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疑心

廟偏僻且小,又冷清,當中并無幾個游人,唯有院中一株高樹,枝葉繁茂,系了諸多新新舊舊的紅綢,指節寬,寸許長,獵獵迎風飄揚,格外鮮妍。

許如是、齊行簡上香祭祀以後,一出來,便見此景。

許如是擡頭望去,還沒開口,齊行簡頓知她意,找廟祝随手買了根紅綢。

許如是興致勃勃地接過來,随手從髻拔下支簪筆,捏着琉璃筆杆子,思索要寫什麽:“一生一世……不成,太俗。”

“歲歲常……”

忽想起先前之事,又讪讪住口:“算了,flag不能亂立。”

齊行簡對她冒出些古怪言語也不覺驚奇,但見小娘子咬着筆杆子皺眉,不禁微笑。好一會兒擡頭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繁之……”

齊行簡一頓:“……我文辭不成,你也是知道的。”

“随意寫寫就是了。”

齊行簡啼笑皆非,從她手裏接過筆,提了六個字。

許如是。

齊行簡。

字字相對,勿庸贅言。

許如是先是一怔,随即笑起來:“這樣就很好。繁之寫得都好。”

廟祝也不驚擾二人,轉身入內。

許如是捏着那綢子,走到那樹下,枝柯看着低,卻着實難夠着,扶着齊行簡踮起腳尖,夠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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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行簡搖搖頭,忍俊不禁,摟着她腰身托舉。許如是忽然雙足離了地,騰空失了重心,雙手亂撲,直環住了他脖頸。

齊行簡笑道:“用得着攥這麽緊?趕緊挂上去。”

許如是在上邊,偏頭看他:“知道了,你若抱不住了要撒手,先跟我講一聲。”

孰知他揚首,挺拔的鼻尖拂過她下颌,許如是心中微微酥麻,便聽他道:“不撒手了。這回怎麽也不撒手了。”

許如是噗嗤笑了笑,伸手扯了根枝條,把紅綢挂上去。

“是,是,咱們說定了,這回,誰也別撒手了。”

暮春之風,和煦溫柔。滿樹嫣紅如霞焰火光,綿綿情誼正熾,遞次相燃。

乘興而來,盡興而歸。這日,兩人便夜泊于津渡,煙雲隐月,瞧着不似是好天氣。果然隔日便有天使來催請,言說是西域有事,請郡王速速回京,聖人有要事相商。

兩人均自訝異,又有些惋惜。

今年這楊花,卻是看不成了。

順流而下快,逆流而上,卻是要些時日。天子使節催促得急,齊行簡便欲改走陸路,誰知半路上查出許如是有孕在身,便叫她乘舟,慢慢地回。

齊行簡率先到了長安,急急被诏進宮。

許宸見着風塵仆仆的齊行簡,不禁調侃了句:“繁之,久不見你了,如今逍遙數年,叫人羨慕。”

齊行簡笑道:“聖人日理萬機,自然難得空閑。——臣不也是,剛至山陽,揚州一步之遙,便叫聖人召回了。”

他話中說起還頗有幾分抱怨,許宸聞言,面色一肅,道:“西域之事,你可知道了?”

齊行簡早已聽人介紹了西域的詳情,道:“聽聞西域……尚未失守。”

前些年,康逆作亂,今上祖父倉皇幸蜀,先皇戰河北,西域兵馬回援中原。

費盡數百年心血經營心血的西域,翻手間落入吐蕃手中。

沒有人會以為,西域都護府的數萬守軍,能抵擋得住吐蕃虎狼之軍。

如今卻有個小卒,将消息傳出來——西域,尚未失守。

“十餘年了吧。”齊行簡心中忽生出了些感慨。

敵寇虎視眈眈,僅憑那麽一點人馬。

十餘寒暑。

不知多少次內外交困,堅信着大周必勝忍饑挨餓。

不知多少次兇險圍城,又憑那麽一點執拗打退了敵寇。

苦守着大漠孤煙,苦守着長河落日。

苦守着永遠不會到來的援兵。

堅信着——腳下皆大周疆土,周人血不流幹,豈容賊寇侵淩?!

一個小卒拼死殺出重圍,不遠千裏,将這極西之地的一片赤誠,小心翼翼捧到長安來。

面對天子震驚垂淚:“卿等盡為大周之肱骨!”

小卒慌亂又腼腆地說:生為周人,固守周土。

此份內之事,不敢居功。

朝堂滿座衣冠,寂寂無言。

思緒至此,齊行簡默然片刻:“……周人守土有責,朝廷守土,卻有……難處麽?”

許宸嘆息道:“朕,何嘗不想率兵殺他個天翻地覆?何嘗不想還西域一片清平世界?”

“然而……兵馬何來?”

許宸手中是有十數萬大軍不假。只是,若拱衛長安的兵馬盡數征讨西域,何人來彈壓藩鎮?

