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書信

許铄信裏講了些川蜀中多山多水,江中水急處不能行船,需人拉纖,纖夫在水邊一面拉着船一面歌唱,所唱者呼為號子,與長安的燕樂、龜茲樂等雅樂大不相同,頗有意趣,曾大父喜好音律,也擇了其中。

又說江邊兩岸多峭壁,岩壁上的紋理如潑墨,雜有碧樹,風景如如畫。山中又物産豐饒。蜀中乃人間天府,怪道曾大父連皇帝都不做,不願回長安來。

許如是看了想笑,許铄這就是在哄孩子。太上皇偏安蜀中不肯回來,當然是顧忌皇帝了。皇帝擅自稱帝,和他之間又多有龃龉,誰知道回來以後皇帝會怎麽對他

又瞧見了他一路的見聞,也沒見他提出使如何、幾時回歸的事。

許铄少年心性,嘴并不嚴,要是接了太上皇回來,定然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她。但信裏沒說,顯然是報喜不報憂了。

但朝堂上的事兒,書裏也沒提太多,她也沒個耳目,幫不了他。于是提筆回了一封,都是些陳詞濫調關照衣食的套話,邊寫邊腹诽許铄在外邊也不敢有人慢待了他。文思漸漸枯竭時,又忽然想起陳氏的事,深覺兩人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忽然生出些感觸,越寫越順。

許如是又檢查了一遍,真情實感、又不失克制,自我陶醉感動了一番,自以為寫得非常完美,晾幹之後打算找人寄出去。

陳媽媽頗有經驗,看她要直接去郵驿,連連搖頭道:“您這樣寄信不成。走郵驿到蜀中,恐怕大郎君回府都寄不到那邊。不如娘子去求一求賀蘭孺人,讨個官府文書,随公文一同寄過去。”

許如是覺得不能開了這個公器私用的頭:“這……不大好吧,還有其他法子麽”

陳媽媽猶豫:“有是有……”

許如是大喜:“什麽”

陳媽媽道:“您把信留着,等大郎君回來了,直接把信給大郎君也是一樣的。”

許如是:“……”

陳媽媽只見小娘子一本正經道:“阿母,賀蘭阿姨午後有空吧?”

陳媽媽一愣,答道:“想來該是有的。”

許如是道:“那咱們待會兒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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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媽媽:“……”她家娘子想通得也忒快了。

許如是下午找賀蘭氏的時候去得稍晚,她近來也不輕松,上午是讀書,下午是織績調香莳花等新加的科目。

她進門的時候,賀蘭氏正将兩段織好的細絹鋪展在檀木案幾,許如是順口道:“阿姨要裁新衣呀?”

賀蘭氏怔了怔,又抿唇一笑。

“耶耶送的料子?”許如是見她笑得開懷,自然而然就往這邊猜。

聽說最近許宸的心情不好,自從去了一趟宮裏,原本得封太子的喜悅不知怎麽的就消退了。估計是許铄那邊不順,導致許宸被皇帝罵了個狗血淋頭,心裏窩火呢。

昨晚,薛氏不過跟他讨一幅頭面,都便被他刺了句,說她變着法說賀蘭氏虧待她呢。薛氏吓得第二天去跟賀蘭氏伏地告罪,被好生安撫了一通。

這是許宸送來賠罪的?賀蘭氏還算受寵。

說起來,從前陳氏似乎也是很得許宸喜愛,可是如今……

縱然許宸離了陳氏,也不缺嬌妾。

許如是心中暗嘆,卻不妨礙嘴上說好話:“這細絹是冰纨吧,素是素了點,但看着就……”

目光落在那料子上,兩段布帛的經緯之間……并不怎麽細,看起來錯落有致,細的地方緊巴巴地皺成一片,粗的地方又足能透光。

許如是突然語塞。

賀蘭氏搖頭:“這不是殿下賜的。”

“啊……嗯,果然不是阿耶送的。”

“這樣的東西,”許如是表示大為憤慨,“也敢給您送過來。就算禮輕情意重也不是這麽個輕法。”

賀蘭氏一噎,面色有些古怪。

“那倒也不是……”

許如是義正辭嚴:“我知道阿姨不忍見別人難過,總為人遮掩過失,但這也太過分了,這布帛連做地衣都嫌硌腳……”陳媽媽咳嗽了一聲。

許如是打量着賀蘭氏臉上倒染上了幾分笑,複道:“他既然不給咱們府上臉面,咱們也不必給他留什麽臉面。”

賀蘭氏忍俊不禁:“菩提心,這就不必了吧?”

