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心
家裏要蓋房子, 土坯,木料,門窗,檀條, 瓦板, 蘆席等都要準備。
不大的院子裏,堆得滿滿當當, 無法落腳。男人們幹活兒的動靜, 扯着嗓子交談的聲音,紛亂雜吵, 令孩子們根本無法沉下心來讀書。
蓋房子是件大工程,沒有個把月完不了工。給孩子們放假, 等房子蓋完, 是必不能行的,因此陳寶音将授課地點轉移到大伯家。
每日吃過早飯,她帶着蘭蘭和金來去大伯家, 待到午飯再回去。
“不缺你們那口飯吃。”大伯娘攔住她, “在家吃就是。”都是一家人,一個爺爺傳下來的血脈,吃頓飯有啥的?再怎樣, 也不能不給孩子一口飯吃。
孩子的爺爺奶奶可還都在呢!
“多謝大伯娘。”陳寶音道。不過,留下來不大合适, 若是一頓兩頓飯, 留下來也就留下來了。可時間長着呢, 她今日留下吃了, 明日呢?後日呢?
“我吃過飯, 還要午歇的。”她輕言慢語地婉拒。
大伯娘聽了, 臉上更不贊同了:“午歇?你們家吵成那樣子,哪裏歇的好?快坐下,別走了。吃過飯,你來我屋裏歇會兒,我去你們爺奶屋裏。”
話說到這份上,就是誠心留人了。陳寶音不好再拒絕,便道:“那就麻煩大伯娘了。”
“嗐,有啥麻煩的,你這孩子就是禮多。”大伯娘道,拉着她的手,往屋裏去。
很快,午飯端上桌,大伯娘安排自己的兒媳們挪動位置,給寶丫兒騰出地兒。
至于蘭蘭和金來,跟杏兒牛蛋等孩子們一樣,端着碗蹲地上吃。但兩個孩子根本不在意,大伯娘家吃的比家裏好,菜裏放的油多,吃得開心着呢!
吃過飯,蘭蘭和金來就回去了。兩個孩子精力旺盛,不愛午歇,回家玩去了。大伯娘沒留他們,小破孩,愛幹啥幹啥。牽着陳寶音,來到她屋裏,鋪床褥。
“歇會兒吧。”大伯娘臉色柔緩,“教一群搗蛋鬼,累壞了吧?”
陳寶音笑着搖頭:“哪裏呢,孩子們都很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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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聽話啥?”大伯娘一臉嫌棄,“一個個鬼主意多的是,再難管也沒有。”
不是一個兩個,是九個孩子呢!想要九個孩子都聽話,那是白日做夢。大伯娘在一旁看着,這些孩子皮得很,一會兒摸摸凳子,一會兒踩個螞蟻,一會兒捉弄捉弄旁邊的人,不會老實超過一刻鐘。
她逮住好幾次,一頓訓斥,連哄帶吓,卻只能管一小會兒。
陳寶音便笑:“小孩子調皮些不礙什麽,教他們識字都很乖。”
她一點都不煩,眼神柔和,當真覺得侄子侄女們都很好。
雖然時常因為一點小事就鬧矛盾,會你推我、我打你,誰也不看誰,但過不多會兒就好了,誰也不記仇。
不會想着逮着機會把對方推進冰窟窿裏,往對方屋裏放毒蛇,把對方孝敬長輩的東西換成大不敬之物,讓對方挨板子、被厭棄。這些孩子,誰也沒有這種心思。
大伯娘笑起來,和藹地說:“快歇着吧,下午少不得還要頭疼。”
真心實意覺着自己孩子好的人,誰會不喜歡呢?她走出屋子,和上門,決定下午切個梨,煮一鍋梨湯,給寶丫兒和孩子們解渴。
“娘。”二嫂走上前,看起來有話要說。
大伯娘看着她問:“啥事兒?”
“娘,寶丫兒教的孩子們真好,是不是?”二嫂眼神試探。
大伯娘“嗯”了一聲,道:“是很好。”家裏的幾個孩子,變化太明顯了,識字、會背書了不說,乍一看都不一樣了。
知道講究了,要梳頭,要洗臉,也很少爬高爬低滾得一身泥土了,跟村裏同齡孩子一比,很不一樣了。
“娘,我想……”二嫂吞吞吐吐。
大伯娘看她一眼,道:“有屁就放。”
二嫂嗔她一眼:“娘,您說啥呢?咱們家都要變成耕讀人家了,您咋還說粗話呢?”
大伯娘嗤了一聲,看着這個心眼多的兒媳:“那你放不放?”
二嫂噎了一下,沒敢再多話,捏着手心,觑着婆婆的臉色:“我想叫我娘家侄兒,跟着石頭和柱子一起讀書。”
“娘,寶丫兒能同意不?”
“你想叫我去問?”大伯娘道。
二嫂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
她是不好意思問的。教九個孩子呢,這幾日在家,她看在眼裏,陳寶音是如何費盡心思教孩子們識字,給孩子們開闊眼界,那是耗心費力極了。
“娘,您覺得能成不?”她咬了咬牙,似乎是豁出去了,“杏兒,石榴,桃花都是女娃,不讀書也行。”
她沒有女兒,只生了石頭和柱子兩個男娃。要不,都不必問婆婆,直接讓女兒不讀了。
道理很簡單,二嫂是這麽想的,如果寶丫兒最多教九個人,那就替換一個女娃下來。
女娃嘛,讀書不讀書的,不那麽要緊,有機會還是給男娃。但男娃再要緊,那也不是姓陳的。
二嫂觑着婆婆的臉色,小聲說道:“我娘家不會白占這個便宜。”
會給好處的!
