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隐瞞
“齊繁之還沒回信麽?”許如是百無聊賴地翻閱着大周的史冊。
大周自建國起,這皇位交接便不太平,開國便有什麽弑兄殺弟,其後兒子拉父親下馬,母親廢掉兒子皇位更屢見不鮮,政變比旁的朝代更為頻繁,每回都是一場血雨腥風。這開國的風氣不正,确實影響後世。
婢子賠笑道:“畢竟沒有八百裏加急那般便捷。”
她哪裏知道都不經過驿站,哪能有八百裏加急。
只是齊行簡又不是在隴西,他本身就在往長安趕,按說這麽些日子,別說信,快得話,人都該到了。他既答應回京,來的路上又想拖延什麽
但這些哪是個小婢女能知道的,去問方丈,方丈又是推三阻四,沒趣得很。
許如是不再問,合上書,轉而道:“今日鐘聲遍長安,可是誰出事了?”
婢子面露遲疑:“如今宵禁時分,外邊不許行人走動,要知道消息,得明日了。”
許如是點點頭:“倒是這個理。——收拾東西,明日回宮。”
婢子吃了一驚:“您不等了?”
“等什麽?”許如是嗤了聲,“如今這架勢,怕不是聖人便是太上皇出事了,等他表态,黃花菜都該涼了。”況且她身為晚輩,必然得回去,否則落下個不孝的聲名,吃不了兜着走。
婢子“喏”了聲,出了門使喚人去收拾物什。不多時,方丈竟便匆匆趕過來求見。
許如是丢開手裏的書,淡淡道:“酉時末了,也不便叫方丈進屋來,有什麽事兒就在外頭說吧。”
方丈不敢争辯,只道“不敢”,心中也知道許如是這是表明并不想私下深談,顯然膩煩了他的敷衍,心中發急,又問許如是:“娘子走得甚急,可是敝觀招待不周”
“家中有事罷了,與貴觀并無幹系,方丈不必自責。”許如是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方丈讷讷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近來長安多事,娘子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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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方丈提點,我省的。”許如是笑了笑,把玩着銅鎮,垂目思索起來。
說齊行簡回信還沒到是無心,她是絕不相信的。
可若是有意,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呢
蓄意報複單方面撕毀協約還是另有圖謀
……
“侍醫呢?快去太醫署叫人!太醫令太醫丞,通通叫過來。”
皇帝一倒下,皇後立刻慌了神,還是身邊的宦官陳輔國暗暗扯了扯皇後衣袖:“殿下,不能叫侍醫來。”
“侍醫一來,先前聖人用的藥……”
皇後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仿佛三九天裏被人扔進冰窖,一股寒氣兒自脊骨蹿到腦後:“都回來!”
先前皇帝是實打實的病重,給皇帝用的藥,都是皇後私底下尋來的虎狼之藥。——為了皇帝盡早病好,打壓許宸,皇後可謂不惜代價。
侍醫一來,皇帝的病能不能好還是兩說,用虎狼之藥的事是必然要被人發現的。她費了這麽些日子,不就是為了打壓許宸?哪能反手就給許宸遞把柄過去?
皇後深吸一口氣,将顫抖的雙手攏在廣袖裏:“速速回宮,找孫聖手!”
這位孫聖手自然便是先前給皇帝開了猛藥方子的人,脾氣古怪,卻對醫術十分癡迷,只是家中畢竟窘迫,這麽些年來多虧皇後提供藥材供他施展才華,這才對皇後傾力相助。
他生得清瘦矍铄,一把修剪得宜的山羊胡,問了皇後好些問題,又看了看皇帝的狀況,最後切脈,将手收攏成拳,放在唇邊,沉吟良久。
“怎麽樣?”皇後仿佛抓住最後一線稻草一般,眼睛亮得驚人,望着這位自稱藥王孫思邈的嫡系後人。
陳輔國能看見,她杏子似的眼裏隐約閃爍着晶瑩的光——甚至蓄起了一點淚花。
“聖人的惡症本就該長期調養,前頭只是被藥暫時壓下去了。卻如同附骨之疽,今日這大悲大喜,剛好成了個引子,叫惡症爆發,臣恐怕……”孫聖手并不似侍醫一般喜歡掉書袋,說得話通俗易懂。
他搖了搖頭,皇後眼眶發紅,驀地狠狠瞪過來,仿佛在世修羅:“你今日,治得好也得治,治不好,也得治!聖人要是有什麽閃失,你九族都得陪葬!”
