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送柴

怎麽會這樣?為何會這樣?他重活一世, 只想要彌補前世的不足和遺憾,可現在這樣,這樣……

顧亭遠腦子裏亂成一團。

她的過去,不再是他知曉的過去。那她, 還是他媳婦嗎?可, 如果她不是,他媳婦在哪兒?

他媳婦只在這個醒不過來的夢之外嗎?顧亭遠心裏一緊, 茫然起來。

“有, 有人嗎?”

陳家小院外面,忽然響起一個清潤好聽的年輕男子聲音。

杜金花在院子裏做鞋, 老頭子的鞋底子快磨穿了,得給他做一雙新的了。聽到聲音, 她擡起頭:“哎喲!”

她愣了一下, 站起身來:“是你啊?小夥子。你咋到這來了?有啥事?”

“大娘。”顧亭遠忍住喊娘的沖動,背着書箱,有些拘謹, “我來附近采風。想到二郎兄說, 你們住在這裏,來,來看看。”

他不善說謊, 臉上燥熱,強忍着道:“我, 我的書, 用着還好嗎?”

“好!好着呢!”想到閨女親口誇贊過他字跡出衆, 杜金花大聲回答道, 走到籬笆門口, “來, 你進來,進來說話。口渴不渴?大郎媳婦!大郎媳婦!”

錢碧荷在屋裏給蘭蘭改衣裳,孩子的衣服短了,她往常看着不覺什麽,小孩子家家,袖子褲腿短一截咋的了?

但今天跟小姑子說了通話,她心裏舒坦了許多,明朗了許多。孩子是個貼心的好孩子,便不想那麽委屈她。不就是改改衣裳?農忙的時候顧不上,但現在,她有的是空閑。

“哎!來了!”放下針線,她走出屋子,就看到院子裏站了一名書生打扮的年輕男子,垂眼避了避,“娘,啥事?”

杜金花沒注意到她的舉動:“倒碗水,給小顧喝。”

“多謝嫂子。”顧亭遠拱手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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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碧荷讓了讓,沒受他的禮,轉身去倒水了。

“喲!兄弟,你來了?”陳二郎在屋裏睡大覺,聽到動靜,走了出來。看見顧亭遠就是一個燦爛的笑,手臂搭他肩膀上,“來看咱?還是有啥事要哥幫忙?”

顧亭遠連忙解釋:“并無事情。”

“那就是來看咱?真夠意思!”陳二郎高興極了,咧開嘴巴大笑起來。

顧亭遠回以微笑。

餘光注意周圍,尋找想見的那抹身影。

陳寶音在屋裏考校孩子們今日的學業,并沒有出來。直到顧亭遠喝了水,應該告辭了,也沒有出來。

顧亭遠不禁有些失望,但還是客氣地道:“多謝大娘,我告辭了。”

“哦,去吧去吧。”杜金花沒留他,“有空來玩啊,說不定什麽時候咱們又買你的書。”

顧亭遠聽到這裏,心裏一動,有些感激丈母娘:“好,小生記住了。”

最後看了一眼堂屋門口,有些不舍,對杜金花和陳二郎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陳二郎閑着沒事做,索性跟出去:“兄弟,我送你!”

“不必,不必。”顧亭遠忙道。

陳二郎快步趕上他,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客氣啥?哥哥說送你,就送你!”

手掌下,單薄的顧亭遠被他拍得身子矮了矮,陳二郎咧嘴一笑:“你們讀書人都弱不禁風。來,哥哥給你背書箱。”

“多謝兄長,但我背得動。”怎能讓二舅兄給他背?顯得他特別沒用似的。

兩人說着話,走出陳家村。陳二郎又送了他一段,就回去了。

顧亭遠獨自走在回鎮上的路上。

亂成一團的思緒,逐漸沉澱下來。丈母娘還是那個丈母娘,二舅兄還是那個二舅兄,媳婦怎麽會不是他的媳婦呢?

