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謀反

許铄的處境委實算不得好。

這種糟糕境遇的發轫,早在數年前就可窺見端倪。從前在楚王府、在東宮裏時,還因為有先皇的壓力,或有龃龉,也都為了顧全大局,往肚子裏吞咽,尚顯得一團和氣。

如今他阿耶、不,現在是聖人了,自聖人登基後,從前那些被積壓的矛盾一股腦爆發出來了。

誠然那時賀蘭氏待他也算盡心,在外人面前也會盡力維護。但如今,賀蘭氏的三郎日漸大了,聰慧了,聖人常常稱贊,也将她的心養得野了。

自從許铄坐上這個太子之位,那個溫柔大度的賀蘭氏便仿佛只存在于記憶中。聖人對他的不滿,随着對三郎的滿意一起,與日俱增。

許如是坐在車中,掀起簾幕,低聲喃喃:“阿兄,怎麽會這樣呢?”

一聲阿兄叫得許铄心頭一顫。

是啊。怎麽會這樣呢?

妹妹不是妹妹,貴妃不是阿姨,聖人越來越不像個父親。

許铄騎在馬上,攥緊了缰繩,思緒随着馬身起伏,忽想起前些日子偶遇上齊行簡。

其實他對許如是已經再無猜疑,只是心中,終究還存着那麽一點介懷,許如是也一樣。橫亘着,或許說開了,也可以消散。

但終究,都沒有跨越那層隔膜的勇氣。

齊行簡一向致力于消除他心中那個結。他那日剛從宮中出來,一身紫袍飒沓,見了他微微笑道:“太子殿下可知,天下兵馬大元帥,也竟定了三皇子,三皇子今年多大?十二、十三?”

定了個黃口孺子,也不肯選他這個名正言順的太子。

饒是許铄早有準備,心頭也不禁一揪。他譏诮回了一句:“是三郎之福,有個好母親。”

為他提前鋪路。就如曾經宋皇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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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是個深謀遠慮的好母親。”

齊行簡負着手,不緊不慢的聲音萦繞在他耳邊:“聖人登基前,便籌謀着剪除殿下的臂助。起頭命辛氏查探舊事,引了火,還能全身而退。”

——“剪除羽翼?”

——“殿下是如娘的兄長,那麽齊某便永遠是殿下的妹婿。賀蘭氏早看清了這一點,而殿下——”

“還在跟自己的心結過不去。”

“使親者痛,仇者快。有時候,放下也是一種選擇。”

缰繩勒進掌心,許铄手中攥得酸麻,深深看了許如是一眼,十指徐舒:“如今景況不同了,你要是想聽,為兄改日再為你分說。快回去吧,日後不早了。”

望着許铄策馬揚塵,夕陽裏挺拔的身姿,許如是還兀自為那一聲“為兄”發怔。這似乎是那次以後,許铄第一次以兄長自居。

……

随着這一聲的破冰,許如是與許铄關系日漸好轉。在她養胎期間,逐漸與東宮交游密切,賀蘭梵境瞧在眼裏,卻也不好制止。

齊行簡憑着京畿幾萬兵馬,向最軟弱的河西節度使施壓,河西節度使懾于齊行簡的名頭,不敢反抗,湊出了數萬兵馬。又借着這股威勢,齊行簡向各地節度使次第施壓。

這些人若齊心協力,擰成一股,倒真是個**煩,只可惜,齊行簡出手一個個收拾,叫他們心中存了僥幸,總以為這災禍落不到自己頭上來,等觑破齊行簡手段時,他已手握數鎮兵馬,已經非是衆人可以力敵了。

這番折騰下來,已經是三四個月的功夫了。

夏去秋來,許如是的小腹日益增長,隆起宛如一座小小的山丘。每日感受着脈搏裏充斥着兩個人的心跳,欣喜之餘,又有些惋惜,齊行簡恐怕是看不到這個孩子的出世了。

這當口,聖人病來如山倒,十來日功夫,竟連朝都上不了了。

許宸身體一向壯碩,怎麽會如此輕易倒下。許如是猶自懵懂,太子妃那邊卻遞來風聲:“聽聞河西節度使被聖人削了官位,心中郁郁不樂,他本是突厥胡人出身,如今又勾結了突厥、回纥賊兵,點齊三十萬大軍,取道隴右,往長安殺來了。聖人,本是偶感風疾,聞此訊息,卻立刻氣急攻心,嘔血不止,不良于行。”

許如是聞言,大吃一驚:“京城豈非危矣?”

太子妃搖了搖頭,嘆道:“聖人急诏副元帥回京。”

畢竟區區西域,哪來得有京師要緊呢?