陳媽媽也委婉道:“做事留三分,日後好相見。娘子,算了吧。”

許如是自然也見好就收,幫着賀蘭氏卷起布帛。

她這裏方歇,剛要醞釀着說寄信的事兒,許宸便闊步進來,一眼瞧見了剛收好的料子:“這又是誰送的?”

他剛當上太子,雖說還未行冊封禮,贈禮的人便絡繹不絕了,許宸見了也不驚訝。

賀蘭氏大感尴尬:“這……”

“這是菩提心和璎珞奴的功課。”

許如是:“……”

誰能替她挖個坑把她自己埋了。

許宸本來也不上心,聽了這句反而瞥了許如是一眼:“做得如何啊?”

許如是羞澀地低下了頭:“第一次織,手上還有些生疏,織得不是很好、不是很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許宸最近對許如是漸漸順眼起來,他老人家興致一起,随便挑起一塊翻看,“做得好的也不必……”

“過謙”兩個字,在看到一個黃豆大小的孔洞的時候,卡在喉頭不上不下,叫人難受極了。

“倒是個……”許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搜腸刮肚地找了個形容詞,“實誠孩子。”

賀蘭氏也跟着附和了一句。

許如是尴尬地笑了聲,一時衆人相顧無言。

她被織績、繡花、調香等折磨得非常痛苦,老師們也覺得她全然沒有繼承太上皇的良好基因,與高雅藝術絕緣,一時間與她相看兩厭,卻又對彼此無可奈何。

随着這一回,老師打小報告到賀蘭氏這兒,她隐約覺得自個兒這一回合敗北了。心中感嘆自己輕敵,不禁有些喪氣。

賀蘭氏見許如是頗為尴尬,幫着轉移話題:“菩提心,你适才說你還有什麽事兒,大郎給你寄了信回來?”

許如是點點頭:“正要給阿兄回信呢。就是聽說郵驿太慢,怕到了蜀中,阿兄都回來了,不知如何是好呢。”說着取出了烤了火漆的信件。

許宸瞧見她手信上的字兒,稍有些訝異:“菩提心,你這字兒……寫得不錯。”

他瞧這字筆畫肥厚,要說多精致不至于,卻自有一股雄渾的氣勢。不似許多閨中娘子,寫的是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

賀蘭氏笑道:“名滿長安的才子教出來的徒弟,又怎麽會差呢”

又對許如是道:“這有什麽,你求一求殿下,要他把要送給大郎的公文裏帶上一封家書就是了。”

說起這個,許宸反倒是一怔。那道聖旨翻來覆去讨論了幾日了,也不知究竟哪條觸動了太上皇的神經,許铄又是語焉不詳,如今朝中不知是誰起頭,對他頗有微詞,以為是他言辭不當,反推說是聖旨有誤。

如今這言論的影響雖小,但拖的時日久了,不說朝臣,就是聖人恐怕也要怪罪在許铄的頭上。

一時沉吟不語。

賀蘭氏和許如是見許宸不答,以為他是不同意,氣氛漸漸地便冷了下去。

賀蘭氏被拂了面子,卻是為了替許如是說話。許如是自然不好袖手旁觀,于是道:“阿兄稱贊蜀中好,說太上皇連皇帝都不做,也不願回長安來。我就是想說長安比起蜀中也不差,蜀中畢竟不是家裏……呵呵,也沒寫什麽要緊的,寄不寄也都無所謂的。總不能耽擱家國大事。”

許宸卻霍然擡起頭來看向她:“菩提心,你說什麽?”

“嗯?”許如是遲疑道,“總不能耽擱……”

“不是這一句。”

許如是老老實實從頭來過:“阿兄稱贊蜀中好,給太上皇個皇帝做,他也不願回長安來。”

許宸眼前一亮,撐着案幾便站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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