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定下

陳寶音沒有去管書生的動向。

河面上吹來的風有點涼, 令她不禁抱住了雙臂。想到那一包白花花的銀兩,心裏仿佛也多了個洞,涼飕飕的。

哥哥們給她送來銀子,意思很清楚, 從此他們橋歸橋, 路歸路。

曾經的嫡親兄妹,一個府邸裏住着, 又常常一起玩耍, 多年情分不是假的。但是,她已經不是徐寶音了, 也已經離開了淮陰侯府。他們卻還是貴族少爺,依然姓徐。

陳寶音能想象, 在她離開後, 他們仍然每日辦差事,聽戲,喝酒, 騎馬射箭, 乘船彈琴。和從前一樣,過着風流雅致,光鮮亮麗的生活。

而她, 不會再出現在他們的世界裏。如無意外,此生他們都不會再見到她, 大概也不會再想起她。這一百兩銀子, 便是全了曾經一場兄妹情誼。

沒意思。

風吹得她很冷, 沒站一會兒, 就轉身離去了。若是吹病了, 還要喝藥。家裏窮, 可沒有蜜餞兒供她吃完藥後甜嘴。

此時,顧亭遠還在作畫。單薄的身形,立在草叢中,側顏很是認真。

陳寶音不知怎麽,叮囑一句:“小心蛇蟲。”

濃密的草叢中,總是蟄伏許多蛇蟲。若是被毒物咬上一口,可夠受的。

“多謝。”書生看過來,眼睛發亮,俊秀的臉龐上透出歡喜。

這人,歡喜什麽?陳寶音面無表情,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餘下顧亭遠,看着少女離去的背影,心裏止不住的開心。她朝他點頭啦!

她還是這樣善良,分明跟他不熟悉,還是提醒他。看着冷冰冰的,她其實熱心腸。

沒什麽不一樣的。他認得的寶音,就是熱心腸。只不過,是臉上熱烈,心裏也熱烈如火的人。想着,他回過身,繼續蘸了青草汁,落筆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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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畫好,送給她。挂一幅畫在牆上,她會開心一些的。

陳寶音回到家中。

籬笆院子裏,此刻熱熱鬧鬧的。除了杜金花之外,家裏沒人難過——

一百兩!老天爺!那可是一百兩銀子啊!

“金來讀書的錢有了!”孫五娘開心叫道。

不僅有了,而且根本用不完!因為等金來長大了,就能學顧亭遠,賣書掙錢養活自己。這一百兩,根本花不完!

錢碧荷沒吭聲,但心裏也有想法。她想去看大夫。之前家裏窮,沒幾個錢,她想也不敢想。但是,寶丫兒提起過,便在她心裏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現在家中有了一百兩巨款,她不免出神起來。

“買地!”陳有福說道,“買幾塊地,留給子孫們!”

杜金花抿着唇,口中發苦。

一個個都在想,那一百兩銀子要怎麽花。可,這是寶丫兒的錢啊!

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出口。她說不出口!平時寶丫兒吃口白面,也就罷了,大家還是一家人。可是,她手裏有一百兩銀子,卻一文錢也不肯拿,這家人就做不成了。

“回來啦?”她最先發現陳寶音回來。

陳寶音點點頭,進了院子:“嗯。”

很快,迎上一道道閃爍的,火熱的,看她的眼神。頓了頓,她低聲笑了起來。

這就是她的家人。心思簡單,淺顯易懂。什麽都寫在臉上,真可愛。

走進堂屋裏,看到那包銀子還在桌上。只是打的結松了,應當是被拆開來過。

她重新拆開,把一錠錠閃耀的銀兩,攤開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有什麽想法?”

這……

“這是你的!”杜金花先開口,“寶丫兒,你留着當嫁妝!”

這話說出來,杜金花心裏清楚,肯定會惹一家人不滿。包括她的老伴兒,也包括她親生的兒子。

可是,她在這個家裏本來就不被待見。為了寶丫兒,這個惡人她做了!

桌邊,其他人臉上的光芒淡去幾縷。杜金花的這話,好像大家算計寶丫兒的嫁妝一樣,叫人沒法承認。

“寶丫兒,”陳有福先開口了,“爹想置兩畝地。”

他是寶丫兒的爹,有什麽說不得的?

再說,他也不是私心,而是為着陳家的子孫後代。

土地是命根子,只要有土地,就餓不死人。他們是她的娘家人,他們餓不死,她就有娘家依靠。這不好嗎?

陳有福開口的坦坦蕩蕩。

對陳有福點點頭,陳寶音又看向大哥大嫂:“大哥,大嫂,你們咋想的?”

陳大郎說道:“建一間屋子,你自己住。”寶丫兒是個大姑娘了,還跟爹娘住一屋,多少不太方便。之前是家裏窮,給她蓋不起屋子,但現在不是有銀子了嗎?

錢碧荷沒看她,低着頭,細聲細氣地道:“打家具。一張拔步床,要準備一兩年的。寶丫兒,你的嫁妝可以準備着了。”女子若有一副好嫁妝,傳了出去,前來說親的人家都會好上許多。

點點頭,陳寶音又看向二哥二嫂:“二哥,二嫂,你們呢?”

