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選擇
太子許宸登基了。
這大周的天,終于是變了。
自含元殿之變後,許宸親自留在宮中侍疾,因而也發現皇後尋游醫毒害皇帝之事,順帶也将此事加入皇後的罪證,妥妥落實了謀逆。
不久後皇帝便因病重駕崩辭世。加之宮變當日,鏟除了皇後、何護、宋王,其黨羽分崩離析,又拿到了禁軍兵權,之後掌權可謂十分順利。
月餘的功夫,原本與許宸關系親近的臣子,被罷黜的、流放的,盡皆赦免,唯有尚書省魚宰相因年老體弱,拒絕了許宸的好意,上書乞骸骨告老還鄉,許宸也不強求,便追贈了他正一品太師。
如此一來,尚書省三品宰相便空了出來。
許宸自是想相交莫逆有大才的張欽掌尚書省,為宰相。然而齊行簡那邊又薦了戶部的許嚴,這許嚴在前朝改革鹽稅,精簡鹽官,也确實是個能人,但奈何——他與齊行簡走得甚近。
齊行簡原本就手握兵權,如今又有從龍之功,可謂是權勢滔天,風頭無兩。
“聖人,時辰到了,換藥麽”賀蘭梵境柔聲的提醒打斷了許宸的思緒,她如今被封為了貴妃,尊冠六宮,攝後宮事,幾個媵妾也分別封了充儀、婕妤。
“有勞你了,梵境。”許宸擡頭笑了笑,溫良模樣,
眉間卻攢着化不開的愁緒。
他從前與齊行簡交好,如今時移世易,他所站的位置也與從前大為不同。
天子,天下至尊,合該攬天下之權。
豈能放任臣子做大,威脅到獨尊的皇權
加上齊行簡從前所作所為,不得不叫他心生嫌隙。
原本這些推心置腹的話,他都愛跟菩提心說上一說,如今許如是開府出宮了,倒也無人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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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人哪來兩家話。”賀蘭梵境聽許宸輕聲喟嘆,不禁微楞,想了想又道,“宮中姊妹皆有位分,冊封禮儀也皆備妥了,獨獨王妃的追封未定,妾想問一問殿……聖人,王妃那邊是按甚麽章程”
所謂王妃,自是許宸還是郡王時的嫡妃。
許宸微怔,他那位王妃本是太上皇那位貴妃的侄女,當年貴妃受寵卻無子,想着要拉攏他們長子一系,便将自家親戚提溜出來給他。然而這嫡妃嬌縱跋扈,并不為他所喜。
如今那位貴妃一系勢微,若要追封皇後……勢必叫人人心浮動。更何況,王妃還留下了二郎。
許宸屬意的從來都是長子許铄。
“追封貴妃,依禮辦就是。”
“喏。”賀蘭梵境目光微微閃爍,“還有菩提心那邊……”
原本此時,許宸就該兌現諾言,但因為客觀原因影響——皇帝和太上皇都駕崩了,舉國都得守喪,這婚事還得起碼還得拖百日。可齊行簡那邊也不得不安撫。
許宸沉吟:“我念,你寫。”
“定國公齊行簡,夙夜兢兢,驅胡虜而寧家邦,封河間郡王,授尚書令。賜——綠韨衮冕衣裳,句履,皮弁素積,戎路乘馬,鸾路乘馬,彤弓矢,盧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
……
“齊繁之,你是不是蠢!燙手的山芋你可真敢接。”許如是擱下赤金鴛鴦蓮瓣紋碗,譏嘲道。
因先前許如是出頭替太子許宸、不……今上擋了刀,得的封賞也不少。這幾個月清理皇後餘黨,從長樂坊裏查抄出了不少豪宅,幹脆改做了公主府,又賜田宅,又增了五千戶食邑,每年單是田稅就有近千萬錢。更莫說許如是的采邑裏,有礦。
生活也比較惬意——如果不是齊行簡隔三差五上門來氣她。
齊行簡面不改色把藥碗遞給她,“——吃藥,涼了便不好了。”
碗架在許如是面前,她深吸了口氣,端起碗企圖一飲而盡,吃了一口便忙不疊抓了顆蜜餞:“莫轉移話題。你說你讀過王莽傳不曾讀過魏武帝紀不曾”
“不曾。”齊行簡笑了笑,雙手一擺,“齊某行伍出身,經史子集一概不知。”
一句話差點把許如是給噎住。
“你不知道經史,還不知道尚書令是甚麽你不知道經史,便不知道九錫是甚麽”
本朝宰相皆是尚書省長官,而尚書令分外特殊,自太宗擔任後,便懸虛不設,後來的宰相便都為尚書仆射。
但這也就罷了。
九錫者,車馬、衣服、樂懸、朱戶、納陛、武贲、钺、弓矢、秬鬯也。
受過九錫的,都是王莽、曹操、司馬懿、楊堅之流。簡直就是篡位資格書!