不錯,她這一世并不是在陳家村長大,但他那次在書鋪門口見她,雖然有些不同,可她還是她。一樣精明,不肯多花一文錢。一樣看重讀書,要讓金來走科舉路。

想通這些,他眼前一片清明。許多人向她提親,這是應該的,便是前世,亦是許多人求娶她。只不過,那一世丈母娘眼光挑,遲遲沒相中人家,才給他占了便宜。

想到京中兩位貴公子來尋她,顧亭遠心裏緊縮一下。他抓住書箱的系帶,把書箱往上背了背,即便如此,他也不會退縮的!

不能徐徐圖之了,他心中道。他不能等到明年開春,一個小孩掉進河裏時,展現英勇讨她的好感。來不及了。從現在開始,他就要籌備起來了。

“怎麽?有心事?”回到家,還沒想好如何跟姐姐開口,就見顧舒容打量他兩眼,問道。

顧亭遠猶豫着,不知道怎麽說。他怕直接開口,姐姐不知道寶音的好。

“扭扭捏捏的,到底什麽事?”顧舒容已經清點好家中的財産,足夠弟弟順順利利娶個姑娘回來了,心情正好,于是打趣道:“你打小聰明,沒什麽人能為難到你。難道是碰到喜歡的姑娘了?”

她不過是随口一說,打趣打趣這個自小讀書成瘾,沒多看過姑娘一眼的弟弟。

人嘛,多提點幾次,本來沒有的心思也有了。她多提提,說不準什麽時候阿遠就想娶媳婦了呢?

只沒想到,自己似乎說中了!她驚訝極了,顧不得繡帕子,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你說要去采風,究竟去哪兒了?碰着什麽人了?”

“我……”顧亭遠攥攥手心,“我喜歡的姑娘,好多人求娶她。”

顧舒容沒想到,他居然有喜歡的姑娘!顧不上問他什麽時候喜歡上的,她一拍巴掌道:“好多人求娶?那是好姑娘啊!”

她既意外,又驚喜,簡直喜不自勝:“哪兒的姑娘?家住哪裏?多大年紀?父母如何?有兄弟姐妹沒有?長得漂亮吧?”

哎呀!這個傻秤砣!咋不早說呢?

顧舒容歡喜得不得了,左手捶右手,在屋裏走來走去:“什麽時候的事兒?是不是近些日子?我說你怎麽又買菜又做飯的,是不是偶遇人家姑娘去了?”

“你該早說的!那麽好的姑娘,不趕緊提親,就被人搶走啦!”說着,她嗔怪地看了弟弟一眼。

顧亭遠才說了一句,就招來一通。他垂下眼睛,說道:“她,情況有些複雜。”

“啥情況?有多複雜?”顧舒容好奇問。

顧亭遠便如實說了:“她小時候被抱錯了……”

顧舒容聽得眼睛越睜越大,充滿不可思議:“竟有此事?那,你是如何認得她的?”

“在書鋪門口,有一日我路過聽到裏面有人争吵……”

顧舒容贊道:“是該如此。讀書,讀的禮義廉恥,若是瞧不起人,這書便讀狗肚子裏去了。”

又說:“所以,你今日采風,是偷看人家姑娘去了?”

一句話說得顧亭遠紅了臉。

“你還真去了?”顧舒容稀奇道,阿遠不是最講規矩的嗎,居然幹得出這種登徒子的事?她不贊同地皺眉,“你該早些同我說的。姐姐去請媒人,登門給你提親去。你這樣孟浪,叫我怎麽說你?聖賢書是怎麽讀的?”

顧亭遠羞愧低頭:“是我糊塗了。”

“你是糊塗。往後可不能這樣了。”顧舒容道。抿着唇,沉思起來,“明日,我出去找人打聽打聽。”

雖然很多人求娶,證明了那的确是個好姑娘,但還是要打聽打聽的。不親眼看看,她不放心。

“若的确是門好親,姐姐一定給你娶回家,讓你得償所願!”

