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宮變

“殿下、大王、阿家,請吧。”宦官白淨的面皮上,一雙笑眼陰森。

許宸眼角猶自泛紅,嗓子微啞,望着許铄、許如是兩個皺眉:“你們兩個,好一身錦繡衣裳啊!太上皇駕崩,乃是國喪,爾等身為臣子、身為曾孫,齊衰之禮也不曉得嗎”

齊衰為五服中第二等,為曾祖父服喪,着粗麻衣裳。

這劈頭蓋臉一頓罵,叫許如是和許铄登時愣住了。

觑着呆若木雞的兄妹倆,許宸冷聲道:“怎麽杵在這兒,預備進宮丢人現眼麽”

許铄跟許如是面面相觑:“女兒/兒告退——”

這下,不止兄妹倆,連宦官都懵了。許宸這一斥罵,豈不是要耽誤了時辰,閹人捏着嗓子,腔調古怪,尖利刺耳

:“殿下,聖人還等着。”

“聖人是命即刻——”

“本宮即刻随你進宮就是。”許宸理了理粗布衣襟,對着還要再說的宦官眸光一厲,“阿監連這點時間都不留是存心要叫人戳他們兄妹倆的脊梁骨麽”

“奴婢不敢。”許宸的诘問步步緊逼,宦官被他威儀所懾,強笑道,“誰敢說大王與阿家的不是。不過事發突然,奴婢恐東宮無備用的東西,——東內裏東西一應俱全,奴婢以為入宮再換也不遲。”

許如是在這一來一回間,已經回過神來。先是有些委屈,在兩人暗自交鋒間,卻又覺得許宸固然悲痛,卻絕不至此。

他這愠怒倒更像是——一種保全。

但她也吃不準許宸用意,故只拉着許铄低頭不語,靜等着許宸反應。

“你笑甚國喪期間!”

“你以為一個閹人,你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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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恕罪、殿下……奴婢不敢。”宦官跪倒在地,搗蒜一般,磕得響極了。

許如是實在吃驚。許宸平日裏溫良恭讓,哪裏會如此強硬宦官分明已經低頭服軟,許宸卻如此咄咄逼人,似乎……并不想他們入宮一般。

他莫非已經知道,宮中有什麽危險麽

“阿耶,聖人诏令不可違。”

這隐隐在提示許宸,诏令皇帝發的,宦官畢竟是宮中來的,代表皇帝的臉面。

“依女兒看,這位阿監也非有意,所言也不無道理。宮中與家中更衣,又有何分別”

若宮中有危險,東宮便不會有了麽

“還是不要為難阿監,叫聖人發急了。”

若真出了事,不要打草驚蛇,叫幕後之人狗急跳牆。

許宸面色冷肅,許如是也瞧不出他究竟聽懂了幾分。只得硬着頭皮繼續道:“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奔喪是大節,喪服……”

“好了。你這些歪理邪說倒多得很。”許宸揮手,“走吧。”

……

時間倒回昨夜,皇後剛想派出人召何護前來。

“殿下,奴婢以為,萬萬不可。”

皇後一怔,原竟是身邊的栉發的宦官。栉發這活兒親近體面,能接這活兒的都是親信心腹,皇後雙手一按,叫傳令人等等,示意他說話兒。

“還請殿下摒退左右。”

皇後:“都退下。”

“殿下,何護手裏可是捏着兵權。他素來跋扈,朝中黨羽衆多,原先還有聖人和太子節制,如今,若叫他支持宋王,失了節制,得了從龍之功,豈不翻了天去”

皇後沉吟片刻,不置可否。

栉發宦官又道:“殿下,奴婢以為,不論是何護,還是齊行簡那厮都不可信。同盟,那是要實力對等。他們手中都捏着兵權,而殿下和大王手中,卻沒有相應制衡,将來他二人臣大欺主,殿下如何應付得過來”

所謂同盟,合則聚,不合則散,如今何護擋了宋王的路,皇後要收拾他也沒什麽心裏負擔。

皇後眼目微眯:“依你之意呢”

“齊行簡未至長安——”

皇後目光閃爍,随後輕輕點了點頭。

宦官道:“那麽只有何護手中的兵權,便可以謀算了。”

“我朝兵馬調動,需虎符竹節,認符不認人。”

皇後對這些倒不甚明白,興致盎然地點了點頭。

栉發宦官似受了鼓舞,指了指東邊:“何護,區區宦官,一力士可擒。所慮者無非他耳目衆多,手握禁軍。要動他,非得雷霆一擊,快、準、狠。絕不能給他反撲的機會。”

“殿下手握印玺,有行政之權,再奪何護符節,便可掌控宮中龍武禁軍。”

“有禁軍在手,諒他齊行簡也不敢放肆!”

