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贈畫
轟走顧亭遠, 杜金花左想右想,心裏不大穩當。走進廚房,切了姜片,放入兩粒紅棗, 又舀了一勺紅糖, 給寶丫兒煮姜茶喝。
那書生說她站在河邊吹了冷風,杜金花不怕一萬, 就怕萬一, 萬一寶丫兒着涼病了,可怎麽辦?
姜茶煮好, 盛進碗裏,嘗了一口, 又辣又甜。想了想, 又舀了小半勺紅糖,放進碗裏,攪和化開。寶丫兒在侯府長大, 吃慣了好吃的, 一勺怕不夠甜吧?
杜金花端着一碗熱乎乎的姜茶,推門走進堂屋,看見陳寶音還在睡。她一只手在衣襟上擦了擦, 然後撫上閨女的額頭。還好,不熱。
“寶丫兒?寶丫兒?”她輕聲叫道。
陳寶音睡得不沉, 被她喚了幾聲, 就慢慢睜開眼睛。看了一會兒, 反應過來了:“娘?怎麽啦?”
“喝點姜茶。”杜金花柔聲道, “那書生說你在河邊吹了風, 娘擔心你着涼。”
陳寶音倒是不冷, 但這會兒也有些渴了,見杜金花疼惜地端到床前,便坐起來:“謝謝娘。”
“客氣啥喲。”杜金花愛憐地道,“慢些喝,仔細燙着。”
陳寶音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
果然很燙,還很辣。當然,更甜,齁甜齁甜的:“娘,你放了多少糖?”
“咋的?不甜嗎?”杜金花慌忙問。
陳寶音都快噴了,很想問,娘你是不是在逗我?這還不甜?
“夠甜。”她說道,埋頭喝了半碗,然後把另一半推給杜金花,“娘,你也喝。”
杜金花嗔她一眼:“幹啥,又分給娘,你自己喝!”
“就要娘喝。”陳寶音仰頭看着她笑,“娘不喝就是嫌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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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棄你!就嫌棄你!”杜金花道。
陳寶音就笑起來,跪坐起來,抱着她的手舉高碗:“不許嫌棄,娘快喝,趁熱,快喝。”
杜金花這下板不住臉了,噗嗤一聲笑出來,不得不把一碗姜糖水喝了。很甜,甜絲絲的一路繞到心上去了。
“再睡會兒吧。”她幾口喝完,把閨女又按回去。
陳寶音睡不着了,也不想總是睡着,眨了眨眼下了床:“不睡了。”
“不想睡就起吧。”杜金花道,“姓顧的書生畫了幅畫,我拿給你。”
陳寶音好奇:“他的畫怎麽在咱家?”
怎麽說呢?實話就是,姓顧的書生在獻殷勤。
“送你的。”想了想,杜金花說了實話,閨女不傻,比一家人都聰明,對她可以說實話,不用怕她被人騙,“說是什麽綠牡丹,珍稀品種。”
“哦?”陳寶音眉頭微挑,來了興致,“綠牡丹的确是不常見的品種。”像綠玉一樣,清幽高貴。只是陳寶音不太喜歡,她喜歡明豔的色彩,粉紅粉紫粉黃,都是姝麗無雙的花朵。
杜金花将畫卷拿來,陳寶音接過展開,看到深深淺淺的綠色,細微的青草汁氣味傳來,不用多想,他取色的手法了。
畫得當真不錯,極有意境,陳寶音很喜歡。再看空白處,題着兩行小字,“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畫不錯,字也不錯。
“回頭二哥進城,讓他請人裱起來。”陳寶音道,重新卷起畫紙。雖然不是她最喜歡的顏色,但也是一幅不錯的畫。
她有點高興。曾經她是侯府千金,常有人送她稱心合意的禮物,不覺什麽。但現在她只是一介農女,也有人送她合心意的禮物,她便覺得珍貴起來。
杜金花應了一聲:“成,等下我跟他說去。”
“啥?裱畫?”陳二郎聽了要求,擺擺手道:“知道了,過兩日就去。”
家裏要蓋屋子,他忙得抽不開身。陳寶音要記賬的筆墨紙硯,都是陳大郎和錢碧荷去鎮上時,順路捎回來的。
沒想到,才隔了一日,顧亭遠又來了。
“小顧,你咋又來了?”杜金花皺着眉,表情說不上好,上上下下打量他,“你是個讀書人,不好好讀書,你這是做啥?”
