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送禮

顧舒容的手被攥疼了, 懵了一下,擡起頭道:“您,您別激動。”老太太年紀大了,最忌情緒起伏, 她按着老太太坐好, 才解釋說道:“不是咱們鎮上的姑娘,是陳家村的……”

将顧亭遠說親的這事, 跟老太太講述起來。她很滿意陳寶音, 因此講述的時候,眉眼間透着喜歡。

老太太聽着, 不由得嘆了口氣:“唉!”

聽着老太太嘆氣,顧舒容心口一緊, 忙問:“老太太, 可有何處不妥?”老人家活了一輩子,經驗足,莫非看出哪裏不妥當?

“沒有什麽不妥。”老太太捶了一記自己的老腿, 惋惜道:“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啊!”

顧舒容一怔:“您,此話怎講?”

老太太指了指門外,手指抖着, 恨其不争地道:“還不是你伯父?早先看上個白眼狼,倒錯過真正的好兒郎!”

聽到這裏, 顧舒容心念轉動, 有些明白過來。王員外早先看上李舟, 她是知道的。怎麽, 現在看上阿遠了?

要說王小姐, 也是個不錯的姑娘。若是沒有陳寶音, 她會考慮這門親事。但既然已經有了陳寶音,她心裏轉過一圈,面上露出好奇:“白眼狼?是說……李公子?”

“李什麽公子!呸!”老太太厭惡道,“幸好這門親事沒成。不然哪,可害苦我家秀秀了!”

這事王家沒往外說,老太太在家跟王員外罵了半天,不解恨。正好顧舒容是個品格好的,又不多嘴,老太太便跟她傾訴起來:“前日子亭遠提醒你伯父,你伯父入了心,便叫人去打聽……”

那日顧亭遠提起,他跟李舟有陣子不搭話了,王員外心中吃了一驚。

顧亭遠這個孩子,王員外也算是看着長大的,是個好孩子。可是,李舟也不差啊!這是他看中,想招為女婿的人啊!

李舟生得一表人才,論起讀書也很刻苦用功,來年下場,當是前程似錦。再者,他孝順母親,愛護幼妹,論品格也沒得說。

王員外看了許久,梨花鎮上就沒有比李舟更好的人選了。既可以給女兒托付終身,又可以讓王家更上一層樓。因此,時常示好,建立雪中送炭的情誼。

誰知,李舟并非記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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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亭遠的話,只是讓王員外吃了一驚,心裏還有些不信,于是叫人去打探。一開始,也沒打探出什麽,得到的消息跟從前一般無二。直到家仆繼續打聽,終于打聽出了不同的消息。銥嬅

從前李舟有個鄰居,借過他一鬥米,後來那鄰居家中有人生病,變賣家産,不複從前,李舟并未接濟,而是不與其往來。

家仆問他,之前怎沒聽說過?那人回答說:“李公子文采斐然,今後必定前程似錦。我敗壞他的名聲,日後豈有好日子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一必有二,有二必有三。李舟其人,負過的人當不止是顧亭遠和那個鄰居。王員外心中已經生出退卻之意,自家示好這麽久,李舟也未過分殷勤,他還當李舟面上抹不開,或者傲骨不彎。此番看來,未必如此。

倒不如算了,免得誤了秀秀一生。

王員外就一個女兒,只想讓她盡善盡美,本以為十全十美的李舟,原來頗有不堪,那還追求什麽十全十美?于是,他想到了顧亭遠。

最先王員外就考慮過顧亭遠,但顧亭遠身量單薄,比不得李舟英武堅毅,且顧亭遠性子溫吞,瞧着便有些軟弱,不如李舟的果敢有擔當。

只是如今看來,身量單薄或是沉浸讀書所致,并非不健康。性子溫吞,卻不是軟弱,只是性格溫和有禮罷了。既如此,何不考慮他呢?

這世上既無十全十美之事,那九全九美也可。王員外瞧上了顧亭遠,便跟自家老母親一說。老太太也是願意的,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顧亭遠竟然在說親了!

