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上門
轉眼新的一天開始了。
日頭照舊從東邊出來, 把天照亮了。
杜金花打開屋門,攏着衣裳走出來,先去喂雞。摸出三顆蛋,送到廚房裏, 吩咐正在生火的大兒媳:“給寶丫兒煮兩個。剩下那個, 打成蛋花,咱們喝雞蛋湯。”
“哎。”錢碧荷應聲。
杜金花走出去。剛走到門口, 又回過身來:“算了, 還是給寶丫兒煮一個吧。這孩子,煮多了她也不吃, 氣人!”
到現在為止,寶丫兒每次吃煮雞蛋, 都會分給她一半。她不吃, 寶丫兒也不吃。把杜金花氣得!
就算給她煮兩個,寶丫兒最多也就吃一個。另一個,還得杜金花吃!杜金花哪舍得吃?
“哎。”錢碧荷又應聲。
杜金花耷拉着臉, 從牆根摸起笤帚, 開始掃院子。
呼啦呼啦的聲音,先後吵醒了家裏的男人們。陳大郎先走出來,到廚房兌了溫水, 洗臉洗手。然後端了盆幹淨的,進屋去給蘭蘭洗。
陳二郎也醒了, 他就沒那麽仔細了, 收拾幹淨自己, 就去伺候騾子了。金來銀來?他記不得。
陳有福最後出來的, 直接坐飯桌邊了。
早飯是窩頭, 蛋花湯, 醬菜。陳寶音多一個水煮蛋,她剝開殼,把白嫩嫩的雞蛋分成兩半。
“我去盛湯。”杜金花立刻起身,試圖躲開。
陳寶音就笑:“這世上啊,有的人都成老太太了,四十多歲了,還要人追着喂飯呢。”
你聽聽!你聽聽!這能不讓人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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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金花狠狠憋住回頭的沖動,大步往外走去。呼啦一聲,打開簾子。
一家人都笑呵呵的,等着杜金花回來。
她反正得回來的。
大家該吃吃,該喝喝。蘭蘭、金來都憋着笑,等着看姑姑今天怎麽投喂奶奶吃雞蛋。
一天一個花樣兒,都成了早飯時特有的熱鬧了。
“喲,回來了。”陳寶音扭頭看向門口。
杜金花端着碗回來,一眼就看到閨女指尖捏着的半個雞蛋,笑眯眯地看着她,頓時喉嚨一哽。
“快,坐下。”陳寶音拍了拍小木墩,“杜老太太,您知道的,您躲不過去。”
蘭蘭和金來就吃吃的笑。
杜金花又氣又臊,狠狠瞪陳寶音:“你就皮吧!”走過去,在陳二郎頭上扇了一巴掌。
陳二郎冤枉道:“娘,又不是我皮,你打我幹啥?”
“都是跟你學的!”杜金花理直氣壯道。
她本來就生一個皮孩子,都怪陳二郎,留了一部分在她肚子裏,叫寶丫兒吸收走了,這才有了兩個皮孩子。
杜金花有自己的道理。
但她再有道理,也掙不過親閨女,不得不坐下來,把半個雞蛋吃了——再不吃,就涼了,寶丫兒可不能吃涼的。
“真乖。”陳寶音伸手,試圖去呼嚕杜金花的頭發,被杜金花“啪”的一聲打掉手,“吃你的飯。”
真是的,氣死她了。杜金花埋下頭,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一家人吃了飯,陳有福出門溜達,陳大郎去砍柴,他每天多砍點柴禾,可以讓陳二郎拉去鎮上換錢。
陳二郎則拉上哥哥昨日砍的柴,坐上騾車,噠噠噠的出了門。
陳寶音身邊走着蘭蘭,前頭跑着金來,往村口的學堂行去。
杜金花把銀來送去前邊,讓他在那邊玩。自從杏兒牛蛋都讀書後,大哥家裏的孩子們少了一多半,冷清下來了,只有五歲以下的孩子在玩,多個銀來也不多。
回來後,她跟兩個兒媳繼續炒瓜子。
日子不還得過?都怪家裏窮,沒本事。要是也有幾百畝地,怕趙財主個鳥?
“娘,咱不必怕趙家。”孫五娘想起昨晚陳二郎給她說的話,“村裏不會讓寶丫兒被欺負的!”
杜金花聽了一遍,頓時喜笑顏開:“哎喲!哎喲!這,這真是——”她喜得不知道說什麽了。
她一點兒也不想寶丫兒求京中的貴人呀!他們有啥關系呢?情分?人家是王侯權貴,他們是農戶,能有啥情分?若非萬一,她是絕不會動這個心的。
“嗨!”杜金花一拍大腿,可太高興了,“這就不必應顧家的提親了。再看看!再看看!”
若是趙家逼得緊,杜金花都想好了,索性應了顧家。趙財主再混,他能搶秀才公的娘子?
“娘,咱要拒絕顧家幾次啊?”孫五娘好奇問,“咱都拒絕三次了,再拒絕下去,人家還……”
杜金花沉了臉:“咋的?咱寶丫兒找不着好人家嗎?”
“我沒這麽說。”孫五娘小聲道,“還不是,那顧兄弟,實在不錯麽?您看寶丫兒,天天上課拿的戒尺是顧兄弟送的,路上戴的手筒是顧兄弟縫的……”
除了身板趕不上陳二郎,孫五娘覺得,顧亭遠簡直沒可挑剔了,他就是天下第二好的男人!
