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分派

很久沒有人說話。

不是不想說, 而是不知道說什麽。激動的情緒在身體裏奔湧,讓他們有許多許多話想說,這些話擠在一起,争先恐後, 反倒一句都說不出來。

從他們的臉上能看出, 他們是滿意的,喜悅的, 期待的, 激動的。看着陳寶音的眼神,毫不掩飾的喜歡。

這樣的家人, 咋能不喜歡呢?他們是上輩子積了德,才能有這樣本事的家人!

“爹, 這二十兩銀子給你。”陳寶音開始分銀子, “拿去買地。”

陳有福看着雪白的銀錠,臉皮抖動着,顫着伸出手接過:“哎, 哎。”他活得年歲最大, 但活了這麽些年,他也沒見過這麽多銀子,更沒摸過。

陳寶音又拿出三個銀錠, 說道:“這是給金來讀書用的。金來是咱們全家的希望,所以這份銀子不能給到二哥二嫂你們手裏, 要給爹娘掌着。”

陳二郎沒意見:“是該給娘!”

孫五娘心裏想自己拿着, 但是嘴唇動了動, 很識趣的沒鬧騰。

陳寶音便把三個銀錠推到杜金花面前:“娘, 咱家是你管着, 這些銀子就由你受累拿着了。”

受累?她把揣着三十兩銀子叫受累?

孫五娘心裏咆哮起來, 她也想受累!讓她也累一累啊!但是不能說,小姑子不是好得罪的。經過今天這件事,孫五娘越發看出來小姑子的能耐。小小年紀,平日裏沒什麽脾氣,但是真有腦子的!惹了她不痛快,不可能有好的!

“好。”杜金花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收下來,極為心疼地看着閨女。這都是寶丫兒的銀子啊,雖說是侯府那邊給的,可也是給她的,寶丫兒可以傍身的!

就算要拿出一部分,杜金花覺得二三十兩就不少了。可是實際上呢?寶丫兒只留了十兩銀子傍身!

十取一,她的寶丫兒,怎麽這麽實心眼兒?杜金花心疼得不得了,只覺得閨女太委屈了,心酸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她取出一塊帕子,把銀錠包在一起,隔着手帕摸着冷冰冰的銀錠,似是在摸閨女身上掉下來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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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建學堂的銀子。”陳寶音又拿出一錠,看了看陳大郎,又看了看陳二郎,“大哥,二哥,這件事就交由你們來操辦。磚瓦,桌椅,學子服裝,一共辦下來,不得超過八兩。若是辦完還有餘下,你們自己拿着即可。”

這話一出,陳大郎愣住了。

陳二郎則是眼睛锃亮:“寶丫兒,哥還能自己拿着?”私房錢啊!這是私房錢啊!

“嗯。”陳寶音點點頭,笑得很溫和,“但是不能偷工減料,該辦的事情要辦好。如此,若有餘錢,便算作兩位兄長的辛苦費。”

陳大郎不覺得有什麽辛苦,這都是給自家人辦事,張口就要說:“不必——”

“好的!好的!”陳二郎大聲說道,蓋過了他的聲音,“寶丫兒真豪氣!你放心,哥一定好好辦事!”

他都這麽說了,陳大郎便不好再開口。他雖然是長兄,但性格使然,并不是強勢的性子。只在心裏想着,寶丫兒既說了八兩銀子,那便都花在學堂上就是。若有餘的,便買些筆墨。

本應給他們八兩銀子,但家裏銀子兌不開。若是十文八文的,還能兌開。二兩銀子,打死全家人也兌不出來。用剪刀鉸一塊下來,又舍不得下手,這麽漂亮的銀錠,剪壞了可惜。辦事的時候,兌開了再還回來就是。

陳寶音繼續說下去:“這十兩,給大嫂看大夫。”說着,她聲音柔和幾分,“趕早不趕晚,明日大哥大嫂便進城去,找位大夫瞧一瞧。若大夫說不出個所以然,咱們就去京城。”

錢碧荷哽咽着,伸出幹瘦的手,抖抖索索地捧起銀錠:“寶丫兒,大嫂一輩子記你的好。”

“大嫂客氣了。咱們是一家人,是不是?”陳寶音笑笑。

又拿出一錠銀子,說道:“其中五兩,二哥拿去買騾子和板車。另外五兩,等大嫂看大夫回來,不耽誤吃藥的時候,做吃食買賣。”

還是那句話,找不開。反正都是一家人,誰也不會拿着錢跑了,陳寶音很放心的把錢給了陳二郎。

“對了,二哥盡快買一套筆墨紙硯回來。”她又說道,“家裏的事情多了,賬目就不清楚,我要每日記賬。”

她在衆人臉上掃過一遍,說道:“蘭蘭跟我學記賬。”

沒有說什麽,不是不相信大家,為什麽要記賬等話。記賬,是因為必須記賬,誰心裏都明白為什麽。

“啥?”錢碧荷有些驚訝,“還要蘭蘭學?她學得懂嗎?”