“我家秀秀沒福分。”老太太嘆息道。

顧舒容忙道:“老太太說的哪裏話?是我家阿遠配不上秀秀小姐。”說着,把自家弟弟一通貶低,“倔得不行,認準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我啊,天天為他操碎了心。”

但這不過是客套話罷了,老太太心裏清楚,顧亭遠除了身量單薄些,性子溫吞些,并沒有什麽不好。

之前有李舟在前,王家覺着顧亭遠遜色兩分。如今李舟的真面目被揭露,再看顧亭遠,就是難得一見的好兒郎了。

只可惜,再好也不是他們家的了。

說了會兒話,老太太乏了,便叫人包了些桂花糕,炸果子,送顧舒容出去了。

“不必送了。”顧舒容謝過了婢女,提着籃子,邁出王家的門檻。走出好一段,她腳下停住,仰頭看天,長長出了口氣。

這王家,以後少去了。

她今年二十有五,最好的年華已經錯過了,若是嫁人,不會有多好的人家給她挑。嫁過去,要麽是鳏夫,要麽是身體殘疾的男子。顧舒容都看不上。

她要嫁,就嫁如意之人。倘若沒有,那便不嫁。

顧舒容臉色淡下來,整整神情,重新邁開步子,往菜市場方向走去。

陳寶音和二堂嫂、三嬸、五嬸在城門口會和。

“回吧。”

四人挎着的籃子都裝滿了,頂着日頭往陳家村趕。

“都買了啥呀?”

“我在賣布的門口,瞧了好一出熱鬧呢!”

“東街口那有個支鋪子的書生,瞧着俊秀斯文的,我給了他兩文錢,他給我家鐵蛋起了個好名兒呢。”

幾人說着話兒,打發時間。聽到五嬸這麽說,二堂嫂就問:“起了啥名兒呀?”

五嬸一開始還不想說,二堂嫂就笑道:“咱不跟你用一樣的。再說了,咱家也有識字的,呶。”嘴巴一努,看看陳寶音。

陳寶音就笑笑。

五嬸猶豫了下,說道:“叫陳敬德。書生說,這是取自古詩的一個名字,意思是品德高尚。”說到這裏,她看了陳寶音一眼,往懷裏掏了掏,摸出一張紙,“寶丫兒,你給看看,這寫的字對嗎?”

書生給取了名字,還寫了下來,給她帶回來。

陳寶音便接過來。展開一看,不禁眉頭一挑。

“咋了?寫的不對?”五嬸慌了,她可是花了兩文錢呢!

“對的。”陳寶音說道,将紙張重新折起,遞還給五嬸,“是字太好看了,我驚訝了一下。”

五嬸一聽,神情頓時松下來,笑得有些得意:“那是,我看過他的字,我才叫他給取的。”她那麽傻的嗎?随随便便相信人,就讓人取名字?

其他人也要看,五嬸一開始不願意,後來拗不過,半推半就的拿出來:“看吧,看吧,可不許弄皺了,我要給我家敬德存着呢。”

陳寶音聽着她們說話,眼前浮現出剛才看到的字。清瘦勁銳,傲骨內斂,正是每日都會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顧亭遠的字。他去支攤了?兩文錢,取一個名字?眼裏湧動思索。

說着話兒,路程不知不覺趕完。進了村子,四人先後散了。

陳寶音最後衤糀一個進家門。

“姑姑!”

“姑姑回來了!”

陳寶音笑着,看着興沖沖迎上來的蘭蘭和金來:“嗯,回來了。姑姑給你們安排的事情,都做好了嗎?”

“做好了!”蘭蘭和金來大聲回答。

他們上午教其他人,為了比誰教得好,還分了兩隊。

“姑姑,下午你考他們。”金來說道。

蘭蘭的眼睛裏也閃着光:“嗯,考他們。”她不會輸的!

“好。”陳寶音點點頭,笑着進了屋。

杜金花端來一碗水,說道:“去,去,別纏着你們姑,讓你們姑歇會兒。”

“奶奶,姑是用腳走路,用嘴說話的。”金來辯駁道,“我們跟姑說話,姑不累。”

杜金花一聽,瞪起眼睛,轉頭問道:“說話是不是用腦子想?用腦子想,還不累?你讀書背誦不累嗎?”