“善。”

“大善。”

一把名為野心的大火燒得皇後目中光彩照人:“诏齊三百力士,埋伏含元殿,以摔杯為號,誅賊何護。”

……

軒車至銀漢門。

宮門巍峨。門前訓練有素禁軍身着明光铠,手持列戟,殺氣凜然。

許如是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銀漢門不詳。

前朝末年,高祖揭竿聚義,膝下諸子中,次子太宗戰功赫赫,力壓諸位兄弟,為大周打下一片大好河山。

但建國之後,高祖卻立長子為皇太子,即隐太子。太子只為秦王,卻可開府執政。隐太子雖有功勞,卻比不得太宗骁勇,人心向背,不問可知。

太子東宮與**彼此迫害,龃龉日深,還是秦王的太宗技高一籌,便僞诏命太子入宮,又在這銀漢門設下埋伏,一舉射殺隐太子等,又直接帶兵逼高祖禪位。

這個頭開得很不好,每逢大周權力交接之時,總不太平得很。許如是似乎能透過時間長河,嗅到當年的血雨腥風。

為皇位,為權力,兄弟相殘、父子相逼。

古即如此,今亦如此。

這銀漢門之變的歷史,安知不會重演麽

許如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禁宮門前,下馬步行,解除兵刃,驗明符籍。

死一般的寂靜中,只有革帶與玉劍璏相撞的聲音——許宸面色從容地解劍。

查驗符籍也異常順利。

在這平靜得近乎詭異的氣氛中,許宸帶着兒女走過了銀漢門。許如是心中思緒百轉。

難道是她想多了

可她總覺得有種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壓抑,沉悶。

“踏、踏、踏。”

還沒過太液池,這聲音陡然清晰起來,像是涓涓細流彙入江海,宏大得叫人恐懼。

這是腳步聲。

由遠及近,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該來的,終于來了。

“踏踏踏——”

許如是心尖止不住發顫,她忍不住擡頭去瞧許宸:“阿耶。”

卻見許宸鎮定自若,哪有半點慌張模樣。就連許铄也是一臉平靜。

許如是的心陡然被安撫下來。

我阿耶,堂堂大周太子,與皇後鬥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會沒有留後手!

穩住,不慌。

龍武軍百戰之師,不過須臾間,便列隊将三人及仆從團團包圍起來。

說實話,許如是心裏還是有點慌的。這陣仗有點大,他們真的會有援兵來麽

“爾等,這是何意犯上作亂,意圖謀逆”許宸不愧是太子,氣定神閑地負手而立,明晃晃的刀劍對着,猶自不輸了氣勢。

正前方旗幟變幻,鼓聲奏起,兵卒迅速向左右兩邊退開,在當中留出一條三尺來寬的通道,有人踏鼓聲而來。

“太子殿下、大王、阿家。”他笑眯眯地沖許宸拱手作揖,謙恭得仿佛最忠心耿耿的家奴一般——如果不是他将許宸三人團團圍住的話,許如是還真信了。

在看見來人後,許宸臉上的淡定——終于裂開了一條縫,然後以迅雷不及的速度轉換成了驚愕。

許如是:“……”

他剛才的鎮定都是裝出來的嗎!許宸難道是什麽都沒準備,就敢進宮單刀赴會!

“撲通——”

那人忽然五體投地,老淚縱橫:“老奴何護救駕來遲,還請太子殿下恕罪。”

“連累殿下、大王、阿家受驚,老奴罪該萬死。”

許如是、許宸、許铄:“……”

據何護所言,皇後封鎖皇帝病重的消息,密诏宋王入宮,又連夜派人收了印玺,僞诏許宸入宮,其實就是意圖殺害許宸,謀反篡位。

當然,這一切被正直而機智的他看在了眼裏,他當機立斷,舍小我保大我,冒大不敬之罪,将皇後、宋王控制住囚禁在含元殿中,随即出兵保護太子。

一番拳拳之心,着實令人感動。

如果他不拽着禁軍兵權不撒手就更好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這宦閹平日裏跟皇後一個鼻孔出氣,如今轉投許宸,顯然是和皇後鬧翻了,想要重新投資一位。

手裏握着禁軍兵權不放,無非是想拿捏許宸。但這也同樣意味着,在他手底下,他們三人的生命安全的受到保障的。這些小事,以後可以徐徐圖之。許如是繃着的心弦,終于可以松一松了。

許宸或許也是同樣想法,他對何護親切,口稱阿翁,還拉着許如是和許铄一番見禮。

雙方都很上道,故此氣氛心照不宣地熱烈起來。

因為印玺還留在含元殿——畢竟皇帝也還在那兒,不論起草文書,還是商量怎麽處理皇後母子,都比較方便。

何護引兵護送許宸三人到含元殿正殿,剛一進來,就帶着勝利者獨有的驕矜口吻:“皇後殿下被暫時軟禁在偏殿,宋王——”

“哈哈哈——”

大殿裏忽然回蕩起低低的笑聲。

“多謝你呀,何護。”這聲音悠然,帶了三分戲谑,“替本後把太子一家子帶來了。”

“正怕許宸不來。”

含元殿上宮燈次第亮起,甲士侍立四周。燈火映出高踞主位的皇後,雍容端莊,嘴角含笑,自丹陛上漫不經心地睨下來。

哪裏有半點被囚禁起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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