陳寶音笑着道:“蘭蘭是個聰明孩子,她如果學不懂,那一定是我不會教。”

“必不可能的!”錢碧荷不同意道,想了想說:“我回頭跟她好好說,一定讓她認真學。”

點點頭,陳寶音道:“好。”

事情安排完了,銀子也分完了,大家都有了差事。靜下來後,心裏都有些震動。

寶丫兒真厲害。這一手,使得他們心裏都很服氣。這一件件事情,他們腦子裏都沒轉過來呢,寶丫兒已經安排得明明白白了,還把錢算得清清楚楚。

寶丫兒真有本事,比他們都有本事,這個念頭深深烙印在一家人的腦子裏。

“好了,我有些累了,歇會兒。”陳寶音站起身道。

這不像是一個女兒、妹妹應有的姿态。但這時,不論陳有福,還是陳大郎夫婦、陳二郎夫婦,都不由得站起來,說道:“那你歇着。”

一個接一個,走出屋子。

杜金花沒有起身。等人都走了,她才看向眉眼間透出疲憊的女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寶丫兒,你幹什麽這麽實誠,這銀子,你自己留着啊!”

現在說這個,已經遲了,但杜金花就是想說。

她太心疼孩子了,好好兒的大小姐做不成,跑到鄉下來,拉拔一家子要腦子沒腦子,要啥沒啥的家人。

要麽,她從來沒做過大小姐,自然就不知道錦繡富貴的滋味兒。她會疼她,養她,讓她快快樂樂地長大,說一門好親。咋也不受這些委屈!

“娘啊。”看着杜金花要哭出來的樣子,陳寶音有些好笑,“我留着幹什麽?銀子又不會下崽。拿出來花,不好嗎?”

她跟一家人都說得清楚,為啥拿銀子出來?因為想一家人都過上好日子。買地,為了長遠的保障。建學堂,為了翻身。買騾子,做生意,是為了賺錢,讓當下的日子好過起來。

如果不花掉,把一百兩銀子存罐子裏,放床底下,能幹啥?啥也幹不了,大家該吃窩頭還吃窩頭。

“娘就是,就是心疼你。”杜金花的眼淚終于還是掉下來,她用袖子抹淚,“都要你操心,沒一個幫得上你的。”

陳寶音又無奈,又動容,重新坐下,掏帕子給她擦眼淚:“娘說的什麽話?咋沒人幫我?爹,哥哥們,嫂子們,甚至孩子們,都在努力做事,咋能說不幫我?”

“的确不能說幫我。”她很快否認道,“都是為了這個家,是不?娘?”

大家都是想為了這個家好。杜金花也知道的,可她就覺得閨女犧牲大了!看着寶丫兒忍着疲憊還要勸她,忍住眼淚,打起精神道:“是,你說得很是。”

誰也不能辜負寶丫兒,她心想。她會好好看着,誰也不能沒良心。以後如果誰忘了,是寶丫兒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看她怎麽收拾他們!

“你歇會兒吧。”站起來,走到床邊,把被單平整了一番,杜金花也走了出去。

“吱呀”一聲,帶上門。

屋裏瞬間安靜下來。

仿佛一切煩惱和計較都隔在門外,濃濃的疲憊感湧上來,陳寶音坐在床沿,蹬掉鞋子,倒在床上。

心裏沒有多餘的情緒,只有疲乏,像是耗空了力氣,她阖上眼皮,很快沉入了睡眠。

院子裏,杜金花把老頭子、兩個兒子兒媳都叫過來,嚴肅地道:“我要給寶丫兒蓋間屋子。”

大家一愣。

随即,陳二郎道:“蓋!是該蓋一間,寶丫兒大了,得講究些。”

陳大郎之前就提過,當然沒意見:“蓋。”

杜金花又掃過兩個兒媳,尤其是二兒媳,只見孫五娘沒說屁話,這才又道:“寶丫兒一心為了家裏,咱們也不能寒了她的心。她明明可以把一百兩銀子都留下來,至少留下大半,可她沒有。換成你們,都舍得拿出來不?”