“是嗎?”大伯娘哼了一聲,“既有錢糧,咋不去鎮上讀書?”
那不是更好?進私塾裏,教書的先生是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不比這強?
“那不是,讀不起嗎?”二嫂讪讪道。去私塾,不用給束侑啊?筆墨紙硯不用買啊?不得給孩子準備兩身得體的衣裳?還要抽出一個人,日日接送。
但如果到家裏跟寶丫兒識字,這些問題就都沒有了。侄兒甚至可以住下來,啥事兒都省了。
“讀不起,嗯。”大伯娘意味不明地說,抓了把秕谷,撒到雞圈裏。
多年婆媳,二嫂看出來了,婆婆不同意。
“娘,娘!”她追過去,“要不您跟寶丫兒說說?九個孩子,跟十個孩子,也差不多嘛?再說,我那侄兒很乖巧,絕對不搗亂,會認真聽寶丫兒話。”
大伯娘喂完雞,轉過身,拍拍手道:“不用再提了。”
“娘!”二嫂追着她,還想挽救一下。
但大伯娘根本不理她,說完就出了門,往北面陳有福家去了。
二嫂氣得跺了跺腳。
“寶丫兒,你教得真好!”午後,陳寶音坐在庭院裏喝水潤喉,看着孩子們在地上劃拉,就聽到二嫂走過來說道。
“二嫂別誇我,不敢當。”陳寶音笑笑。她這點墨水,算什麽呢?當不起別人的誇贊。
二嫂立刻不贊同道:“怎麽不敢當?我聽着你就是教得好!瞧瞧,石頭、柱子都改頭換面了,跟以前可不一樣了!”
“本身就是好孩子,不能算作我的功勞。”陳寶音慢慢喝着梨水,梨子的味道淡到喝不出,但也還是比白水好喝些。
二嫂聽她誇自己的兩個孩子,心裏很高興,也大膽了一些——寶丫兒很好說話嘛!
“唉,也就是石頭和柱子好命,投胎到咱們家來,有人教他們讀書識字。”二嫂嘆了口氣,“像我娘家的侄兒,也是好孩子,就沒這個命。”
說着,她餘光悄悄打量陳寶音。
如果陳寶音有意,此刻就會提議,讓她娘家侄兒過來一塊兒識字。
“唉。”只聽陳寶音亦是嘆氣。
二嫂等了等,沒等到她的下文,不由得摸不着頭腦。啥意思啊?
嘆氣是啥意思啊?
“寶丫兒,”想不明白,她索性直白問道:“能讓我侄兒也跟你讀書嗎?”
陳寶音沒回答她,而是微微側身,向她身後看去:“大伯娘。”
渾身一哆嗦,僵硬着慢慢轉身,就看到婆婆黑着的臉。二嫂張開嘴,結結巴巴地辯解:“娘,我,我就是……”
“跟你說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大伯娘嚴厲喝道。
二嫂吓得一抖,低聲哀求:“娘……”
別人的家務事,她顯然不方便摻和,陳寶音擱下碗,識趣地走開。
孩子們寫寫劃劃,互相說句話,偶爾我踩掉你寫的字,你劃花我寫的字,陳寶音都不管。
把她今日布置的課業完成就行。明天她要考校,只要能通過,他們愛玩便玩去吧。
她看似寬和,但孩子們玩歸玩,絲毫不敢懈怠。因為她的懲罰很嚴厲——完不成的,明日講故事不許聽。
那可太難受了!別人都能聽,就自己不能聽,簡直是酷刑!
“叔爺爺。”隔壁院子門口,坐着一位六十餘歲的老頭兒,眯着眼睛在曬太陽,陳寶音住腳,見過長輩。
叔爺爺慢慢擡頭,看了她兩眼,點點頭:“嗯。”
陳寶音便又朝前走去。大半日沒見杜金花了,好想她哦。
梨花鎮上。
顧舒容花錢請人打聽消息,終于得到信兒,興沖沖地回到家:“阿遠!明兒姐姐就請媒人去提親!”
那是個好姑娘,聽說模樣俊俏,性子也好,溫溫柔柔的。知書達理,上敬重長輩,下愛護子侄。上哪兒找這麽好的姑娘?
別說農戶的女兒配不上她弟弟,人家可是侯府養大的,雖然是假千金,可是這麽多年的教養,做不得假!配阿遠,絕對是阿遠占了便宜!
顧舒容喜滋滋的,拍着弟弟肩膀:“老天爺待見你呢!阿遠!”若是能成,這簡直是天賜良緣!
“姐姐……”顧亭遠心中亦激動,要跟寶音提親了,光明正大的提親!不因為別的,只因為他傾慕她!
前世,他最大的遺憾就是被她救了,連累她流言蜚語纏身,以至于後來說不清楚,他其實是傾慕她才求娶,而非不得不求娶她。
而他亦不敢問出口,她最後應親,究竟是苦于流言,不得不嫁給他,還是……還是也有幾分心動于他?
好在,那些遺憾與苦澀,這一回終将得到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