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手筒

第二天陳寶音再去大伯家, 給孩子們上課時,先被大伯娘拽到一邊。

“你這孩子!”大伯娘嗔道,“做了好事,也不跟咱們說!要不是杏兒牛蛋嚷嚷, 咱們都不知道呢!”

孩子們有了大名, 驕傲着呢,互相喊大名, 再也不許別人喊自己的小名。尤其是牛蛋, “牛蛋”這個名字跟“嘯天”比,哪能比得了?誰再喊他牛蛋, 他要生氣的!

就連他爹喊了他一聲,他都揮動小拳頭了, 由此被他爹揍了一頓屁股。但揍完之後, 大人們都知道此事了。

陳寶音給孩子們取名,不僅孩子們滿意,大人們也都喜出望外, 都說:“寶丫兒可真實在。”

“心太實誠了。”

“五嬸子給她小孫子取名, 花了兩文錢呢。寶丫兒不聲不響的,就給孩子們取好了。”

這真是把他們當一家人了啊!不是虛的!自從寶丫兒回來,做的哪一樣事情, 不是實實在在的?她實在了,大家就不好不對她實在。

“你大哥去鎮上割肉了。到晌午, 叫上你爹娘哥嫂, 都到家裏來, 咱包餃子吃!”大伯娘爽快道。

給孩子們取名, 按照五嬸子說的價格, 也就十幾文。但是大房請二房吃餃子, 那可不是十幾文錢的事了。

這樣算起來,大房吃虧了。但,親戚之間相處,哪能事事都計較呢?

“呀!”陳寶音就很意外,大伯娘也太豪爽了,她很高興地道:“多謝大伯娘,我等下就回去說。”

大伯娘請吃肉,咋會推辭呢?她最不會客套的了!

歡歡喜喜,給孩子們講課。中間休息時,跑去家裏,跟杜金花說了。

一家人高高興興吃了頓餃子,到了下午,就有人來家裏求杜金花,想讓陳寶音給自家孩子取名字。

原因是牛蛋等人有了名字,四處炫耀,風一般竄過整個村子,挨家挨戶都知道他們改了名字,而且都很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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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家已經跟村正說好,待陳氏族學建成,便讓自家孩子入學。由此,不着急給孩子取名。等入學後,由先生為學生取名,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但還有很多人家,不打算讓孩子們入學,但又想取個像樣的名字,于是便端一碗谷子,揣一棵菜,來到陳有福家。

“我們寶丫兒忙着呢。”杜金花沒有應下來,“你不知道,她給牛蛋他們取名兒,花了多少工夫!每晚每晚的,坐在床上尋思,想了那麽久,才終于取好名字。哪那麽容易呢?”

不管誰來,反正都拒了。

等陳寶音回來,她跟她說:“寶丫兒,娘都給你拒了,你可別說漏嘴。”

“娘,不用拒。”陳寶音挽着她的手,說道:“取個名字而已,又不費什麽工夫。換碗米,換棵菜,不是很好嗎?”

杜金花不想她那麽累。家裏現在還真不缺那碗米、那棵菜:“再說,再說。”

輕易到手的,總是不被珍惜。先拒着,過段時間再答應,他們才記寶丫兒的好呢。

“嗯,聽娘的。”陳寶音沒什麽意見。一些小事上,她很願意聽杜金花的。

天氣一日比一日冷,樹上的葉子漸漸掉光了,冬季來臨了。

陳氏族學建成了,就在村口處,有一株老柳樹的空地上。青磚瓦房,建得十分寬敞。

裏面有十五張書桌,給學生們讀書用,兩人共用一張。

擇良辰吉日,學生們入學了。

“先生好。”包括牛蛋等人,總共二十九個學生,面帶興奮地站在書桌後面,向陳寶音作揖。

作揖是跟牛蛋等人學的,像模像樣的。陳寶音看着,面上浮現微笑,道:“請坐。”

桌上有書本,每兩人共用一本,乃是陳寶音親手抄寫的《千字文》。

花錢購書,成本較高,于是陳寶音給村正說,買一套筆墨紙硯,她來默。這段時間,她揣摩顧亭遠的字跡,已經有些心得。仿着顧亭遠的字跡,默了十五本《千字文》。

這十五本書,并不屬于學生們,而是跟學堂一起,屬于族産。這一屆學生結業後,下一屆學生繼續用。

也是因此,村正才答應買一套筆墨紙硯。

入學第一日,陳寶音沒有授課,而是給學生們都起了大名。講了講村子裏辦學堂的用心良苦,勉勵他們認真讀書,天資聰穎的,村子裏會支持他繼續讀,以後考科舉,當大官,出人頭地,前程似錦。

