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壞事

送走大嫂, 夜又深了一些。

陳寶音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上空。

心情很平靜。不像在侯府時,每次提起婚事,總是焦躁、煩悶, 像一只困獸, 不停地轉着圈子。

家人們很關心她。就連兩位嫂子,也掏心窩的教她人生經驗。心裏熱乎乎的, 就連嫁人這樣煩心的事, 都顯得芝麻綠豆似的,不能擾亂她的心緒。

嫁人。

陳寶音閉上眼睛, 心裏很清楚,她不會嫁人。

可是, 如果她一直不嫁人, 杜金花會心煩,會着急上火,整日憂慮。

要如何解決呢?

天氣一日冷過一日, 村裏人都閑得沒事做, 東家走西家串,說說閑話唠唠嗑,消磨時間。

錢碧荷便打算炒些瓜子來賣。如果能賣給村裏人, 那就再方便不過了。賣不出去,也不礙事, 拉去鎮上, 茶館裏、酒樓裏都收這種零嘴兒。

陳二郎現在拉車, 一天有多半都泡在鎮上, 很是熟了。他收了些生瓜子, 拉回家來, 足有二三十斤。

錢碧荷沒着急,小份小份炒着,調着味兒。村裏也有人炒瓜子,都是炒來自家吃,最多放點鹽,提提味兒。但如果做成買賣,這點鹹味兒就不夠用了。

她讓陳二郎買了花椒,桂皮,香葉,糖等,炒了四五份,讓家人都嘗過了,最終定下方子。這一日,三個女人擠在廚房裏,齊心協力炒瓜子。

“大嫂,你放着吧,我來。”孫五娘拍拍手,站起來,走到竈邊要替錢碧荷。

錢碧荷今日氣色有些不好,炒瓜子時鏟子翻動得沒力氣,女人最懂女人,孫五娘一下子看出她怎麽回事。

“嗯。”錢碧荷讓開,把鏟子交給孫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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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五娘挽起袖子,接過鏟子,就翻炒起來。

若是往常,孫五娘只會當看不見。但現在不一樣了,寶丫兒說了,一家人齊心協力,日子才能越過越好。

而且,炒瓜子雖然是大房的買賣,但掙了銀錢有六成都歸入公中。那公中的錢,還不是給一家人花的?這個賬,孫五娘算得清。

“在家吶?”外頭傳來婦人的聲音。

杜金花本來在挑瓜子,把幹癟的、壞的挑出去。聽到聲音,她拍拍身上,起身走出去:“誰啊?”

“是我。”來人滿臉的笑,是個年紀比杜金花還大幾歲的婦人。

不常來往的,但論輩分,杜金花還得叫一聲:“大嬸子。”

“哎,客氣啥。”大嬸子進了院子,伸頭往廚房裏看,“做啥呢?這麽香。”

這沒啥不能見人的,何況杜金花還得幹活,于是引着人往廚房裏走:“炒瓜子呢。大嬸子,來有啥事啊?”

“喲,炒這麽多?”進了廚房,發現好大的鍋裏全是瓜子,大嬸子驚訝道:“你們吃得完?”

杜金花便道:“吃不完,這是要做買賣呢。這不是農閑,沒事幹?我們娘仨想了個招兒,炒些瓜子,讓二郎拉去鎮上,問問茶館酒樓裏收不收。”

“好吃不?”大嬸子說着,就伸手去抓。

竈沿上有一碗炒好的瓜子,杜金花看了她一眼,沒攔着。一把瓜子而已,鄉裏鄉親的,不至于小氣。

“味兒不錯呀!”大嬸子吃了兩粒,臉上露出驚訝表情,“能成,一定好賣。”

咔嚓咔嚓,嗑個不停。

杜金花沒攔她,還道:“謝您吉言。喜歡就再吃點兒。”把一整個碗都端給她。

大嬸子又抓了一把,沒接碗,邊嗑邊道:“夠了,夠了,這些就夠了。”

不大的空間裏,擠了四個人,竈膛裏燃着火,暖和極了。

大嬸子感慨道:“你們家啊,這日子紅火起來了。”

杜金花終于露出笑意:“哪兒呀。”

“村裏誰不知道?你們家寶丫兒,那是個能耐的。瞧瞧你們家現在,蓋了間屋,寶丫兒還在族學當先生,人人都知道,這族學就是因為有她才建的,寶丫兒厲害喲!”

這話杜金花愛聽,臉上止不住的笑,嘴上還道:“別誇她,一個小孩子,瞎胡鬧呢。”

“哪是瞎胡鬧?瞧瞧她才教了二順,不對,現在改名叫松庭了,瞧瞧這些孩子,才讀書多久?從前一個個調皮搗蛋的,一天到晚滾得髒兮兮,再看現在,大不一樣喽!”大嬸子沒口的贊嘆。

杜金花的笑意越來越大,口中道:“那能一樣嗎?都出了糧食出了錢的,要是跟從前一樣,就該找我家寶丫兒來了。”

“好女啊好女。”大嬸子感慨,“一家有女百家求,哎我說,鎮上那個秀才公,你是咋想的?應不?”

杜金花不笑了,耷拉下眼皮:“再看看。”

大嬸子便道:“那你知道,趙財主家看上寶丫兒了嗎?”

“啥?!”

杜金花、錢碧荷和孫五娘,一齊驚叫出聲。

孫五娘的鏟子都掉了,拔高聲音:“咋回事?咋看上寶丫兒了?要做啥?”

大嬸子等她們驚訝完,才道:“寶丫兒的名氣大呀!你們瞧瞧,自打她回來,你們家變化多大?明眼人都看出來,你們家的興旺之象。都知道她旺家呢!”