衆人沉默。

“寶丫兒只留了十兩。剩下的,都拿出來給家裏了。這樣好的閨女,這樣好的妹子,你們還能找出來不?”杜金花壓低聲音吼道。

就連孫五娘都有些心虛。別看她娘家疼她,但她如果哪天有了一百兩,肯拿出十兩給娘家,就算大方了。

“給她蓋一間。”陳有福說道,這閨女一心為着家裏,的确不能虧待她,“東屋邊上還能清理出一塊地,可以蓋一間。”

杜金花也看中那塊地方了,她想讓老頭子和兩個兒子先把寶丫兒的屋子蓋起來,再說學堂的事。但現在她不由得想,學堂蓋哪裏?

“學堂蓋哪裏,先放一放。”她道,“先給寶丫兒把屋子蓋起來,你們咋想的?”

還能咋想?陳二郎捶着胸口道:“蓋!不然咱良心痛!”

“你也有良心?呸。”杜金花啐他一口,答應下來,“先別給寶丫兒說。另外這錢,從公中出。”

家裏還有七兩銀子。寶丫兒的那十兩,一定不能動。得從家裏的存款裏出,杜金花的理由是:“她住不了幾年。過兩年,她就嫁出去了。這屋子空出來,還不是給你們的?”

寶丫兒可沒享受到什麽,都是他們在撿便宜!

其他人都沒說話。

不是心有不滿但不說,而是真沒什麽不滿。寶丫兒坦蕩磊落,一點兒私心都沒有,叫人打心底裏敬佩。

事情就這麽定了。陳有福和兩個兒子商量蓋土胚房還是磚瓦房,杜金花沒吱聲。聽了一會兒,才道:“哪有爹娘住土胚房,叫閨女住磚瓦房的?傳出去,寶丫兒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一群沒腦子的東西!

“說得是。”那就定了,蓋土胚房。

蓋房子要挖土,做土坯,想快點蓋起房子,就要喊人。陳有福父子三個,大房那邊還有爺四個,都喊過來幫忙。

杜金花沉着一張臉,在旁邊監督,這一家子都沒長腦子似的,不看着點兒,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犯蠢。

“大娘。”忽然,院子外頭響起一聲。

杜金花扭頭,看見籬笆院子外面站着個書生,走過去道:“你咋又來了?”

顧亭遠不是又來了,他是根本沒有走。

“我來給陳小姐送畫兒。”他手裏拿着一卷畫,對着岳母,有些緊張,“我,我在河邊作畫,就看見陳小姐似乎,不大高興。”

說到這裏,他更加緊張起來,擔心岳母不收:“或許,陳小姐看到畫兒,會高興些。”

他拘謹着,将畫兒遞過來。

杜金花接過來,展開:“畫的啥啊?”

綠色的葉子,綠色的畫,滿紙的綠,她皺眉:“你這是畫的啥?”

“是牡丹花。”顧亭遠解釋,“牡丹花顏色很多,綠牡丹是很罕見,也很名貴的一種。”

杜金花不懂,她只覺得花兒該是紅的,黃的也成,紫的也好看。綠色的,是啥啊?

“那行。”她小心把畫紙卷起,“等寶丫兒醒了,我交給她。”

顧亭遠點點頭:“嗯。”沒能再見她一眼,有些可惜,但岳母收了畫,沒罵他登徒子讓他滾,他還是很高興的。

“如此,小生便告辭了。”他拱拱手道。

“等等。”杜金花想起一件事,走近他幾步,小聲問道:“鎮上,哪個醫館的大夫本事高?”

顧亭遠一怔,答道:“鎮上有兩家醫館,和春堂的丁大夫醫術不錯,鄰居們有病的痛的,都是請他來家裏。”

“這樣啊。”杜金花記下他說的和春堂與丁大夫,“多謝你啊,小顧。”

不管咋說,這孩子的心眼不錯。不孟浪,還有求必應。她臉色好看一些,柔和問道:“口渴不?喝水不?”

顧亭遠帶水囊了,但岳母問他,他便垂下眼睛:“有些口渴,勞煩大娘了。”

“客氣啥。”杜金花道,轉身進院子裏,給他倒水去了。

顧亭遠拘謹地站在院子裏,不敢亂看。

不多會兒,杜金花端着一碗水出來,遞給他。顧亭遠接過,背過身,一口一口喝光。

回過身,他将碗遞還給岳母,想了想問:“大娘,是家裏有誰生病了嗎?”

該不會是寶音吧?他有些擔心。想到剛才在河邊,她清冷傷心的樣子,忍不住道:“是陳小姐,剛才在河邊着涼了嗎?”

“呸!”杜金花立刻變了臉,“你咒誰呢?”

吓得顧亭遠忙擺手:“不是,不是,大娘誤會我了。”

“沒誰。”杜金花沒好氣道,“一個親戚罷了。”說完,開始攆人,“沒事了吧?沒事就走吧!”

一個個的,盯上她的寶丫兒。

看着就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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