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會話

馬車打村口過, 再顯眼也沒有了。

學堂就建在村口的一塊空地上,陳寶音教着孩子們,就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她從門口看過去, 是一輛沒見過的馬車。想着別是去自家的, 便給孩子們布下功課,回家來了。

倒是沒猜錯, 真是來家裏的。而且巧得很, 正是趙家來人。

“你會她做啥!”杜金花不想叫閨女跟趙家人打照面。在她心裏,寶丫兒是顆明珠, 給不懷好意的人瞧見了,那是要起壞心的!

陳寶音挽着她的手臂, 眼睛打量着那位趙老太太, 嘴巴湊近杜金花耳邊:“看看她馬王爺有幾只眼。”

不會會面,說上幾句話,套一套對方的底細, 如何知道怎樣對付?

杜金花還有些不樂意, 覺得寶丫兒的膽子太大了。她是個姑娘家,露珠兒一樣幹淨的姑娘家,躲得遠遠的多好?真出了岔子, 就像陳二郎說的,全村都會護着她的!

但閨女野起來不是她管得住的, 杜金花繃着臉, 跟着她往屋裏去, 餘光看向趙老太太:“請吧。”

趙老太太在陳寶音出現的那一刻起, 眼珠兒就沒離開過她。

從她的臉上, 移到她的身段上, 又仔細瞧她的言行舉止。看她靈動秀慧的眉眼,聽她大大方方的說話,心裏那叫一個熱切!好姑娘!當真是好姑娘!

就沖這落落大方的勁兒,不卑不亢的性子,哪怕是個庸脂俗粉,趙老太太都看上了。更何況,這還是個容顏出衆的姑娘?

配!太配她家文曲了!趙老太太心中熱切,掐着小丫頭的手腕,就往屋裏頭走去。

王媒婆緊跟在後頭。

錢碧荷皺眉,孫五娘則驚得睜大眼睛,拔腳沖了進去,趕在第三個進了屋,站在婆婆身後,當門神——趙老太太身後有小丫頭,她們家也不能短了排場!

她往身後一站,杜金花就察覺到了,往身後看了一眼,沒說什麽。看向随後走進來的趙老太太,抿了抿唇,對錢碧荷道:“倒茶去。”

“哎。”錢碧荷轉身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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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裏的凳子足夠多,杜金花和閨女坐在一邊,趙老太太和王媒婆坐在另一邊。

“哎喲,這就對了,有什麽誤會坐下來聊聊,聊聊就解開啦。”王媒婆笑眯眯地道。

杜金花厭惡地皺眉,對這個黑的說成白的,心肝壞透了的媒婆,沒有丁點兒好感。看也不看她,扭頭朝門外喊:“準備三碗水就夠了。”

王媒婆不配喝她家的水。

這麽難堪的場面,王媒婆的臉上仍舊笑呵呵的,沒有半點兒尴尬。這有什麽的?只要這門婚事最終成了,她可是有好大一筆媒人錢呢。

“老太太,您來我家,所為何事?”陳寶音先開口道。

談論婚配之事,從來都是雙方長輩在場,媒人牽線,就沒有姑娘家自己出面的。但趙老太太就是看上她這份能幹,因此也不見怪,坐得筆直,下颌擡起,慢條斯理地道:“老身夫家姓趙,方圓百裏的趙家,就是我們家。”

張口先報身份。她就是趙財主的娘,方圓百裏最闊綽、富有、尊貴的老太太。

“趙老太太。”陳寶音便道。

趙老太太微微颔首,這才繼續說道:“老身雖在趙家莊,但姑娘的名聲,卻早有耳聞。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哦?”陳寶音眼睛微亮,好奇詢問,“不知外頭是怎樣說我的?”

杜金花好氣不已,桌子底下掐她一把。都什麽時候了,還促狹?這沒心沒肺的丫頭!

她就是想聽人誇她。陳寶音悄悄挪開腿,繼續看着趙老太太。

“傳姑娘容貌美麗,眼光高遠,知書達理,溫柔孝順。”趙老太太把打聽到的話,稍加修飾,都說出來。

陳寶音便很高興:“原來我名聲這麽好?”

“是。”趙老太太颔首。她名聲不好,她怎麽會看中她?求娶姑娘,可不興挑三揀四,嫌貨才是買貨人那一套。

話說到這裏,便可以引出正題了,陳寶音道:“那,您特意來我家,是有什麽事呢?”總不能聽說她名聲好,就來瞧瞧她吧?沒這麽閑的人。

趙老太太也很滿意話題的走向,暗暗點頭,不愧是侯府出來的女孩,很會說話。她道:“我觀姑娘甚好,恰我兒英俊純孝,尚不曾娶妻,想聘姑娘進門做我趙家婦。”

陳寶音還沒說什麽,杜金花沒忍住“呸”了一聲:“做夢!”

趙老太太便朝她看了一眼,這粗鄙農婦,若是與她談論婚事,她根本不會開口。好在陳寶音大方懂事,她這樣想着,将視線移開。

“原來如此。”陳寶音緩緩點頭,在底下悄悄捏了捏杜金花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看向趙老太太道:“待我進門,都要做什麽?”

