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蟹醢
許如是本來是聽着春分餤名字好聽,才買來嘗一嘗。但買回來卻發現它長得白白胖胖,個個都捏成了兔子、團花等讨喜的形狀,就是長得像饅頭了點。
咬了一口,滿口都是白面饅頭味,定睛一看,裏邊的餡若隐若現,少得十分含蓄。
合着就是個皮厚餡少的寡淡包子。
許如是捏着這個,突然覺得生活有點凄慘。
大周的吃食吧,不能光聽名字好。譬如禦黃王母飯,聽起來逼格高……其實也就是蓋澆飯。南方的食譜更獵奇一點的,齊行簡以前提過一種叫聖齑的東西,是從牛胃裏已經消化的草做成的菜……
許如是忽然無比懷念現代的老幹媽。她思維發散的功夫,鮑妩也往案上添了一碟肉醬,點心、鮮果、幹果。
許如是憑眼力判斷,這些東西都是上等貨色。
鮑妩頗有些抱歉:“今日因……耽擱了,出門在外,吃食比家中要次一等,如娘,委屈你了。”
許如是:“……”沒想到當年那個單純善良的鮑妩也被金錢腐蝕了!
“這倒不會。”許如是皮笑肉不笑,舀起一勺肉醬,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就着春分餤吃完了。
鮑妩看她吃得香,笑着打量着她,又問道:“如娘,你年庚幾何啊?”
“今年十二了……”許如是不是很确定。
陳媽媽道:“三月一過,娘子便十三了。”許如是才知道她确切的生日。
鮑妩沉吟:“定親了不曾十三了,就算沒有,也該相看着了,親事萬萬拖不得。”
許如是尴尬。才見面鮑妩就問這種問題,也不知道是個什麽意思。她十三又不是三十,哪至于恨嫁成這樣。現在她和許宸關系能敷衍過去了,那也就是借着賀蘭氏維持走動着,哪有心思考慮其他的。
但鮑妩現在是她長輩,只好裝作腼腆地低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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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媽媽賠笑:“娘子還小呢,還有的是日子。”
鮑妩卻搖搖頭,很不贊同:“本朝的貴女,哪個不是早就揀選好了高祖的鎮國壽康公主便是十三歲就嫁去了吐蕃,太上皇的平陽公主也是十四就嫁去了吐谷渾。”
大周适婚婚齡在及笄後,嫁去吐蕃和回纥那些特例,那是欽點去和親的,怎麽能和普通女子一概而論。
鮑妩這例子舉得真是一言難……
許如是面色突然一僵。
她說什麽和親
剛才那個回纥男人沖着鮑妩喊了什麽他就是來求親的回纥從前只不過是大周的屬邦,跟在大周屁股後邊亦步亦趨,在吐蕃和突厥之間的夾縫生存。如今突厥已滅,大周國力衰微,回纥反倒能跟大周讨價還價了。
她是宗室女,還勉強算得上适齡。
陳媽媽看着小娘子神色稍陰,長嘆了一口氣:“叔母說得是。我會請阿姨和阿耶留意的。”
鮑妩見她聞弦歌知雅意,心中對這小娘子又添了幾分贊賞。菩提心替她解圍,她投桃報李,能叫小娘子警醒些也好。
許如是本來是開開心心出的門,出門遇見鮑妩,聽見了這樣的噩耗,心情自然好不到哪裏去,連鮑妩送了她幾罐肉醢也不曾在意。
回纥的使者到長安有幾日了,齊行簡算着日子,不多時便要出征。其實這回他是不怎麽願意去的,有時候功勞太高,并不見得是一種好事。
更何況皇帝本就忌憚他,借着此事直接削了他兵權。
但稱病又确實不算是好的法子,皇帝必然會覺得他心懷怨望,生了二心。
朝堂上不順心也便罷了,執起銀箸,才發現送來的飯食還是不太合心意。
他先前提了一句,已經是第三日了,不知道怎麽回事,還沒有解決。
齊行簡忍無可忍,撂下筷子,找來了管事:“這飯食是怎麽回事?”
沈管事一頭霧水,卻聽出齊行簡語氣冷厲,态度十分的不好。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是表示出了同仇敵忾:“廚下的庖人敢怠慢郎君飲食?這幫臧兒,不教訓不成體統了。”
當即叫人用五花大綁把庖廚從廚下綁來,交給齊行簡發落。庖廚們誠惶誠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在前邊的庖廚找相熟的僮仆打聽消息,說是郎君用飯食的時候心情很不好。
從前邊庖廚把消息傳給中間的庖廚,不知道哪個添油加醋,渾然變成了:“郎君吃了飯食就大不好了。”
中間的又傳給後邊的:“郎君吃了飯食救不活了,抓我們去治罪呢!”
頓時便有人嚎啕大哭:“啊喲,郎君诶,您怎麽這麽早就去了呀?”
立時所有人都被他這一聲大哭給駭住了:“郎君去了?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有菩薩保佑的,我們怎麽可能害得了他?”