稀罕她閨女,杜金花很高興。但是,他連書都不讀了,又讓杜金花覺得沒主心骨,不堅定,不會有出息。
顧亭遠察覺到岳母的不滿,并不慌亂,仔細回答道:“我清晨讀書,午後讀書,夜半讀書。白日裏,則作畫來賣。”
他要賺錢養家,養姐姐,娶寶音。每日往外跑,并非不分輕重,而是有自己的打算。
他是經過科舉,又做過官的人,再一次考出功名不是難事。倒是姐姐和寶音,才是他最重要的。
“你作畫,就跑到咱們陳家村?”杜金花狐疑地看着他,“咱村裏有啥?”
顧亭遠握着未送出去的畫卷,答道:“此處風景甚好。”
有廣袤土地,有蜿蜒流水,有燦爛瑰寶。
沒有比陳家村更美麗的地方了。
“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怪。”杜金花沒想到他誇的是寶音,只以為他覺得陳家村的風景好,甚是不解。瞧着他手裏的畫卷,問道:“這又是什麽?”
顧亭遠雙手捧着,遞向前去:“昨日手裏顏料不足,倉促之下,就地取材,畫了一幅綠牡丹。興許陳小姐不喜歡,故而昨日又做一幅畫。”
怕寶丫兒不喜歡綠牡丹,就重新畫了一幅?
杜金花接過,打開來。只一眼,就被驚豔到了,只見大朵大朵的粉紫花朵,開在碧綠葉片中,大氣而貴氣:“這個好!”
顧亭遠見岳母喜歡,心放下了一半。
“你有心了。”欣賞完,杜金花将畫卷收起來,掀起眼皮子,瞧着他問:“還有別的事嗎?”
顧亭遠猶豫了下,輕聲問道:“陳小姐可還好?昨日不曾風吹着罷?”
“寶丫兒好着呢!”杜金花沒好氣道,“你別總想着她不好。”
“是,晚輩知錯。”顧亭遠連忙彎腰,做了個揖。
說話時,院子裏傳來種種熱鬧聲響,顧亭遠看了幾眼,問道:“大娘家裏要蓋房子?”
“你還懂這個?”杜金花奇道。她以為他只會死讀書,畢竟他看着就像不通俗務的樣子。
顧亭遠答道:“曾見過。”
“嗯,在蓋房子。”杜金花索性跟他聊幾句,“咱們家裏要建學堂呢!這叫什麽,族學!只有咱們陳家的孩子就讀!”
建學堂?顧亭遠一怔,岳母哪來的銀子?
岳母家底很薄,他有印象。
猶豫了下,他問道:“大娘可需要幫忙?”
“你能幫啥?”杜金花稀奇道。他一個風吹就倒的單薄體格,能幫啥忙?寫幾幅字送寶丫兒,還差不多。
誰知顧亭遠的回答,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晚輩手裏還有一點閑錢。不多,只有幾百文,大娘需要嗎?”
家裏不止這點銀錢,但家裏的銀錢都是姐姐掌着。他提出來,怕是不合适。既如此,他多賣幾幅畫,多寫幾幅字,攢點錢幫襯一下。
杜金花一臉做夢的表情。傻子吧?這是個傻子吧?非親非故,上趕着拿錢?
他自己清貧,還要賣書貼補家用,主動借錢給她?圖什麽啊?