“寶丫兒!”杜金花聞言大驚,再也坐不住了,猛地喝道。

陳寶音拉住她的手,卻扭頭朝身後看了一眼,道:“娘,你若不好好聽着,我就讓二嫂把你推出去。”

氣得杜金花,胸口劇烈起伏。

趙老太太面有所思,一個十來歲的丫頭,倒把老娘管得死死的,連嫂子也聽她安排。不錯,她心中更加滿意。

“老太太,您說,我聽着。”陳寶音重新看向趙老太太,面上并無羞赧,只有客氣有禮,仿佛說的不是她的婚事。

趙老太太道:“我們趙家,歷來是體面人家,女主人不必洗衣做飯,也不必抛頭露面,自有仆人做這些。你嫁給文曲後,只要做好妻子的本分,侍奉夫君,将他照料得好好的,也就是了。”

杜金花只想“呸呸呸”和“滾滾滾”,偏偏閨女捏着她的手。

等死老太婆走了,她一定要好好說說寶丫兒,膽子太大了!心太野了!跟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打出去就是了!

“老太太口中的‘照料得好好的’,不知怎樣才稱得上‘好好的’?”陳寶音面露好奇。

趙老太太沉吟了一下。

陳寶音問的話,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若她聰明些,便該問一句。可是,趙老太太又不很希望她聰明到這份上。

“既你問了,我便不妨直說了。”趙老太太說道,兩家做親,若能順順利利、和和美美,誰不願意呢?若是說出來後,陳家不樂意,那她也有法子,“我家文曲,年輕時不懂事,被人引誘着……”

被人引誘着沾了賭,又不懂事貪了色,不知道提防人被懷了野種,英俊、純孝、赤子之心、沒城府的趙文曲,真是聞者唏噓、見者憐惜的可憐男子。

孫五娘忍不住了:“他莫不是個傻子吧?!”

若依趙老太太的話,他什麽都不懂,是被人引誘的、騙了的,那……他是個傻子吧?

聞言,趙老太太的臉色陰冷下來,涼涼看了孫五娘一眼,她垂下眼皮,嘆氣道:“是,我兒太純稚,身上就是有一股傻勁兒。我便是盼着為他娶個聰慧明理的媳婦,能管教着他。”

“……”孫五娘。

她要吐了,這老虔婆,心壞透了!

錢碧荷終于燒好水,泡了茶葉梗,端了三碗水進來。

趙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就把視線移開了。她跟之前的王嬷嬷一樣,瞧不上這樣的茶葉水,連漱口都嫌不講究。

不喝拉倒。杜金花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熱水不要柴禾燒啊?茶葉梗也要花錢買的!

錢碧荷放下碗後,便站在了孫五娘的身邊,用眼神詢問她。

孫五娘直接做了個嘔吐的表情,指指趙老太太,又做了個上吊的動作。這老虔婆,太壞了,惡心得她想死。

皺皺眉,錢碧荷擔憂地看向小姑子,握緊了雙手。

便聽陳寶音繼續詢問:“既如此,不知趙家願出多少聘禮?”

這是有戲?趙老太太一怔,想也不想就道:“必定讓陳家滿意。”

“我呸!”杜金花再也忍不住了,揮開閨女的手,站起來,指着趙老太太就罵:“不管多少聘禮,我們家都絕不會把寶丫兒嫁到你們家!”

還是那句話,她寧可寶丫兒當一輩子老姑娘,也不會讓她去趙家那種腌臜地兒!

趙老太太動了怒,說道:“就算你一文錢聘禮不要,陳寶丫兒也做定了我趙家的媳婦兒!”

好哇!這一句話說出口,杜金花立刻撸起袖子,就要跟趙老太太撕巴:“我做你祖宗個腿兒!”

陳寶音連忙把親娘攔住,說道:“娘,娘!我話沒說完呢,您別急,再忍片刻!”

“老娘忍不了!”杜金花掙紮道。

好在陳寶音雖然瘦了兩圈,但成天活動量大,力氣不減反增,攔腰抱住她:“大嫂,二嫂,把咱娘拉出去。”

接下來,該她跟趙老太太單獨說話了。

錢碧荷和孫五娘都“哎”了一聲,一左一右,架住杜金花,往外去了。

“放開我!”杜金花惱怒。

怎麽說呢?小姑子是個有主意的人,錢碧荷不敢壞她的事兒。孫五娘則是堅信小姑子厲害着呢,才不會吃虧。只可惜不能聽她們說什麽,孫五娘有些惋惜。

“外頭沒有風,日頭正好,您出去曬會兒太陽?”陳寶音看向王媒婆道。

王媒婆愣了一下,随即會意過來,看了一眼趙老太太,不見阻攔,便起身道:“哎!那我出去了!”

趙老太太把丫頭也支出去了。

“你要跟老身說什麽?”趙老太太看出來了,這姑娘有話跟她說。

她心裏是樂意的。十五歲的小姑娘,難道還不好哄嗎?稍加引導,這侯府出來的小姑娘,就該糊塗了心智,暈乎了腦子,答應進她趙家門了。

卻見坐在對面的女孩兒氣質陡然變了,明明仍是那個人,木簪布衣,卻忽然尊貴凜然如金枝玉葉,高不可攀,頓時一愣。

便聽她慢條斯理地開口:“老太太,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的學生們還在等我,委實沒有許多時間跟您兜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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