須知藩鎮節度使皆是悍将,又不是齊行簡這樣,兵不血刃就肯交出兵權的。許宸籌謀三載,肅清朝堂,騰出手來,下一步就是要拿藩鎮開刀。

齊行簡揣度天意,道:“聖人之意,不出兵?”

許宸點了點頭,又搖頭道:“長安不能出兵。”

齊行簡嘴角揚起一個弧度,似含嘲諷:“命藩鎮出兵?”

以收複西域為大義,逼節度使出兵。一旦節度使交出兵權,便是拔了牙的猛虎,任人擺布。

可一旦把握不好,節度使鬧将起來,天下又要亂起來了。

許宸颔首:“朕已遣使前往,如今,欲以郡王天下兵馬副元帥。”

也唯有齊行簡的威名,能叫諸節度使忌憚。

“臣領旨。”齊行簡頓了頓,直起身,“臣冒昧一問,太子為大元帥?”

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十分緊要,素來不予外臣。自今上任後,擔任此職的更添了分不同色彩。

當今各皇子、親王之中,再沒有比許铄更合适的人了。

“不。”許宸一言否決,“是阿炯。”

三皇子許炯,年十二,賀蘭貴妃所出。

齊行簡笑了笑,也不駁斥,看來太子處境,不妙。

許宸笑了笑,拍了拍齊行簡的肩膀:“菩提心什麽時候回來?許久不見,叫她進宮住些時日吧。”

齊行簡目光陡然一厲,轉瞬間又将那抹狠色壓下。

“她乘舟,走得慢些。”

許宸恍若未覺,微笑道:“無妨,多等幾日便是。”

……

許如是回長安之時,齊行簡已經往各個藩鎮奔波。甫一回來,便被大監請回宮中,賀蘭梵境一如從前親熱。

許如是這才明白,許宸如何放心将這兵權被放出去。面上無事,只安安穩穩在宮中養胎,心中卻又生了幾分芥蒂。

隔了幾日,東宮來請,許如是頗有幾分躊躇。自那件事以後,還從未單獨見過許铄。

思索許久,還是應了。

許铄如今也是個忙人,許如是先見到的反是太子妃。不同于書裏,許如是早聽說許铄頗寵這位太子妃。

今日一見,太子妃果然生得不錯,又賢淑細心,見了許如是,輕聲細語招待着:“妹妹可算來了,你游玩這些年,殿下一直念着。”

許如是愣了愣:“太子妃……”

太子妃含笑道:“叫我一聲嫂嫂就是了。”

太子妃如此親昵,想必,這其中也該有幾分許铄的意思吧。

許如是心中複雜,輕輕叫了聲:“長嫂。”

太子妃黃瓊拉着她的手,叫她落座:“殿下說你素貪涼,如今重身子的人了,可不能這樣。我予你備下了乳酪,煮熱了,晾溫的,你嘗嘗,喜不喜歡。”

許如是淺啜了一口,跟她聊起來,說來太子妃已經育有一女,對生育一道倒頗經驗心得,一路說到了午後,太子妃索性留她在東宮用膳。

許铄回了東宮,便見兩人相談甚歡,笑道:“你們兩姑嫂倒親近,好似親姊妹一般。”

“正說用膳,殿下趕巧就回來了。”太子妃溫婉一笑。許如是反倒顯得有些局促,跟着輕輕喚了聲大兄。

許铄點了點頭,殊無異色:“阿瓊,如娘,都坐吧。”

雖說有食不言的規矩,卻并不甚嚴,許铄與許如是久不相見,聊起來,又有太子妃從中調和,生疏感也漸漸淡了。

忽見窗外一股濃煙陣起,許如是呀了聲,眯着眼睛瞧了瞧:“是禁宮裏頭走水了?”

太子妃道:“初夏時節,天幹物燥的,也不稀奇……”

果然不多時,便有宮人來禀:“含涼殿走水了。貴妃帶着三皇子同小公主在裏頭歇涼,幸而無事。”

許如是心中有些奇怪。

哪個殿着火都不稀奇,只是這含涼殿——是以器械帶動流水,以水汽來降暑的。這樣的宮室竟也能燒起來。

真是奇哉怪也。

這一場飯還未結束,聖人便要诏太子問話。許铄冷冷一笑,交代道:“宮中出事,如娘,你且留在此吧。阿瓊,勞你看顧。”

許如是猶自發怔,有些看不明白。心不在焉地跟太子妃寒暄,将要下鑰,也不見許铄回來,只得回了西內。

倒是路上遇見了許铄,許如是見他神色沉沉,像是被罵了樣子,混不似從前,竟都瞧不出幾分心緒。

她忍不住出言問詢。

許铄淡淡回複:“沒什麽。無非是,疑我罷了。”

許如是耳邊如落驚雷,她詫異地。

疑他?

疑心許铄做的?

那時許铄還在東宮跟她說話,哪有功夫做其他的?

許宸與許铄的關系,什麽時候竟到了這步田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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