我禮物呢!”

他想了想,又把金絲小剪刀取來,挑起雲翎頭上一撮發絲,“咔嚓”一聲,一縷烏發悠悠落于他的掌心,他将那發絲放入另一個香囊中,別在自己腰帶上,笑道:“這下子公平了,我們倆都将對方的禮物随身帶在身上……哦,還有雲舒呢!我要不要再裝一個,要他也系在身上?”想想又否決了,“算了,依他的性子,定然不會要的!”

他含笑的酒色眸子波光潋滟,雲翎卻相反,她不曉得夢到什麽,眉頭颦起,李承序觸觸她的眉,疑道:“為什麽皺眉?是不是因為雲舒不在身邊?”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衣架上挂着的大紅蓋頭,低聲道:“還是因為……嫁給我,你不開心?”

李承序喃喃地道,似乎很困惑:“可是為什麽我這般高興?”

“我明知這是做戲,可還是歡喜的緊,就連平日裏看不順眼的老頭子都親切了許多……”他撿起地上雲翎脫掉的大紅嫁衣,将那華麗的布料撚在指尖摩挲着,那上面繡着孔雀百花圖,一片錦繡盎然,他笑起來,“你曉得麽?你今兒穿這一身嫁衣真是好看……”

“我之前一直不想娶妻,寧願整天花天酒地,或許是不願再成為老頭子的棋子,亦或許……”他突然頓住話頭,有些惆悵,又有些欣喜地嘆氣:“好在,如今是你……”

良久他挨着雲翎躺下去,他學着她的姿勢,側過身子微微蜷着,兩人并排躺在一起,他的臉對着她的後腦,他的胸膛挨着她纖瘦的背脊,只需向前稍稍伸手,便可從她的後背環住她——一個溫暖極貼心的姿勢。

他将她腦後散亂的發攏了攏,攬住了她的肩,房內明晃晃的燭火映在他眸中,他臉上漸漸浮起恍惚,“小火,我們現在像不像那些年?”

“那些年我們三睡在地牢裏,地面冷得人直打哆嗦……我們便這般抱成一團,互相取暖……”

他将臉貼在雲翎發上,輕聲道:“小火,我曾聽一個嬷嬷說,夫妻倆死後在碑上刻上彼此的名字,去了地下便還能繼續做伴……自那以後,我便分外排斥老頭子給我挑的那些女人!眼下真好,你成了我的正妃,哪怕只是名義上的……日後黃泉碧落,我再不用跟另一個陌生人結伴了……”

“小火……”他的聲音愈發含糊不清,“我曉得你愛的是雲舒,可有什麽要緊呢,幾十年後,你我的名字被人刻在墓碑上,緊緊相聯,哪怕風霜雨雪也無人能磨滅……就這樣吧,哪怕只是一個名字,便足夠了……”

他突然又否認自己的話:“不行……只刻我們倆,那雲舒去哪?不成,到時我得把雲舒的名字也加上……去哪兒,我們仨總是在一起的……”他聲音漸漸低下去,漂亮眸子慢慢阖上,似乎睡着了。可沒一會他翻身起來,腦子清醒了些,他摸摸身下的地鋪,道:“不,不能睡在地上,地上涼,親親會生病……”

大紅喜燭依舊溫柔燃亮着,重重合歡花藤蔓宮簾後,長身玉立的風致男子躬身将地上女子抱起來,赤着腳一步步走到塌旁,将懷中人放到了柔軟的被褥上。

☆、第一百二十三話 心碎獨酌

山高水遠的千裏之外,今夜滿腹心事的人,不止李承序一個。

衡鎮的絕色坊內,小書童托着下巴守在房門口,對身旁的緋衣女子說:“素年,少主連着都酗了幾天的酒了,你倒是想個法子啊!”

素年道:“我能有什麽法子,他是主子,我是下人,難不成我可以命令他不許喝?”又道:“莺莺姑娘剛進去了,便讓她去勸少主吧。”

“莺莺姑娘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也不知道她的話中不中聽。”顏葵憂心忡忡道:“哎,大夫說了,少主身上有傷,這段時間不能碰酒的,可他如今喝成這樣……”

素年問道:“那傷是怎麽回事?”

顏葵道:“還不是那次在東遼馬賊手上傷的,傷口很嚴重,我們勸他好生休養,他卻聽不進去,草草包紮下便趕去雲霄閣去找雲小姐。後來燕北的事務一忙,他忙的沒日沒夜,更沒法好好休息,傷勢便一直沒好……”

素年蹙眉道:“少主平日裏一向極有分寸,怎麽這次這般……”後面糊塗二字她沒說出口,只搖頭道:“再怎樣忙,也不能這麽拼命啊,總得把身體養好才行……”

顏葵湊近素年,低聲道:“其實不是因為忙,而是為了雲小姐,他想盡早忙完燕北的事好去陪雲小姐,所以傷也顧不得了。”

素年搖着頭道:“可惜啊,世事難料,造化弄人,眼下雲小姐是晉康王妃了……”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嘆氣。

房內,顏惜臨窗而坐,杯中酒一杯接一杯,飲的極快。一側苦口婆心勸了半天的柳莺莺終于按捺不住,攔住顏惜的手:“少主,您再這麽喝下去,身子受不了的呀。”

顏惜将杯盞拿回,嗓音有冷意,“與你無關。”

柳莺莺瞧着顏惜,既心疼又氣惱,再顧不得其他,伸手将杯盞又奪了回來,“少主,您既然這般在意雲姑娘,就不該讓她嫁給小王爺!如今在這喝悶酒有什麽用,還不如想法子将她搶回來!”