若她只是被侯府送回來的假千金,也還罷了。

若她僅僅長得漂亮,亦還罷了。

但她能耐呀!自打她回到陳家村,陳家村的族學都建了,也別說只是開蒙,其他村子裏都羨慕壞了!六百斤大米,六兩銀子,就能給村子裏帶來這樣的機遇,他們也想要!

挨着的幾個村子,都很眼饞陳家村,而家裏有适齡兒郎的,都想把她娶回家。大嬸子口中的趙財主,就是其中之一。

“呸!”杜金花變了臉,叉腰大罵,“做夢!他想得美!我寶丫兒就是一輩子嫁不出去,在家當老姑娘,都不可能嫁給他!”

錢碧荷亦變了臉:“娘!寶丫兒才不會當老姑娘!”

“呸呸呸!”杜金花打自己的嘴,“什麽玩意兒,氣得我話都不會說了。”

大嬸子咔嚓咔嚓嗑瓜子,說道:“我就是來送個信兒,我從娘家侄女那聽來的,剛聽來就趕來給你說了。”

“謝謝您了。”杜金花道,把碗裏剩下的瓜子倒給她。

大嬸子“哎呀”一聲,半推半就:“你看你客氣的,你看你,不用這樣。”

“大嬸子,您拿着。”杜金花道。

雖然她帶來的不是個好消息,但卻是個要緊的消息,杜金花承她的情。

又說了幾句話,大嬸子便起身告辭了:“哎,你們家瓜子炒好之後,留一點兒啊,這個味兒不錯,回頭我讓兒媳拿錢過來。”

“還拿啥錢,想吃就拿碗來,我給您留一碗。”杜金花道。

大嬸子已經白得了一碗,沒那麽厚的臉皮還要,擺擺手道:“別送了,別送了。”

她嗑着瓜子,一路往外去了。遇着人,還會說陳有福家在炒瓜子,味兒好着呢。

合上木門,杜金花繃着臉,氣悶地坐在木墩上,緊抿着嘴唇挑瓜子。

“啥玩意兒!”孫五娘重新拿起鏟子,一邊翻炒,一邊大罵,“那麽個東西,還想咱寶丫兒,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自己配嗎!”

趙財主是附近的一個大財主,早些年很有名氣,因為老財主精明厲害,擅于經營。後來老財主去世,他兒子不大争氣,好賭,好色,還有個野孩子,很是荒唐,沒有好人家的女兒願意嫁他,如今都二十七八了。

看上寶丫兒的,倒也不是趙財主,因為寶丫兒出名的是她的厲害,而趙財主只對美人感興趣。看上寶丫兒的,是趙財主的娘。

趙老太太眼看着家業在兒子手裏快敗光了,擔心自己前腳走了,兒子後腳就沒片瓦遮身了,于是想給他娶一房厲害的媳婦。

陳寶丫兒,這不就是天上掉下來的,拯救趙家的好人選嗎?趙老太太滿意得很,一邊讓人打聽陳寶丫兒,一邊盤算着多少聘禮能打動陳家。

大嬸子的娘家侄女離得近,知道這事兒,來走親戚的時候說了一嘴,提前傳到陳家來了。

“娘,要不,應了顧家吧?”錢碧荷挑瓜子挑得心不在焉,擡起頭道。

趙財主家雖然沒落了,但也是有錢人家!說沒落,是跟老財主還在世那會兒比。就現在,幾百畝地還是有的。家裏養着健壯的仆役,要想做點什麽……

錢碧荷不敢想,整個人止不住哆嗦。寶丫兒這麽好看,如果讓趙財主知道了,那個混賬玩意兒,能想出啥好事?

“我有四個哥哥呢!”孫五娘握鏟子的手,也有些發抖,只是強撐着厲害。

杜金花的臉色難看極了,瓜子都不想挑了,想掀翻一地,挑挑挑,挑個屁!

“怕他們什麽?”杜金花喝道,“咱寶丫兒可是侯府出來的!她兩個養兄,可是給她送銀子呢!沒忘了她!還有那個騎馬的少年郎,瞧着就不一般,豈能讓寶丫兒被欺負了?”

再說,還有琳琅呢!她養了琳琅十五年,她把五十兩銀子還給琳琅,然後求求她,總能把這事兒抹了!

趙財主又怎麽樣?家裏有幾百畝地,又怎麽樣?在京城權貴的眼裏,也就跟一只螞蟻差不多,沒比他們好多少。

“就是,不怕他們!”孫五娘有了力氣,狠狠翻動鍋鏟。

錢碧荷則是想起什麽,道:“之前有個特別好看的公子,給了寶丫兒一塊玉佩,叫寶丫兒有事就去求他。”

“啥?”杜金花眼睛亮了些,這又是一條路啊,“我咋不知道?”

錢碧荷便将這事說了一遍,然後道:“不知道那玉佩還在不?寶丫兒看上去不在意似的。不會扔了或當了吧?”

杜金花生氣了,甩了甩手,就往外走去:“混賬丫頭!一天天的沒心沒肺!不着調!”

“娘,你幹啥去?”

“去學堂!”

錢碧荷忙攔住她:“娘,等寶丫兒回來再問她,不急這一時。”

好說歹說,把杜金花攔住了。然後,就聽了一晌的罵。

“寶丫兒,你回來了!”

晌午,陳寶音縮着脖子,兩手揣在兔毛手筒裏,頂着寒風,咻咻咻一路小跑回家。還沒進院門,就聽到一聲急不可待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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