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餘孽

當夜,攝政王王府迎來了一位客人。

此時君泠崖的寝殿,竟還燈火通明,宮燈一盞盞懸挂在殿前回廊,像展開雙手迎接着到來的客人。

來人在君泠崖殿前停住,還沒禮貌地輕叩門扉,就被裏頭不客氣地聲音打斷:“素黎姐,請進。”

“王爺知道是奴。”門一開又一阖,一身黑衣的梅月便入了暖爐似的寝殿。

只見君泠崖閑适地靠在榻上,身上只着一件單薄的內衫,外裹一件貂絨大髦,一手支在大迎枕上,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塊,若此時是在外間,只怕他還能對月吟上一兩首風花雪月的應景詩——且瞧他這模樣,哪兒還有白日的虛弱?

“本王知道你有許多問題想問,刻意等你到此時,坐吧。”他一招手,下人便來給梅月奉上了香茶,而他則繼續低頭看手裏不知寫了什麽驚天秘密的紙張。

梅月嘆了口氣,她的心就是有十堵牆保護,在君泠崖面前,也跟透明似的:“奴不明白,王爺今日為何故意裝作出事?如果只是為了逼聖上學會騎馬,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可嘆她只猜到君泠崖武功蓋世,區區一個雪崩不至于會虛弱成這副模樣,但卻萬萬猜不到他這演的又是哪出戲。

君泠崖有點意外,修長的眉梢不解地挑起:“本王可沒逼她騎馬的意思。怎麽,她起了騎馬的意頭?”

梅月被君泠崖的回答怔住了,讪讪地将今夜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君泠崖一愕,只是半瞬的失神,便恢複了原态:“本王只是想制造一個意外,将剩餘的齊王餘孽除盡,只是……她會生出學騎馬之心,出乎本王意料。”

“奴不明,還請王爺明示。”

“這是最新得來的齊王餘孽名單,你且看看,認得出上頭都有誰麽?”

梅月接過一看,驚訝道:“竟然有遠照大将軍,還有不少重臣……”

“狩獵期間,本王與聖上出了事,你認為有多少人應當受罰?”君泠崖拿回名單,指着上頭的名字道,“首當其沖,便是負責守衛聖上的千牛衛,這罪責自然得遠照大将軍來擔,其次……”他指尖一個接着一個地劃過上頭的名字,每說一句梅月便心寒一截。

她沒想到,齊王餘孽竟紮根得如此之深,盤根錯節,不知形成了多少密密麻麻的關系網,若是太皇太後真的靠這份關系東山再起,聖上危矣。

“王爺這份名單,從何而來?”梅月心驚膽寒,“可千真萬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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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衛失了兵權,張簡不再倚仗他,私下溜了,正巧被本王之人發現,從他口中套來了消息。”

雖然三言兩語說盡,但要想從一個忠于齊王的人口中掏出點實貨來,還真非輕而易舉之事。也慶幸張簡溜了,不然要想從沈衛的手底下殺一個張簡,而不驚動沈衛,确實有點兒難辦。

“王爺可曾斬草除根?”

“自然。”君泠崖将紙張放置一旁,頗有閑情逸致地捧起香茗,袅袅香煙陣陣升起,茶水通透得如碧玉似的,曲卷的茶葉舒展開來,旋成一簇小小的漩渦,仿佛要将他吸食進去,“她可還好?”音一落,竟漫出無限感傷。

梅月心疼地道:“聖上一直在自責,還幫您概括奏狀的內容。奴方才讓她歇了,但只怕您一日不起,她會一直忙碌下去。”

“讓她繼續忙碌,本王可得病上一個月,她不親自過手,日後如何重掌天下。”君泠崖迎着梅月驚詫的面龐,揮袖道,“若無要事,請吧,看好她,莫讓她大吵大鬧。過幾日,本王便會離開,屆時會有易容成本王的人在府中坐鎮,若是有何要事,讓本王心腹處理。若是本王此去,無緣歸來……便照本王之前告訴過你的去辦。”

愁如濃烈的酒,含在喉裏辣得淚流,吞入喉中澀得難受,梅月應了一聲,含着濃愁離開了。

好不容易擠入一點兒人氣的寝殿,又變得空空蕩蕩,連吹口氣都能毫無阻礙地吹出殿外。

君泠崖強自僞裝的自然,崩潰得七零八碎。

沒想到,她竟然為了自己,踏出了成長的一大步。

他該為此感動而欣慰的,可苦痛就如荊棘一般,抽枝發芽,長滿心房,再穿透鮮血淋漓的心口。

她終于推開他攙扶的手,步履蹒跚地走到龍椅上,而他将成為她腳下的屍骨,為她鋪墊最後一層臺階,而後親眼看着她君臨天下……

君泠崖因狩獵之日的意外,告了病假,多日不曾上朝,朝議均甩手交給了聖上。

李千落實在應付不來這種跟會見三姑六婆一般的吵嚷情況,每每要上朝前,都會抱着梅月哭訴一把,再抹幹眼淚,堅毅地走到龍椅上,照着君泠崖以前教會她的,端正容色,努力演繹帝王嚴肅的模樣。