“我怎麽那麽冤吶!我沒有謀害郎君,不是我。是他!十八郎,他早對郎君不滿,前幾日還抱怨了幾句。”
“你、你胡說!”
“我苦命的郎君喲,您怎麽去得那麽早啊,您去了,我們可怎麽活哦……”
喊冤的、哭喪的、相互攻讦的瞬間吵成一團。還沒到院門口,老遠就能聽到哭嚎聲,聽得管事想笑又不敢笑。
齊行簡陰着臉推開門,負手站在階上,寒聲道:“住口!”
衆人見着他紫衣金帶站在階上,臉色陰沉,威風凜凜,差點炸了鍋,卻被他一喝,被駭得一聲也不敢吭。
齊行簡非常不悅,管事趕緊就問了:“今日是誰主廚?”
一個不高不矮的庖人站出來,他搓着手,顯得很拘謹:“是仆。不知道是樣菜不合郎君胃口?”
有人低聲道:“必然是李管婦那厮,貪圖回扣,買了些不新鮮的菜蔬,叫郎君發現了。”
齊行簡一一掃視着這幫心思各異的人,心中三分火氣變成了七分,自阿蕭去後,府中無人主持中饋,他也不大管,府中越發散漫了。
他壓下火,淡淡道:“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庖人小心翼翼上來一數菜,葷素冷熱菜、點心、主食都不差什麽,和平日裏差的似乎就只有……
“蟹醢?”
齊行簡沉默了片刻,衆人屏息,終于看見他輕輕點頭。
齊行簡對蟹醢其實沒有什麽偏愛,只是許如是喜食蝦蟹,對此偏愛,被她帶得習慣了。
習慣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好像堅持久了,就長進肉裏,成為不可分割的東西了。
有它時,未必覺得它多重要,沒有時,卻好像失去了左右手一般,怎麽都不舒服。
庖人們如蒙大赦,俱都松了口氣。蟹醢從來都是在外邊買好的,府裏的廚下是不會做這些的。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采買的不把東西買回來,他們還能憑空編出來不成?
“我就說,那個采買的秦管婦私吞了銀錢,克扣了郎君的蟹醢。”
齊行簡冷眼瞧着這場鬧劇,管家趕緊擦着冷汗叫人把秦管婦鎖拿了送過來。
秦管婦剛被送過來就大叫其冤:“郎君明鑒,這蟹醢哪裏是奴家采買的?您瞧一瞧這采買的單子就該明白,咱們府上根本沒怎麽采買過蟹醢!怎麽可能是奴家昧下了錢呢?那遭瘟的李管事,是不是你昧了人家送給郎君的蟹醢,還在郎君面前污蔑老娘?”
兜兜轉轉,屎盆子又扣回了李管事的腦袋上。
李管事冷汗涔涔地想起來:“郎君,咱們府上的蟹醢都是宋王妃送的。”
鮑妩每每去相國寺,總要置上幾罐蟹醢,回長安以後,和定國公府走動的時候,便和禮物湊在一堆兒送去給齊行簡。
也不知怎麽的,這個月的禮單裏,沒了那幾罐小東西,他也沒在意,也就照常處理了。
李管事心中叫苦不疊:“這、這,宋王妃沒有把蟹醢送來,仆也沒法子啊。”
“啪、啪。”
掌聲一下下清脆地打在人心頭,吓得李管事伏地長跪,衆人哪怕自覺無罪的,也都讷讷不敢做聲。
“府裏的東西,竟要靠齊某一個外嫁的表妹往回送?李管事,你管得好啊!”
伴随着他這句話,李管事面如死灰,他的管事生涯就算是到了頭了。齊行簡原本懶得把精力花在內宅上,這次被府裏人打開了眼界,少不得花些時間教教人。
他治家的法子很簡單,治家如治軍,一改許如是在時留下的不少寬和規條,按着軍法定了條例,陟罰臧否都清晰明白,狠狠地煞了府中自由散漫的風氣。
此外,齊行簡對鮑妩常常送蟹醢也有幾分好奇。問了鮑妩,鮑妩便說:“阿兄最喜歡的那種蟹醢,唯有大相國寺的一位梁翁做的才合你的胃口,旁人哪能做得出那樣的味道?你府裏的人都是新買的,如何知道阿兄的口味。”
齊行簡似笑非笑:“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鮑妩神情有些微妙,小心翼翼地看向他:“是表嫂。”
齊行簡微楞。
“說起來這回去相國寺還遇見了一個小娘子,我覺得她很面善,甚至有點像表嫂。我看她喜歡吃那蟹醢,就讓人送了她一些了。又遣人去買,梁翁的蟹醢卻早已經被人訂完了,只得做了罷。
”
齊行簡的記性很好。他記得送許如是回來那兩天,她親口說過不能食魚蝦。似乎她忌諱那東西,跟鮑妩忌諱桃花是一個道理。但鮑妩卻說,許菩提心一個人,把那一碟蟹醢都吃了。
蟹醢裏邊,是有些小蝦搗碎了摻雜在裏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