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示
許铄是個很重情義的人,卻也很沖動。他說要帶陳氏回來,連着一個多月,日日去求了楚王。
昨日軍情緊急,許铄湊上去就被楚王痛罵了一頓:“這場大亂,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前線多少将士為保河山豁出了性命,她待在洛陽被人保護好好的,你還要人分兵去護送她許景明,獨你娘金貴旁人在你眼裏便是草芥一般”
楚王素來溫和寬厚,這次卻氣得狠了。
聽說,要不是賀蘭氏攔着叫許铄快走,楚王都要拿鞭子抽他了。
賀蘭氏是厚道人吶,對許铄沒得說,對她這麽個不受待見的小娘子也沒有薄待過。
楚王那話說得不錯,但許如是聽了就是有些反感。人心都是偏着長的,她既然成了陳氏的女兒,當然私心希望陳氏好。
她是如此,更何況許铄了。
可是這樣跟楚王起沖突,對于接陳氏回來沒有半點好處。
許如是多次勸許铄順着楚王的意思勸,許铄嘴裏答應得好好的,真見了人就紅了眼,常常說話也不那麽恭敬了。
許如是發愁。
她不受楚王待見,還有許铄。許铄也被厭棄了,不等鮑妩出手,他們倆就可以組團涼涼了。
“梆梆梆——”
戒尺敲擊案幾的聲音,已經是第三次響起了。
“娘子今日為何總是心神不寧”先生韋乾已經有不悅之意了。
許如是告罪,三娘璎珞奴卻哼了一聲,聲音不大也不小:“惦念娘親如今也成了罪過啦!一個兩個,總拿着家國大義壓人,當初戰火起的時候,跑得比誰都——”
先生韋乾聽得面色鐵青,攥拳切齒,目中隐有悲憤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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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佛婢!”許如是聲音壓過了她,“你說的是什麽混賬話!”帶頭扔下長安黎民的就是太上皇和皇帝,她這話落到有心人耳朵裏還不知道成什麽呢。
璎珞奴冷笑道:“怎麽?戳到你痛處了?是了,你不也是被抛下的?被人抛下,受了什麽委屈,也要幫着維護,不敢講一句怨言的。你哪裏像是阿兄的妹妹?阿兄為了陳姨,不惜豁了性命,你呢?夾着尾巴做人。”
她還要再說,許如是先捂了她的嘴,看韋乾捏着戒尺捏得手上青筋都爆出來了,卻沒有一句制止。
許如是心中有氣,皺着眉道:“先生,今日家中有要事,學生等先告辭了。”
告了罪,韋乾愣了片刻才應下了。
拖着璎珞奴出門,璎珞奴掙紮得厲害,但她人小個子矮,并不占優勢。
丫鬟婆子看見兩人撕扭着出來,上來要把兩個人分開,許如是冷眼掃過去:“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跟三娘講。”她怎麽說也當過一家主母,身上有些威嚴,兩邊的婢子竟都沒有違抗她。
璎珞奴要走,許如是卻攔住她,到了僻靜處:“剛才那些話,你不該說。”
璎珞奴怒氣沖沖:“菩提心,憑你也配教訓我?”
許如是冷靜道:“不錯,憑我是你長姊,我該教訓你。”
“你也讀過孝經,可知道孝悌二字怎麽寫?”
璎珞奴揚起頭,既不能反駁她,卻不願跟她說話。
許如是也不在意,她聲音不大,語調卻很嚴厲:“你知不知道,你剛才那話傳揚出去,是個什麽樣的下場?”
璎珞奴看她嚴肅,心裏其實也有些後悔。但一想起死去的母親,心中又生出了些怨意。
她阿娘貴為王妃,又是太上皇貴妃的親戚,逃出長安的時候被護得好好的。然而貴妃被她大父,當今的皇帝聯合龍武軍的将軍逼死後,母親便遭了父親的冷落。
她的母親也曾父親被愛幸過,沒有被棄在亂中,最終卻與父親相互怨怼。父親保護不了陳姨,卻要怪罪在母親頭上。
去年冬天,耶耶領軍收複了長安,阿娘卻郁結于心,被一場風寒要去了性命,至死也沒能跟父親和解。
璎珞奴恨恨道:“大父和耶耶難道還會害我麽?”她從小就得聖人和楚王的喜歡。
許如是冷笑:“你才十歲,誰能把你怎麽樣?但是你的話傳揚到聖人耳朵裏,聖人會想,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小孩子怎麽說的出來?難道是楚王心懷聖人是你的大父,但在這之前,他首先是個皇帝。”
璎珞奴不服氣:“大父怎麽會這樣對父親,父親也是他的親生兒子。”
“四叔便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了嗎?”許如是緩緩反問。
璎珞奴臉一白。
許如是知道,她想起了江陵王,被宋貴妃冤殺的四皇子。
他也是皇帝的最疼愛的兒子,更是軍中一員勇将,因為看不慣宋貴妃勾結宦官弄權,屢屢直言勸谏,希望廢黜這位貴妃。
宋貴妃對他懷恨在心,謠讒江陵王對皇帝不滿,欲要造反,大父竟真對自己的兒子痛下殺手。
璎珞奴聽耶耶說,大父非常懷念四叔,他後來知道冤殺了四叔,心中非常後悔。可是人都死了,現在後悔又有什麽用呢?