“小夥子,你這樣不行!”她忍不住教訓道,再是喜歡寶丫兒,也不能這樣傻呆呆的。對于顧亭遠主動要借錢的舉動,她非但不感動,還很不贊同,“做人得長個心眼!不然被人騙了錢,哭都沒地兒哭去!”
“大娘不會騙我的。”顧亭遠不緊不慢地道,“大娘熱心腸,給我水喝。陳小姐熱心腸,提醒我不要被草叢裏的蛇蟲咬了。二郎兄熱心腸,送我出村子,還要幫我背書箱。大娘一家都是熱心腸,豈會坑騙我?”
他不傻,也沒被人騙過錢。現在如此,是寶音家裏用錢,換了別人,他才不借。
這番話說出來,倒讓杜金花有些不知道說什麽了,嘴角忍不住上翹。還別說,這傻呆呆的書生,說話還挺好聽。
“那是。”她不由得挺了挺腰幹,“咱全家都不是黑心肝的人,從不坑騙人。”
顧亭遠似乎與有榮焉,臉上跟着驕傲起來。
他要追求寶音,就要展現自己的誠意,同時又不能顯得太傻。太傻了,岳母瞧不上,會覺得寶音嫁給他,要吃苦頭的。
“咱不用你的銀錢。”杜金花拒絕了,“你自己攢着吧。老大不小了,留着娶媳婦吧。”
說到這裏,她心裏咯噔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她先入為主,以為這書生看中了寶丫兒。但他可沒這麽說過,若是……
“小夥子,你娶妻了沒有啊?”她看過去問道。
顧亭遠愣了一下,連忙搖頭擺手:“沒有!晚輩并未成家。”
“當真?”杜金花揚起聲調。
“當真。”怎麽也沒想到,岳母會這麽問,顧亭遠不敢有半絲遲疑,唯恐岳母誤會,“晚輩之前悶頭讀書,不曾想過娶妻一事。”
他長這麽大,一直是幹幹淨淨的。這個一定要說,寶音在意這個。假如知道他是這樣,會對他有好印象。
“這樣啊。”杜金花點點頭。
沒成親就好。
至于是不是相中了寶丫兒,杜金花不會問他。
“你還不走?”她道。
“……晚輩告辭。”突然被逐客,顧亭遠有點懵。他還沒見到寶音,心裏很是不舍,往院子裏看去一眼,才依依不舍地轉身離去。
回去之後,要問一問姐姐,何時來提親?
他想見她。
很想很想。
瞅着書生走了,杜金花立刻進屋,端起針線筐,去前頭找本家大嫂說話。錢碧荷是個悶葫蘆,孫五娘是個沒有心的大嘴巴婆娘,這兩個人都不是聊天的好對象,她有事情都是去找大嫂說。
淮陰侯府。
江書回到府中,剛交了差,就被交好的丫鬟小厮們圍住,打聽假四小姐的情況。
“她瞧着怎樣?”
“瘋了沒有?”
“被打落雲端,她現在很凄慘吧?”
衆人紛紛猜測,有的同情,有的看熱鬧,圍着江書七嘴八舌。
“沒有。”江書答,“她沒瘋,也沒鬧,适應得不錯。”
衆人聽了,都有些失望,還有些不相信:“不會吧?這怎麽可能?”
“就是,換誰受得了?”
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驕縱任性的陳寶音?她一向仗着嫡小姐的身份,半點兒委屈都不肯受。現在好了……
“怎麽不盼着人好呢?”江書喝道,瞪過去一眼,“都散了。”
衆人只得散了。交情好的,一道兒回去,仍是悄悄嘀咕。沒人注意到,一牆之隔的外面,有個婉約秀致的少女站在那裏,聽到了他們的話。
“四小姐?”身邊的丫鬟小聲道。
徐琳琅擡眼,微微一笑:“回吧。”說完,擡腳往前走去,禮儀姿态仍顯稚嫩,卻已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丫鬟連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