“先生再見。”下課後,學生們齊齊站立,行禮。

陳寶音率先走出學堂。

蘭蘭很快跟上來,同她一起回家:“姑姑。”下了課,她就不是先生,而是姑姑了。

“嗯。”陳寶音點點頭,往後看了一眼,金來跟牛蛋等人玩呢,于是跟蘭蘭先回家去了。

杜金花剛弄了一批小雞仔,精心伺候着呢,陳寶音回到家,她只說了句“回來了”,就不搭理她了。

倒是錢碧荷,對陳寶音招招手:“寶丫兒,你來。”

“啥事啊嫂子?”陳寶音走去她屋裏。

進了屋,便見錢碧荷抿嘴一笑,拉她坐在床沿,說道:“嫂子給你做了件衣裳,你看合不合适。”

之前就說要給陳寶音做衣裳,但是家裏忙着蓋屋,她每天做幾針,一直也沒收尾。現在屋子蓋好了,寶丫兒也搬進去了,錢碧荷的進度就快多了,終于趕完了。

“嫂子,咋給我做衣裳?”陳寶音驚訝地道。

錢碧荷語氣溫柔:“我跟你大哥商量了,手裏不是沒銀子。雖也要看大夫、吃藥,但做身衣裳的錢還是有的。”看大夫,抓藥吃,花了一兩多。他們手裏有十兩,給娘、寶丫兒各做一身衣裳,做得起。

邊說着,她邊拿衣裳在陳寶音身上比:“大致不差,就是腰裏松了些。寶丫兒,你瘦了。”

她是按照陳寶音一個月前的身量來做的衣裳。沒想到,有些空蕩蕩了。

陳寶音卻很高興,眼睛亮閃閃發光:“是嗎?我當真瘦了?”捂着嘴,仿佛只要錢碧荷點頭,她立刻就能笑出聲。

錢碧荷有些無奈,點點頭:“是。寶丫兒,你多吃些,不然娘會心疼的。”

寶丫兒剛來家裏時,多好看吶?白嫩嫩的,像剛出鍋的包子。水當當的,豆花兒都不及她白嫩。

瞧現在,瘦了不說,也黑了兩分。雖仍是漂亮得緊,但那股侯府小姐的高貴勁兒,卻消散得差不多了。

“我若多吃些,她該心疼糧食了。”陳寶音嘿嘿地笑。

“你就貧嘴吧。”錢碧荷嗔她一句。

比劃完衣裳,她道:“我再給你收收腰,晚上送你屋去。你把這件給娘送去,這是我給娘做的。”

陳寶音不解道:“嫂子,你咋不自己給娘?”

“娘會罵我。”錢碧荷老實地說,“怪我手松,大手大腳。”

她給杜金花做衣裳,是為了孝敬她。衣裳到她手裏,就算孝敬到了。至于挨罵,錢碧荷不想挨罵。

原來如此。陳寶音就說,為啥有人做了好事,還不肯留好名。

“那行吧。”她痛快點頭,“你等着,我一定讓娘誇你。”

錢碧荷便笑起來:“不用,不用。”

“咋不用!就用!”陳寶音說道,拿起衣裳,風風火火往外走去。

杜金花剛收拾完小雞仔,見她過來,就道:“你大嫂叫你啥事兒?”

“大嫂給我做了件衣裳,也給你做了件。”陳寶音開門見山,“娘,快來試試,合身不?”

杜金花愕然,随即大罵:“有錢沒處花?給我做衣裳?做啥……”

話沒說完,就被閨女捂了嘴。

“娘!”陳寶音跺腳,“嫂子孝敬您呢!不好嗎?還是娘覺得自己不配穿好的?我說娘配,娘就配!”

拉着杜金花,往床邊走:“快試試。不許說那些話,不然我生氣。”

杜金花頓時沒好氣,一指頭摁她額上:“你生氣?你生啥氣?一天天的,這也生氣,那也生氣,你是□□變的啊這麽愛生氣!”

