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遺言

許宸不在家中,許如是趕着去找賀蘭氏商量,賀蘭氏聽聞許如是的猜測,也驚駭得六神無主。

“菩提心,這、這……阿铄他也是聖人的長孫,聖人他老人家……不會吧。”賀蘭氏心神不寧地刺上了最後一針。

許如是搖了搖頭,深吸了口氣:“人說虎毒不食子,但四叔如何?阿兄還是隔着一輩呢。”她也不想往不好的地方想,可是許铄被皇帝找去,現在連個口信報平安的也沒有,很難不讓人胡亂猜想。

賀蘭氏捏着布老虎,默不作聲地咬斷了線頭。她放下針,便聽見許如是道:“阿姨,我預備進宮一趟。”

賀蘭氏抓着許如是的手:“不行。你、若真如你猜測的,如今整個太子府都危如累卵,你進了宮,怎麽可能得以善了?若你猜得不對,那也不必進宮去。還是我去……”

許铄如今不知情況,要再讓許如是陷進去,她還怎麽跟許宸交代?

賀蘭氏的回護叫許如是心中一暖,她輕聲道:“阿姨,我去才是最安全的。您忘了,和親公主的身份已經昭告天下了,聖人總不至于叫我’病逝‘吧?再者,您進宮還要遞帖進宮,要宋貴妃允準,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我從前進宮時,宋貴妃給了符驗,立時便能進去了——阿兄如果真有情況,便拖不得。”

賀蘭氏沉吟,許如是剛要告退,只聽賀蘭氏道:“等一等,你去求一求江陵王妃。江陵王去後,聖人非常後悔,對江陵王妃也格外優容。”

許如是一口應下,心中卻沒有輕松分毫,明明沒有鮑妩摻和,許铄卻也還是被人算計了。她感念賀蘭氏的提點,想想還是預備替三郎備些禮物來還。

她剛一走,賀蘭氏嘆了口氣,拿着那個布偶去逗三郎,婢女阿荷觑着她神情,低聲道:“宮裏一點消息都沒有,顯然是聖人不想把事情鬧大,從前聖人做太子的時候,幾位妃妾犯了錯,有哪一個牽連到聖人了?您平素并不想慢待了大郎,那是您心慈,只是如今是大郎自己犯了錯,您、您何苦去指點二娘?總該為三郎打算。有大郎在……”

賀蘭氏冷冷道:“糊塗。妃妾可以休棄,阿铄卻是殿下長子,打斷骨頭連着筋。況且從前聖人無事,那是貴妃無子,太上皇他老人家沒有廢太子的心思。”

“哪裏是從前可以比的?只盼着菩提心能将阿铄帶回來,否則宋貴妃……”

“姨、姨。”三郎笑呵呵地看着她,伸着手想要去拿那只布虎。他骨骼細小、肌膚柔嫩,張着嘴,一口漏風的牙,看得賀蘭氏心都化了,什麽憂慮一時都抛在了腦後,忍不住想把最好的東西一手捧給他。

宋貴妃近來心情舒暢,許宸一走,她封後的事便業已十拿九穩。加上許铄那邊本來不過是随口提了一句,聖人惱怒,便有那揣摩上意的把人找來,真叫聖人親眼撞見許铄放浪形骸,大逆不道的模樣,聖人哪裏還能忍得了?雖然如今沒能将他置諸死地,但他在宮裏,便總能安排上機會。

她跟何護那邊交代了,那邊事情剛辦妥,便聽見宮人來通報:“貴妃,江陵王妃、壽春公主在外求見。”

聽到江陵王妃,宋貴妃還稍有些疑惑。因為江都王的原因,這位王妃根本就不待見她,逢年過節也是稱病,不願進宮拜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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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聽見壽春公主,卻又明白了,這小丫頭搬了救兵來。但江陵王妃那個人,木木讷讷的,又沉默寡言。便是叫她來,還能翻出什麽風浪去?反倒是那個壽春公主,很有幾分伶俐果決,又即将要和親,既要防着些,又不能真動了她。

她不以為意地召兩人進來。寒暄了幾句,許如是率先單刀直入:“貴妃,阿兄這幾日沒有歸家,也沒什麽消息,不知他是怎麽了?”

宋貴妃默然片刻,太息道:“阿铄那孩子,或許是因為東都淪陷的緣故——聽說大郎派人去東都接你母親了,希望越高,失望越大。被召進宮來之時,對聖人出言不遜,聖人也是一時惱怒,将他關在一處。過了這一陣,大約便好了。”

這一番話把自己撇得是幹幹淨淨,絕口不提許铄是怎麽被召進宮來的。

聽說許铄還平安,許如是提着的心放下了一點。她也不追根究底,只是道:“原來如此,阿兄也太沒個輕重。”

貴妃道:“年輕人,哪有不做錯事的?只要反省了,聖人還能對他怎麽的?”