“皇後殿下。”孫聖手也不是什麽軟骨頭,冷冷道,“既然如此,臣照實說了吧,聖人的病,不能治,沒得救了。不止臣這麽說,便是太醫令、大羅神仙來了,也是回天乏術。——所幸臣孑然一身,要殺要剮,請便吧。”
“你、你你——”
“殿下,”陳輔國扶着又氣又急的皇後,“他還能有幾日好活,莫與他做計較,唯今之計,還是要早做打算。”
陳輔國的聲音微尖,像是金屬劃在石頭上,刺啦作響,聽得人心裏難受極了。
皇後顫抖着唇,一拂衣袖,出了內室,陳輔國跟在後邊勸:“殿下,聖人的身體,能救,固然好,若……也要早做打算。不能叫太子占了先機去。”
皇後心中掙紮,卻也冷靜了一些,她畢竟更在意手中權勢,而非皇帝身體。腦子清醒了些,也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先機本後還有何先機”
“殿下莫要忘了,如今可是宵禁時分。唯有聖人才有叫人開坊裏門之權。”陳輔國意味深長。
宵禁時分,長安路上禁止行人。別說沒有叫侍醫來,便是叫了人,有什麽消息這一時半會兒的功夫都是傳不出去的。
“你是說,封鎖聖人病重的消息”皇後在陳輔國的提點之下,終于想起這茬。現在太上皇山陵崩的消息尚且沒有多少人知道,更何況是聖人的狀況。
陳輔國并不居功自傲,恭維道:“殿下聖明。”
皇後手撫雲鬓,将散亂的發絲整理得服帖得宜,重新變得雍容華貴起來:“封鎖宮裏的消息,知情的都看起來。宣何護來共商國事……”
一系列的命令有條不紊地傳達下去,皇後眼神逐漸變得剛毅起來:“……拿印玺來,密诏宋王入宮!”
太陽落山。
光芒漸弱,長安萬年陷入一片陌生的黑暗和寂靜之中。
更漏裏的水一滴、一滴落下,這夜,漫長。
……
長夜終将有黎明。
今日是個晴日,太陽初升,破雲而出,光芒萬丈。
許如是動作一向雷厲風行,說要回宮,早上便啓程,中午就回了宮裏。
她一回來自要找賀蘭梵境親自說一聲,剛到角門口,便遇着個眼生婢子的婢子,慌慌張張地行禮:“公主。”
口稱公主
許如是略有些疑惑,這滿宮的人要麽是随民間喚她娘的子,要麽随宮裏叫她阿家的,卻獨獨沒有稱公主的。
她随口問了一句:“新來的”
“是……回公主,是。”
許如是點了點頭,算是放過了。她才如蒙大赦,快步趨行向東。
許如是揚聲提點了句:“那是太子議事的地兒,你走錯方向了,廚下在西邊。”
“奴婢……奴婢有罪。”
連口音都吓變了。
況且她都隐約能聽見小姑娘牙齒戰栗的聲音。……她又不會吃人,有這麽可怕麽
她無奈擺手:“你辦差去吧。”
進門便見到賀蘭梵境一襲素衣,高髻上翡翠金玉消失殆盡,一水淡雅銀飾。見了許如是有些訝異:“我還道遣人知會你,——如今回來得倒也是時候。”
許如是行了一禮:“我聽見鐘鼓聲了,阿姨,是太上皇嗎”
賀蘭梵境嘆了口氣:“殿下正傷心呢。”
算是确認了。
太上皇對這個長孫也是極喜愛的,加之許宸重情,許宸自然不好受。
就連許如是現下真确定了,心中也有些悵然。悲戚是有的,但她心中計較更多的,是太上皇之死能不能緩和得了許宸跟皇帝之間的關系。
許如是沉吟片刻:“阿姨,阿耶在東宮裏沒有入宮,也沒去官署麽”
賀蘭梵境解釋:“聖人哀毀過甚,要罷朝三日,要一心為太上皇治喪。”
罷朝
本朝高祖也當過太上皇,他老人家病逝之後,哪有這一出皇帝跟太上皇關系惡劣,人盡皆知,如今裝出一副孝子賢孫的模樣,也不嫌虛僞。
“……聖人真哀毀麽”
賀蘭梵境愣了愣,道:“宮裏頭是這樣說的。菩提心,慎言。”
許如是嘴上受教,心裏頭卻在盤算,如今宮外也沒人真見過聖人,也不知是真傷心還是假傷心。
不——
就算是假的,若他還願意裝出孝順的模樣,至少許宸這邊就有轉圜得多了。
就是不知道皇後那邊會不會有什麽動作。
還沒跟賀蘭梵境聊多少,許如是便被許宸身邊的人喚走,賀蘭梵境低着眉送她出門,許如是還納罕許宸找她做什麽。
沒料到,到了正堂,許宸和許铄都已經到了。還有個身穿緋衣的宦官見她來了,才拿出一道诏書:
“诏,太子許宸、江都郡王、壽春公主即刻入宮,為太上皇守靈。”
許如是與許铄對視了一眼,心中都覺得有些奇怪。
這道诏書來的時機,委實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