金來張大嘴巴,呆了。

“去,去!”杜金花一擺手,讓破孩子趕緊滾。

金來乖乖出去了,蘭蘭也出去了。

陳寶音把買的東西拿出來。滿滿一籃子,有陳有福要的芝麻面餅,她買了十個,大家都嘗嘗。有大嫂要的布,陳寶音挑的印花條紋的,蘭蘭現在又黑又瘦,像桃粉色鵝黃色都不襯她。有二嫂要的蜜餞兒。

“你給自己買了啥?”杜金花抱着一沓餅,心疼得不得了,多沉啊!

陳寶音拿出一根木簪,搖了搖:“我給自己買了根簪子。”是桃木的,上面鑲嵌了瑪瑙,好看着呢。

“咋不買根銀的呢?”杜金花問道。

陳寶音笑道:“太招眼了,娘。”全村子裏戴銀簪的也沒幾個,一把手數的過來。

“那胭脂呢?你咋不買?”杜金花又問道。

胭脂?說實在的,陳寶音從前用的胭脂,都是幾兩銀子一盒。用過了好的,其他的就看不上了。

“娘,我長得這麽好,哪還用得上胭脂?”她把臉湊過去,“你看,你看,白裏透紅,好看着呢!”

杜金花卻說不出一句“臭美”,只有心疼。寶丫兒還是黑了的,比不得剛來那會兒,皮膚像是剛剝殼的雞蛋,那叫一個白嫩嫩,水當當。

她心裏難受,摸着閨女的臉:“寶丫兒,你瘦了。”

腮邊那點軟嘟嘟的小肉,都不見了!

仿佛一眨眼,那個端莊的,高貴的,瓷器一樣的女孩兒,就變成了這個穿着樸素,會撒嬌會賴皮,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丫頭。

“啥?!”卻見陳寶音一臉驚喜,猛地站起來,摸自己的臉,掐自己的腰,不敢置信地道:“娘,我瘦了?!”

天可憐見,她多想瘦一點!

從前曹铉那個混球,還會喊她胖妞兒!被她狠狠打了一頓,才不敢再喊了。

“……瘦了。”杜金花心酸,又有些好笑。這傻孩子喲!

但陳寶音是真的開心。喜滋滋地轉了幾圈,量了又量,才喜笑顏開地坐下來,把最後一樣東西拿出來。

“娘,給你買的。”她遞上去一個手帕。

杜金花接過,好奇打開:“啥呀——呀!!”手一哆嗦,差點沒掉了,吓得立刻握緊,“寶丫兒,你買這個幹啥?!”

“給娘戴呀。”陳寶音笑嘻嘻的,從她手裏拽過帕子,把一只銀手镯給她戴上,“娘,喜歡嗎?”

杜金花的手抖着,看着自己粗糙蒼老的手腕上墜着一只銀光閃閃的手镯,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怎麽可能不喜歡?誰會不喜歡?銀手镯喲!她唯一的銀首飾,是從她娘那繼承的一根包銀的簪子,多少年了,藏在箱子底下,都不亮了,也舍不得戴。

“寶丫兒,娘不要。”杜金花繃着嘴唇,堅定的撸下手镯,“你拿着,等你成親的時候,當嫁妝。”

陳寶音不接,還道:“我不要。娘,你看這花紋,就是給您這個年紀的人戴的。我們小姑娘,可不戴這種。”

“……”杜金花。給她戴銀镯子,她還嫌棄咋的?欠揍!

但她心裏知道,閨女就是想送給她。心裏滾燙,燒得她不知道怎麽好,抹一把眼睛,然後掄起手臂:“臭孩子!破孩子!你這是幹啥啊?你幹啥啊?”

不知道過日子!手松成這樣!她手裏捏的那點錢,早晚被她禍禍光!比陳二郎還能禍禍!

“你長點心眼!長點心眼吧!”她邊氣得罵,邊追着閨女捶,“娘生你的時候,忘把心眼給你生出來了還是咋的?你一天天的,半個心眼都不長!你讓我說你啥!我看你要氣死我!”

昨天還是娘的心尖尖。

今天就變成了破爛爛。

“略略略。”陳寶音做了個鬼臉,咻的跑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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