嘴上這麽說,當真不再罵錢碧荷了。坐在床沿,擦了擦手,拿起衣裳往身上比劃。

“嗯,還行。”她道。

錢碧荷是個能人,裏裏外外的活兒,就沒有她幹不好的。做衣裳也是,針腳細密,剪裁合身,很是像樣。

“你二嫂有她一半能耐,你二哥也有好日子過了。”杜金花叨叨着。

正說着,門口傳來孫五娘的聲音:“娘,說我啥呢?”

“誰說你了?”杜金花不承認,“你有啥事?”

“沒事就不能進來啦?”孫五娘大大咧咧地走進來,臉上帶着笑,很得意的樣子,大聲說道:“娘,我給你做了雙鞋,你試試合腳不!”

聲音大得滿院子都能聽見。

她眼角往外甩,哼,就是要讓老大家的聽見。裝得小媳婦樣兒,咋不知道孝敬娘?她就孝敬,她給娘做了雙鞋!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杜金花掀起眼皮,接過那雙鞋。

孫五娘自顧坐下,伸出手指頭道:“娘,自打那日寶丫兒給您買了銀镯子,我心裏就記着了。我沒寶丫兒有錢,但我有心吶,我一天納兩針,一天納兩針,家裏多忙啊,我硬是把鞋做出來了!”

這就能看出來她跟錢碧荷的區別了。孫五娘很會撒嬌,做了什麽都要人知道,這是她爹娘哥嫂寵出來的。

“二嫂,”陳寶音笑吟吟提醒她,“大嫂剛給娘做了身衣裳。呶,在這裏。”

孫五娘撒嬌賣慘的表情僵在臉上,看着那件新衣裳,嘴巴漸漸張開,合不上了。好半晌,她張口就要罵:“錢碧荷她——”

偷偷摸摸孝敬娘!不是個好人!

“咳。”陳寶音清清嗓子。

孫五娘噎得不行,到底不敢罵出來,家裏來了小姑子後,好像人人都跟從前不一樣了,就連她都不能随便撒潑了。

“她可真快。”最終,孫五娘酸唧唧地道。

杜金花瞥她一眼,将鞋收好:“你有心了。”

到底是高興的。哪能不高興呢?孩子們孝順她,她高興得不得了呢。只覺得這日子啊,真是有滋味起來了。

這都是寶丫兒來到身邊後,才有的變化。杜金花心裏又酸又軟,看着寶丫兒跟她二嫂閑話,又有點頭疼起來。許是熟了,寶丫兒跟剛來的時候不一樣了,那會兒安靜乖巧,叫人不知道怎麽疼她。現在倒好,又皮,又不聽話,跟她二哥一個臭模樣。

正想着,忽然外頭傳來動靜,聽着像是一聲“大娘”。

杜金花心中一動,放下手裏的鞋子,起身走了出去。果然,院子外面站着一名青衣書生,背着書箱,臉上是熟悉的缺心眼的笑容:“大娘。”

“你咋又來了?”杜金花走過去,問道。

自打她回絕過一次後,顧家又請媒人上門過一回,也被杜金花回絕了。她的寶丫兒,那是上門兩次就能訂下的嗎?

好在顧亭遠也沒叫她失望,三五不時就來家裏一趟,殷勤得不得了。送幅畫,送點吃食,得知寶丫兒做了先生,還親手做了條戒尺,讓她教訓學生們。

這次又是幹啥來了?

“天冷了,我給陳小姐送副手筒。”顧亭遠說着,摘下書箱,從裏面取出一副灰色兔毛做的手筒。

寶音畏寒,每到天冷了,手總是冰涼冰涼的。他現在不能給她暖手,只能做副手筒給她,稍稍保暖一些。

杜金花驚訝地看着他拿出跟從前都不一樣的禮物,咋舌這孩子心思真細,忍不住道:“花這錢幹啥?”

“沒花錢。”顧亭遠老實說道,“兔子是我打的,做成手筒也是我縫的。”

杜金花不禁睜大眼睛:“你還會打兔子?!”做手筒也就算了,他都挎着菜籃子買菜了,會點針線算什麽?但他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等等!

上上下下打量他,杜金花慢慢皺起眉頭:“小顧,你是不是長高了?”

不僅高了,還結實了。這樣一看,就跟抽個兒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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