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貴妃

許铄心不在焉地笑了兩聲。

許如是夾了一箸羊肉,給許铄留了思索的時間。

肉一進嘴裏,她就皺了皺眉,想了想還是沒吐出來。

長安時興吃羊,羊肉腥膻,又是烤炙的,本朝貴人多是是用胡椒等香料調味的。

胡椒卻是胡商從天竺運來,價比黃金。楚王清廉,庖廚裏從來沒有足夠的胡椒,做出的東西自然不怎麽的。許如是向來挑嘴,這種東西她怎麽可能吃得下去。

許铄剛想通,看許如是連拿了兩個雪嬰兒,兩腮微鼓,十分可愛,便把自己食案上那一碟送到她案上,他想了想道:“菩提心,耶耶回來了,貴妃必定是要诏女眷進宮的,你要小心些。”

許如是點點頭,又問了一句:“是四叔彈劾過的那一位貴妃嗎”

許铄一愣,道:“你怎麽知道”

“啊。”許如是思索了片刻,“以前聽陳府的人說的。他們說四叔有冤,什麽也沒做,卻遭了陛下的忌諱。……卻也不冤,他本就沒有母親在聖人面前幫襯,卻一味得罪聖人,沒了寵愛,被怎麽處置也都不冤了。”

沒有母親幫襯,鬧得失了寵愛。

和他如今的境況何其相似

許铄面色青一陣白一陣。只聽許如是輕輕說:“我都聽糊塗了。阿兄,你說四叔究竟,是冤還是不冤”

許铄望着妹妹沉靜的眼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冤,怎麽不冤但是他們這樣的人,榮耀都是父親給予的。失了寵愛,誰還管他冤不冤

若他被父親厭棄,不僅母親接不回來,連他和菩提心……許铄隐約意識到,他不能跟父親這樣鬧下去了。

許铄苦笑一聲:“冤也不冤,不冤也冤。”他看許如是面露不解,神色一柔:“不明白沒有關系,有阿兄在……”何須菩提心去承擔這些

許如是心中一暖,臉上疑惑之色盡去,問:“阿兄,那你還急着接娘回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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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就把她自己那點小心機挑明了。

許铄不禁愣住。

菩提心繞了這麽大的圈子,竟是拐着彎在勸他。她何時有這樣缜密的心思了

小娘子認真道:“我也很想娘親,但四叔就是我們的前車之鑒,阿兄不能被厭棄。”

許铄心中一動:“那……菩提心以為,為兄該如何”說完又有點後悔,菩提心吃了苦,人成熟聰慧了不少,可她的年紀能提出些什麽。

許如是不好說話,便看了一眼陳媽媽,陳媽媽道:“奴婢倒是有一淺見,不知大郎君願否一聽。”

許铄看了她一眼,心中隐有明悟。陳媽媽是跟着娘的日子不短,頗受娘倚重,是個頗有主意的人。娘親的事兒是家事,他也不好拿出去與外人說,但母親舊人的意見還是要聽一聽的。

菩提心這番作為,應就是她指點的。

心中不由對她敬重起來。

“陳媽媽請講。”

陳媽媽恭謹道:“奴婢以為,戰事未停,郎君應趁此機會,在朝中取得名位,有自個兒的功業,遣人接回夫人自也不難。更不必纏得大王心煩了。”

許铄蹙眉:“這并非一時之事。”

陳媽媽反問:“即便此時此刻接回夫人,也不能解開大王心結,夫人也未必回的了府中。洛陽是清淨之地,若夫人回長安,外間流言如風刀霜劍,大郎君可有信心,護得夫人周全”

他可有信心,護得母親周全吶

許铄怔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半晌,深深朝陳媽媽一揖:“許铄受教。”

陳媽媽連聲稱不敢,擡頭望向許如是,卻見小娘子微微一笑,心中不由一凜,生出幾分寒意。

這事過去不過幾日。不出許铄所料,宋貴妃诏楚王府的女眷進宮。

賀蘭氏等都是媵妾,算不上正經的女眷,所以實際诏的也就是二娘許如是和三娘璎珞奴。

這位宋貴妃,則是男主三皇子許宥的母親。雖然她出身不高,在本朝重門第的風氣下常遭人攻讦,說她出身不配其位。

但當今聖人最寵愛的就是她。

原書裏貴妃是個明豔溫柔的女人,但原書是女主視角,她春風般的溫柔顯然是對她兒子兒媳的。

女主鮑妩利用許铄對她的愛慕設局,以此打擊楚王這招,坑掉了他的太子之位。

随後鮑妩就被扶為扶為孺人,主理男主的陳王府。鮑妩與太上皇寵幸的那“紅顏禍水”是親戚,在本朝是非常不受待見的。

要說她背後沒有宋貴妃的影子,打死許如是都不信。

與其主動等着被她算計,倒不如想想,她可以主動做些什麽事兒。

許如是剛進貴妃的殿門,就踩着绛紫雀眼地衣,繞過獨窠牡丹對孔雀漆屏,又見一道赤紫色瑞英帏簾泛着瑩然光輝。

真有錢。

許如是心中默默計算,這些東西夠她吃上幾年胡椒。

少時,才被人傳喚進去許如是進去拜見。

宋貴妃近來春風得意。

一則她的三郎被封為宋王,食邑比大郎還多了五千來戶。

聖人透露出了一點意思,她就要封後了,将要與皇帝并稱為二聖。

皇後幹預朝政,在當朝便是名正言順了。

唯一不順貴妃心意的,便是大郎也将被封太子。大郎是長子,又戰功赫赫,他成了太子,她的三郎要怎麽辦

決不能叫大郎坐穩這個太子之位!