顧亭遠便道:“有勞姐姐了。”

說着,忍不住笑起來。真好,姐姐還在,為他張羅親事。不論如何,至少這一世,他提前光明正大地向她提親了。

想到這裏,他心中羞澀又緊張,有激動,有甜蜜。她會應下嗎?媒人上門幾次,她才會應?在此之前,他能做點什麽呢?

次日一早。

顧亭遠早早起來,正要去買菜,發現姐姐比他起得還早:“你別去了,我去。你在家好好讀書。”

“好。”顧亭遠沒有堅持。姐姐是個倔強的人,她覺得身體沒事了,就不會甘于在家閑着。

他整理好床鋪,推開窗戶,拿起一卷書,在院子裏誦讀起來。

吃過早飯,顧舒容道:“我出去了。你別怪姐姐多事,婚姻大事,總要謹慎些。”

“有勞姐姐了。”顧亭遠道。

寶音那麽好,當然不怕打聽。姐姐也是為他好,他又豈會不識好歹?

在顧舒容出門後,他也出門了。

背上書箱,一路往市集方向走去。昨日喝了丈母娘一碗水,怎能白喝?他不是占人便宜的人。他早說過,這一世再也不占陳家的便宜。

到了市集上,來到一個賣柴禾的黑臉漢子跟前:“這位大哥,一擔柴怎麽賣?”

那大哥看他一眼,答道:“十八文。”

“便宜點不?”顧亭遠問道。

似乎沒想到他一個單薄書生,看上去體體面面的,居然還講價。大哥表情有點無語,随即搖搖頭:“一口價,不講。”

“那我買了。”顧亭遠說道,“我等下過來,大哥稍等我片刻。”付了錢,走到車馬市,花了十文錢雇了輛牛車,拉上柴禾,往陳家村行去。

快到村口時,顧亭遠讓牛車停下,自己跳下車,把書箱背在身前,背起沉甸甸一捆柴,吃力地往丈母娘家走去。

“誰啊?賣柴的?”杜金花坐在院子裏,繼續納鞋底,就看到一大捆柴停在院子外面,“不買,你走吧!”

傻不傻喲?杜金花搖搖頭,她有兩個兒子,年輕壯勞力,家裏會缺柴禾嗎?

“大娘,是我。”一個虛浮的,喘着的聲音響起。

杜金花一愣,聽着有點耳熟?她起身走過去,問道:“誰啊?”

顧亭遠把背上的柴禾卸下來,擡起一張挂滿汗珠的俊秀臉龐,笑起來:“大娘,是我。”

“你?”杜金花皺眉,不解道:“你來幹啥?賣柴?咱家不缺柴。”再說,他好好一個書生,賣啥柴禾?那不是殺雞用牛刀嗎?他賣字、賣書呀!

顧亭遠低頭抹了抹臉上的汗,喘得勻了些,說道:“不是賣,我給大娘送柴禾。”頓了一下,他解釋,“昨天喝了大娘一碗水。”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他喝了整整一碗,豈能白喝?

杜金花:“……”

表情古怪,看着那一大擔柴,又看了看顧亭遠還算幹淨的衣衫:“你自己砍的柴?”

當然不是。他哪有那本事?顧亭遠臉上熱了熱,低頭道:“嗯。”

杜金花差點笑出聲!又想罵人,當她是傻子啊?誰家穿長袍砍柴,砍完還衣衫整潔?

“那就謝謝你了。”她讓開籬笆門,“提進來吧。”

這傻子要送,那她就收下了。

反正不白收,杜金花打量着書生,目光帶着考量。

“哎!”顧亭遠高高興興,提起沉甸甸的柴禾,屏住氣,一鼓作氣提到院子裏。

陳二郎從茅房出來,見到這一幕,“喝”了一聲,道:“我的傻兄弟!你也太實誠了!”

不就是一碗水?擔一捆柴來感謝?他是不是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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