“好了。”杜金花不想聽了,“別說了。”
孫五娘便住了口。
但她不是個安靜的性子,又說起別的來:“大嫂,你那藥,吃着咋樣啊?”
“還不知道呢。”錢碧荷垂下頭,抿抿唇,細聲細氣地道:“要吃上三個月。”大夫說了,先吃上三個月,調理調理。這三個月,不能同房。
“這麽久啊。”孫五娘道。
杜金花斥她:“你知道什麽!”沒心沒肺的婆娘,淨問些不該問的。
嘩啦啦的翻炒瓜子聲,婆媳說着閑話,不知不覺時間過去,日上三竿了。
“有人在家嗎?”一個沒聽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杜金花拍拍身上,走出去:“誰啊?”
剛出去,就驚愕地站定了。只見院子外面停着的一輛馬車,車前站着一個打扮喜慶的婆子:“哎呀,是有福娘子吧?”
杜金花皺皺眉,說道:“我是。你又是哪個?”
“我比你略長幾歲,你就叫我王姐姐吧。”婆子一臉笑容地說,“我呀,今日前來,是給你家報喜來了!”
杜金花仍然皺着眉:“敢問喜從何來?”
“從我身後這位貴人身上來。”婆子笑容滿面,指向身後,“趙老太太,您下車吧,咱到了。”
趙?杜金花猛地繃緊唇,渾身戒備,身上的每根汗毛都在喊:“趙家來了!趙家來了!”
這時,錢碧荷和孫五娘也沖出來。瓜子?哪有小姑子重要哦!
杜金花沒攆她們,看着馬車上先走下來一個小丫頭,然後小丫頭扶着一位老太太走下來。
這老太太,體面得很,身穿綢緞,頭戴珠翠,臉容白淨,一看就不是吃苦受罪的人。
但是,怎麽說呢?杜金花瞧着,還比不上當初送寶丫兒回來的那位王嬷嬷。
緣于當初王嬷嬷給她的印象太深,她見着什麽人,都要拿王嬷嬷比一比。
“哎喲,這院子打掃得真幹淨。”王媒婆還在誇,“一看妹子就是勤快人。這是您兩個兒媳吧?哎喲,模樣兒都好。就是沒見過您閨女,都說生得跟天仙似的,該有多俊俏啊?”
杜金花立刻就想讓她們滾。
“滾滾滾!”孫五娘先發聲了,陳二郎說了,不用怕趙家,她叉着腰就開始趕人,“我們寶丫兒不是你們配得上的!快走!不然我趕人了!”
就姓趙的那樣兒,還想說寶丫兒?想得美!癞想吃天鵝肉呢!
錢碧荷拽了拽她,讓她別這麽失禮。說親不成,也不好得罪人,趙家家大業大的。
“哎喲,這是怎麽說話的?”王媒婆驚訝道,“咱們趙家有幾百畝良田,住着三進大宅子,進出都有小丫頭伺候,吃的是細白面大米飯,穿的是绫羅綢緞,方圓幾百裏,哪找這麽好的人家?”
孫五娘便道:“王婆子,你少糊弄人,誰不知道呢,趙家那位都幹過什麽好事兒?”
賭錢,千畝良田只剩下幾百畝。好色,見着漂亮姑娘,就非要弄到手不可。弄到手也不好好過日子,淨糟蹋人。
還有個私生子,多惡心人呢?好人家的姑娘,都不願意嫁過去。何況她們寶丫兒,那是好姑娘裏的好姑娘!
這般不客氣的話,令趙老太太皺起眉頭。但她沒理會孫五娘,而是看向杜金花:“我家文曲是個好孩子,你家陳寶丫兒,我托人打聽過,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很配進我趙家門,我打算聘她與我兒為妻。”
杜金花當即“呸”了一聲,懶得與她分辯,從牆角抄起笤帚,握在手裏:“快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這下趙老太太的臉色更不好看了,眼底怒火燒着,掐着小丫頭的手腕,強忍着道:“有福娘子,我家文曲是個好孩子,你們莫聽了不相幹人的胡言亂語,誤會了他!”
“誤會?誰誤會他?”杜金花惡心壞了,“他前前後後有過十幾個女人,是誤會他?他賭錢,是誤會他?他有個私生子,是誤會他?”
趙老太太吸了口氣,沉下聲音道:“那些女人,都是文曲年輕不懂事,都過去了,浪子回頭金不換,何必再提?至于賭錢,我會讓他改的。”
頓了頓,“那個孩子,如果你家寶丫兒不想看見,可以送走。”
“呸!”杜金花更惡心了,揚起笤帚道:“滾!快滾!”
笤帚拍在地上,揚起灰塵,濺在趙老太太的臉上,她再也忍不住了:“你,你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杜金花揮掃帚的動作一頓,瞳仁縮了一下。就算知道村裏人會看護寶丫兒,但趙家家大業大,她仍是害怕了一下。
“喲?什麽罰酒啊?”就聽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響起。
杜金花擡眼,愕然道:“寶丫兒,你怎麽回來了?”
笤帚一扔,就跑上前:“你快回去!回去!”
“娘。”陳寶音挽住她的手,“人都上門了,待我會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