宋貴妃打定了主意,于是連帶着看許如是也不大順眼。

“怎麽只你一個到了”貴妃詢問的語氣很柔和。

但話落在許如是耳朵裏,這可一點都不柔和。她賠笑道:“回殿下,三娘前淋了雨受寒,不敢把病氣帶進來。”

一聲殿下把宋貴妃叫得舒坦了幾分。殿下是對皇後的敬稱,許如是這麽一叫,顯得她更尊崇。加上她說的也在理,宋貴妃也沒多問。

“不妨事。”宋貴妃招她過去,唏噓道,“可憐見的,流落在外邊這麽些年,吃了不少苦頭吧”

許如是還能說什麽直接應了吃苦,顯得怨天尤人。于是只能羞怯地笑一笑。

貴妃假惺惺地關懷了幾句,許如是也不走心地應付過去。時間打發得快,等到用午膳的時候,皇帝也過來了。

許如是看皇帝板着張臉過來,緊鎖的眉間盡是怒氣,心中稍有些忐忑,還以為皇帝也不待見她。

其實皇帝的孫女兒那麽多,哪裏認得許如是。

皇帝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匹夫!”看那咬牙切齒的勁兒,也不知道誰惹了他。

宋貴妃迎上去,挽起皇帝的胳臂柔聲細語:“今兒菩提心來了,午膳多備了升平炙、五生盤,大家可還有什麽想吃的”大家是皇帝身邊親近人對他的稱呼。

皇帝火大,一甩袖子:“朕哪裏吃得下”

宮人齊齊跪下勸他保重龍體,獨宋貴妃愣了愣,又迎上皇帝坐在他身邊,笑道:“咱們不吃倒也罷了,大郎家的二娘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也不能教她餓着了不是”

被當成筏子的許如是:……

皇帝瞥了她一眼,哼道:“大郎總不教朕省心。”

許如是心中一凜,不知道她爹怎麽惹這個爺爺了。

貴妃挑眉:“大郎是您兒子,還能怎麽您了”

“你還替他說話張敬宗、齊繁之幾個,若不是他……”皇帝不覺收了聲,但仍面色鐵青。

許如是心中疑惑。張敬宗即張欽的字,此人是皇帝的忘年交,也是楚王許宸的鐵杆支持者。而齊行簡,他與楚王曾經一起收複失地,回歸長安後似乎也交往甚密。

他們的所做所為,若被皇帝視為楚王指使,這一點也不足為奇。

皇帝對宋貴妃說,你還替他說話

他們攻擊宋貴妃是因為四皇子江陵王的舊事麽但皇帝對江陵王頗為懷念,也不應該大怒至此啊。

其他和貴妃有關的,就是三皇子和……

貴妃搖頭,道:“妾聽說‘君子群而不黨’,不至于此。”許如是一噎,貴妃這樣一說,簡直就是火上澆油,坐實了“結群”。

果然皇帝愈氣。

貴妃見好就收,把話引到許如是身上:“大家也許久不見如娘了,不如考教考教她的功課。如娘,你适才說,你近來在學什麽?”

許如是當然也不甘當背景板,于是道:“跟着韋乾先生學詩。”

皇帝有些訝異。貴妃道:“便是那個‘眉黛奪将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的韋乾。”

大周重詩賦。

當年韋乾也是一代才子。他在醉後觀妓一舞,揮筆寫就此詩,不僅博得名妓青睐,抱得美人歸。

還使得石榴裙因此事風靡長安數年而不絕。

皇帝“嗯”了一聲,随口問道:“都學了些什麽呀?”

許如是想在皇帝面前留個好印象。但皇帝明顯對她爹有偏見,現在又怒氣沖沖,不管她表現得如何出挑,皇帝都有很大的幾率遷怒于她。

她要知道,皇帝究竟惱怒的是什麽。才能投其所好,使皇帝看見她。

而不是成為幫貴妃分擔皇帝怒氣的工具。

許如是想了想,道:“郁郁澗底松,離離山上苗。

皇帝一怔。

許如是繼續道:“以彼徑寸莖,蔭此百尺條。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好一個‘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皇帝朗聲大笑,只覺心中舒暢萬分。

作者有話要說:

ps眉黛奪将萱草色,出自萬楚《五日觀妓》

世胄蹑高位一詩出自左思《詠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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