萬裏晴空俄而變了顏色,豆大的雨點子不多時便砸到人身上,璎珞奴抿着嘴站在雨裏,連雨打濕了裙擺也沒注意。
一只手把她拽到了屋檐下邊。
屋檐窄,堪堪能容人,許如是伸手護住璎珞奴,她嘆了口氣:“你說話也該過過腦子。”
璎珞奴不服氣:“你才不過……”看見許如是替她擋雨濕了半截的袖子,又沉默了。
護着璎珞奴回了屋裏,先生已經先走了,仆婦接了璎珞奴,許如是才開始收拾東西,她隐約瞧見韋乾在案幾上海留了筆墨,略有些好奇,待走進了才發現是沁在紙上的墨跡。
前邊的墨沁得少,越到後邊,字跡便越清晰。
“……柳……青青……今在否,只應…折他人手。”
許如是眉梢一動,這說的是誰?這韋先生是在傷懷長安失落于亂中的女子?還是說,他知道菩提心娘親的事?
她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多心了,要是沒有齊行簡遞話,她都不知道許铄的娘親如何了,韋乾怎麽可能知道呢。
但是這紙落在別人手上總不好。許如是捏在手裏拿着,才跟着沈媽媽離開了。
沈媽媽在楚王府裏也認識不少舊人,人脈寬,腳跟站穩得也快,許如是的消息來源也主要靠她。
今日的事,許如是對韋乾其實有點不滿:“沈媽媽,您說府裏怎麽會請這樣一位男先生來呢?”
沈媽媽嘆了口氣:“先前長安大亂,平亂之後,不少将領驕橫跋扈,劫掠良家女子之事也不少見,只是沒人敢管。好人家的女子哪還敢出來?”
許如是有點吃驚:“那些人怎麽敢鬧在楚王府頭上。”
陳媽媽摸了摸她頭上的丫髻:“大王先前不在府中,賀蘭孺人總不能和為了幾個女先生和蠻子鬧起來。有人請辭,也不好耽誤人家,新聘來的韋先生其實才學更出衆。如今大王回來,情形就好了。”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許如是卻沉默了。她這生在楚王府還算幸運,還是生在小戶人家,不知道還要經歷些什麽。
她想了想,瞧着午飯的點去找了許铄,把今日的事簡要說了:“璎珞奴還小,未必知道這事的嚴重。我看她對阿兄還算親近,希望阿兄多勸她一勸。”
許铄聽了,卻沉默了片刻,應得很勉強。許如是這才反應過來,他對陳媵留在洛陽還有心結,璎珞奴不過是把他想說的說出來了。
她心知說話時機不對,便略過這節,舀了湯餅吃了幾口,沮喪道:“阿兄,我近來在聽陳媽媽講本朝的史,有好些地方不大明白。”
許铄這才有了幾分笑意,問陳媽媽的口氣難免嚴厲了些:“陳媽媽講得晦澀了”
陳媽媽面色微有怪異:“是奴婢不好。”
許如是笑道:“是我蠢笨。”
許铄大聲反駁:“你才學了多久能聽懂大半已是菩提心聰慧了。有什麽不明白的,盡管問阿兄就是了。”
許如是心中熨帖,順着他的話問:“當年反攻叛軍之際,太上皇召聖人去蜀中,匪患未平,聖人不應诏,未何今日耶耶領兵在外,即将平定匪患,聖人卻反倒要召他回長安呢?”
許铄也沒想太多,擺了擺手:“反賊已經被八位節度使包圍,窮途末路,何須耶耶主持大局呢?”
“……”
許如是覺得她都暗示得這麽明白了,許铄這個傻白甜卻半點不上道。她随口稱贊了許铄幾句,許铄看起來又是驕傲,又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許如是不知道他這智商哪裏還值得驕傲了。
她又故作遲疑道:“可是……我之前聽齊公說,那邊的戰事似乎不太好。”
“本來叛軍都要被剿滅了,耶耶和齊公離開了之後,如今反撲的勢頭卻好似又厲害了一些。”
她補充了一句:“聖人在天龍十年反攻的吧,聖人真有先見之明,他不去蜀中,官軍情勢就好了。如今耶耶回來得早了,官軍情勢就壞了。”
這丫頭說得是什麽傻話
許铄無奈一笑:“天龍是太上皇的年號,反攻那年聖人已經登基改元了……”
許铄的聲音戛然而止。
聖人登基為帝的時候,可以說是把太上皇撂在了一邊,但他手握兵權又占着平叛的大義,太上皇拿他沒有辦法。
他突然意識到,如今的情勢和當年何其相似?耶耶手握重兵在外平叛,又有平叛的不世之功,他要是有稱帝之心,聖人又拿他有什麽辦法
菩提心童言無忌,竟正說中了事情的關竅。聖人當年不應诏,是因為他要自立為皇帝。耶耶應召而回,卻是因為他實無二心!
“是我記混了。”許如是長舒一口氣,她留了那麽明顯的錯,就是為了讓許铄“自己發現的”事實。
看來許铄還沒傻到聽不懂她瘋狂暗示的地步。
作者有話要說:
ps。人物關系捋一波
太上皇家
太上皇的貴妃(被皇帝聯合龍武軍将軍逼死)
太上皇的賢妃——皇帝52
皇帝家
皇帝當太子的時候死翹翹的太子妃(還沒追封)——大皇子楚王許宸,字北辰35
楚王妃(已死)——二郎(夭折),三娘許璎珞奴(小字佛婢)10
賀蘭孺人(賀蘭梵境)——三郎、五娘
陳媵——大郎許铄(字景明)15,二娘許菩提心(小字六如)12
辛氏——四娘
薛氏
若幹死翹翹的妾和兒女
某妃——死翹翹的二皇子
宋貴妃——三皇子宋王許宥(原男主),字原諒呸,字宏梁,24。現任王妃,鮑妩(字少妍)(原女主)——齊行簡的表妹,太上皇的貴妃的外甥女。
某妃——死翹翹的四皇子江陵郡王許某某
其他醬油皇子若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