實話而言,這一年真虧了君泠崖的教導,讓她在衆人面前不至于傻得丢盡帝王顏面,毀了先皇的教導。君泠崖只準她在私底下呈現傻裏傻氣的一面,而在百官面前,她必須得做個表情僵硬的好雕塑,雖然這般少了點靈氣,但威懾那些被君泠崖吓傻的百官還是綽綽有餘。

朝議硬着頭皮上了,奏狀自然也不能落下。每日下朝後,她都會捧着一沓又一沓的奏狀,繼續概括,遇到文字複雜啰嗦,敲破腦袋都不理解的,便會在梅月的指導下,前往宏文館詢問留守在那的重臣。閑餘之時,還會到馬廄走一遭,挑個溫順的小馬,練習騎術。

一來二去,手不再生疏,人也混得了熟臉,正如君泠崖所計劃好的一樣,她正有條不紊地朝着鋪好的紅毯前進,然後慢慢地推開君泠崖的手,坐上龍椅。

時間的手将她拉扯長大,轉眼已過十日,她已褪下淘氣稚嫩的臉,長成一個大姑娘。

這半月間,她從來沒有一次見過壞豆腐,只是從宮人的碎言雜語中聽到壞豆腐的消息。

她問過梅月,她可不可以出去見壞豆腐,梅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同意。

她連續幾天悶悶不樂,連拿個湯池舀飯,都覺得沒有氣力。後來還是梅月送來了君泠崖的手信,才讓她重展笑顏。

一切似乎都沒有任何改變,君泠崖的暫退,并沒有讓朝廷的運作出現問題,反而因為辭退了幾位負責狩獵事宜的重臣,運作變得更流暢了,辦事效率都像被架在機關上,提高了數倍。

究其原因,便是君泠崖一直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用條條絲線掌控着朝政的木偶,操縱一切,連每日的奏狀都一本不剩批閱完畢,退回百官。

然而他能操控的日子将要行至終點,明日他便要悄無聲息地離開京城,回去祭拜祖父,順帶去查先後的死因。

前路的障礙他已掃清,後路他也安排妥當,他以病重為由,退居王府不出,哪怕他真離開,也無人會質疑。

算盤都撥到了安排好的位置上,只要再撥動明日離開的那粒算珠,他便能安心地去做自己需要做的事。

可惜,算盤全被一張紅通通的小臉打亂了。

東西收拾妥當,馬車也備好了,就是在開門的時候撞到了一個可憐兮兮的人。

天還陰沉着臉,下了多日的雪才稍稍停住,但那人發間零落的白雪,在控訴着她等候的不滿。

“聖上,你怎會在此?”

埋在狐裘裏的小臉被凍得通紅,哪怕懷裏抱了一個暖爐,也熏不潤她的臉色。君泠崖趕忙将不速之客迎入府內,沏上香茶,雙手遞給她。

他瞪了梅月一眼,梅月讪讪地道:“聖上最近太累,癸水提前了,昨日疼得翻來覆去,忍了一日都沒說,後來夜間奴見她臉色不對,叫來禦醫,才知她疼得厲害。服了點調養的藥,沐浴後,哄她再睡,她卻發夢魇,說夢到王爺您出事,醒來後淚流不停,奴心想這般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偷偷帶聖上來看您了,沒想到您……”她着實沒想到,難得一次踏出宮,竟然還這麽巧地把腳攔在了要離開的君泠崖面前。也怪君泠崖沒告訴她離開的時日,以致鬧出了烏龍。

“壞豆腐……”熱燙地香茶安撫了疼痛的腹部,她凍僵的臉蛋也恢複了一點兒血色,“你身體是不是還沒好?”

君泠崖一愕,看了梅月一眼,順着她的話道:“臣還抱恙,恐難上朝為聖上分憂。”

“嗚……那你為什麽要走?”她皺緊了眉頭,淚水又毫無征兆地撲湧上來,“我看到你準備了好多好多東西,還有馬車,你要離開,丢下我一個人嗎?”

“臣……”君泠崖陡然一頓,滿腹詭計都用不上,斟酌了一會,才用拙劣的借口道,“臣落了病根,禦醫都難救治,聽聞海外有一名醫,可治臣的病,臣想尋名醫救治臣的病痛,以早日歸來輔佐聖上。”語訖,為了讓表演更逼真,他用內力逼出幾滴冷汗,讓臉色變得更白一些。

“騙人!”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久久和欸必唉扔噠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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