許宸這一手,幾乎等于是直接在問齊行簡有無異心了。
“不過賜了四錫麽——”齊行簡慢悠悠道,“還有賞的餘地不是”
還有進步空間這話他也說得出口!
小娘子皺着眉頭,
雙頰微鼓,映着初春的陽光,仿佛春日裏的粉桃,俏生生,水靈靈。
她這樣擔心他,他心中很歡喜。
齊行簡忍不住摸摸她腦袋,頭頂發絲柔軟,茸茸的。
“啪——”
許如是一巴掌打他的手,面色肅然地昂首,卻又壓低了聲音:“國喪期間,你注意點……”
活似個氣勢洶洶的小貓,奶兇奶兇的。
齊行簡收了手,心情卻不錯:“——你若不高興,趕明兒辭了就是了。”
許如是“哼”了聲:“你愛辭不辭,與我有什麽幹系。”
“你當初在隴西跟阿耶談好條件的時候,就沒想着日後麽”
在……隴西
齊行簡目中訝色一閃而逝:“你這話什麽意思”
許如是冷笑:“如不是在隴西串聯好了,那玉玺怎麽會在皇後……不、宋氏手裏你拿玉玺跟她表忠心,倒平白無故成了她一條罪狀。”
他自來跟許宸交好,皇後怎麽會輕易相信他投誠。
玉玺之事,不過不相信齊行簡那樣膽大罷了。
“換了心胸小些的,憑那玉玺便能送你跟宋氏一塊兒作伴去。”
齊行簡笑了笑,笑她天真:“許北辰未必不想動我,他是畏我手中十萬隴西軍。”
許如是懶跟他說這些,斜睨他,嘴角微微一扯:“既然那時你早跟他達成了盟約了,還說什麽打賭,拿我當傻子耍”
“我……自然不是那個意思。”齊行簡聲氣一緩,他是存着私心,卻也是為了提醒她。當時那種情況,若要照直了說,她定然不願相信,只能愈怨他。
許宸畢竟是玩政治的,當初既然沒反對她和親,需要獲得他支持的時候,又怎麽會吝惜許樁婚。
盡管先前就猜着了,但真聽齊行簡軟了聲氣,許如是心中還是一陣無名火起,心中又是憋氣又是委屈。
“呵,你們兩個倒串通默契。倒白費一場好戲,叫賀蘭阿姨挨了一巴掌。”
一片拳拳愛女之心,巴巴做給她看。
齊行簡聽得一怔,雖不知是什麽事,卻也猜得許如是對許宸怨氣頗深。
齊行簡樂見其成,一哂:“政客的手段,真心假意,哪裏就這樣分明——”
“是了、是了。”許如是一面不住颔首,一面冷笑,“你們這些政客,都是一丘之貉。”
齊行簡:“……”
許如是又道:“你與阿耶說好了,卻在含元殿裏頭按兵不動——”
“如娘,”齊行簡目光沉沉,雙手握住她肩頭,“宮變之事,何護這個變數誰也不曾料到。其後,我确實有一些私心,但我絕不會害你。”
他确乎動過借争田、宮變之事,撼動許宸之心。許宸若出事,他便可推許铄上位。許铄魯直卻真誠,年輕又缺乏手段,又是許如是的親長兄。
只他萬沒有想到——許如是會站出來。
不得已,臨時變動了計劃。
齊行簡如此坦誠,是令許如是萬沒有想到的。剎那間,她心中驚疑交織,最終彙成一個想法——
齊行簡和許宸之間,已經撕破臉皮。
她必得站一方。
要麽許宸。
要麽齊行簡。
作者有話要說:
綠韨衮冕衣裳,句履,鸾路乘馬,皮弁素積,戎路乘馬,彤弓矢,盧弓矢,左建朱钺,右建金戚——漢書·王莽傳
九錫者,車馬、衣服、樂懸、朱戶、納陛、武贲、钺、弓矢、秬鬯也。——顏師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