陳二郎坐在小木墩上,坐姿像只青蛙,他嘿嘿一樂:“給金來請先生。”書籍要錢,筆墨紙硯也要錢,但最花錢的是拜先生啊!好先生一定很難拜!

孫五娘則道:“全家吃白面!”都有一百兩了,為什麽還要吃窩頭?

陳寶音笑了。

低下頭,手掌握成拳頭,秀氣地掩着口,忍着笑意。

她的家人啊。

不管心裏有多少想法,說出口時,都是這樣的可愛。

一顆血肉做的心,被一百兩銀子傷透,又被一百兩銀子捂熱。

銀子,是好東西,為什麽要讨厭銀子呢?

“我是這樣想的。”她重新擡起頭,眼睛明亮,看着家人們,聲音清澈有力,“拿出二十兩,買地。”

跟養母學過管家,陳寶音知道田地的價格。一畝良田,價格在八兩銀子到十兩銀子之間。拿出二十兩來,可以買兩畝良田。

“建一間學堂。咱們家有九個孩子讀書,值得單獨建一座學堂。以後銀來長大了,大伯家的其他孩子們長大了,也可以就讀。”她繼續道,“配上桌椅,學子服裝,暫定八兩銀子。”

聽到這裏,陳大郎驚訝擡頭,其他人也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不給自己蓋屋,給一群臭孩子們蓋?!

這還沒完,陳寶音接着說道:“金來要讀書,拿出三十兩,給他預備着。要買的書,筆墨紙硯,請先生的錢,都從這裏出。”

陳二郎點點頭,面上激動:“寶丫兒,你侄子記你的好!”

陳寶音笑着點點頭:“嗯。”然後看向孫五娘,又看向杜金花,“咱們吃飯,便不拘束半個窩頭了,不管大人小孩,頓頓管飽。另外,每個月吃兩頓肉。暫時拿出二兩銀子。”

二兩銀子,可以買大半頭肥豬了,夠一家人吃上兩年的。

說到這裏,她轉過頭,看向錢碧荷,目光溫柔:“再拿出二十兩,給大嫂看大夫。”

錢碧荷驚了,猛地擡頭,手甚至無措地打在桌沿上,發出“咚”的一聲。她仿佛察覺不到疼,臉上乍紅乍白,目光驚慌:“不,不,我沒病,我不用。”

陳大郎驚愕地擡頭,看着妹妹。

“她看啥大夫?”杜金花皺眉,狐疑地看着大兒媳。

錢碧荷忙搖頭:“我沒病。寶丫兒,我沒病,不用看大夫。”眼裏淚光閃閃,寶丫兒記着她呢。她啥也不是,寶丫兒卻認她這個嫂子,沒把她當外人。

陳寶音笑了笑,說道:“咱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也不該隐瞞。大嫂想再要個娃娃,給蘭蘭添個弟弟妹妹。但她身子一直沒動靜,這得瞧瞧大夫。”

“不用多說,此事我決定了。”禁止其他人說出什麽話,傷到錢碧荷敏感的心。

錢碧荷猛地吸了下鼻子,深深埋下頭,眼淚嘩嘩往外掉。

陳大郎也感動不已,喉嚨不停滾動,啞聲道:“寶丫兒,大哥記你的情。但是二十兩太多了,五兩,借咱五兩就夠了。”

“哪能夠?要看大夫,還要抓藥。”陳寶音道。但陳大郎堅持太多了,兩人争執了幾句,最終定為十兩銀子。

陳寶音繼續往下說:“花五兩銀子,買一頭騾子,再打輛板車,以後騾子拉着車,送人去鎮上,每人一文錢,帶貨物是兩文。”視線一轉,跟陳二郎對上,“這事給二哥做。”

陳二郎的性格,是真的懶惰得不行,但家裏不養閑人,如果陳二郎繼續啥也不幹,陳寶音連半個窩頭都不會給他吃。

“啊?我要有一頭騾子了嗎?!”聞言,陳二郎喜得不敢相信。

陳寶音淡淡道:“不是你的,是家裏的。”

“嗯嗯,家裏的。”陳二郎不争執這個,反正他趕車,就是他的騾子,激動得不得了。

“再拿出五兩銀子,咱家試着做一做吃食的生意,大嫂的手藝好,由大嫂做。”說着,仍是看向陳二郎,“就由二哥送大嫂去鎮上。”

一百兩銀子,聽着很多,但細細算下來,其實不禁花。想要過上好日子,還得想辦法賺錢。

陳寶音之前就在想,怎樣讓家裏過得好一點,苦于沒本錢。現在好了,感謝兩位養兄的及時雨。

“剩下二十兩,孝敬爹娘十兩,我自己留十兩。”她一邊說着,一邊拿出兩錠銀子,一錠塞到杜金花手裏,一錠攥在自己手裏,“你們覺得呢?”

他們覺得?他們還能如何覺得?

“寶丫兒,二嫂服了。”就連最挑剔的孫五娘,此刻都忍不住佩服地看着她。

其他人,更是對她又敬重,又佩服,心服口服。

陳寶音笑了笑,說道:“都是一家人。咱們齊心協力,擰成一股繩,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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