顏惜并未答話,良久冷冷道:“出去。”言簡意赅,卻有不容置疑的力度。

柳莺莺無可奈何,終是狠狠一跺腳,出了廂房。

房間內重陷寂靜,顏惜又滿上了一杯酒。夜風很大,吹的他碧色的衣袂翻飛,他極快飲下杯中酒,卻被冰冷的酒液嗆得咳了咳。

須臾他緩和下來,寬大的衣袖朝後拂了拂,勁風一掃,房中的燭火立時熄滅,整個房間陷入黑暗。

看不見光亮的黑暗中,他依窗而立,注視着墨藍色的蒼穹,因着周身的陰暗,那星光無比清晰的映入眼簾。

“星光……”燦爛的星空下,碧衣公子伸出手,虛虛擋住了眼晴,似想擋住那片粲然星光,然而眸光又從指縫中不舍地瞧着,“你以為,我不想将你搶回來麽?可是……”幽暗中他臉上笑意更深,眼神卻越發哀傷:“你要我放手,成全你的愛。”

“愛是什麽?”他望着那片星空,問自己:“我總以為愛需全心全意争取,即便你不愛我,可我對你千方百計的好,日複一日水滴石穿,總能換來你回首的那一天。”

“生辰那夜,你抱着星辰花應允我時,我便想着,從今往後只要你開口,我什麽都依,可是……”他的話音頓了頓,似再也無法注視那一片星空,掌心一松,琉璃杯盞跌到地上應聲碎裂,然而他卻吃吃笑起來,俯身去撿地上粉碎的杯盞,尖銳碎片劃破他的指尖,血溢出玉白的手指。

他任鮮血順着掌心肆無忌彈流下,仿佛不覺痛,反而失聲笑起來:“呵……誰知我千算萬算,萬萬沒料到,原來你什麽都不要,只要我的放手跟成全。”

“多麽諷刺!二十年你從未跟我提過任何要求,唯一開口的……卻是放手!”他用力一攏,琉璃碎片沒入掌心,血滴濺在朱紅地毯上,于夜間綻出一朵朵暗紅的花。

那些小花逐漸蔓延成一片,然而他卻不管不顧,站起身大笑起來,隐含着壓抑的鼻音:“翎兒,你究竟要我如何?!”

天已大亮。攝政王府的新房內,龍涎香袅袅燃着,厚重的幔簾一層層被放下去,将陽光統統隔離開來。

雲翎醒來時,身下軟綿綿的,完全不像打地鋪的感覺。再動動身子,發現右胳膊沉沉的痛。她轉過頭去,差點沒叫出聲來。

她什麽時候睡到了床上?

還有,李承序又是什麽時候枕着她胳膊呼呼大睡的?

她趕緊檢查身上的衣服,好在兩人衣服都完好無損的穿着。李承序被她的舉動弄醒,嘟囔道:“還早,再睡會。”說罷手自然而然的搭上來,抱着雲翎繼續睡。

“別睡了,都日上三竿啦!”雲翎推開李承序,拍着他的臉道:“喂,我昨晚不是睡地上的嗎?怎麽到了床上?”

“我抱你上來的啊……”李承序打了個呵欠,道。

話剛落,屋外有人影掠過,雲翎一怔,推門查看,就見幾個嬷嬷圍了過來,用暧昧而高深的眼神看着她,口中卻恭敬地很,行了禮後道:“王妃,請将帕子取給奴婢。”

“什麽帕子。”

屋裏小王爺聽到動靜,将她拉了回來,關上門後從床褥下抽出一塊雪白的帕子。

雲翎的表情近乎無知,“這帕子墊在被褥裏做什麽,還嫌床不夠軟和嗎?”

李承序:“……”

他抓起她的收,“把指尖伸出來。”

“幹嘛?”雲翎剛問,眼前銀光一閃,有輕微涼意劃過指尖——她的食指被李承序拿匕首劃出一道小創口,她驚道:“你這是做什麽?”

李承序瞪她一眼,将她指尖用力捏了下,幾滴鮮紅的血滴到帕子上,殷殷如紅梅。

李承序攥着帕子打開了門,将帕子丢了出去,那幾個嬷嬷接住後,圍着帕子嗤嗤笑起來,臉上均挂着狎昵的神色。

這是……僞裝落紅嗎?……

雲翎臉刷的紅了個透,待嬷嬷們退下去後,她明明極不好意思,卻非要強自辯解道:“就算是這樣,你也可以割破自己的手啊,一個大老爺們怎能拿女人開刀?”

李承序攤開纖纖玉指,在陽光下翻來覆去的欣賞,像是端詳着一件稀世珍寶,“本王如此完美無暇的肌膚,怎能留下一絲半點傷疤!”

雲翎:“……”

“好啦好啦,有事跟你說。”李承序收回了手,拉着雲翎進屋,關緊了門窗後,輕聲道:“墨蓮昨天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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