……

自聞長安出事,齊行簡馬不停蹄往回趕。他一人倒罷了,身後二十八萬大軍卻不可能全插上翅膀。

當年,長安是他親手光複,人間鬼域的慘象,也是他親自見識過的,萬不敢有半點懈怠,再使長安重燃戰火。

那巍巍長安裏,如今住着他的妻。

連綿隴山,郁郁青青,遮擋住歸人焦灼的視線,齊行簡策馬在山前徘徊,半晌斥候來回話:“禀元帥,前方有大隊人馬經過的行跡。”

齊行簡心中一振,親自上前勘驗爐竈、馬蹄印痕,察覺敵軍經此道,觀其行跡,已有三兩日。

他阖目思索,腦中浮現出一幅輿圖,将隴山道路關隘一一括盡,隴山之中,泾河平易,渭河險阻,倘能驅敵于渭河河谷,驅敵于蕭關之外,則長安無憂。

“全軍銜枚而進!斥候再探。”

……

河西節度使領着突厥大軍,心中憤懑不平。他從前跟随齊行簡征戰四方,戰功赫赫卻不提,全家男兒也盡從軍征,家中兒郎報國殉難的,更有三十六人。

他二女,曾為國和親。

他平定大周禍亂,居功至偉,僅次于齊行簡而已。

可是朝廷回報了他什麽?

齊行簡要兵,他二話不說,交出了手中兵權。朝廷要制衡藩鎮,他也主動上書辭去了節度使之職,回老家做個清閑國公。

即便如此,還有豎閹嫉恨他功高,在聖人面前,污蔑他與外族勾結!聖人诏他入長安辯白,只是他哪裏敢闖那龍潭虎穴?

今上慣愛玩制衡手段,以宦官制朝臣,最聽那等閹人搬弄是非,一旦入京師,他便如籠中之雀,插翅難飛!倘若如此,倒不如舉兵造反,還能殺出他一條生路來!

思緒至此,河西節度使眯眸眺望,此間河谷兩岸皆山,當中為一孔道,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這是設伏的好地方。

他對突厥可汗道:“大漢,此際關中空虛,兵馬盡往西域,咱們只消盡快拿下蕭關,長安覆手可得。再以蕭關為憑,據此等險地,即使齊行簡回師,也只能望隴興嘆。”

突厥可汗聞言笑道:“若非有君為本汗指點虛實,怕是還被周帝蒙在鼓裏。如今,縱使齊行簡歸來,又有何懼哉?”

話音未落,喊殺聲震天!

可汗瞳孔一縮,遙遙望去,伏兵宛如一道鋼鐵洪流,大纛獵獵随風,肆意飄揚,上書主将姓氏——

正是一齊字!

……

隴西大捷的消息傳回,人人訝異于河間郡王行軍其疾如風,侵略如火。同時又歡欣鼓舞,長安之困已解!

消息傳到禁宮中,許如是聽了也有三分笑。雖然危機猶未解除,吐蕃、突厥還未肯退兵,但齊行簡必然是要回師長安的。

她撫着小腹算着日子,齊行簡若回得早些,還趕得上幼子出世。

說來,自從又有人造反。許如是心裏就不踏實,想起從前菩提心被落下的,對許宸和賀蘭氏始終不大信任。借口與太子妃交情,索性留在東宮,躲個清閑。

東宮被太子妃經營的水潑不進,貴妃的手再長,也伸不進這裏來。

這日她與太子妃正聊得歡喜,忽然聽聞聖人身邊大監有請公主。

來的是與貴妃交好的大監。

許如是立刻心中一凜,一時冷汗涔涔。

想起從前宋皇後——假傳聖旨,操控禁宮。

齊行簡就要回來了。她可沒忘記,留她在宮裏,是要做什麽。

貴妃這是要重演宋後之故事麽?

還是——聖人的意思?

太子妃心思靈慧,鎮定道:“如娘,你如今身子不适,不便走動,要延請太醫來,想必聖人也能諒解你的難處。你且在東宮等着,我去與大監複命。”

私底下卻打發人去衙門找太子。

許如是心領神會,這是要借病拖延,捂着小腹面色煞白:“我腹中絞痛,有勞嫂嫂了。”

許如是得了喘息之機,卻并不覺欣喜。若是賀蘭氏擅作主張便罷了,若……真是聖人病中的意思呢?

許铄,真能與聖人抗衡麽?

思索之間,許铄尚未至,反倒是另一個聖人心腹大監——這位大監,卻絕不是賀蘭貴妃能夠請動的。他在太子妃陪同下入內。

許如是躺在榻上,太子妃握住她手時,已經是一片冰涼。許如是對着二人強笑道:“恕我身子不适,不能起身接旨,還請阿翁恕罪。”

大監望着許如是慘若淡金的顏色,微微嘆道:“阿家不必如此。聖人說,既然有疾在身,那将身子将養好了再去,也是一樣的。”

許如是心中一個咯噔。

聖人說:有疾在身?這一會兒的功夫,她裝病的消息能傳到許宸耳朵裏麽?

許宸是鐵了心了,不論如何,都要以她為質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以為可以完結,結果并沒有……

下章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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