“有貴妃在,兒自然不擔心的。”許如是話鋒一轉,從身上掏出封蓋了火漆的信件,抱怨道,“只是阿耶也偏心,有信只寄給阿兄不寄給我,指明要阿兄親自拆信,菩提心不敢擅專,卻想看阿耶在信裏說了什麽。貴妃能不能叫我見見阿兄?兒看過信便走,絕不耽擱。”

貴妃眼睛一眯,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同意。若同意,這丫頭不知道會做些什麽,若不同意……

江陵王妃瞥了許如是一眼,宋貴妃瞧着兩人眉目之間似乎傳遞着什麽訊息似的,王妃提高了聲氣道:“菩提心,你阿兄正禁足,莫要拿這些事為難貴妃。”

宋貴妃眉梢微動,她反應這樣大做什麽?小娘子托辭許宸寄回來的信,她總不好截下來。卻也不知道那信裏寫了些什麽,若有什麽教脫身的計策,叫許铄避着人的時候瞧去了反倒不好。若是讓她去見一見許铄,一舉一動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盯着。

兩害相權取其輕。宋貴妃笑道:“無妨,只是見一見罷了。”

許如是千恩萬謝。和江陵王妃一塊,跟着宋貴妃到了許铄的臨時住處,開了門,許铄的神情并不算好,目光也略顯得有些萎頓。見了許如是倒是眼前一亮,又看見後邊跟着的宋貴妃,立時仇大苦深。

許如是湊上前去,拽了拽他的衣袖,挑了挑眉:“阿兄,我帶了阿耶給你的信,我們一起瞧,好不好?”

許铄抿着嘴點點頭。

屋裏有小宦官跟着,不管他們說什麽,宋貴妃都能知道。為表自己光風霁月,對江都王妃道:“叫孩子們自個兒看去吧,咱們就不摻和了。”

江陵王妃便和貴妃在庭中坐下。兩人等了一會兒,只聽見一聲脆響,屋裏緊跟着傳來了物件觸地的悶響。

江陵王妃憂心許如是、許铄安慰,第一個沖了進去,便見許如是手上拿着一只桃偶。江陵王妃脫口而出:“這是個什麽東西?”

江陵王妃腦子裏則是一片空白。

半晌才浮現出四個大字——巫蠱之禍。

宋貴妃臉色立時嚴肅下來了:“封鎖此地,屋裏的東西都不要動,去請聖人。即刻拿下江都王!”

鐵證如山,又有江都王妃做人證,這次許铄、許宸絕逃不過此劫。

許铄百口莫辯,和衆人被分離開來。許如是心知跟貴妃是沒有辦法談的,腦中急急思索,卻裝作低着頭躲在江陵王妃身後,想了想,兩只手拉着江陵王妃的手。

聖人過來以後,宋貴妃率先把調子定下來了:“阿铄的屋子裏,竟出了這樣的東西。”

喚了幾個人來,都衆口一詞說是許許如是打碎了花瓶以後,那偶人便掉在了地上。

她又将目光移向許如是,許如是自然又訝異又委屈:“這是我答應帶給三郎的偶人,從我袖口跌出來的。這東西怎麽了?”

宋貴妃冷聲道:“公主,你可不要信口胡說。巫詛之事,可不是好沾染的。”

許如是一口咬定:“什麽巫詛之事?一個偶人罷了。”

聖人臉色有些難看。宋貴妃眼目裏帶着幾分嘲笑,對許如是信口胡謅的本事深為嘆服,如此荒謬絕倫的話,她還說得一本正經、有鼻子有眼的。

宋貴妃又向江陵王妃看去,江陵王妃道:“是與不是,一看便知。”

聖人點了點頭,卻聽江陵王妃卻突然道:“大王臨去之前,對下妾說過一句話。如今想來,倒也很合适。”

宋貴妃忽然感到一陣奇怪,江都王妃不說辯解,話頭怎麽會引到這上邊?

江陵王妃這個時候提江陵王的遺言,聖人對江都王的愧疚還能轉移到許铄身上?

貴妃思及此,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聖人豈不聞黃臺瓜辭乎?”

這首詩是本朝章懷太子所做。章懷太子的親生母親是個性格強悍的女子,因大兒子與她政見不合,殺了大兒子,立了章懷太子。章懷太子與她也并非同路,那位皇後竟也忍心再次傷害骨肉,太子悲憤之下,做此詩諷喻皇後,最終被廢為庶人,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後來那位皇後的子嗣俱與她離心離德,果然應了那句“摘絕抱蔓歸”。

這其中的典故,聖人在宮中耳濡目染,早已經谙熟。貴妃卻渾然不知。

皇帝默然半晌,宦官已然把偶人呈上來了,他眉頭動了動,一詠三嘆道:“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自可,摘絕抱蔓歸。”

聖人殺江陵王,是因為宋貴妃構陷江陵王,說江陵王未能掌兵,對聖人和兄長許宸心懷異志,才得以秘密絞殺。後來許宸力證江陵王無辜,惹得聖人深懷歉疚。貴妃想對了,這一點愧疚,正是可以利用的。

江陵王妃恭身行禮,淡淡道:“妾以為,一摘尚有餘地,二摘……便要費思量、慎而又慎了。”

皇帝沉吟良久:“既是你們拿來的東西,該拿回哪兒,拿回哪兒去。你們回去吧。”

貴妃不敢置信:“大家?”扯謊扯成這樣,難道還要被含糊過去?

那首詩諷刺的,可正對應了貴妃。她再如何說,只能在皇帝面前印象愈差。

皇帝把東西扔給她,冷冷看着她:“貴妃還想要如何?”

貴妃一陣目眩,怎麽會?那上邊分明是刻了皇帝的生辰八字!

許如是低着眉目,攏了攏衣袖,冷冷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抑郁默然、阿步小天使的地雷

ps本章引用黃臺瓜辭,作者章懷太子李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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